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jié)
李臨低聲道:“謝大人和肖大人剛從安王那里回來,凝郡主還是沒找到……” 姜小乙:“還沒找到?” 李臨:“城內(nèi)已經(jīng)戒嚴(yán)了,禁軍還在到處搜查。” 眾人安靜立在雪地里往內(nèi)院看,姜小乙發(fā)現(xiàn)肖宗鏡的營房亮著燈,而且營房門口竟然站著兩個密獄的人。姜小乙驚訝回頭,看向李臨。李臨小聲道:“戴王山來了,是大人叫來的,不知道要做什么。” 營內(nèi),燭火燃著,肖宗鏡端坐,戴王山四處溜達(dá)。 他在屋里轉(zhuǎn)了一圈,最后停在肖宗鏡對面,笑道:“肖大人臉色不佳,看來最近事務(wù)頗為繁忙啊。” 肖宗鏡抬眼,道:“戴典獄,這次叫你來,是有事相商?!?/br> 戴王山:“放心,下官明白?!彼阶雷恿硪粋?cè),神色輕松?!疤焐蠜]有白掉的餡餅,這道理下官再清楚不過了。肖大人有什么事,盡管說來。咱們早點清了賬,下官這顆心也好放下來?!闭f完,眼珠一轉(zhuǎn),又道:“其實,下官多少能猜出點……” “哦?”肖宗鏡道,“你猜的是什么?” 戴王山笑道:“請肖大人放心,凝郡主失蹤之事就交給密獄吧。下官與大人保證,盡全力找到郡主,并保證其安全。當(dāng)然了,若真是蒼天無眼,郡主已遭不測,下官也會找出兇手,千刀萬剮,為郡主報仇?!?/br> 肖宗鏡靜靜地看著他,戴王山道:“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肖宗鏡:“謝凝之事,由謝瑾負(fù)責(zé)?!?/br> 戴王山聞言,神色之中流露些許不屑,他疊著腿,往椅子里一靠,冷笑道:“肖大人,咱們話說開了吧,謝小王爺雖是郡主至親,但他辦事能力有幾分斤兩,你應(yīng)該比我清楚。你要是放心將郡主安危交給謝大人,那下官也無話可說?!?/br> 肖宗鏡的臉沉在昏黃的夜燈下,眼底發(fā)暗。他已經(jīng)多日不眠不休,謝凝的失蹤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事,牽動了所有人的神經(jīng)。戴王山的話確有其理,密獄的確是尋找謝凝最合適的組織。但他今日叫戴王山來,并不是為了這個。 此時此刻,令人夜不能寐之事,實在太多了。 他壓住心中的焦灼,拿出一張紙,鋪開在桌面上。 戴王山隨意瞥過來,竟是青州城的地圖。他嘴角一耷,終于不笑了,看向肖宗鏡?!澳阍摬粫詾椤@點恩惠就能拉老子下水吧?” 肖宗鏡并未怪罪他的無理,淡淡道:“青州城里有你的人吧?” 戴王山風(fēng)涼道:“沒有,青州城一年前就被賊軍全面封鎖了,哪里有我的人?!?/br> 肖宗鏡從地上拿來幾樣?xùn)|西,擺在桌面。這是幾樣曬干的植物,還有一些包起來的粉末。 戴王山眼底一抽:“……肖大人,你還真是有備而來啊。” 這些都是劉行淞用來泡澡的藥,專門治療氣虛體弱。不過這些藥材并不是大黎出產(chǎn),均是產(chǎn)自東海群島,現(xiàn)在生意都被青州軍霸占。朝廷自然是明令禁止與賊軍進(jìn)行商業(yè)往來的。不過,黑市上的買賣誰也管不到。連城東首飾鋪趙掌柜這樣個體的商人都能搭上線,更別說是密獄這種專走夜路的組織了。 肖宗鏡:“這只是我查出的一部分貨物。走的量這么大,不可能是幾個人完成的。想來密獄已經(jīng)有一條成熟而完善的進(jìn)出青州城的渠道。我的要求很簡單,你與我們同行,我們暗中行事,配合楊將軍拿下青州城?!?/br> 戴王山的臉?biāo)查g黑成鍋底。 “……我還得‘同行’?” 肖宗鏡面不改色:“戴典獄武功高強,天下無雙,在下自然要借力?!?/br> 戴王山陰沉著眉眼,一語不發(fā)。 這回?fù)Q到肖宗鏡笑了,他好整以暇道:“戴典獄,陛下雖然寬厚仁慈,但是對于殘害宗教人士,引起教徒紛爭之罪過,可是向來不吝嚴(yán)刑的。石鼓山上的事,若是陛下知曉了,在下自認(rèn)為能逃過死劫,就不知道劉公公保不保得住戴典獄了?!?/br> 戴王山深吸一口氣,兩顳神經(jīng)一跳一跳。 緩了許久,他輕聲開口。 “肖大人,下官真是受教了。” 第64章 flag先立起來。 肖宗鏡道:“你能送多少人進(jìn)城?” 戴王山:“肖大人想送多少?” 肖宗鏡:“自然是越多越好?!?/br> 戴王山咧嘴一笑, 輕聲道:“下官干脆給您送支軍隊進(jìn)去得了?!?/br> 肖宗鏡無意與他玩笑。 “那你來說?!?/br> 戴王山沉下一口氣,在屋里踱步兩圈,最后道:“現(xiàn)在進(jìn)城需要另做身份, 還得拿到青州軍開具的手續(xù)。最多十人吧, 再多難免露出馬腳?!?/br> “十人……” 肖宗鏡思忖片刻,又道:“好, 你帶四人,我?guī)娜??!?/br> 戴王山答應(yīng)得一臉不情愿。肖宗鏡明白,光靠威脅還不足以讓戴王山出全力。為防止他背后使壞,肖宗鏡淡淡道:“我知道與你談國家大義, 純粹白費口舌。這樣吧,你若能協(xié)助大軍拿下青州城,那東南沿海四個海港,密獄任選其一接手。楊嚴(yán)若阻攔, 我會替你擋下。” “哦?”戴王山眼睛突冒亮光。 這可是實打?qū)嵉恼T惑, 青州軍之所以發(fā)家這么快,與其海外生意不無關(guān)系。若能拿下一整個海港, 那對于密獄來說,將來就是躺在金山銀山上睡覺, 財富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但是,”肖宗鏡話鋒一轉(zhuǎn), “如果此役失敗, 后果如何,你也應(yīng)該知曉?!?/br> 戴王山終于不假笑了,滿臉真切的歡喜。 “瞧肖大人說的,下官與大人同在一口鍋里吃飯, 哪有真的沖突呢?頂多是誰吃的多點誰吃的少點罷了?,F(xiàn)在有人要來砸鍋,我們當(dāng)然要齊心協(xié)力,將矛頭一致對外?!?/br> 肖宗鏡:“選好你的人,明晚來此議事?!?/br> 門推開,姜小乙他們見戴王山從屋里出來,一臉笑意路過他們身邊,揚長而去。 李臨狐疑道:“他怎么高興成這樣?” 眾人不解。 緊接著,肖宗鏡也從屋里出來了,他看著雪地里站著的三人,姜小乙,李臨,徐懷安……他問道:“周寅呢?” 李臨道:“回大人,他去夜巡了。” 肖宗鏡:“把他叫回來,我有事對你們四個說?!?/br> 姜小乙原以為,肖宗鏡是要與他們談尋找謝凝的事,但是整場談話下來,肖宗鏡只字未提謝凝。他言簡意賅,說明侍衛(wèi)營要與密獄合作,與楊亥大軍里外配合,討伐青州軍。說完之后,他問大家有沒有異議,自然沒人有異議。肖宗鏡讓他們回去休息,明日再進(jìn)行詳細(xì)布置。 姜小乙本有心將徐梓焉的事告訴肖宗鏡,但看他全身心投入到青州的戰(zhàn)事上,她覺得時機不對,也就沒說。 第二天肖宗鏡在兵部待了一整日,傍晚時分歸營。 戴王山也來了,帶了四個人,除了曹寧以外,剩下三個也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宮中,姜小乙很是眼熟,這些都是戴王山的得力助手。 十個人都進(jìn)了肖宗鏡的營房。 謝瑾也在屋里,因為事關(guān)重大,他特地從微心園趕了過來。姜小乙偷偷打量他,謝凝的失蹤貌似對他打擊很大,短短幾日,他瘦了一整圈,氣色頹然衰敗。 肖宗鏡和謝瑾戴王山站在中間,剩下的八人分兩側(cè)站好,看著桌面放著疊成山的絹紙。 謝瑾先開口道:“你們應(yīng)該都聽說過青州賊軍首領(lǐng)周璧的名字吧?”他聲音又干又澀,沙啞不堪。 眾人稱是,謝瑾還是強調(diào)了一句:“此人是個窮兇極惡的海盜出身。” 姜小乙默默聽著。 其實,之前她與達(dá)七研究過周璧,他并沒有謝瑾說的這么簡單。 周璧祖上是青州本地人,全家都是跑船的,做沿海貿(mào)易。本朝律例規(guī)定,舶商經(jīng)營海外業(yè)務(wù)須先向當(dāng)?shù)厥胁八旧陥?,請領(lǐng)公據(jù)。這就給了一些官員中飽私囊的機會。這些人通常使用兩種方法,先是收取錢財,然后還要命令舶商代帶貨物。 起初他們代帶的物品不算多,后來因為戰(zhàn)亂頻發(fā),財政困難,他們要求私帶的貨物越來越多。再后來,他們干脆要求船只定期為自己單獨跑商。 舶商利潤淺薄不說,也增加的風(fēng)險。周璧一家在一次出海中,遇到風(fēng)暴,父親和兩名兄長命喪大海,周璧運氣好被人救了回去。讓他們代貨的官員非但不同情,還逼他償還貨品。周璧忍無可忍,變賣家產(chǎn),雇了十幾名亡命徒血洗市舶司,自己則用剩下的錢出海逃亡。 他逃亡八年,再次出現(xiàn)已是東海揚名的海盜,財力雄厚。可以說,整個青州軍就是靠他的財富匯聚起來。他用大量錢財招兵買馬,揭竿而起,僅僅用了三年,便占據(jù)了東部三郡,是目前全國范圍內(nèi)規(guī)模最大,實力最強的叛軍。 達(dá)七還查出當(dāng)年一些趣味的細(xì)節(jié),據(jù)說周璧逃亡前還趕去那幾名官員的宅邸,擄走了他們的夫人,女兒,以及家中多名小妾,總共十余人。 當(dāng)年他年僅二十一歲。 達(dá)七與姜小乙聊到此人時,評價頗高。 首先,他被人欺壓敢于反抗,說明有勇。其次,他身負(fù)血仇,沒有自行沖上門搏命,而是選擇花錢買兇,說明有智。而他犯下如此大案,竟還有閑心擄走仇家的家眷,足以表明此人心思之鎮(zhèn)定,行動之縝密,以及性格之狂妄。 達(dá)七還查到了他的一些隱秘的消息——周璧其實有一半海外血統(tǒng),當(dāng)年他父親出海行商,經(jīng)過東海一小島,與島上私娼發(fā)生關(guān)系。私娼生下周璧后病死,他被一漁民撫養(yǎng),其父時隔八年才再次路過小島,被人告知此事,將周璧帶回大黎。 達(dá)七曾經(jīng)分析過,周璧的童年是在海外度過的,他并不是徹頭徹尾的大黎人,對這片土地也并無歸屬感??赡苷蛉绱耍艜心籍愖鍖㈩I(lǐng),縱容他們屠殺百姓。 他對大黎沒有感情,只是將這里當(dāng)成是可以拼殺爭奪的土地罷了。 謝瑾將周璧的人格和罪行里里外外貶低了一番,然后又道:“你們此次的目標(biāo)就是討伐青州賊軍,楊將軍不久后就會領(lǐng)兵出發(fā),你們要先一步前往青州,打探虛實,伺機而動!” 屋里的人都很清楚,此戰(zhàn)很難打。 青州軍有二十三萬人馬,兵強馬壯,規(guī)模龐大。而大黎軍隊號稱五十萬精兵,其中一半是虛的,真正的精銳只有楊亥和趙德岐的兩支軍隊??上иw德岐已被重明鳥所害,接任的副將湯申能力一般,幫不上忙。討伐周璧的重任全部落在楊亥身上。而楊亥這些年四處討伐,自己的軍隊損耗嚴(yán)重,只剩下七八萬人。這些日子朝廷又招募了十萬士兵,再加上東拼西湊的民兵,勉強湊到二十萬,還是不如青州軍人多。 當(dāng)然,打仗也不是全拼人數(shù),楊亥用兵如神,姜小乙相信他自有策略。 謝瑾一番慷慨陳詞結(jié)束后,肖宗鏡走過來,從絹紙里拿出四張畫像,擺在眾人面前。 他點一個人,說一個名字。 “錢蒙,霍天,丹木基,周璧?!?/br> 姜小乙順著看過去,把他們的樣貌牢牢記住。 錢蒙是位老者,花甲之齡,白發(fā)稀疏,眉目之間深沉內(nèi)斂。姜小乙對他也有所耳聞,他曾是大黎的鎮(zhèn)邊將軍,資歷比起楊亥和趙德岐還要更深一些。在整個大黎王朝歷史上,他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名將。只可惜跟錯了人。當(dāng)年庚午之變,他參加了武王謝邕的叛亂,失敗之后潛逃。朝廷追查數(shù)年沒有結(jié)果,眾人均以為他已經(jīng)死了,沒想到三年前周璧舉兵造反,他便是領(lǐng)兵的將領(lǐng)。 第二位是東海神劍霍天,不惑之年,威風(fēng)凜凜。他的出身與周璧相似,也有一半海外的血統(tǒng),早年游歷多國研修劍術(shù)。江湖上關(guān)于霍天的傳聞有不少,他是個武癡,無門無派,到處學(xué)藝,喜歡挑戰(zhàn)強者,早年被他打散的武館門派數(shù)不勝數(shù)。后來他投靠了青州軍,便不怎么在江湖上活動了。 第三位是丹木基,他的畫像十分奇怪,并沒有具體的眉眼,只是在額頭上畫了一個紅色的符號,中間有一金色圓點。據(jù)謝瑾說,目前還沒有探子見過丹木基真容。朝廷曾派人去胡西一帶,丹木基的原鄉(xiāng)調(diào)查?,F(xiàn)在這地方已被大黎人占領(lǐng),當(dāng)?shù)厝苏f丹木基一族是從西域遷徙過來的,全部族人都信佛,修密宗法術(shù),他們的特征就是額心處有這樣一個符號。 最后一張畫像,便是青州軍首領(lǐng)周璧。他的年紀(jì)與肖宗鏡相仿,細(xì)長眼,高眉扁嘴,寬額頭,方下巴,有點精明之感。姜小乙盯著那畫像看了一會……其實,平心而論,周璧的相貌不算特殊,若不是被告知了他首領(lǐng)的身份,姜小乙可能連精明也品察不出,就是個普普通通市井小民的味道。 姜小乙心道,真是人不可貌相,誰能想到就是這樣一個其貌不揚之人,竟有爭奪天下之大才呢。 “這四人是青州軍的核心人物。”肖宗鏡又將一張地圖在桌上鋪開,指著三處城池?!扒嘀莩牵踅?,蓬德?!鼻嘀莩俏挥跂|南沿海,蓬德在其西北側(cè),屬戰(zhàn)線最前沿,柞津在其西南側(cè),這三個地方在地圖上剛好形成一個三角。肖宗鏡說道:“目前已得知,錢蒙駐守蓬德,丹木基駐守柞津,而周璧和霍天則屯重兵于青州城。我們的目標(biāo)就是越過蓬德和柞津,進(jìn)入青州城內(nèi)?!?/br> 他又講了許多部署,最后道:“三日后出發(fā)。” 姜小乙一愣,三日,這么快?那謝凝呢?不找了嗎? 布置好任務(wù),肖宗鏡遣散眾人,謝瑾也趕回了微心園。 姜小乙回房休息,深夜,她醒了一次,推窗一看,肖宗鏡和戴王山還在屋里討論事情。 世事如潮水一樣,趕著所有人往前走。 第二天,姜小乙和李臨被派去清點物資,他們一邊忙一邊閑聊。 “太難了?!崩钆R感嘆道,“凝郡主是何等身份,她失蹤了,肖大人不去調(diào)查,反倒要去青州做探子,可見此仗之棘手?!?/br> 姜小乙:“去青州問題不大,但是叫來密獄,我的確沒有想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