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jié)
姚占仙無謂道:“誰知道呢?!?/br> 姜小乙抱拳道:“多謝前輩提點,告辭了。”行了幾步,姜小乙又想到什么,再次停下,回頭道:“前輩,呂坊柴房里那些私藏的銀兩,是不是你偷偷放的?” 姚占仙臉上笑容消失,木然道:“如今世道,沒錢寸步難行,我?guī)煹芴煺媪艘惠呑?,始終覺得讀書入仕才是正道。他一心想讓他兒子考取功名,這些錢足夠呂圓在老家買個小官當(dāng)當(dāng)了?!?/br> 姜小乙:“呂順臨終交代兩件事,一是不要給他報仇,二是讓兒女回老家。前輩既然已經(jīng)違背了一件,干脆都不聽算了。呂家姐弟是不可能離開豐州的。呂圓也不是當(dāng)官的料,倒有些練武的天分,是我們大人都看好的人。請您再等些時日吧,他一定會來找您的?!毕肫鹉请p活潑的姐弟,姜小乙這一整晚,難得露出些輕松的表情。“有呂圓和吳淞在,想必前輩下半生有的熱鬧了?!?/br> 姚占仙雙唇緊抿,眉間似是流露出幾分苦惱。 姜小乙則帶著肖宗鏡和裘辛默默離去。 山崖變得比以往更為寂靜了。 許久之后,暗處走出一位老者,正是天門太師伯。 他坐到姚占仙對面,與其對飲。 “剛剛淞小子過來,你明知有我在,何必還如此慌張?” 姚占仙不語,太師伯嘆了口氣,道:“你從小就是心軟?!彼洁洁爨斓?,“你們幾個心都太軟了,否則事情也不會變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br> 姚占仙苦笑道:“請師伯莫要數(shù)落我了?!?/br> 太師伯站起身,思索道:“不過,你放走他們,確是個明智之舉?!?/br> 姚占仙:“哦?師伯之前不是還想讓我殺掉他們嗎?” 太師伯:“當(dāng)時的確有如此想法,畢竟你已經(jīng)殺了一名朝廷官員,合該斬草除根,反正大黎的狗官死一個少一個。但是……”他語氣一頓,神色凝重了些?!耙娝?,我改變了想法。此人能在被埋伏的情況下生擒裘辛,絕非省油的燈。他在朝廷里說不好是何種分量,貿(mào)然下手,恐招后患?!彼湫σ宦?,又道:“正好那重明鳥也不是什么易與之輩,我們莫要被他牽著鼻子走,讓這兩人把裘辛帶走,也就是將這些是是非非一同帶離虹舟山。你只想為呂順報仇,既然已經(jīng)達(dá)到目的,就不必再淌混水。山中這數(shù)千人的安穩(wěn)最為重要,不能有差?!?/br> 姚占仙點點頭,道:“放他們走的時候,我卻沒想這么多,只覺得此二人不該命絕于此?!?/br> 太師伯:“不過,這人是好官賴官不說,就憑他如此年輕,就練就這樣一手功夫,真是讓人忍不住起殺心?!?/br> 姚占仙笑道:“師伯一把年紀(jì)了,就別跟小輩們爭了吧。” 太師伯:“我記得拜山之日,你與重明鳥也小過了下手,在你看來,他們哪個更強?” 姚占仙沉吟片刻,道:“不好說,若論武功精絕,他畢竟長些年歲,可能略勝一籌。但是重明鳥當(dāng)日也未盡全力?!闭f到這,他想到什么,低聲道:“不過,這二人的功夫……” 太師伯:“怎么?” 姚占仙搖搖頭:“沒什么,可能是我想多了。” 靜了片刻,太師伯舉起酒碗到姚占仙眼前晃了晃,道:“說來說去,你放走了他們不說,最后還給了那諸多提示,又是何意???” 姚占仙斜眼看過去,四目相對,他搶過太師伯的酒碗,將一夜的喜怒哀愁一口喝光。 無邊寂寥隨風(fēng)逝。 幻夢夜。 心輪掛天邊。 他沒有回答,太師伯也沒有再問。其實,她剛剛擋在那男人身前保護(hù)他的樣子,某一瞬間,真的像極了她…… 姜小乙拖著兩個重傷人士往山下走,片刻不敢停歇。 最近的落腳處就是天門門口,吳淞為他們準(zhǔn)備的房間。但姜小乙覺得那里不穩(wěn)妥,那只鷹已經(jīng)不見了,說不好又飛哪去給誰報信了,若是把重明鳥招來,那就完了。 姜小乙身上已經(jīng)濕透,分不清是水,汗,還是血。下到半山腰,姜小乙仰頭望天,今夜月明星稀,山野清亮,可她此時已累得心口發(fā)空,視線模糊,看不真切這美景。她雙手打顫,一邊走一邊低聲念:“堅持一下,再堅持一下,馬上就安全了……”也不知是說給誰聽。 她就這樣一口氣下了山。 山腳村落早已陷入沉眠,姜小乙就近翻入一戶農(nóng)家。 將人放下,姜小乙體力耗盡,氣海空虛,兩腿直拌蒜。她來到主屋門口,哆哆嗦嗦撬開了鎖,潛入屋內(nèi)。 這是一戶兩口之家,一雙夫妻正在睡覺,姜小乙點了二人xue道,又各自喂了半包蒙汗藥。她把這對夫妻拖到一旁,把肖宗鏡抱到床上,取來水和干凈的布匹,為他處理傷口。 肖宗鏡避開了要害部位,只有左肋上的一處刀傷深可見骨,十分嚴(yán)重。姜小乙圍在他身邊,小心擦拭。她此時已毫無力氣,拿布斤的手不住地抖,不小心撥開了皮rou,肖宗鏡身體一顫,姜小乙忙道:“對不起,大人,對不起……” 可他并沒有醒來。 姜小乙看著他油燈下安靜的眉眼,深吸了幾口氣,心神漸漸安穩(wěn)。她將他幾處重要傷口做好清洗包扎,然后又將周圍血跡擦拭干凈。做完一切后,她扶著床沿,低語道:“大人,是我世面見少了,才毛手毛腳的?!彼焓诌^去,撥開肖宗鏡額前的濕發(fā),露出光潔的面龐。他嘴唇微張,眉頭稍緊,看起來比往日憔悴了許多。她喃喃道:“大人,你要是知道了這案子是蔡清勾結(jié)重明鳥做的,會怎么想呢?” 怪不得他們做得這么干凈,貨物通行無阻,誰都查不到,竟是官府里出了內(nèi)鬼。 她接著道:“不過大人,看來是老天保佑,這群劫匪不知是被什么事給絆住了,我們應(yīng)該還有機會。” 寂靜的深夜,暗淡的油燈,疲倦的過路者。 姜小乙蹲在床邊,看著昏迷的肖宗鏡,無意識地低語。 “可惜看不到大人與拳宗交手,我覺得若是正面較量,一定是大人贏?!彼掳蛪|在床邊。近在咫尺的手臂上有幾道落疤的舊傷。若仔細(xì)看,他身上還有許多處這樣的傷痕。這副軀體飽經(jīng)歲月的雕磨。 姜小乙看了很久很久,茫然發(fā)問:“大人,你與公孫德和蔡清之流同朝為官,是什么樣的心情呢?”她轉(zhuǎn)頭看他,昏暗燈光下,他的眼眶似乎更為凹陷了,頭微微偏向外側(cè),半張臉落在陰影中,氣色灰敗。姜小乙心里一緊,驀然道:“我不問了。”她坐回床邊,低下頭,看到他落在身側(cè)的手,不由握了上去。肖宗鏡的手掌很大,掌面很厚,全是粗糙的硬繭。這種堅硬給了姜小乙無聲的支持,她低聲道:“大人,你安心養(yǎng)傷,我一定會把這個案子徹底弄清楚?!彼稚嫌昧Α!澳阋嘈盼??!?/br> 肖宗鏡像是聽到她的話一樣,指尖不經(jīng)意一動。 姜小乙轉(zhuǎn)頭看向倒在地上的裘辛,她翻過他的臉,仔細(xì)端詳,這人恐怕是常年在夜間活動,臉色慘白得猶如死人,臉頰瘦長,眉峰凸出,眼圈竟是比達(dá)七更黑上幾分,發(fā)青的嘴唇緊緊扣著,耳朵還長得偏高,冷不防一看,活脫脫一只蝙蝠成精了。 她檢查了一遍裘辛的身體,肖宗鏡為了審訊,并沒有對裘辛下殺手。 不過雖然裘辛沒受致命傷,也沒少著罪,他肩膀有兩處劍傷,身上十幾處關(guān)節(jié)被肖宗鏡以拆骨之法卸掉,尤其是他的肩膀和雙臂,完全不受力,如同斷了線的木偶,七零八落。他身體guntang,體內(nèi)混雜了大量肖宗鏡的真氣,紊亂無章,閉塞血脈,這也是他一直昏迷不醒的原因。 姜小乙檢查了一圈,沒發(fā)現(xiàn)什么問題,又取了半包蒙汗藥給他服下,現(xiàn)在還不是他清醒的時候。 一切結(jié)束后,天已蒙蒙亮了。 第36章 主角就是眼線多。 此地不宜久留, 姜小乙偷了村民的衣裳,幻化成一名普通商戶的樣子,又去買了一輛驢車, 把肖宗鏡和裘辛裝到車上, 啟程回冀縣。 一路上她都在思索昨晚發(fā)生的事,尤其是姚占仙的那些只言片語。 重明鳥…… 其實, 直到進(jìn)入侍衛(wèi)營之前,姜小乙對那位江湖大盜都是有幾分敬佩的。 自打這重明鳥踏入江湖以來,干的無一不是驚天動地的大事。而且難得的是他每每都是挑最難啃的硬骨頭下手,且次次成功, 次次全身而退,不留一絲破綻。到現(xiàn)在,江湖上連他姓甚名誰,多大年歲都不知道, 真是想不服都不行。 想起那裘辛和張青陽也不是普通角色, 均是各懷絕技,如今竟與重明鳥搭在一起劫軍餉…… 是偶爾湊到一起的嗎? 不對, 此案難度極高,他們分工清晰, 配合默契,可以說是一擊即中。這不可能是臨時湊人,給人的感覺……應(yīng)是在一起搭伙有一陣子了。 雖然人數(shù)不多, 可這一干人物均是可以獨當(dāng)一面的強將, 實力遠(yuǎn)超普通江湖勢力,屬實是不好對付。 姜小乙亂七八糟想了會,最后一拍自己的額頭。不論如何,目前首要之事是把肖宗鏡保護(hù)好, 他傷得太重,一時半會好不了,是不是該向京求援…… 她猶豫片刻,回頭看了一眼驢車內(nèi)的情形。不看還好,一看頓吃一驚。肖宗鏡本是平躺在驢車上,不知何時竟自己坐起來了,靠在板車旁,盤膝而坐,頭微垂,雙手交疊。姜小乙以為他醒了,連忙把車停在路邊,過去查看。 她叫了幾聲,肖宗鏡并沒有反應(yīng)。 她摸摸他的額頭,十分熱,皮膚也泛紅,像是在發(fā)高燒??伤^他面色,卻比昨夜安穩(wěn)多了。他頭頂?shù)陌贂ue比往常更加有力地跳動著,呼吸也十分緩慢,每一次吞吐都極為深長,神色自若,眉目端正,氣息穩(wěn)定??粗粗?,姜小乙漸漸覺得他這樣子不像是暈厥,也不像是清醒,倒是有些像進(jìn)入了禪定的狀態(tài)。 姜小乙不敢打擾,小心翼翼為他蓋好薄毯,忽然發(fā)現(xiàn)什么,把毯子拉開了一點。 除了幾處較深的傷口外,肖宗鏡身上還有一些細(xì)密的小口子,因為不嚴(yán)重,姜小乙沒有進(jìn)行包扎,此時這些傷口已經(jīng)泛出新的rou色。 姜小乙以為自己眼花了,揉了揉再看,被她緊盯著的一道淺傷已然只剩淡淡的紅印。姜小乙大驚失色,跌坐板車上,肖宗鏡整個軀體完整地呈現(xiàn)在她的視線里,她仿佛看到他周身流動著的純?nèi)徽鏆狻?/br> 姜小乙不知這究竟是何種功法,但她記得她師父曾經(jīng)講過,練氣之人的至高追求,便是以天地為爐,自身為鼎,煉化先天之炁,最終達(dá)到周而復(fù)始,生生不息的境界。 她回憶起那個陽光明媚的午后,她抱著樹聽老道念經(jīng),昏昏欲睡。春園真人恨鐵不成鋼,噴著吐沫星子訓(xùn)斥她,說她若再這樣懶惰下去,這輩子也難窺門徑。 姜小乙看著肖宗鏡,喃喃道:“我雖達(dá)不到此境界,但見到了,也算三生有幸?!彼?jǐn)慎地為他蓋好薄毯,再次趕驢上路。 應(yīng)該是不需要向天京求援了。 回到冀縣,姜小乙不敢去客棧,也不敢回呂坊,帶著這么兩個暈厥之人,太容易被盯上。其實最安全的去處是當(dāng)?shù)氐氖⒎徊记f,但姜小乙和達(dá)七約定過,絕不能將外人帶去布莊。思來想去,她只能故技重施,找了一戶人丁稀少的人家,藥倒一雙夫婦,再次鳩占鵲巢。 她將肖宗鏡安頓在主屋,照料妥當(dāng)后,去柴房看裘辛。 算算時間,他的藥效差不多也到時候了。 姜小乙弄了一盆冷水將他潑醒。 裘辛被點了xue道,卸了關(guān)節(jié),加上五花大綁,完全動彈不得。不過從他神態(tài)里也看不出過多的痛苦慌張,他睜眼后,第一時間掃視了一圈,最后視線被什么吸引了,落在一處。 姜小乙問:“你在看什么?” 她原以為裘辛不會理她,沒想到他很平靜地回答道:“蜘蛛結(jié)網(wǎng)?!彼曇舭l(fā)虛,雖沒有致命傷,但肖宗鏡也沒輕饒他,昏迷時倒還好,一旦清醒,損壞的關(guān)節(jié)疼得他呼吸困難,面無血色。 姜小乙抬頭,找了半天才在頂棚的角落看到一個小黑點,完全無法分辨是什么東西。她稱贊道:“名不虛傳,果然眼力驚人。” 裘辛看蜘蛛看入神了,姜小乙又問他:“你們劫的東西呢,藏在哪了?” 他不言。 姜小乙:“聽說你這一身功夫都仰賴著這雙特殊的眼睛,你說我若挖掉一只,影響大嗎?” 裘辛:“不知道,你可以試試看。” 他語氣不甚在意,姜小乙聽得出來,他不是裝腔作勢,他是真的不怕。 姜小乙也不急,站起身,在房間里轉(zhuǎn)了幾圈,好奇道:“重明鳥到底分了你多少,你這樣為他賣命。你別忘了,銀子到手了,也得有命花才行。” 裘辛:“二百兩。” 姜小乙眨眨眼,伸出腦袋在裘辛的視線里?!澳阍僬f一遍,他給你多少?”對方?jīng)]回答,姜小乙加碼道:“我出四百兩,如何?八百?一千!不能再多了!” 裘辛哂笑不語。 姜小乙冷下臉,直起身:“耍我是吧?敬酒不吃吃罰酒,真當(dāng)我沒法子撬開你的嘴?” 雖然放著狠話,可姜小乙一時之間還真想不出什么好辦法。她沒干過嚴(yán)刑逼供的事,缺乏經(jīng)驗,萬一手下沒個準(zhǔn),把人逼死了,線索可就又?jǐn)嗔恕?/br> 而且,最怕的就是裘辛也是余英那種人,寧可死也不吐露半個字。 她瞄著裘辛,裘辛瞄著蜘蛛網(wǎng),場面一時陷入沉默。 心中一嘆,姜小乙閃電出手,封了裘辛xue道?;氐叫ぷ阽R的房間,他仍然處于昏迷之中。姜小乙將被子往上拉了拉,輕聲道:“大人,我得出去一趟,馬上就回來。這里還算安全,您好生修養(yǎng)。” 隨后,她直奔盛坊布莊。 布莊掌柜的姓宋,姜小乙與之對接了信物。 宋掌柜一瞧玉佩暗刻的落款?!斑@朵花……您快請進(jìn)。您來得巧,七爺?shù)男沤裨鐒偟?。?/br> “他回信了?”姜小乙驚訝道,“竟然這么快?!?/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