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jié)
殿外照入的光芒里,透著人間的煙火氣,周圍靜得嚇人。 大靈師喃喃道:“對了,本師剛剛忘了問你,今日廟外應有密獄中人把手,你是怎么偷偷進來的?” 徐梓焉道:“弟子繞開了他們?!?/br> “你能繞開密獄的守衛(wèi)?那殿外應該也有教眾看守,怎么這么久都不聞聲響?!?/br> “弟子怕他們不讓弟子來見靈師,就把他們弄走了?!?/br> “弄哪里去了?” “后殿,請靈師放心,一個時辰后他們就會醒來?!?/br> 大靈師終于看清了煙云中的物體,那是一片鋒利的竹葉,不知是浸了什么東西,被染成了靚麗的猩紅色。 他聞到一股讓他倍感親切的味道,當年在南方,他遭受災荒,瀕死之時,也曾聞到過這種氣味。 不清不雅,不甜不膩,廣闊無垠,包容萬千,像是來自地底,即將告別人間的怪香。 “要么你還是走吧。”大靈師忽然道。 徐梓焉輕輕撫摸大靈師的臉頰。 “可是弟子不想任何人威脅紫嫣的安危,更不能容忍有人侮辱她?!?/br> “好吧,既然你如此虔誠,本師答應你,不會詛咒你們的。剛剛是本師言辭過激,你聽過就當忘了吧。” 徐梓焉捂著嘴咯咯笑起來,宛若薄刀輕敲冰凌,清脆而飄渺。 “這番話,可有點失了體面啊?!毙扈餮删従徴镜酱箪`師身側(cè),輕輕抱住他,姿態(tài)順從,柔情似水。“靈師,弟子心意已決了?!?/br> 大靈師老邁的身軀顫抖起來。 “我、我為你指明了道路,幫你算得天機,你怎可……!” “哎,一碼歸一碼。”徐梓焉貼著大靈師的頭,與他一起望向殿外的光明景象,好似哄著不聽話的孩子一樣?!皝?,靈師,抬起頭,放松一點,很快的……” 大靈師想喊,可徐梓焉身上的那股怪香,讓他胸口緊縮,難以吸氣。 殿外,姜小乙和李臨正在看山下的熱鬧。 李臨望著下方人山人海,感嘆道:“這假神仙今日過后怕是一飛沖天了?!?/br> “非也?!苯∫叶自谏狡律?,嘴里叼著根干草,兩手托著臉?!澳悴皇俏业乐腥耍悴欢@個。就算是真神,也不能小瞧凡夫的心,更何況還是個半吊子。這卑鄙的老農(nóng)根本承受不住這么多人的心念,物極必反,他早晚要遭大罪的?!?/br> 忽然,天邊一聲凄厲的寒音,姜小乙一個激靈,抬頭看。 一群飛鳥掠過天際。 她似有所感,回眸望去,穹頂之下,翻新的靈人廟秀美端莊,一派安詳。 第62章 禪師啊禪師,你也尷尬了?。 ?/br> 姜小乙算算時辰, 去找肖宗鏡。 “大人,差不多了?!?/br> 肖宗鏡點點頭,去接謝凝下了馬車, 她手捧一個竹籃, 里面裝滿了鮮花。這個季節(jié)天京已經(jīng)少有花開,這鮮花是永祥帝特地命人從菩提園里取來贈予她的, 可以說每一朵都價值連城。 身旁的阿燕也懷抱許多上貢之物,神色滿懷期許。 肖宗鏡:“我送你進去?!?/br> 謝凝:“微心園的侍衛(wèi)隨我們?nèi)ケ愫昧?。肖大哥與兄長公務繁忙,多謝你們今日前來送我。肖大哥不必等了,見過大靈師后我們會自行回去的?!?/br> 肖宗鏡:“好吧。” 目送謝凝進入廟內(nèi), 肖宗鏡讓姜小乙去把謝瑾找回。姜小乙前往前山,見謝瑾站在山坡上,遠遠望著山下。 “想不到一個滿嘴胡話的農(nóng)夫,竟能吸引如此多的追隨者?!?/br> 姜小乙頓了頓, 搬出戴王山的理論。 “這多是些心思脆弱, 走投無路的可憐人。他們靈根淺薄,學不了大法, 只能找大靈師這樣的人做個依托。” 謝瑾緩緩搖頭?!澳阏f錯了,你看看他們的樣子, 一個個衣衫襤褸,卻滿眼自信,雄姿英發(fā)。在他們心中, 我們才是迷茫于世的可憐人。我們都小瞧了人心。”謝瑾冷冷道, “陛下實在太過仁慈了。” 說完,他不再看那些教眾,與姜小乙一起回到后山。走著走著,廟里忽然跑出來一名微心園的侍衛(wèi), 面露恐懼之色,朝肖宗鏡道:“大人!不好了!那大靈師——” 姜小乙心中一凜,周圍數(shù)道人影已沖入廟中。 姜小乙緊跟在后面。 踏入廟內(nèi),不見一人,明明陽光明媚,可姜小乙莫名察覺到一絲陰寒。 前殿內(nèi),只聽戴王山一聲爆喝:“封住廟門!誰也不許進來!” 姜小乙趕在封門之前進了大殿,只見阿燕坐在地上,衣裙上染滿鮮血,旁邊的謝凝也是一臉驚恐,她們完全被嚇傻了。 戴王山走到前方,撿起大靈師的腦袋。阿燕見此一幕,終于回神,抱著頭尖叫起來。 戴王山陰沉道:“給我閉嘴?!?/br> 謝凝久聞戴王山兇名,連忙將阿燕拉到自己身后,輕聲安撫。 戴王山轉(zhuǎn)眼看向大靈師的頭顱,他十分罕見地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陰郁的雙眸死死盯著大靈師耷拉的眼皮,仿佛在說——“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燕不再尖叫,大殿安靜下來,眾人心思各異,有害怕的,有憤怒的,也有看熱鬧的。 譬如姜小乙,在經(jīng)過短暫的震驚后,她萌生出強烈的幸災樂禍的心思。她偷偷看向密獄中人,均是神色凝重,尤其戴王山,臉拉得那叫一個長。 想想剛才他在外面侃侃而談的風光模樣,真是峰回路轉(zhuǎn),大快人心。 大靈師的身體還端坐在正殿之上,像個削了頭的桃子,戴王山穩(wěn)住心態(tài),迅速掃視周圍。 一切如常,沒有任何打斗的痕跡。 很快,戴王山與偷笑的姜小乙看個正著,姜小乙被他瞪得肩膀一縮,退了半步。 “你們干的?”戴王山沉聲發(fā)問。 “冤枉啊大人!”姜小乙舉手發(fā)誓,“小的真是一無所知!” 戴王山又看向肖宗鏡,后者面不改色,神情若有所思。倒是謝瑾十分直接,把痛快的笑意掛在臉上,他指著那尸身,憤然道:“好,你死得好,你死得可太好了!哈哈哈!” 戴王山兀自搖頭,這不像是侍衛(wèi)營干的,那會是誰呢? 誰能穿過密獄看守,進殿殺人? 肖宗鏡徑直走來,從戴王山手里取下大靈師的人頭,將其置于尸身上。只見脖子處的切口迅速貼合,牢牢黏在一起,除了滿身血跡以外,看著幾乎完好如初。 肖宗鏡和戴王山心中同時冒出一個想法——好快的手。 只有最迅捷的手法,才能切出這樣平滑如鏡的傷口。 廟外已聞喧嘩之聲,曹寧跑來稟告道:“大人,剛剛侍女的喊叫引來不少教眾,他們?nèi)轮M廟,這可如何是好?” 戴王山臉色越來越難看,他深知此時廟外人山人海,一旦被人發(fā)現(xiàn)眼下場景,定生大亂。 不過,民眾亂不亂,并不是他最擔心的。 他眼下最煩的,是該如何面對永祥帝和劉行淞——尤其是劉行淞。劉公公在靈人教上花了不少心思,打點六部,疏通上下,期待將來送大靈師進宮,與廣恩禪師正面對抗。并且在斂財方面,劉公公也是信心滿滿,今天特地命他帶了這么多口箱子,還指望著能一朝回本。 現(xiàn)在大靈師在自己眼皮下面被人斬首,不論如何解釋,都難掩他之無能。 曹寧還在詢問,戴王山煩躁不耐,殺心頓起,道:“無需多言,鬧事者格殺……”他剛要下令,忽與肖宗鏡看個正著,莫名將后半句命令咽了下去。 戴王山令曹寧先行退下,自己來到肖宗鏡面前,笑著道:“肖大人可有什么想法?” 肖宗鏡面無表情:“世事難料啊,戴典獄。” 戴王山眼角一抽,這是自己不久前才說過的話,此時聽來,不可謂不諷刺。戴王山強忍著脾氣,維持笑臉,道:“肖大人說得極是,人生之無常,真是難以揣度?!?/br> 肖宗鏡:“此事若處理不好,戴典獄在劉公公面前恐怕無法交代吧。” 戴王山與肖宗鏡雖不對付,但他們接觸多年,同朝為官,又同處前線,對彼此甚是了解。戴王山的憂慮,肖宗鏡豈能不知?而相對的,戴王山也從肖宗鏡的言語之間,聽出他有心就此事做點什么…… 他耐著性子低聲問道:“不知肖大人有何良策,還望不吝賜教。” 姜小乙站在一旁,看見肖宗鏡與戴王山去到角落說話。從她這里只能看到肖宗鏡小半張側(cè)臉,他眉眼極冷,冷到讓她感到些許陌生。 戴王山的面孔她倒是能看全,他聽了肖宗鏡的話,先是稍有吃驚,而后眼睛一瞇,露出了姜小乙熟悉的陰笑。 角落里,戴王山對于肖宗鏡的提議無比滿意。 “肖大人好生果斷,下官佩服萬分。那……可需叫幾個得力手下?” “不?!毙ぷ阽R淡淡道,“此事不宜過多人知曉,你我二人,速戰(zhàn)速決?!?/br> 戴王山:“下官全聽肖大人的吩咐?!?/br> 姜小乙不知道他們說了些什么,很快,肖宗鏡走過來,令他們先行回宮。 他并沒有多做解釋。 姜小乙聽從肖宗鏡的命令,跟侍衛(wèi)營其他人一起往后門走。后殿都是密獄的人,他們從房里拖出十幾個昏迷的教眾,在地上晾成一排。 姜小乙略有好奇,想過去察看一番,被密獄守衛(wèi)阻攔。 然而,就在靠近的幾步里,偶然一絲清風,吹來教眾身上淡淡的怪香。 姜小乙微微蹙眉。 被趕走之后,她接著朝后門走,一路感嘆,大靈師之前的種種豪言壯語還在耳邊回響,永祥帝也給了他諸多保障,眼瞧著就要魚躍龍門了,結(jié)果眨眼間便身首異處,真是天意難測。不過此事確實蹊蹺,世上竟還有人能繞過肖宗鏡和戴王山殺人? 可姜小乙轉(zhuǎn)念又想,天下何其大,自有精通暗殺行刺之人。 到了后門,剛一推開,姜小乙嚇了一跳。 人滿為患,水泄不通。 眾多教徒因前門被密獄把守,紛紛轉(zhuǎn)向后山。這里守備較弱,僅有幾個密獄的人,還有七八名微心園的侍衛(wèi),正在盡力阻擋。 “不能進!還沒到時辰,所有人都不能進!都退后!” 教徒們瘋狂嘶吼 “讓我們進去!” “我們要晉謁大靈師——!” 山呼海嘯般的人群亂成一團。有的人剛剛聽到廟內(nèi)的喊叫,想要一探究竟,有的人是為了拜個頭香討彩頭,更多的人只是聞風而動,隨大流湊熱鬧的。人挨人人擠人,一望無際,根本看不到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