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津，不能再等下去了，萬一先生的身體真的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狀況，而無法呼喚醫(yī)生呢？”

    李醫(yī)生的表情很嚴(yán)肅，“我很需要這份工作，我相信大家都是?！?/br>
    眾人一陣沉默。

    這是自然，哪怕沈云棲是個喜怒無常的瘋子，哪怕大家每天都活的戰(zhàn)戰(zhàn)兢兢，但是這位活閻王對手下的人一向毫不吝嗇，甚至是大方的隨時可以買斷他們的性命。

    沒有人想聽沈云棲死亡的消息，哪怕他的確是個王八蛋。

    趙秘書焦急的在外面轉(zhuǎn)了幾圈，還是按耐不住，他走上前，硬著頭皮小幅度的敲了敲門，低聲喚道：“先生，您醒了嗎？”

    里面一片沉寂。

    就在大家要不顧一切破門而入時，一陣短促的輕嗤聲傳了出來，男人嘶啞的嗓音漫不經(jīng)心的響起：“別吵，我還死不了?！?/br>
    “好的！”

    外面立刻閉嘴了。

    然后是整齊劃一松口氣的動作。

    -

    臥室的幔帳被一只大手輕而易舉的拉開，大片的陽光照進來，一室明亮。

    沈云棲穿著酒紅色的睡衣，蒼白的臉頰在陽光下難得的有些回溫，伴隨著白天的到來，他的心臟又開始慢慢挑動，身體也開始復(fù)蘇，生機出現(xiàn)。

    男人瞇著眼睛看了看遠(yuǎn)處的風(fēng)景，隨后無趣的找了個沙發(fā)坐下來，他翹著二郎腿，隨手點了一支煙叼在唇邊，懶洋洋的神情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剛睡醒。

    這幾乎是近十幾年來，沈云棲第一次睡過頭的行為，大腦深處傳來的關(guān)于睡飽的滿足感也在提醒著他，昨天的一切都不是夢境，而是真實存在的。

    莊園里那只被束縛的厲鬼，其實就是他自己。

    這一點，在吸收了厲鬼的記憶之后，沈云棲就完全相信了，事實上他也的確沒有拉不下臉來，端著面子死不承認(rèn)的必要。

    在這一點上，無論是記憶停留在十八歲的他，還是如今經(jīng)歷了一切日益成熟的他，都顯得很坦然。

    沈云棲細(xì)長的指尖夾起香煙，無意識的吸了一口，然后看也不看一眼，直接將剩下的全部碾滅在煙灰缸中。

    他瞇著眼睛，開始靜下心來思索整個過程。

    十幾年前，沈家的養(yǎng)蠱cao作讓一切矛盾爆發(fā)，引出了那場所有人失去理智的自相殘殺。

    十八歲的沈云棲趁機潛入地下，在邪神的棺材上毫不猶豫的拿走了父親所說過的“幸運石”，而他付出的代價則是被邪神殘余的力量幾乎劈成兩段。

    “幸運石”，不，那分明就是詛咒石，是一切禍根的來源，激發(fā)無窮惡意的根本。

    沈云棲從隧道身處的佛堂出頭爬出來，后背上留下一道被劈開的傷口，連臟器都清晰可見。

    這是絕不可能活下來的致命傷。

    他將石頭丟進了池塘，隨后自己也筋疲力盡的倒了下去，那本應(yīng)該就是他死亡的結(jié)束，但是就連沈云棲自己都不敢相信，再次醒來他竟然是在醫(yī)院里。

    他還活著。

    而且醫(yī)生告訴他，他們是在后院的地面上發(fā)現(xiàn)他的，雖然傷勢看起來很重，但是沒有傷到五臟六腑，所以他活了下來。

    “后來發(fā)生了什么呢？”

    男人一只手撐著額頭，用力的按了按，因回憶都頭痛的大腦慢慢有些好轉(zhuǎn)，讓他能夠清晰的捋下去。

    沈云棲的母親是歐洲人，最后卻因為嫁入沈家英年早逝，外祖父母與沈父不和，從不來往，但卻在得知這一切后立刻將他接出國療養(yǎng)治病，給了他喘息的空間。

    只是，他活的蹊蹺，活下去的日子更蹊蹺。

    自那以后，沈云棲便落下了癔癥，每到夜晚必然昏迷不清。

    直到現(xiàn)在一切才算清晰，他昏迷后，靈魂便會被莊園的結(jié)界抓回來，且因為完全失去記憶，身形容貌與性情都停留在他十八歲時的模樣。

    也可以說，夜晚靈魂出竅的厲鬼先生，是十八歲的沈云棲。

    即便沒有記憶，但是那些刻在靈魂深處的本能卻都留了下來，小到對絨毛過敏、不喜吵鬧，大到自我厭惡、厭世、憤世嫉俗等等，可以說得上那是沈云棲笑嘻嘻外表下瘋癲表情后面所隱藏的最真實的一面。

    厲鬼在莊園的束縛中日復(fù)一日渾渾噩噩的渡過，將惡意無限滋生，理智慢慢吞噬，只剩下殺戮的本能，然后再傳遞給白日的沈云棲，形成一個輸送過程。

    總有一日，他會自我毀滅。

    但是……意外出現(xiàn)了。

    沈云棲閉上眼睛，勾勒出夜晚記憶中的那個小意外，憨憨甜甜的笑容，貪心且不令人討厭的價值觀，就連頭頂那對毛絨絨的狐耳都顯得異?？蓯?。

    他會和你耍小聰明，也會真誠的和你道謝，對你撒嬌，然后在被你傷害到時立刻警惕起來，不再心軟。

    如果只是三十出頭的沈瘋子遇到了莊九析，他會被吸引，滋生惡意，想要破壞這種可愛，然后用暴力的手段將其控制在手中，最終結(jié)局必然是毀滅。

    但是十八歲的沈云棲卻會被他炙熱的情緒所傳染，開始嘗到快樂的滋味，眷戀這種滋味，并想辦法把它留下來，卻舍不得動手傷害，滿腔冷血最后都被小崽子完全融化。

    他滿心的柔軟都給了他的小崽子。

    這種情緒傳遞給了沈云棲，他朦朧的意識到什么是喜歡，使得他再也無法對莊九析下狠手。

    舍不得。

    是啊，舍不得。

    從吸收了十八歲他的記憶之后，他就完全看清了自己的心情。

    沈云棲喝了一口冰水，大腦慢慢清醒過來，他細(xì)品著那股又氣又恨又又舍不得、完全無可奈何地滋味，忍不住覺得好笑，按照現(xiàn)在這個狀態(tài)下去，說不定真的要守著小崽子而不能碰，最后孤獨終老？

    當(dāng)然不可能。

    他丟開水杯，起身換了件衣服推開門走出去，看都不看眾人一眼，只是擺擺手，懶洋洋的命令道：“不必跟著我?！?/br>
    -

    跑車在莊園外面悄聲熄火，男人走出來，卻沒有立即推門而入，他站在鐵欄桿前面，高高瘦瘦的身形有著天然的優(yōu)勢，將里面的風(fēng)景一覽無余。

    尤其是坐在花園石凳上畫畫的那抹身影。

    莊九析正在畫他的新一話故事，臉上呈現(xiàn)出一種認(rèn)真的神情，似乎已經(jīng)完全沉浸在其中，隨著情節(jié)推進或皺眉或開懷，表情極為生動。

    外面的男人罕見的沒有惡劣的上前打攪，而是就這么站在門外，不發(fā)出半點動靜。

    沈云棲的唇角噙著笑意，那是連自己都沒發(fā)現(xiàn)的愉悅，他點燃了一支煙，一邊抽，一邊注視著莊九析畫畫的神態(tài)，不知不覺的便入神了。

    兩個人都在默契的享受著這股難得的安逸。

    一陣寒風(fēng)吹來，莊九析打了個噴嚏，他終于從那股忘我的境界中醒了過來，揉了揉通紅的鼻子，然后又從旁邊拿起棉服穿了起來，才覺得舒服許多。

    雖然花園內(nèi)都是四季常青的植物，看起來風(fēng)景不錯，但是初冬的季節(jié)，顯然已經(jīng)不再適合他在外面采青作畫了。

    莊九析伸了個懶腰，正欲爬起來，一抬頭，卻無意識的與斜對角大門處那道身影打了個照面，然后是一雙含笑的紫眸。

    隔著樹木花叢，穿過曲徑小路，周遭的微風(fēng)帶來清冽的氣息，讓站在遠(yuǎn)處的男人看起來都有一種詩情畫意的美好。

    “豁！”

    莊九析是半點沒有浪漫細(xì)胞，不僅沒有感受到空氣中流動的曖昧，然而是一開口就相當(dāng)破壞氣氛，“是你啊，嚇我一跳，我還以為這深山老林來搶劫犯了呢！”

    沈云棲都被他的直的無奈了。

    男人推門走進來，又好笑又好氣，只問：“你怎么知道是我，不是他？”

    “這很容易分辨啊?！?/br>
    莊九析理所當(dāng)然的說：“雖然你和鬼哥是一個人，但是你們的性格、氣勢卻完全不同，每一個細(xì)微的神情都不一樣，我怎么可能會認(rèn)錯？”

    他想了想，認(rèn)真地補充道：“我覺得你們都有自己獨立的人格，不存在誰是誰的附庸問題?！?/br>
    沈云棲悠閑地坐在他的旁邊，說：“所以你其實不希望我們?nèi)诤稀！?/br>
    “……嗯?！?/br>
    莊九析撓了撓頭，說：“我覺得無論是誰吞噬了誰，哪個人格活到最后，都是悲劇結(jié)局?！?/br>
    “當(dāng)然，這是你們兩個自己的問題，我不干涉?！?/br>
    他很知道分寸，不會仗著自己在兩個人心目中的地位胡作為非，插手他們的人生，更不想做一個攪屎棍。

    沈云棲瞧著他正經(jīng)的模樣，彎了彎唇，心情頗為愉悅，他說：“那我應(yīng)該感到安慰才是。”

    畢竟以小崽子與另一個人格的親密程度，他沒有直接戰(zhàn)隊到對方的隊伍中，已經(jīng)是非常不錯的態(tài)度了。

    “鬼哥呢？怎么沒看見他？”

    “他在白天力量會衰弱，進入沉睡狀態(tài)?！鄙蛟茥f。

    就像是他到了晚上，對身體的掌控力就不如另一個人格。

    “哦”，莊九析不想再和他進行關(guān)于兩個人格的話題，他拿出手機，朝對方微微示意，“打游戲嗎？”

    “打。”

    沈云棲從善如流，陪著他轉(zhuǎn)移話題。

    但是一打開游戲，突然氣氛就尷尬起來了……當(dāng)榜一jiejie的號上線后，這樁陳年舊事的網(wǎng)戀翻車故事又被翻了出來。

    莊九析幽幽的盯著他的游戲id，說：“你騙得我好苦?！?/br>
    “我一直以為你是十八歲的美少女meimei，才能游戲打得如此出色，結(jié)果你是三十出頭的老男人?！?/br>
    沈云棲：“……”

    他都被氣笑了，“三十歲很老嗎？”

    “你知道嗎，在電子競技里面職業(yè)選手都是十八歲左右的，超過二十三歲基本上都要退役了?！?/br>
    莊九析看了看沈云棲，硬是對著那張成熟俊美的容顏展現(xiàn)出一股對老男人的嫌棄感，他嘆了口氣，將就道：“好了，開始打吧。”

    “老了啊……”

    三十出頭的老男人意味深長的重復(fù)了一遍他的話，難得的沒有反駁。

    莊九析故意挑釁，難得占了上風(fēng)，心情大好，一進游戲就開始琢磨降落位置，這個賬號的分段很高，所以他前期最好是降落到人少的地方茍一下。

    他這么想著，屏幕上出現(xiàn)一個邀請隊友跟隨跳傘的彈窗。

    是沈云棲。

    莊九析隨手點下跟隨對方，問：“你要跳哪？”

    下一秒，飛機上兩個小人唰的跳了下去。

    沈云棲悠悠的聲音響起：“軍事基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