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jié)
街口一轉(zhuǎn),果然見到盛坊布莊,她找到掌柜,從懷里掏出一個墨玉牌子遞給他。掌柜的拿了牌子對著光看了看,牌子內(nèi)側(cè)暗刻著煙云圖案,還有一個花形的落款。 “原來是七爺?shù)呐笥?,這邊請。” 姜小乙道:“這有七爺養(yǎng)的鳥嗎?” 掌柜的道:“有,在后院?!?/br> 姜小乙:“借筆墨一用?!?/br> 掌柜拿出筆墨,姜小乙又問:“冀縣可有貴莊分部?”掌柜道:“有。”姜小乙道:“太好了,這樣就不用我再跑一趟了?!彼昧艘粭l白布,在上面寫了點什么,裝到一截細竹枝里。掌柜的帶她到后院,樹上掛著幾個鳥籠,里面有數(shù)只灰鴿,上蹦下跳。掌柜的道:“這都是不久前跟著商隊送過來的鴿子,一個個都急著回家呢。”姜小乙抓了一只最歡騰的出來,將信綁在它的腳上,朝天一拋,鴿子撲撲翅膀,飛向北方。 其實這盛坊布莊并不是達七所有,不過布莊的大東家與達七是結(jié)拜兄弟,有過命的交情。盛坊布莊生意做得極大,遍布全國,達七就在這些地方養(yǎng)鳥,用以傳訊。 她不敢久留,放了信鴿后,匆忙返回酒樓,肖宗鏡已經(jīng)吃完了飯,坐在桌邊喝茶。 “大人久等了,咱們走吧?!?/br> 再一次踏上路途,歸途比來時更快,他們一路追著夕陽回到冀縣,又向北行了七十余里,終于踏入四明山地界…… 第30章 你到底是不是蠢? 月上中天, 山林寂肅,地面冒著潮濕的寒氣,陣陣刺骨。 姜小乙與肖宗鏡順著山間小道朝四明山與錢勞山的交界處而去。夜色迷離, 孤寂凄涼, 也許是已經(jīng)知道這里發(fā)生了驚天慘案,姜小乙打心底里覺得此地陰森得不像話, 四周冷風(fēng)浮動,老樹盤繞,枝椏插天,形狀怪異詭譎, 偶爾一聲鷹唳嚇得她后頸發(fā)麻。 這地界真是說不出的詭異。 又繞過一處轉(zhuǎn)彎,四明山突顯眼前,姜小乙抬頭一看,頓時冷汗淋淋。 “這……!” 馬兒嘶鳴, 肖宗鏡拉緊韁繩。 “怎么了?” 姜小乙看著眼前景象, 眉頭緊蹙,生出一種極為不好的感覺。 這錢勞山和四明山并不是像普通山脈一樣, 呈平緩之勢相互交疊,而是兩座山的懸崖相接, 中間只有數(shù)丈遠,高度千尺有余,上下幾乎同寬, 此時月光從中間照過, 遠遠看去,就像天泄水銀,山峰從中斷開兩半。 肖宗鏡也感覺到了些許肅殺之氣,沉吟不語。 姜小乙指著前方, 道:“大人,你看這山像不像是被刀斧劈開了?這種地形在風(fēng)水術(shù)中喚作‘天斧煞’,是大兇地勢,主血光之災(zāi)?!?/br> 肖宗鏡:“這與軍餉在此被劫有何關(guān)聯(lián)?” “有可能只是碰巧,但……”因姜小乙本身也算是個修道之人,對許多事都有自己獨特的感知,此地給她一種極為強烈的直覺。“大人,如果不是湊巧,那之前我們猜想,敢劫趙將軍的軍餉,至少也要百名左右的好手,可如果劫匪中有人精于術(shù)法,那依此地勢,則極易作法?!?/br> 肖宗鏡面色不變,問道:“何種法?” 姜小乙:“這樣的地形,任何主殺身之禍,刀兵之災(zāi)的術(shù)法都可增持,也適宜用些旁門左道。如果賊人中有人擅長此道,便可大大降低進攻的難度……也許就不需要太多人手了?!?/br> 肖宗鏡靜了片刻,道:“先找到尸首再說?!?/br> 他們行至四明山腳下,入口的風(fēng)迎面吹來,空靈長遠,好似有人唱起冥冥的玄音,讓人不寒而栗。 按照錢嘯川所說,他們將人埋在入口右前方的林子深處,標(biāo)記是三棵長在一起的枯樹。姜小乙找到地點,腳下踩踩,果然土地頗松。 肖宗鏡從馬上卸下工具,兩人默不作聲開始挖。 先挖到東西的是姜小乙,手下一頓,她的心也跟著抖了一下。 “大人……” 肖宗鏡過來,用手撥了幾下,露出赭色的鎧甲,正是南軍的軍服。他抓著鎧甲用力提起—— 那死尸的臉正對姜小乙,下半部分顏色變得與鎧甲相似,已經(jīng)漲爛,散發(fā)著惡臭的氣味,眉眼之間則呈詭譎的綠,他睜著眼睛,眼珠上翻,向外分散,嘴巴咧開,死狀極為猙獰。 多年前的記憶片段瞬間涌入腦海,姜小乙脫口而出道:“這不是‘死人道’嗎?” 這名字肖宗鏡不曾聽聞。 “什么是死人道?” 姜小乙:“大人可聽過‘陰陽道’?” 肖宗鏡想了想,道:“好像是北邊一個道門流派?!?/br> 姜小乙:“不錯,陰陽道主修風(fēng)水命理,陰陽術(shù)數(shù),是正統(tǒng)道門,可惜門下出了一個逆徒,名叫張青陽。不知大人可還記得數(shù)年前曾有過一次饑荒?” 肖宗鏡道:“記得。” 那是五六年前的事了,當(dāng)時北方鬧了一次饑荒,死了十幾萬人。 姜小乙:“陰陽道就在肇州,是饑荒最嚴重的地區(qū)。他們的掌門人丙奇道長與我?guī)煾甘呛糜眩麄儗嵲谑沁^不下去了,來信求助,我?guī)煾妇湍昧擞^里僅剩的余糧去幫忙,我在那里見到了張青陽?!?/br> 她與張青陽有一面之緣,他比她年紀還小,當(dāng)時只有十一二歲。她印象很深刻,張青陽體型瘦小枯干,卻有一雙靈動的眼睛。她曾見過一次他作法,那雙原本就很大的黑瞳再次擴張,幾乎充滿整個眼球。雙眼內(nèi)光芒全部隱匿,整個人陷入一種極為怪秘的境界。 她聽她師父與丙奇道長說起過,張青陽命格特殊,通陰鬼之氣,若不好好引導(dǎo),將來必為禍一方。 姜小乙道:“張青陽體質(zhì)特殊,學(xué)道術(shù)很快,尤其擅長制造幻境。他十歲的時候便研究了一種邪門陣法,人只要走進就會迷失心智而死,這些死人眉目之間都會變成綠色,同這個一模一樣。饑荒的時候他經(jīng)常偷偷練習(xí)這個陣法,弄死了不少人,當(dāng)?shù)匕傩展苓@個叫死人道。當(dāng)時官兵來抓他,被他逃了,許久都沒有消息,沒想到竟然入了綠林,與朝廷作對了?!?/br> 肖宗鏡冷冷道:“魑魅魍魎,蚊蠅蟻蟑,都是一路貨色?!?/br> 接下來他們又挖出幾具尸體,死狀與第一具相差無幾。后挖得越拉越深,姜小乙又碰到一件鎧甲,這甲胄與之前的軍士不同,顏色灰黑,更為沉重繁復(fù),姜小乙心中已有預(yù)感,低聲道:“大人……” 肖宗鏡走來,將人挖出,翻來正面,這是一位五十幾歲的男子,國字臉,蓄長須,面容剛毅蒼勁,他的眉眼間同樣呈現(xiàn)陰綠的腐色。 肖宗鏡看清此人面目,不禁一顫。 “趙將軍!” 趙德岐是本朝名將,與肖宗鏡的父親肖謙曾是莫逆之交,肖謙死后,他對肖宗鏡也頗為照顧,二人私下以叔侄相稱。雖然趙德岐常年駐守南方,與肖宗鏡見面不多,但二人感情依然深厚,如今眼見趙德岐死于非命,肖宗鏡悲憤難抑。 “想不到你南征北戰(zhàn),戎馬一生,最后竟死在如此宵小手中……”他沉聲道,“我定破此案,為你報仇!” 這幽深的密林似乎也感受到他的怒意,刮起陣陣狂風(fēng)。 姜小乙大氣都不敢出。 有件事她沒敢告訴肖宗鏡——其實當(dāng)初張青陽使用死人道,也并非是為了害人。 那時的饑荒太過嚴重了,已經(jīng)到了人吃人的境地。有些孤寡老人,沒有保護,經(jīng)常被青壯年殺害食用。后來張青陽把他們集中在一起,在外面設(shè)了法陣,不讓人進入。一開始還有人不信邪,后來連續(xù)死了十幾個后,大家才明白那地方是真的去不得。 但是這些過往,姜小乙現(xiàn)在不能說。 她悄悄看肖宗鏡,他臉色陰沉,難掩憤怒。她不禁捏了把汗,心道張青陽啊張青陽,你小子這次真是要倒大霉了。 過了許久,肖宗鏡平靜下來,看著遍地的尸首,問道:“那妖道武功如何?” 姜小乙忙道:“他不會武功,至少我認識他的時候,他只會術(shù)法?!?/br> 肖宗鏡沉吟道:“不對,光憑這點道行,絕不是趙將軍的對手?!?/br> 姜小乙思索道:“余英說找上門的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子,可張青陽比我年紀還小,他們一定還有其他人?!?/br> 話雖這么說,可這些尸首都非常完整,身上不見其他傷,只有死人道的痕跡。 肖宗鏡瞇起眼。 “點火?!?/br> 姜小乙從懷里掏出幾張火符,輕輕一震,燃起微弱火苗。這火在如此陰濕的林子中維持不了多久,姜小乙手掌擋風(fēng),盡量維護。 這時天空忽然一聲鳴叫,她渾身一抖,猛地抬頭。 一只夜鷹劃過天空。 她心里罵自己不該這么草木皆兵,再看肖宗鏡,他已經(jīng)扒開了趙德岐的鎧甲衣衫,借著微弱的火光,再次查驗尸首。 姜小乙蹲到他身邊。 “……嗯?”他似乎有所發(fā)現(xiàn),張開手掌,置于趙德岐的脖頸上,真氣運轉(zhuǎn),使之松懈。 一道細細的紋路從趙德岐喉嚨間緩緩顯現(xiàn)。 火光熄滅的前一瞬,姜小乙看清了。 “是刀傷!” 肖宗鏡低聲道:“薄如蟬翼,這人刀法高明?!?/br> 姜小乙聽著這句“薄如蟬翼”,回想起余英之前的描述,腦中忽然浮現(xiàn)出一個人來。 “……難道是他?” 肖宗鏡抬眼?!罢l?” “‘夜蟬’!”姜小乙解釋道:“夜蟬是早年江湖上一名使刀的高手,聽說他生來眼睛就比常人敏銳,視黑夜如白晝,所以只喜歡在晚間動手,他又使一把極薄的窄刀,便獲得了‘夜蟬’個綽號。但因為眼睛過于敏感,他白天活動便受影響,大人可還記得余英形容此人眼睛總是半睜半閉,想來是光太亮,使他睜不開眼。他也銷聲匿跡很久了,沒想到這時候出來了。” 肖宗鏡:“看來軍餉是上等的餌料了,竟把這么多藏行匿影的人都釣出來了。”他看了看姜小乙,面色稍顯欣慰。“虧了你對這些事頗為了解,省卻了不少時間?!?/br> 姜小乙心道她以前跟達七吃的就是倒賣消息的飯,知道的當(dāng)然多了。 “事發(fā)之地應(yīng)該就在剛剛的山道,去看一看,或許還能找到什么線索?!毙ぷ阽R放下尸首,與姜小乙一同來到山崖下,此種地形,無風(fēng)也起三尺浪,行至十丈外,姜小乙已經(jīng)被吹得渾身冰冷,睜不開眼?!斑@種地勢太危險了,為何要選這一條險路?” 肖宗鏡嘆道:“南軍現(xiàn)在正與反賊交戰(zhàn),前線吃緊,趙將軍太急了。” 姜小乙道:“這伙匪徒會不會就是反賊派來的?” 可據(jù)她所知,目前成氣候的叛軍都在東邊,西邊也有幾股,南邊都是小打小鬧。按理來說,這種檔次的叛軍,應(yīng)該請不起夜蟬這樣的助力才對。 肖宗鏡:“現(xiàn)在還無從判斷?!?/br> 兩人在山道間查看,一條路走到頭,也不見什么異常,只能從卡在背風(fēng)口的幾撮馬草和粟米里,看出軍餉曾經(jīng)運到此地。 望著遠處蕭瑟夜象,姜小乙再次悲觀起來,都過去這么久了,到底要上哪找軍餉? 雖然她認出了張青陽,也猜出了夜蟬,可人家肯定早就跑了。就算肖宗鏡本領(lǐng)通天,最后天南海北把人抓獲,又能如何?對于這種混江湖的亡命徒來說,錢比什么都重要,已經(jīng)吞下的銀子,還能指望人家再吐出來嗎? “那是什么?” 肖宗鏡望向一處,姜小乙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兩山峭壁上似乎有光,但是若隱若現(xiàn),看不真切。肖宗鏡兩步上前,腳下一頓,飛身躍起,停在筆直的峭壁之上。他攀著絕壁向上,爬到亮光處,取下一物,落回地面。 姜小乙湊過來,發(fā)現(xiàn)是一株青草,但神奇的是,這草的草尖顏色清淡,微微透明,還有弱弱的熒光。 姜小乙咦了一聲,道:“大人,這草發(fā)著光,又生在絕壁之上,會不會就是呂家姐弟口中的月熒草?”她拿過一株,揪下草尖,頓時叫起來?!昂锰?!”肖宗鏡忙取了水袋幫她清洗,可指尖還是被蜇紅了。 肖宗鏡細細觀察,放嘴邊輕嘗了一口,隨即吐出。 “這毒草吃不得,應(yīng)該只能用藥?!?/br> 姜小乙:“呂順竟然能用它煮水喝,真是個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