蘇夫人一口氣嗆著，劇烈地咳嗽著說：“咳咳，他們還有臉提起？難道他們要以此作為要挾嗎？”

    孟善為她順著氣，解釋道：“羅脈通大概當(dāng)年就已然悔過，他收養(yǎng)了潘副將和廣副將的幼子，并將此事記于他的行醫(yī)手札之中，只是將真實姓名隱去?！啊绷_西府的羅川烏是太醫(yī)，他為我看過幾次診，從我的眼中查出了端倪，做出大膽的猜想——我就是當(dāng)年那一位換眼的將軍。”

    蘇夫人不解：“老爺?shù)难劬γ髁劣猩?，看著甚好。羅川烏他查出什么來了？”

    孟善捂著自己的左眼，出神地說：“在換眼之前，我一箭只能射穿空中三枚銅錢錢眼，然而那次傷愈之后，我重上校場，玩那種射銅錢的游戲，輕輕松松就能貫穿八枚銅錢。在此之前，只有潘副將能做到四枚。開始我以為是自己的臂力和弓馬技術(shù)提升了，直到后來一次，我在書房處理公務(wù)，無意中抬頭見幾丈之外飛來一只蚊子，入目時纖毫畢現(xiàn)，我一指就將蚊子彈死，卻突然反應(yīng)過來，現(xiàn)在我能輕松做到這樣的事，不是我的功力提升了，而是我的目力大增！”

    “目力大增？”蘇夫人在燈下細(xì)看夫君的眼睛，不知是不是光線問題，兩個瞳仁的色澤竟然不一樣，怎么以前她從未注意到？

    孟善沉痛道：“潘副將的移動目力是軍中最好的，他有個綽號叫‘青蛙眼’，正是因為他能隨意地看清飛行中的蚊子小蟲。這是他們潘家的獨門秘法練出的目力，沒道理我突然多出來這項本事。這兩年我上了年紀(jì)，右眼偶爾有迎風(fēng)流淚的毛病，左眼卻還是一樣的好用，為此我讓羅川烏看過幾回眼睛。他檢查之后，疑心我的左眼不是我自己的，結(jié)合從羅脈通的手札里讀過的故事，又問了我跟羅脈通的交情，最后他認(rèn)定我就是那個‘逼迫’羅老太爺昧心事的人?！?/br>
    蘇夫人怒道：“羅脈通在手札中還不講實話？誰逼他做那樣的事了！據(jù)此看來，他到現(xiàn)在還沒悔改！”

    孟善從袖中拿出一個黃木封皮的本子，交給了蘇夫人，道：“這就是羅脈通記載此事的老手札，夫人你幫我收著，以備日后同他們對質(zhì)?！?/br>
    蘇夫人接過來，問：“怎么弄來的？”

    孟善淡淡一笑道：“羅川烏上京之后，就住在他二伯羅杜松家里，我讓小五潛進(jìn)去偷了出來。讀過之后我猜想，羅脈通之所以寫‘有人逼他這么做’，一方面他是打從心里愧疚，不能面對當(dāng)年的事實；另一方面，那時候皇上也確實說過，只要我萬事大安，他們就加官進(jìn)爵，否則就提頭來見。羅脈通手札中提到‘迫使他為惡的人’，指的應(yīng)該就是當(dāng)今圣上。”

    “當(dāng)今圣上？！”蘇夫人恍然道，“難怪他不敢把真名寫出來?！?/br>
    孟善點頭：“同時，羅脈通還為他年輕時沽名釣譽(yù)、醫(yī)術(shù)不精的事懺悔，他在手札中寫道，經(jīng)過多年的走方行醫(yī)的磨練，他的三清針法大有所成，當(dāng)年的事重來一次的話，他已經(jīng)可以做到一根銀針治好一切傷病，然而如今，再后悔也不能挽回了。他不住在羅府安享富貴，也是因為心里含愧，不敢去想這些榮華富貴的來源?！?/br>
    突然，窗外的院子里傳出好大一聲響動，管家媳婦張霸家的驚慌失措的聲音響起：“賊，有賊?。】靵砣俗ベ\！”

    可滿園子的丫鬟都因為疫病傳染的緣故被鎖起來了，哪里能現(xiàn)有使喚的人？就是放煙火訊號傳喚外院侍衛(wèi)，也是遠(yuǎn)水不解近渴，等他們來到這里，小賊早逃竄去別處了，偌大的孟府找起來費老鼻子勁了。

    孟善皺眉，什么小賊有本領(lǐng)摸進(jìn)孟府內(nèi)院？外院輪守的三百侍衛(wèi)可不是死人，夜間的守衛(wèi)堪比皇宮大內(nèi)，會飛的武林高手都飛不進(jìn)來！

    此刻夫人還病著，他無意去追那個賊，只順著嘩啦啦的聲響打出一道掌風(fēng)，一扇木窗離框飛出，精準(zhǔn)地襲上賊子的后心。那賊悶哼一聲，掙扎著越墻而走，聽那聲音和嬌喘，那賊分明是個女子。

    少時，張霸家的進(jìn)來回稟：“賊人背了兩包袱的金銀細(xì)軟逃跑，卻在院里掉下一包，被老奴撞個正著。然后風(fēng)刮來一個窗戶，把賊人砸出三升血，可她還是裹挾一個包袱逃跑了?！?/br>
    孟善一曬道：“她跑不遠(yuǎn)，你放煙火筒讓外院的侍衛(wèi)進(jìn)來搜，把守住各個出口和各要道，別驚著了內(nèi)院的家眷們?！?/br>
    張霸家的得令而去。蘇夫人白了孟善一眼，不悅地嗔怪他道：“你要抓賊就好好抓，干嘛打壞我的窗戶？別以為你抓一個賊，我就原諒你去李月芝房里睡覺的事了！”

    孟善呆滯一下，訥訥道：“……我睡的是她的書房，不信你查問翟葉閣的下人。”

    蘇夫人是一位性情與眾不同的女子，有時候大度得有兼收天下女子入孟府的氣勢，有時卻小氣得眼里揉不進(jìn)半粒砂子。孟善一陣無奈，連忙轉(zhuǎn)移話題說：“而今，羅川烏一心想救這次湖州謀逆案中受牽連的族人，羅川谷則是想把沒進(jìn)官中的幾十萬谷糧要回來，或折價要回幾萬兩銀子。他們管窺蠡測，推斷出了當(dāng)年山洞中的所謂真相，拿著這個事作為要挾，還說潘副將、廣副將的兒子已長大成人，一旦他們知道了真相為父報仇……”

    “呸！”蘇夫人勃然大怒，“羅家的人好不要臉，一群三腳貓醫(yī)術(shù)的臭郎中，他們有什么底氣敢上門威脅老爺？他們以為，僅憑這一點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就叫老爺身敗名裂？那也未免太小看孟家了！那個死老頭羅脈通不是還尚在人間么，既然他愧疚了悔過了，就快讓他出來作證！”

    孟善搖頭：“聽說，羅脈通中風(fēng)癱瘓在床，口外目斜，神志不清，連話也說不清楚，只怕不能出來作證了。而且這一回，羅川烏他們是非常低聲下氣的來求咱們辦事，還帶來了前段時間所有人都在傳的‘能治百病的藥丸’，要用那個藥來作交換。”

    “能治百病的藥丸？”蘇夫人嗤笑，“你聽他們胡說！世上哪有這種藥？”

    孟善撫摩她猶沾著一點干涸血跡的憔悴臉盤，沉聲道：“是真的，這個藥丸炒得很火，據(jù)說吃十顆就能長生不老。京中的達(dá)官貴人，包括皇長孫朱允炆在內(nèi)，都對羅家的寶藥趨之若鶩，但羅老太君矢口否認(rèn)羅家有這種藥，還在一次宴會上當(dāng)眾立誓說，羅家絕對沒有治百病的神藥。有人覺得這是欲蓋彌彰，卻也沒法兒進(jìn)一步追查。然而，羅老太太的容顏返老還童，這是眾人有目共睹的?！?/br>
    蘇夫人挑眉：“那又怎樣？”

    孟善猶豫一下，道：“羅川谷說，羅東府其實有家傳寶藥，有一次他裝成病得很重的樣子，他母親羅老太就取了一丸藥給他吃，吃后感覺精神百倍。這一次，他將整壇藥偷換出來，帶到了京城，就是想換回那四萬兩糧谷錢，好回家交差?！?/br>
    蘇夫人冷哼：“不論是真是假，咱們才不稀罕他家的藥，也不能幫這個忙。湖州羅家謀反是事實，老爺你手握重兵，是莫大的榮寵，也是一種臨淵履冰的危險。你的每一個表態(tài)都會被皇帝和朝中百官解讀出各種意思來。羅家謀反，而老爺你卻幫他們說話，還用免死鐵劵救他們，皇帝心里會怎么想？”

    孟善仍然猶猶豫豫地說：“那個羅川谷還說，愿意先敬獻(xiàn)三丸藥以示真假，也為了表達(dá)他的合作誠意。夫人你病得這么重，不如咱們……”

    “不行！”蘇夫人氣短而亂，面色也越來越蒼白，仍堅持咬牙否決道，“絕對不能用免死鐵劵換藥，我寧可死也不吃那個藥！”

    “夫人哪，其實他們要的是……免死金牌?！泵仙聘嬖V她。

    “免死金牌？！”蘇夫人瞪大了雙眼，幾乎要氣暈過去，“羅家人究竟有多不要臉？竟然跟孟家要免死金牌！”

    ☆、第616章 羅家原是親家

    更新時間：20140227

    蘇夫人之所以這般反應(yīng)，是因為“免死金牌”跟“免死鐵劵”不同，鐵劵是老爺?shù)能姽Q回來的，雖然有十次免死的機(jī)會，卻不能免罪……換句話說，就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不砍頭，也要刺字充軍流配。而“免死金牌”有三次赦免的機(jī)會，不光可以免除死罪，連活罪也不讓人受了，家產(chǎn)也一分不沒收了！其好用的程度，可以媲美新皇登基時的大赦天下。

    自大明建朝至今，有幾十位開國功臣領(lǐng)過免死鐵劵，但是免死金牌，皇帝只發(fā)出去三面。而且，蘇夫人之所以這么珍視孟家的這塊免死金牌，是因為這金牌乃青州一役后，皇帝贊賞孟家十一虎之余，賜給他們榮耀，是孟瑄、孟瑛等幾個小將拿命換來的，也是蘇夫人作為母親的最大驕傲。拿到金牌的當(dāng)天，蘇夫人就雙手捧進(jìn)密室，拿香爐鮮果供上了，晨午晚三炷香，看見金牌就跟看見兒子一樣。

    現(xiàn)在聽說，冷血的殺人大夫羅脈通的后代，竟然拿著祖輩的劣跡作為要挾，企圖奪走她的“兒子”，蘇夫人氣得差點兒沒升天，哆哆嗦嗦地說：“死，讓他們?nèi)ニ馈€跟他們多廢話什么？讓小二小五一刀殺了那群狼子野心的東西！”

    孟善單臂緊緊摟著蘇夫人，嘆氣道：“夫人莫急，先聽我說完，這里面還有個緣故，也是那羅川谷告訴我的——原來，小七的媳婦，皇上冊封的清寧郡主，本是他的親外甥女，名喚‘何當(dāng)歸’，是羅家當(dāng)親孫女一樣養(yǎng)大的女孩兒。也就是說，揚州羅家原是咱們的親家?！?/br>
    “親家？何當(dāng)歸？”蘇夫人蹙緊了娥眉，只不肯相信，“我固然知道七兒媳不是嫡親的郡主，但瑛兒說他非常清楚清寧郡主的來歷，道她是京城陸家的外甥女，再就沒提過別的了，這會子怎么又冒出個羅家來？”

    孟善猜測：“陸家、羅家，這兩個發(fā)聲很像，大概是瑛兒喝醉酒大舌頭說錯了?！?/br>
    蘇夫人推他一把：“你才大舌頭！”

    “不管怎樣，羅川谷的確沒說謊，”孟善沉聲道，“今天下午你們打牌，我悄悄在暗處看過一眼，那個小丫頭，幾年之前我就曾在羅府見過。當(dāng)時小七突然轉(zhuǎn)了性子，不愿跟我回山海關(guān)，說要留在揚州讀書，我不信他肯安安分分念書，就跟蹤了幾回，才發(fā)現(xiàn)他是因為那個小丫頭被絆在羅府了。”

    “豈有此理！”蘇夫人嘶聲喝道，“枉我還以為那丫頭不錯，沒想到竟然是個狐媚子！才幾歲大就勾引爺們，迷惑我的小七！”

    孟善想起兒子臨走前托付他照顧媳婦，自知失言，連忙補(bǔ)救道：“哦，事情是醬紫的，那小丫頭幼承庭訓(xùn)，醫(yī)術(shù)頂呱呱，那時候小七練功走火入魔，又不敢告訴我，所以留在羅府請小丫頭治傷。他媳婦是他的救命恩人！而且瑛兒說過，青州一行中，媳婦出力最多，這也是羅家提出要免死金牌的原因——皇上降旨的時候，金牌是跟著褒揚清寧郡主的圣旨一塊兒來的，羅家人就認(rèn)定這塊金牌是他們外甥女的了。我怕他們還會上門糾纏小七的媳婦，她又不懂如何處理，于是就下令禁足了她，不許任何人探視。”

    “原來如此，”蘇夫人的火氣來得快，去得也快，“既然如此，孟家可以幫羅川谷一個忙，抽出那部分入官的糧食，不足之?dāng)?shù)，咱們出錢補(bǔ)齊也可。但是羅川烏要的免死金牌或免死鐵劵，免談！一旦老爺你救了湖州的反賊，就會陷孟家于險境，為了那樣一撥人，真的不值得。”

    孟善默然一會兒，方頷首道：“那就這么定了，咱們出些銀子買幾丸羅家的寶藥，好治夫人你的病?！?/br>
    蘇夫人還想說什么，院外卻沖進(jìn)來一名散發(fā)的俊美少年，在院中轉(zhuǎn)了兩圈才進(jìn)屋來給老爺夫人問安。原來是五公子孟宸，他自稱是望見煙火彈，趕來捉賊的。可是一來，他的穿著一絲不亂，不像深夜起床的樣子；二來，信號彈雖然報了急，卻不能明示出“祥云園鬧賊”的事，他進(jìn)來一轉(zhuǎn)就用肯定的語氣說“捉賊”，不可謂不奇怪。

    然而孟善夫婦都乏透了，誰也沒注意到孟宸的奇怪之處，吩咐他幾句，就讓他領(lǐng)著護(hù)衛(wèi)去尋那個賊人了。孟善又為蘇夫人輸了一回真氣，兩人和衣而臥，胡亂睡了一會兒就天亮了。

    孟善見蘇夫人的面色非常差，連忙搖醒她，讓她用些湯羹等待，待會兒他就先向羅川谷借三丸能治百病的藥丸來應(yīng)急。

    蘇夫人還是不想吃羅家的屁藥，但她這會兒已經(jīng)啞聲了，反對的話也說不出口了。她吃力地?fù)u頭表示拒絕，然而孟善哪里肯依從，心里眼里滿滿裝的都是羅家的傳家之寶。其實以孟善的頭腦智慧，又怎么會不明白世上沒有能治百病的藥，更不存在什么長生不老藥，但眼見蘇夫人病得這樣重，病急亂投醫(yī)的人有什么不愿相信的？哪怕只存一分希望，他也要試一試！

    “夫人在家安心靜養(yǎng)，我去去便回?！泵仙平o夫人一個安定溫柔的眼神，然后快步離去。

    蘇夫人勉強(qiáng)掙扎著起來，去密室瞧了一眼，香案上的免死金牌還在，但是暗格中的免死鐵劵卻不翼而飛了。她又驚又怒，幾乎不能直立，老爺并沒對她說實話！這個密室就在她的臥房里間，開啟機(jī)關(guān)只有他夫妻二人知道，暗格也是一樣。如今免死金牌還在這里，鐵劵卻沒了，這更證明光顧密室的不是別人，而是老爺孟善！

    老爺聽說她患了不治之癥，就非常想要羅家的救命藥。羅川谷應(yīng)該沒那么容易交出藥來，更不會“先敬獻(xiàn)三丸藥以示真假”。

    他們羅家提出的條件，一定是用免死金牌加四萬兩銀子去交換藥丸，而老爺來探她的底線后得知——免死金牌是她兒子掙來的榮耀，堅決不給；免死鐵劵么，一開始她以為羅脈通是恩公，就說過可以拿出三次機(jī)會來救湖州羅家的三條人命。老爺一定是拿著免死鐵劵上的十次機(jī)會，跟羅川烏他們談判去了！

    蘇夫人眼前一黑，向后栽倒去，卻被一雙白玉似的手接住。

    這雙手屬于一名男子，他還是五公子孟宸，孟老爺十一子中比較特殊的存在。闔府上下的人都知道，他是老爺從外面帶回來的兒子，其母的身份也不光彩，故此好幾年不能上族譜，直到有一次宴會上有刺客用短刀行刺老爺，小孟宸一只酒杯砸偏了刀鋒，變成了救父有功的功臣，連蘇夫人也十分感激他，孟府才正式承認(rèn)了他的身份。

    這些年來，孟宸的表現(xiàn)越來越出色，有時候比刻意收斂鋒芒的孟瑄更引人注目，老爺對他也十分贊賞。蘇夫人心里不自在，于是常在暗中做個小動作，扯一扯孟宸的后腿。譬如這一回給幾個兒子娶親，她故意給孟宸定了一個十三歲的周家小姐，要將他的婚事拖延幾年，讓他在生兒子的事上比孟瑄等人落后一截。

    雖然這些小動作無傷大雅，畢竟孟宸也可以選擇先跟妾、丫頭生子，但是蘇夫人敢肯定，孟宸一定在心里恨著她。

    現(xiàn)在竟然在密室中見到孟宸，蘇夫人簡直就像捉住了小偷的神捕，強(qiáng)撐著身子，一把揪住孟宸的領(lǐng)口，罵道：“死小子，是不是你偷了免死鐵劵？你想做什么事？難道你要毀了孟家嗎？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假如你心里恨我，你只沖我一個人來，這家里除了我，沒有第二個人對不起你，你不能傷害他們！”

    孟宸的相貌十分秀麗，一頭緞子般的黑發(fā)散落肩頭，乍看上去就是個文弱書生。他的眉目分明，眼珠子是一種深不見底的漆黑，多看一會兒便有種快要被吸進(jìn)去的錯覺。那雙黑眸中流露出冷冷的笑意，然而就在蘇夫人定睛確認(rèn)那個“仇恨”的證據(jù)時，那點冷笑又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孟宸任由虛弱的蘇夫人揪著他的領(lǐng)口，用平靜而溫和的語調(diào)說：“母親別錯怪了我，我是來回報捉賊的情況，在外面找不見母親，才循著母親的咳嗽聲找進(jìn)來的。如果我真的是賊人，不等母親發(fā)現(xiàn)就該逃走了，又怎么會攙扶你呢？”

    蘇夫人聽了覺得有理，打消了疑慮，讓孟宸扶她出去，孟宸依言照辦。蘇夫人小心地掩上密室的門，回到床邊，終于支持不住了，吩咐孟宸一句“攔著你父親，別讓他做傻事”，她就陷入昏天黑地的病痛折磨之中。

    沒有第三人在場的靜謐室內(nèi)，孟宸負(fù)手而立，仍是一臉溫和地望著她，既不出府去找父親，也不急著喚大夫來看診，一雙幽深的黑瞳，鎖定了里間屋子中的密室開關(guān)。

    ※※※

    晌午時分，竹園中的何當(dāng)歸忙得不亦樂乎。禁足中的她，待遇倒沒什么短少，不但吃的好喝的精，冷嬤嬤還送來了一百名丫鬟婆子讓她挑選下人。她甄選了小半個時辰，只從中留下了八個人。

    這“一百進(jìn)八”的珍貴入選率，使得所有人都非常羨慕地看著那八個毫不起眼的小丫鬟們，想破了腦袋，也想不通七奶奶的選人標(biāo)準(zhǔn)是什么。

    用過午膳后，侍女打扮的熠彤再也憋不住了，他躡手躡腳地跑進(jìn)何當(dāng)歸房中，焦慮地問：“咱們是不是該做點兒什么？難道就眼睜睜看著五爺謀害蘇夫人？她可是公子的親娘！”

    ☆、第617章 私生子的秘密

    更新時間：20140228

    何當(dāng)歸慢吞吞地笑道：“一邊兒是他的親娘，一邊兒是他的五哥，這兩個都是家里的主子，成分比我高級多了，我卯足勁兒還夠不著人家的鞋，又怎么管人家的母子情仇？此其一，其二，我現(xiàn)在正在‘禁足中’，只要‘足’一出了園子，還沒等我過問婆婆的安康，就會先有人拿著家法來問候我了……”

    熠彤心中不滿，聽她說的理由冠冕堂皇，可其實就是明哲保身嘛。如果是蘇夫人是她親娘，遭遇了同樣的情況，看她幫是不幫！

    何當(dāng)歸仿佛猜到了熠彤心里的想法，她了然一笑，不急著為自己辯解，直到一盞蜂蜜龜苓膏用完，她才把最后一條原因說出來：“在這個家里，婆婆和五爺相斗時，要么兩不相幫，要么就暗暗幫五爺一把——這是孟瑄臨走之前特意囑咐我的，我現(xiàn)在只不過依言照辦而已?！?/br>
    “什么？公子讓您幫五爺？這怎么可能！”熠彤滿面狐疑。孟家的家事他都深知道，公子跟五爺?shù)年P(guān)系并沒越過眾兄弟去，公子怎么可能偏幫五爺？

    何當(dāng)歸把玩著雪瓷小盅，聳肩道：“我騙你干嘛？熠彤你是知道的，我是個新入門的媳婦，連五爺孟宸的臉面是方是尖都不識得，要不是孟瑄留下過遺言，我連孟宸是老爺私生子的事兒都不知道呢。”

    遺、言？我呸呸呸！熠彤氣得扭腰頓足，頗具一些女態(tài)。他疑惑地問：“公子的原話是怎么說的？他為什么下這樣的命令，難道他預(yù)知了家里會出事？”

    “也沒怎么說，”何當(dāng)歸懶洋洋道，“就是簡單跟我介紹了一些咱們家的‘格局分布’，讓我親眼見到的時候別太吃驚。孟瑄還說，他這個五哥不是壞人，只是身體有病，而我的醫(yī)術(shù)比外面找來的大夫好，所以孟瑄讓我有空為孟宸瞧一瞧病?！?/br>
    熠彤雖聽如此說，仍然將信將疑：“五爺有病？我從來都不知此事，也沒聽說他看大夫吃藥！奶奶你為他治病，豈不是……要跟他見面？”

    何當(dāng)歸被熠彤緊張兮兮的嘴臉逗笑了：“不見也行吶，反正跟我沒多大關(guān)系，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把我挑的那幾個丫頭叫進(jìn)來，讓我再仔細(xì)瞧瞧。哦對了，梅園的下人也正短缺著，你轉(zhuǎn)達(dá)管事媳婦，將我選過的那九十多人送去，叫兩位姨娘也挑幾個好用的使。”

    熠彤滿面無奈，苦著臉問：“孟家正逢多事之秋，奶奶真的要冷眼旁觀，眼睜睜看著孟家的利益受損而無動于衷？就在剛剛，小的聽說夫人病倒了，家中大小事無人照應(yīng)，焉知不是五爺軟禁了夫人？”

    何當(dāng)歸笑瞇瞇地安慰他：“孟家的人才多著哪，我才薄，不敢擅自冒頭，自然有才厚的人出來打理家務(wù)、穩(wěn)定局面。熠彤你就別瞎cao心了。”

    熠彤不死心地說：“我安排在府外的眼線回報說，老爺上太醫(yī)羅杜松家去了，奶奶你的二舅羅川谷、堂舅羅川烏現(xiàn)都住在那里，是專門找老爺去做那些犯法勾當(dāng)?shù)摹@其中還牽扯著你，試想，他們羅家已到了窮途末路，有什么底牌還不打出來用？”

    他說這話時，窗外正好刮過一陣亂風(fēng)，吹搖了一片芭蕉葉影，陰影部分投映在何當(dāng)歸的面上，遮住了她的表情。少時，她笑道：“這個也不用擔(dān)心，公公今年五十有四，在戰(zhàn)場和官場上都號稱‘不敗將軍’，智謀機(jī)變都是上上之屬。我二舅是個草包，堂舅是個篾片相公，他們兩個疊羅漢也比不過公公高。無論來軟的、耍硬的，他們都不是公公的對手，否則羅家早就發(fā)達(dá)了，何用去求別人?！?/br>
    熠彤還是憂心忡忡地下去了。不一會兒，八名土里土氣的小丫鬟進(jìn)了外間廳里，一字兒排開，忐忑地等候主子奶奶的訓(xùn)教。

    何當(dāng)歸的一桌茶點挪出去，薄荷在旁邊伺候著，一雙滴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這些新人。別說別人不知道小姐選丫頭的標(biāo)準(zhǔn)，就是她這個大丫鬟，也完全摸不透呢。

    何當(dāng)歸笑吟吟地放目一望，掃視過下站的八名丫頭，含笑道：“夫人允了我一個‘自主理事’的小權(quán)，頭一件就是在用人上面自主，我這個地方雖小，規(guī)矩卻跟別的院子大不一樣。用那些家生子兒吧，怕她們不愿學(xué)新規(guī)矩，偷懶?；€是小事，要是再出現(xiàn)第二個鹿瑤，那我可要頭大了?！?/br>
    荷藕正好從窗外經(jīng)過，聽見了這句話，不禁一陣瑟縮。自從鹿瑤犯事兒之后，對鹿瑤叛逆完全不知情的荷藕，也跟著膽怯起來。她跟鹿瑤一向同進(jìn)同出，誰知會不會被七奶奶視為同黨？這七奶奶看著弱不禁風(fēng)的，昨天有事找上門時，她可利害著哪。

    她有些后悔自告奮勇來七奶奶這里當(dāng)差，對那個遠(yuǎn)在天邊的七爺，也不存什么念想了?；仡^一望，荷藕看見管事媳婦領(lǐng)著一大幫新丫鬟去梅園，心想自己是個伶俐人，擱在這一群人里也是拔尖的，何不謀進(jìn)去，當(dāng)個貼身服侍的，等級或許可以再抬一層，以后再做別的打算。

    這樣想著，她還怕何當(dāng)歸不肯放她走，索性都不問主子意見了，塞兩個錢給管事媳婦，就混著一起進(jìn)梅園了。

    薄荷眼尖，在屋里把這一幕瞧得真真的，趕忙回給何當(dāng)歸：“小姐快瞧呀，那個荷藕嫌咱們竹園地方小，發(fā)揮不了她的才干，另擇高枝飛了！她這么不清不楚的走了，算怎么個意思？我把她叫回來問問吧？”

    何當(dāng)歸笑攔道：“她這幾日服侍還算殷勤，主仆一場好聚好散，不如免了這一遭，大家心里知道就完了。”荷藕肯自己離開，她倒求之不得。太伶俐的丫鬟，用處往往不大，另有一般可嫌之處，去了正好。

    回過頭來，何當(dāng)歸又拿這個事例教訓(xùn)起小丫頭來：“能做主仆也是緣分一場，緣來了就各守職分，該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管是在跟前遞茶送水，還是在院子里伺弄花草、灑掃漿洗，只要你們勤謹(jǐn)肯干，我心里都是有數(shù)的。跟別的院子不同，我這兒的丫鬟不分一二三四等，也不按那個等級發(fā)月錢。在我這里，月錢一上來都是四百錢，每三個月一核，本職工作出色的，月錢往上加一百，直到加滿一兩銀子為止。”

    下站的丫鬟互相交換眼色，覺得這個發(fā)月錢的制度聽上去不錯。在孟府，一等丫鬟的月例是一兩銀子，但是多少人熬了十多年還當(dāng)不上一等的，空羨慕別人罷了。

    照七奶奶的說法，前三月的月錢雖然少，但只要做得好，每三個月就漲一回錢，比那些一直沒有盼頭的二等三等丫鬟好多了。只是不知道，七奶奶說的“本職工作出色”的標(biāo)準(zhǔn)是什么？

    有個膽大的丫頭將這個問題問出來，何當(dāng)歸笑一笑說：“這個也簡單，我一個人說了不算，大伙兒都說好才算，否則，若我是個小氣的人，從公中領(lǐng)了下人月錢又不按數(shù)發(fā)給你們，你們的委屈又找誰告狀去？”此言一針見血點中了丫鬟們的心事，各人面上都露出點訕訕的笑容。

    在一片低低的笑聲中，她不緊不慢地繼續(xù)道：“我想了一個辦法，叫做‘評分制’，你們八個交叉為別人打分，我與薄荷也給你們打分。因為這里我最大，所以我手里有三十分；薄荷是我的家養(yǎng)丫頭，最知道我的心意，她手里有十分；最后，你們每個人手里有五分，每次輪流著，由兩名同伴為你們打分。統(tǒng)共加起來是五十分，只要評分時大于二十五分，漲工錢時就有她的名字；大于四十分的，我另外有獎賞?！?/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