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jié)
李曜知道唐人武風較盛,當年太宗時名相如房玄齡者,都能騎馬開弓,自己剛才這話,弄不好便傷了人家的心了,心中有些過意不去,解釋道:“燕然老弟莫要誤會,某只是覺得,潞州兵臨時起事,猶如火苗方起,最忌當頭一棒,對方見我等手中武備不弱,說不定便不會強來,屆時也未必一定交手,如此倒也不必燕然老弟出馬……” 王秦笑了一笑:“正陽兄無須以我為意,我自省的,兄長請便?!?/br> 李曜這才放下心來,點點頭,又朝王博士拱手一禮,轉(zhuǎn)身出了帳篷,等到了外面卻又一愣,心道:“瞧這事整的,這不是我的帳篷么,怎的搞到最后倒是我請‘自便’了?真是豈有此理?!?/br> 他一出門,憨娃兒就問:“郎君,要不要騎馬?” 李曜白了這夯貨一眼:“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你是打算讓我這目標更顯眼一點,好給人撂翻么?把馬栓好,cao上家伙跟我走。對了,你這次出來還是帶的棒子?我記得上次我煉劍多的來的那些鐵水被你要去,找趙鋼打了一根鐵棍?” 憨娃兒腦子不是太靈光,李曜一次問了幾個問題,他就有點張嘴結(jié)舌,想了想,只記得最后一個問題,便撓頭答道:“是打了一根鐵棍,俺稱了一下,五十多斤重呢?!?/br> 李曜吃了一驚:“五十多斤還有屁用,你使喚得動?” 憨娃兒顯得有些莫名其妙,遲疑道:“怎會使喚不動?俺,俺還覺得輕了點,聽說書的茶博士講,有個姓關(guān)的大將軍,他的大刀有八十二斤呢。俺琢磨俺要是吃飽了,興許也能用八十二斤的棍子……” 李曜眼珠都差點掉下來,見憨娃兒一臉憨癡,不像做作,長嘆一聲拍拍他的肩膀:“人家漢朝的八十二斤,換在咱們大唐,不過四十斤不到,你這五十斤的鐵棍,已然比他那貨重得多了!”(無風注:關(guān)于度量衡的問題,漢承秦制,只是黃金稱量中改鎰為斤,一般物品一樣用十六兩為斤。一廳之重也應(yīng)以250克為標準。出土的西漢鐵權(quán)每斤之重在250克上下出入不大者有這么幾件,如滿城出土的三鈞鐵權(quán),每斤合249.9克;旅順所藏的重一斤十兩的官累銅權(quán),每斤合248.3克,陜西出土的武庫一斤銅權(quán)重252克;內(nèi)蒙出土的一斤鐵權(quán)每個重249.23克,所以現(xiàn)代通常認為漢制一斤為250克;唐制一斤也是十六兩,但據(jù)《新唐書·食貨志》說,開元通寶十個錢為一兩,取西安漁化寨新出土的開元通寶比較好的十個稱一下,總重42.5克,唐一斤為十六兩,42.5克乘16等于680克。所以這兩個在中國歷史上比較牛的兩個朝代,其度量衡差別較大,讀者諸君也不必為關(guān)羽那刀八十二斤而過于震驚,那貨其實約等于50斤……當然,50斤的貨,某反正是拿不了的⊙﹏⊙b汗) 憨娃兒瞪大眼睛,似乎有些不信,遲疑道:“他那冷艷鋸,只有三十多斤?” 李曜肯定地道:“當然,不到四十斤。” 憨娃兒“咻”了一聲:“虧那說書老兒說得吐沫亂飛,合著這人的勁還沒俺大!” 李曜心中一動,忽然收了笑,問道:“憨娃兒,你老實跟我說,你的力氣到底多大?” 憨娃兒卻搖搖頭:“俺也不知道,不過,有一回朱老七家新買磨盤,不知道怎么牛車壞了轱轆,那磨盤就掉到池塘里去了。朱老七找了好多人幫忙都沒弄起來,俺耶耶知道了,叫俺去幫忙看看,俺就下了水去,把他那磨盤給搬上來了,朱老七還請俺吃了一頓放了風干鹿rou的新麥胡餅?zāi)?!?/br> 李曜愕然:“那磨盤多重?” 憨娃兒一臉無所謂:“許是八百斤上下吧?!?/br> 李曜大吃一驚:“八百斤上下!你,你給搬了上來?!” 憨娃兒點了點頭,忽然想起什么:“在水里的時候還不是很重,出水的一下,突然重了不少,那池塘下面淤泥又多,俺在水里還滑了一腳,吃了幾口水,晦氣!” 李曜像看怪物一樣看了憨娃兒一眼,心道:“老子當年看史書說項羽力能扛鼎,只當是虛指或者干脆就是吹牛,現(xiàn)在眼前站了這么一個怪物,世界觀都被這夯小子推翻了,這他媽是人還是怪物???”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問道:“你是不是練過什么武功啊、內(nèi)功啊之類的?” 憨娃兒呆呆地看著他,奇道:“武功俺聽過,內(nèi)功是什么?” 李曜一呆,不甘心地問:“那你練過什么?就是說……嗯,你知不知道你這么大力氣哪來的?” 憨娃兒又是一副莫名其妙地表情:“郎君怎么問這種傻話了,俺一頓能吃二十斤,當然力氣大了?!?/br> 李曜瞠目結(jié)舌:“二十斤……什么東西?” 憨娃兒撓了撓頭:“自然是二十斤胡餅,俺也想吃二十斤rou,就是沒錢?!彼f完,有點不甘心地補了一句:“俺以前輪空(類似放假)之時,上山打死一頭羚羊,本來想烤了吃掉……還是扛回城賣了?!彼f著,就有些垂頭喪氣,似乎對那個決定很是后悔。 李曜倒抽一口冷氣,唐朝的二十斤,那就是后世的二十七斤多,接近三十斤的餅……十個自己只怕都吃不下! “憨娃兒,我記得你耶耶本來姓朱?”李曜忽然問道。 “是姓朱,后來耶耶賣身到東家家里,就改姓了。” 李曜又問:“你有朱姓的名字沒有?” 憨娃兒搖搖頭:“俺要名字也沒啥用,大伙兒都叫俺憨娃兒呢。”他說著一愣,歪著腦袋道:“不對,趙小娘子叫俺憨哥兒。” 李曜干咳一聲:“這樣,你也知道今日我們與那邊那些潞州兵說不定會有些沖突,若是你今日表現(xiàn)得好,回代州我把你的奴契要來,恢復(fù)你的本姓?!?/br> 憨娃兒點點頭:“哦?!?/br> 李曜奇道:“你不滿意?” 憨娃兒繼續(xù)點頭:“改姓又沒啥用,還不如給幾斤rou吃?!?/br> 李曜哭笑不得,這小子當真是混到?jīng)]轍了,只好道:“哦,那順便再給你幾斤rou就是?!?/br> 憨娃兒眼前一亮:“那敢情好,郎君且說說,怎樣就叫表現(xiàn)好?郎君但可放心,只要有rou吃,俺一準記得住的!” 李曜翻了個白眼:“說復(fù)雜了怕你理解不得,簡單的說呢……嗯,一會兒我叫你砸誰,你就給我把那人往死里砸!不過注意,不要讓人傷了你自己?!?/br> 憨娃兒連連點頭,忽然想到有件事要確認一下:“耶耶說打死人會被砍頭的,俺要是把人家砸死了,會不會被砍頭?” 李曜搖頭道:“咱們這次出來,是奉節(jié)帥之命送軍械的,代表的是節(jié)帥?。」?jié)帥,節(jié)帥,手里有皇帝陛下賜予的雙旌雙節(jié),代表的可是皇帝陛下?。∷麄?nèi)绻粊砣窃蹅?,那也就算了。如果他們敢來,那就是反了?jié)帥,反了陛下,是謀逆,那才是殺頭的罪名!咱們殺他們,不僅不犯法,還有功勞!所以,我才說賞你rou吃,懂了沒?” “啊,啊,懂了,懂了,他們只要敢打俺們,就是反賊,俺只要打殺了他們,就有rou吃……郎君,是不是這個道理?”憨娃兒忽然興奮起來。 李曜摸摸鼻子,勉為其難道:“這個……差不多也就是這個意思吧?!?/br> 憨娃兒歡喜異常,伸長脖子朝潞州兵軍營那邊望了望,滿眼都是nongnong的期待,嘴里嘀咕道:“這群發(fā)豬瘟的,他們怎么還不打過來呢?……哎喲,郎君,你踢我屁股作甚?” 李曜哼了一聲:“我是提醒你,我還有話沒說完,還沒輪到你嘀咕?!?/br> 憨娃兒皮粗rou厚,挨李曜一腳根本不疼,他心里只顧著惦記李曜能賞他多少rou吃,聞言忙涎著臉賠笑:“是是是,郎君有話請講。” 李曜抬頭望著夜空:“到時候你恢復(fù)了朱姓,我賜你一名,喚作‘八戒’,就叫朱八戒,綽號‘一柱擎天’,連起來念也很威猛,乃是‘一柱擎天朱八戒’!” 憨娃兒自然不知道“豬八戒”乃是何許人也,只覺得這名字聽起來果然很是威風,當下喜得連連稱謝,只是覺得郎君臉色似乎有些不對,嘴角一抽一抽的,不知怎么回事。他忙問道:“郎君,可是酒喝得多了?怎的嘴都抽起來了,俺喝酒從來不醉,但俺耶耶喝酒不行,老喝醉,俺就找郎中討了個解酒方,容易做得緊,郎君要不要試試?” 李曜忙不迭擺手:“不妨事,不妨事,咱們正事要緊,趕緊走吧,遲了的話,你那幾斤rou只怕就沒著落了?!彼贿呎f,一邊心道:“這唐朝的酒根本沒幾度,我就是像李元審剛才那樣一壇子灌下肚,了不起也就是噓噓幾次了事,怎么可能醉得了,當初陪客陪領(lǐng)導(dǎo),58度的也是半斤不紅臉啊……” 憨娃兒一聽事關(guān)那幾斤rou,立即不再多話,連忙沖回自己營帳,不多時便提了一根粗黑鐵棍出來,朝李曜喊道:“郎君,俺妥當了!” 這是盧三也匆匆走來,遠遠便道:“郎君,大事不妙,潞州兵軍營里頭火把亂舞,呼喝陣陣,兵器相交的聲音俺們這里都聽得見了,只怕是打起來了!……郎君,我等現(xiàn)下如何是好?” 李曜心中大恨,李元審這個鳥人,果然還是如史書上記載的一樣把事情弄糟了,要是馮霸打傷了他,他帶人逃回潞州,那接下來自己這兩百多人只怕就要交代了!馮霸起兵倉促,現(xiàn)在又肯定知道了我這里是運送軍械的隊伍,足足有五千把馬刀,只要把我這里搞定,他立刻就能招到或者裹挾到一批新軍,到時候危害只怕不比歷史上??! 李曜心中很快有了決斷,當下喝到:“唇亡齒寒!對方既然要造節(jié)帥的反,如果成功,就一定不會放過咱們!為今之計,唯有立刻出發(fā),相助李壯武平叛!只有如此,才能有一線生機,甚至反敗為勝,得立殊功!” 盧三這個老江湖念頭也轉(zhuǎn)得很快,以他的心性和經(jīng)驗,如果還有機會不動手,那他一定主張不動手,但是到了現(xiàn)在這種時候,正如郎君說的,只有立刻幫李元審平叛,否則李元審要是敗了,擺在自己這一行人面前的幾乎就只有死路一條!至于加入叛軍,他們想都不愿想,此時加入叛軍,等并帥大怒之下興兵討伐之時又待如何?這當今天下,誰擋得住并帥一怒之威!屆時不僅自己小命不保,家中妻兒老小,只怕通通都只有死路一條! 盧三立刻應(yīng)命,正待高聲呼喊大家過來集合,李曜卻叫住他,悄悄吩咐了幾句。盧三面露恍然之色,連連點頭,然后匆匆去了。 憨娃兒跑過來,朝李曜問道:“郎君,俺那還沒算數(shù)的新名字,到底是啥意思?” 李曜一愣,想不到憨娃兒這夯小子也會關(guān)心自己的名字,便笑了笑道:“怎么,你還怕我給你取的名字不好?我告訴你,你這名字,來頭可大了?!?/br> 憨娃兒睜大眼睛:“有甚來頭?” 李曜道:“所謂‘八戒’,乃是佛門術(shù)語,你且聽我慢慢道來。” 憨娃兒連連點頭。 李曜便道:“所謂八戒,顧名思義,就是八大戒條。一戒殺生,二戒偷盜,三戒yin,四戒妄語,五戒飲酒,六戒著香華,七戒坐臥高廣大床,八戒非時食……你可懂了?” 憨娃兒果斷搖頭。 李曜翻了個白眼,耐著性子解釋道:“所謂一戒殺生,就是要無殺意,慈念眾生,不得殘害蠕動之類;二戒偷盜,就是要無貪意,思念布施,卻慳貪意;三戒yin,就是要無yin意,不念房事,修治梵行,不為邪欲;四戒妄語,就是要無妄語,思念至誠,言不為詐,心口相應(yīng);五戒飲酒,就是要不飲酒,不醉迷,去入逸意;六戒著香華,就是要無求安,不著華(花)香,不傅脂粉,不為歌舞倡樂;七戒坐臥高廣大床,就是要無求安,不臥好床,卑床草席,捐除睡臥,思念經(jīng)道;八戒非時食,就是要奉法至誠,時過中不食。” 憨娃兒聽完,睜大眼睛,忽然掰了掰手指,大叫一聲:“哎呀不好,俺只能叫做朱五戒了!這一戒殺生,俺做不到,眼下俺就正打算殺幾個生呢,哪能戒掉!這五戒飲酒,俺也做不到,俺耶耶最愛叫俺陪他飲酒,俺不能不聽耶耶的話呀!要不然不是不孝了么?這個使不得,使不得的!還有八戒非時食,這個俺就更做不到了,俺餓了就想吃,哪能過時不吃呢!那可不是要了俺的命了?不成不成,俺還是叫朱五戒好了!” 其實李曜對佛家研究根本不深,他倒是把這“八戒”記住了,但沒完全弄懂,實際上所謂“八戒”,乃是八關(guān)戒齋的簡稱。佛教指在家男女信徒于一日一夜中所受的八種齋戒法。 這八種中,前七為戒,后一為齋,總稱八戒齋。南朝梁寶唱《比丘尼傳·道容》:“帝遣使往烏江迎道容,以事訪之。容曰:‘唯有清齋七日,受持八戒,自當消耳?!薄短綇V記》卷九五引讀劉肅《紀聞.洪昉禪師》:“王因跪曰:‘師既惠顧,無他供養(yǎng),有絹五百匹奉師,請為受八關(guān)齋戒?!苯鸲庠段鲙浿T宮調(diào)》卷一:“張生心迷,著色事破了八關(guān)戒?!泵麒箸段鼾S凈土詩中品觀》:“求生定滿眾生意,五戒兼持八戒齋?!?/br> 所以實際上最后一條,乃是一種禮節(jié)性的要求,倒也不是說要求誰都是過了時候就不吃飯,那萬一有事耽擱了,豈不是還非得挨餓不可?佛門慈悲,哪里會有這等要求? 但是李曜對佛事是個半吊子水平,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這事就沒法解釋清楚,他想了想,干脆道:“八戒還叫八戒,改了就不好聽了……不過既然你做不到,我念你說的誠實,就不要求得這么嚴格了,這三條你不去管便是。” 憨娃兒一聽可以通融,大喜道:“郎君果是好人,既然犯了也不打緊,那俺還叫八戒?!?/br> 這時候盧三過來,說道:“郎君,安排好了,俺現(xiàn)在就帶人偷偷摸過去。俺留二十個人給郎君,再有憨娃兒在側(cè),該當可策郎君萬全?!?/br> 李曜一愣:“什么叫留二十……啊,你說什么呢,我是領(lǐng)隊的郎君,你們都去了,我怎能躲在這后頭不動?此番便是我?guī)Я舜蠡飪哼^去,你和憨娃兒都跟著我便是。” 盧三急道:“郎君不可!郎君貴體,不可親臨險境……” “胡說八道!”李曜面色一寒:“我李曜何曾把你們看得輕賤過了?我與你們有何不同?不都是爹生娘養(yǎng)的?不必多說,就這般定了!” 第一次要動武啊,各位仁兄,收藏啊,紅票?。?/br> 第021章 執(zhí)迷不悟 潞州兵臨時軍營之中,兩批人馬相視而立,李元審面色之黑猶如鍋底,看著對面面沉如水的馮霸,厲聲喝道:“馮霸!你裹挾兵馬,莫非要造反不成!須知節(jié)帥刀下容不得爾等!” 馮霸嗤笑一聲:“李慎思,真難為你能把這話說得這般大義凜然,某家倒想問問,你李將軍莫非沒有造過反?諸位,俺想問大伙兒一句,俺們河北的軍鎮(zhèn),底下兵將沒有造過反的,有幾個吶?幾年沒有造反的軍鎮(zhèn),有幾個吶?造反成功的有幾成,造反失敗的有幾成?即便是造反失敗的,也只有領(lǐng)兵將校被殺,可曾見到朝廷或者節(jié)帥府能把全部參加造反的兵將都斬殺的??。?!” 李元審一時語塞,臉色越發(fā)鐵青一片。 說到唐朝,大多數(shù)人都必曰“盛唐”,將其與漢朝并列,所謂“強漢盛唐”是也,認為其為中國歷史上最強盛的朝代之一。其實這種說法并沒有錯,唐朝的文治武功及其影響力,是完全配得上這個名聲的。但是值得注意的是,唐朝又有它自己的特殊性,就是前后反差巨大,它的恥辱與光榮,可謂是同樣的出類拔萃。所以“盛唐”二字,并不能概括唐朝全貌,相反,這兩個字造成了對唐朝歷史的片面認識。 事實上,唐朝后一半的歷史是恥辱的歷史,只是唐朝的恥辱又與晉朝、宋朝這些朝代完全不一樣。正所謂“夷狄之奪,晉宋是也;jian臣之篡,漢唐是也?!碧瞥異u,是來自于內(nèi)亂,而且亂得空前絕后,沒有哪個朝代的內(nèi)亂能比得上唐朝。舉個簡單的例子,唐朝的首都長安,一共九次淪陷(當然嚴格來講這種說法是不正確的,但大體可以這么理解)。這個數(shù)字在歷朝歷代中可謂遙遙領(lǐng)先,除此之外,沒有任何一個朝代的首都淪陷次數(shù)能達到唐朝的一半。所以僅從這個數(shù)字,就能看出唐朝的恥辱有多么嚴重。 然而在這九次首都淪陷中,有七次是藩鎮(zhèn)導(dǎo)致的。但唐朝的內(nèi)亂還遠不止藩鎮(zhèn),此外還有宦官、朋黨、佛教、仙丹,其每一項“指數(shù)”,在中國朝代中都差不多可以排在榜首,乃是名副其實的“五毒俱全”。 這樣的話,問題就來了。在別的朝代,首都淪陷,等同于亡國喪鐘,他們首都淪陷次數(shù)遠低于唐朝的原因就是一旦淪陷,基本上就玩完了,別說收復(fù)京城東山再起,能暫時不死,茍延殘喘多活幾天就算很不錯了。而唐朝這么一個“五毒俱全”的朝代,雖然首都一次次丟失,但居然還能一次次奪回,并且一堅挺就是一百五十年,更牛的是,這么糟糕的情況下,它對外能依舊保持相對的強勢,這是為什么? 其實答案很簡單,就是兩個字:藩鎮(zhèn)。 這并不是什么新鮮的觀點,早在《新唐書》中就說“唐自中世以后,收功弭亂,常倚鎮(zhèn)兵”。北宋人尹源也說:“夫弱唐者,諸侯也。唐既弱矣,而久不亡者,諸侯維之也?!?/br> 可惜人們的注意力往往都集中在藩鎮(zhèn)消極一面,忽略了藩鎮(zhèn)其實也有積極的一面。趙匡胤就是其中代表,因而才采納了趙普的建議,將“強干弱枝”作為一個基本國策,其實這么做未免矯枉過正。你把枝枝蔓蔓全給砍了,那么黑云壓城之際,誰來給你遮風擋雨呢?所以大宋朝雖然不為藩鎮(zhèn)頭疼,但卻被遼金蒙元折騰。 尹源就批評這種政策“可以施于無事時,鎮(zhèn)中國,服豪杰心,茍戎夷侵軼,未必能取勝也。”然后對比了唐宋兩朝“唐自中世以來,諸侯皆自募兵訓練,出攻入守,上下一志,……故所至多有功?!獗暽薪越畧鰬?zhàn)斗勞苦之事,死生之命制之于將,故勇,勇而使之戰(zhàn)則多利?!倍纬瘎t是“內(nèi)兵居京師,日享安逸,加之以賞賚,未嘗服甲胄、荷戈戟,不知將帥號令之嚴,故驕,驕而勞之則怨,以之戰(zhàn)則多鈍……今之失,失于將太輕,而外兵不足以應(yīng)敵?!彼?,尹源建議朝廷,部分效仿唐朝“重邊將之任,使專一軍之事”。 尹源的話從側(cè)面說明了為什么唐朝首都屢次淪陷卻還能堅挺一百五十年,為什么唐朝后期國力衰弱卻依然能敗吐蕃、復(fù)河湟、擊南詔、定安南、驅(qū)回鶻。其原因,除了唐朝前期積攢的老本過于雄厚,一時半會揮霍不了之外,藩鎮(zhèn)的存在的確是個很重要的因素。 所以說唐朝之恥,是朝廷之恥,卻未必是中國之恥。 可是在一般人眼里,“藩鎮(zhèn)”儼然成了分裂割據(jù)的代名詞,唐朝后期一百五十年的歷史,就被簡化為四個字:“藩鎮(zhèn)之亂”,甚至于“名存實亡”。 就像用“盛唐”概括整個唐朝歷史一樣,這種看法也是片面的,是不符合歷史事實的。 藩鎮(zhèn)此物,絕非唐代獨有,藩鎮(zhèn)之亂的歷史也可以說是源遠流長。早在西漢,就有七國之亂;在東漢,有軍閥混戰(zhàn);在西晉,有八王之亂;甚至于上溯到春秋戰(zhàn)國,其實也都是藩鎮(zhèn)之亂??删褪遣恢裁丛颍胺?zhèn)”在后世卻變成了安史之亂到宋朝建國這兩百年歷史的專有名詞,以至于很多人認為藩鎮(zhèn)之亂是唐朝獨有,別無分號,這不得不說是一個極大的誤解。藩鎮(zhèn)的產(chǎn)生和藩鎮(zhèn)之亂的形成,都是有著深刻歷史背景和社會原因的。 其基本的原因就兩個,一是古代通信手段落后;二是中國地大物博。 中國土地面積廣闊,各地區(qū)間的差異很大,而通信手段又很落后,那么中央如何對地方進行有效控制,就成了一個讓歷代統(tǒng)治者都很糾結(jié)的問題。秦朝是郡縣制,漢初是郡國制,后來實行州郡縣三級制。但中央為了防止地方權(quán)重難制,就要對地方實力進行削弱,于是乎州郡縣的數(shù)目是越來越多,轄區(qū)是越來越小,天下州郡縣多得數(shù)都數(shù)不清。 隋朝統(tǒng)一后廢掉了郡這一級行政單位,實行州(郡)縣二級制。但州縣數(shù)目仍然龐大,州的單位論百,縣的單位論千。如果全部由中央直接管轄的話,估計皇帝宰相通通累死也管不過來。 那么既要對地方進行有效控制,又還要防止地方權(quán)重難制,怎么辦?二者之間形成了尖銳的矛盾。但是隋朝速亡,沒來得及顧及此事,這個令人糾結(jié)的問題就擺在了唐朝統(tǒng)治者面前。如現(xiàn)代通信技術(shù)之發(fā)達,地方上有什么事幾分鐘后全國都能知道,可即便如此,倘若廢了省,全國地級以上近三百個市歸中央直接管轄的話,估計中央也是會蛋疼的。 所以在古代,州縣之上另設(shè)一級行政單位是必然的選擇,也是唯一的選擇。于是唐代設(shè)“道”,宋代叫“路”,元代叫“行省”,然后“省”這個名稱就一直延續(xù)到今天。唐代的藩鎮(zhèn),其實就是由“道”演變而來,所以唐代藩鎮(zhèn)本質(zhì)上是一級行政單位,等同于今天的省。區(qū)別在于唐朝的“省”權(quán)利過大,軍事權(quán)和行政權(quán)統(tǒng)一,所謂“既有其土地,又有其人民,又有其甲兵,又有其財賦”。估摸著,如果今天的省也有這種權(quán)利,那也只好叫做藩鎮(zhèn)。譬如說海峽那邊,撇開某些行政問題不談,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也可以看成是一個藩鎮(zhèn)。 但唐朝的“道”,畢竟不能完全等同于后來的藩鎮(zhèn),這其中是有一個演變過程的。最初的“道”只是監(jiān)察區(qū),而不是行政區(qū),朝廷派人巡視天下,檢查州縣的工作??杉热粍澐至私y(tǒng)治層次,就要給予相應(yīng)的層次以相應(yīng)的權(quán)利,否則和沒劃分有什么區(qū)別?劃了一個省,省長一點權(quán)利都沒有,那這個省的意義何在?這樣和中央直轄有什么區(qū)別?所以“道”就自然而然的從監(jiān)察區(qū)變成了州縣之上的一級行政實體,通過“道”,朝廷實現(xiàn)對龐大國土的有效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