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jié)
李存孝擺手道:“諸位賢弟不必擔心,某豈會違逆大王鈞令?這兵,某是一定會出的,只是某已決定,這出兵就是做個樣子,免得到時候合兵一處,某還要去瞧那放羊娃的臉色!就憑他那幾下三腳貓的莊稼把式,也配與某家論兵么?” 李曜隨著眾人一齊笑了笑,心中卻道:“你老兄武功自然是不必說了,如今天底下的馬上之將,怕是無人能出你之右。不過論兵卻非論武,李存信既然能深得李克用器重,調(diào)兵遣將之能,想來也不會太差。至于歷史上他犯的錯,看起來最大的問題是為人過于貪婪,偏偏又不注意軍隊紀律而引起的,你說他不配與你論兵,怕是有失公允?!?/br> 酒過三巡,李存孝忽然一拍大腿,道:“哎呀,差點忘了一件事!” 眾人忙問何事,李存孝指了指李曜道:“方才某光記掛著出兵的事,卻是忘了一茬。蓋仆射方才對大王提到,說正陽乾坤在胸、腹有良謀,乃是我河東年輕將領之中難得的文武全才,若是只帶這區(qū)區(qū)一千多兵,實乃匣藏明珠、鞘收寶劍,萬萬不該……” 眾人心中齊齊一動,都轉頭看了李曜一眼,其中李嗣昭刀眉一揚,面帶喜色:“蓋仆射可是建議大王,也將正陽外放州府,以為鍛煉?” 李存孝點頭道:“不錯,蓋仆射正是這般意思?!彼娎铌椎徊徽Z,不禁笑道:“正陽啊正陽,你什么都好,就是一點不好?!?/br> 李曜微微好奇:“哪點不好?” 李存孝哈哈一笑:“你就從來沒有露出過驚訝之色來,不好,不好,大大的不好。” 李曜不禁莞爾:“這有什么不好了?” 李存孝道:“你不驚訝,某怎好問你對此如何看?” 眾人聽了,都不禁大笑,李存進道:“二兄這話雖是笑言,不過某倒也覺得有些道理。正陽啊,某等兄弟皆知你神機妙算,許多事只怕也的確是瞞不住你的心思,不過似你這般世間萬事俱都成竹在胸,日子豈非過得太無趣了一些?” 李曜笑了一笑,忽然神色微微一黯:“小弟哪有萬事成竹在胸,別的不說,張污落此去鎮(zhèn)州是否能取勝,某就無法斷定?!?/br> 眾人一聽,臉色頓變,就連李存孝也忍不住蹙眉道:“正陽這話怕是有些……須知張污落此番領軍足足八萬,況且他還是連鐵林軍、決勝軍、突騎軍和突陣軍四大主力通通都帶過去的,別說李匡威和王镕,就算汴州的朱老匹夫再派十萬援軍北上,這八萬主力不說取勝,自保那總是綽綽有余的,可怎的聽正陽你這口氣,反倒擔心他要吃虧?” 河東諸軍,除了黑鴉義兒軍之外,最強的幾支主力也就是鐵林、決勝、突騎、突陣,以及李克用現(xiàn)在的親衛(wèi)牙兵“廳直軍”,當然現(xiàn)在可能還要加上一支人數(shù)編制雖然不大但戰(zhàn)績甚佳的飛騰軍。其他諸軍,甚至萬勝黃頭軍,都要往下再排了。 可以說,李克用除了將震懾天下的黑鴉義兒軍和自己的親衛(wèi)牙兵廳直軍留在晉陽,而李曜的飛騰軍還處在整編之中以外,其余精銳主力全部一下子交給了李存信,這其中包含的不僅是對李存信的寵信,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因為李匡威和王镕的確惹怒他了,使得他打算就在這一次將這二鎮(zhèn)打殘。 然而,就是在這四大主力齊出的情況下,李曜居然擔心李存信會戰(zhàn)??! 向來以沉穩(wěn)圓融著稱的李存審也不禁遲疑著問:“按說,李匡威的幽州須得北防契丹和奚兩族游牧,縱使出兵也不可能傾巢而出,而王镕前次才受二兄與九弟、十四弟重創(chuàng),兵勢也不至過盛,他二人即便再次聯(lián)手,張污落手握四大主力,難道還不能將之擊?。俊?/br> 就連一貫很少表態(tài)的李嗣源也忍不住道:“鐵林、決勝、突騎、突陣四軍,隨意給某其中之二,某便敢視李、王如豬狗,任某宰割之輩耳!若張污落四軍齊出仍不得勝,這蕃漢馬步軍都校豈不成了笑話?” 李嗣昭心底里其實也不大相信這樣的主力大軍出征居然拿不下李匡威和王镕,但他跟李曜合作最多,心中甚服李曜之智,又知他不是信口開河嘩眾取寵之人,此時見諸位兄弟都有些懷疑,不禁皺了皺眉,忍不住道:“四大主力齊出,按說確無不勝之理,然則正陽神算,至今從未料錯一事,某實深服?!?/br> 他稍稍一停,一字一頓地道:“他既有疑,某便疑之!” 第161章 接連失利(三) 一眾將領從呼兒換出來之時,臉色都顯得有些凝重。臨別之時,都已經(jīng)各自上馬,李存孝卻忽然叫住李曜,拉過馬頭挨近他身邊,壓低了聲音問道:“正陽,你說……如果,某是說如果……張污落真?zhèn)€落敗,今后將會如何?” 李曜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指地問:“二兄是問河東,還是問張污落?” 李存孝目光一閃:“若某都問呢?” 李曜道:“河東從此被朱溫超越,而張污落將逐漸失去大王的信任,今后只怕再無爭雄稱勝之心。” 李存孝臉上微微一抽,沉吟片刻才問:“若正陽是某,該當如何應對眼下局勢?” 李曜嘆了口氣:“二兄心中早有決斷,又何必再問小弟?” 李存孝微微一怔,繼而苦笑:“正陽何苦這般說某?” “難道不是?”李曜又嘆一聲:“二兄素來堅決,非是那等輕易之人,既然早有決斷,無論小弟說什么,也不會臨事易意,既是如此,再問小弟也無甚作用?!?/br> 他見李存孝欲言又止,心中有些感慨,知道有些事強求不得,只能盡量挽回某些不該發(fā)生的悲劇,便道:“只是不論怎樣,小弟總希望二兄記得一件事?!?/br> 李存孝目光一凝,盯著李曜,問道:“何事?” 李曜也看著他的眼睛,緩緩道:“有河東,方有我等兄弟?!?/br> 李存孝仰天一笑,大聲道:“某家如何不知?”他一夾馬腹,縱馬而出,遠遠丟下一句:“多承正陽相告,愚兄去也!” 李曜望著李存孝遠去的背影,悵然一嘆,喃喃念道:“那件事,終歸無法避免嗎?” 李嗣昭不知何時已然緩緩提馬上前,到了他的身邊,此時輕聲問道:“正陽,你有心事?” 李曜偏過頭看了李嗣昭一眼,忽然問:“若叫兄長在二兄與大王之間做一選擇,兄長怎么選?” 李嗣昭皺眉道:“此言何意?” 李曜搖頭道:“便是這句話,兄長只管回答便是?!?/br> 李嗣昭深深皺眉,盯著李曜看了半晌,緩緩地道:“二兄與我雖情同手足,然大王于嗣昭卻恩深似海?!?/br> 他見李曜仍未開口,深吸一口氣,又補充道:“忘恩負義,非男兒所為,倘使……性命猶可一擲,何惜手足?” 李曜似乎并不驚訝,只是再嘆一聲,低聲道:“是啊,忘恩負義,忘恩負義,忘恩與負義,究竟如何抉擇,有時候很難,有時候……卻又不難?!?/br> 李嗣昭卻并不同意李曜的話,他沉著臉道:“某不知正陽你想到了何種情形,但某卻知道,我等兄弟皆受大王深恩,無論是誰背叛了大王,不僅是忘恩,也是負義。若有人負義在前,某與此人又何義之有?” 李曜抬頭看了看夜空,夜空中烏云蓋月,漆黑大幕遮住了一切光亮。 李嗣昭又道:“正陽,某知你神算無雙,也知道……也知道你在代州時的一些傳說,你……你究竟預見了什么?” “傳說?”李曜微微一怔:“什么傳說?” 李嗣昭面色肅然,不似玩笑,但說出的話卻讓李曜真以為是個玩笑:“曾有仙人入你夢中傳法,授你未卜先知之能?!?/br> 李曜啞然失笑,搖頭道:“九兄難道信了?” 李嗣昭居然正色道:“某自然信了?!?/br> 李曜收起笑容,微微遲疑了一下,問道:“為何?” 李嗣昭看著他的眼睛,緩緩道:“你可知某入黑鴉之前,在大王麾下做甚勾當?” “嗯?”李曜一怔:“不是在軍中打熬么?”他是真不知道李嗣昭的過去具體是做什么的,是故有些詫異。 李嗣昭哂然一笑,面色有些陰郁,渾不似平日那般模樣,口中則道:“在入黑鴉之前,某專司夜鷹。” “夜鷹?”李曜皺了皺眉,忽然微微動容:“細作?” 李嗣昭眼中精芒一閃,又旋即釋然,點點頭道:“若非是你,旁人若這般快便知道夜鷹是何等所在,某必起疑?!?/br> 李曜卻偏偏笑了起來:“若然是某,九兄便覺得理所應當了?” 李嗣昭居然點點頭:“那是自然,這天下本不該有事能瞞得過你?!?/br> 李曜搖頭道:“九兄……益光,你是真的高估了某?!?/br> 李嗣昭卻是個執(zhí)拗之人,見李曜不肯承認,干脆不提這事,反而道:“那時候,夜鷹專司一切大王所需要知曉的情報,它是在蓋仆射的建議下建立的,總攬之人乃是蓋仆射,而其下主事之人便是愚兄?!?/br> 李曜看著李嗣昭,卻未說話。 李嗣昭淡淡地道:“某入黑鴉之后,漸漸交出了手中權柄,夜鷹的頭鷹便換作了別人。” 李曜仍然沒有說話。 李嗣昭微微挑眉:“你不想知曉這人是誰么?” 李曜搖頭道:“若某料得不錯,此人當是廷鸞?!?/br> 李嗣昭臉色一變:“你果然連這都能知曉?” 李曜無奈道:“九兄,天下并無什么未卜先知之法,某只是猜測罷了。” 他見李嗣昭一副全然不信的模樣,只得苦笑著補充道:“九兄應當知道,大王看似對我等兄弟一視同仁,可事實上根本沒有人真能做到這點,大王亦然。他對諸兒,亦有親疏分別。落落、廷鸞乃是大王親兒之中年長的二人,歷來被大王委以重任。落落是鐵林軍使,責任重大、軍務繁雜,不太可能再負責夜鷹那些事務,更何況他為人粗豪,歷來不拘小節(jié),負責夜鷹之人怎能是他?如此一來,最有可能的便是廷鸞。而廷鸞進入軍中之后,只任了決勝軍副軍使,而不是軍使,這就使得他有更多的時間來處理其他事務。再回過頭來看他進入決勝軍的時間,恰恰與九兄你進入黑鴉軍一致……若是這般明顯的情況某還分辨不出其中道理,那也太對不起旁人贊譽了?!?/br> 李嗣昭卻反而一笑:“不論是你未卜先知,還是神機妙算,總歸是沒人瞞得了你,有何區(qū)別?某其實只是想說,雖然某從夜鷹中淡出,但夜鷹畢竟是某一手帶出來的,廷鸞再如何能干,終歸少了些經(jīng)歷,竟然未曾將某當日留下的人清理掉……是以,夜鷹的許多行動,須是瞞不過愚兄?!?/br> 李曜點了點頭:“廷鸞缺乏鍛煉,這是毋庸置疑的事。不過他就算有這心思,以兄長之智慧,若想留下幾人,只怕他也清理不出?!?/br> 李嗣昭笑了笑,不置可否,倒似默認了,只是卻把話題轉了回去,道:“夜鷹曾經(jīng)奉命調(diào)查你?!?/br> 李曜微微點頭:“題中應有之義罷了。” 李嗣昭微微挑眉:“你就這般坦然無懼?” 李曜奇道:“某為何不能坦然?難道夜鷹居然得出結論,說某是朱溫派來的細作不成?” 李嗣昭也被他這話逗樂了,哈哈一笑:“那卻不然?!?/br> “那某為何不能坦然無懼?”李曜仍不理解。 李嗣昭微微蹙眉:“你不知道你的身世?” 李曜臉色逐漸嚴肅起來,甚至皺起眉頭:“某之身世?”他心中微微一緊,暗道:“難道這個‘夜鷹’還能查到我是穿越來的?不會這么詭異吧?” 哪知道李嗣昭卻一臉嚴肅,甚至悄然打量了一下四周,才壓低了聲音道:“你難道不知道,你那父親李衎,乃是讓皇帝仍孫(仍孫,即七世孫),而你,正陽,你正是讓皇帝之云孫(云孫,即八世孫)?!?/br> 李曜睜大眼睛,吃吃道:“讓,讓皇帝?哪個讓皇帝?” 李嗣昭一瞪眼:“哪個讓皇帝?千古青史,有第二個讓皇帝么?謙而受益,讓以成賢;唐屬之美,憲得其先!這話說的,可有別人?只有本朝玄宗皇帝之大兄,讓皇位于三弟的那位‘讓皇帝’,寧賢王!” 李曜頓時呆了。 第162章 接連失利(四) “燕然去了長安?”回到家中的李曜首先得了這樣一個消息,不禁有些納悶,思索了片刻,又欣然道:“也是,燕然手握王家家主之印,責任重大,就算守孝期間,卻也空閑不得,如今天下風云激蕩,各地變亂叢生,他再不去長安與諸位王姓大臣商議,也是說不過去的。” 他轉頭對趙穎兒道:“燕然臨走時可有留下什么話?” 趙穎兒道:“王郎君說,晉陽這邊目前并無什么大事,左右不過是與周邊諸鎮(zhèn)爭奪相持,以郎君才智,自當知曉如何處置。唯有一點,他說郎君最好抓住機會取得一處落腳之地,奴家不知王郎君此言何意,想來郎君定然明白。” 李曜不禁一笑,微微搖頭:“燕然這是說,某應該找機會讓大王將某外放一地,主持一地軍政?!?/br> 趙穎兒恍然道:“落腳之地竟是這般意思么?奴家卻是不懂,在大王跟前做事難道不是更好?” 李曜慢慢收起笑臉,緩緩道:“燕然這是擔心某根基太淺,將來應付起某些局勢,怕是要有心無力?!?/br> “某些局勢?”趙穎兒眨巴了一下眼睛,忽然噗嗤一笑,搖頭道:“郎君和王郎君都是放眼天下的男子漢大丈夫,這些心思奴家理解不得,奴家只要郎君答應不管去哪兒都帶上奴家,便是心滿意足了?!?/br> 李曜笑了笑:“按尋常情形來說,某未成家,大王就算要留某家眷在晉陽才能將某外放一地,此時卻也難以做到。只是……這沒家眷的將領想要外放,卻又難了一些?!?/br> 趙穎兒面色微微一黯,卻又強打精神,問道:“郎君一定有辦法的,是嗎?” 李曜直接搖頭:“沒有?!?/br> 趙穎兒訝然:“怎么會?” 李曜忍不住好笑:“什么怎么會?大王要派誰鎮(zhèn)撫一地,難道某還能左右大王的心思?某能做的,也就是認真打點軍械監(jiān)、認真練兵、認真打仗,至于鎮(zhèn)撫一方,想來……也總會有機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