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晚，曹安果然成功的把俞仁與許倩送了出去。這一趟生意，那位嚴百戶又得了五百兩銀子。把這個貪心的家伙高興的夠嗆，居然主動一再的問曹安，還有沒有人要出去的了。

    俞仁帶著許倩低著頭，盡量的走那些沒有燈光的小巷子。還好，因為他們出來的早，街上的行人也還不少，倒也并不起眼。

    雖然熊文燦已派兵把沈家給包圍了起來，可并沒有對松江城實行宵禁，松江城的繁華與熱鬧一點也沒有因此而受到影響。這個在大明中后期才漸漸發(fā)展起來的，帶著濃厚的商業(yè)氣息的城市，到了日落之后，才真正達到了她一天中的高潮。

    這位熊大人雖然很重視這一次的剿匪行動，但是他似乎并不太想因此而打擾百姓的生活。大概是這位熊大人受儒家文化影響較深，這種以民為本的思想深深影響著他。

    獅子山在松江城的西面，這一帶比較荒蕪。獅子山他以前來過。山并不行高，從山下爬上山頂，也不過半時辰。那望松亭在獅子山的山頂，居高臨下，可以俯視整個松江城。

    兩人爬上山，俞仁先在望松亭四周查看了一遍，見并沒有任何異常，這才放了心?？纯磿r間還早，他又退了出去。俞仁帶著許倩找到亭子旁邊不遠的一小片灌木叢，兩人藏身其中，以防意外。

    俞仁從旁邊抱過來幾堆松毛鋪在地上。這旁邊便是一大片的松林，松毛倒是有的是。俞仁將地上鋪了一層厚厚的松毛，然后躺了上去?？纯刺焐希窃律现刑?，離三更還早，俞仁向許倩道。

    “你在這兒看著啊！有人來了叫我。我先睡一會兒。當(dāng)此青松明月，能夠飽睡一頓，倒也是人生一大享受?！?/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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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七十一章 又見故人

    許倩撲哧笑起來?！斑@荒山野林的，說不定還會有野狼出沒，你還說是享受。難怪別人都說姐夫你跟旁人不同，果然不假?！?/br>
    俞仁也不管許倩的非議，徑自躺了下去，雙手枕頭，望著滿天的繁星。澄澈的天空稀稀落落的掛著些星星，像一件美麗的青花瓷。已經(jīng)許久沒有過這樣的放松了。此時拋開了一切的煩惱，俞仁口里不知不覺得哼起了現(xiàn)代流行小曲。

    許倩坐在俞仁身邊，伸出小手，幫著他輕輕的捶著腿。

    “這樣子怎么樣？”

    “嗯！舒服！”俞仁很自然的道。好像許倩就是他的一個小丫環(huán)。

    “我聽人家說，姐夫是個風(fēng)流的人，除了我李瑩姐外，還有許多的紅顏知己。是真的嗎？”許倩一面給俞仁捏腿，一面似是無心的問。

    俞仁閉著眼，靜靜的享受著，他根本就沒聽清許倩說的話。“嗯！我怎么感覺你的手法跟春梅的手法很相似！”

    許倩輕笑起來，“我這正是跟春梅姐學(xué)的呀，怎么樣，不錯吧！”

    俞仁瞇起一只眼怪怪的看著許倩，卻不說話。

    許倩被俞仁看的臉紅起來，心里也虛虛的。還好現(xiàn)在是晚上，俞仁看不清她的臉紅了?！案陕镞@樣看著人家！”

    “咱們家的小倩姑娘，可是向來不學(xué)這些伺候的人本事的，莫不是看上了哪位風(fēng)流公子了吧！說吧！說出來，姐夫替你去跟你爹講，保證如你所愿，讓你嫁個如意郎君！”

    許倩看了俞仁一眼，沒有說話，眼中流露出一絲哀怨。然后手中重重的捏了俞仁一把，便拋下俞仁，也倒在了厚厚的松毛上，仰頭看著滿天的繁星。

    俞仁見許倩突然不說話了，也不知道自己是哪兒得罪了她。不過，他也知道許倩這小丫頭的利害，并不敢輕易的招惹她，于是也閉上了嘴。兩人就這樣并排的躺在地上，望著天上的星月。

    “沙沙沙！……”

    是有人上山的聲音。俞仁一屁股坐了起來。許倩正要起身出去，卻被俞仁一把拉住，還做出一個禁聲的動作。

    許倩抬頭看了看天，應(yīng)該才只二更?？从崛室桓本璧哪?，就像是一只突然遇到危險的貓。

    兩人透過灌木叢，見到一個人踏步上了山頂。不過，看他的樣子，顯然并不是應(yīng)約的人。因為他上了山頂后，并沒有進亭子，而是四下里仔細的查看了一遍，便又下山去了。

    俞仁與許倩對視一眼，還好他們藏身的地方比較隱蔽，而且又距離比較遠，這才沒有被方才那個人發(fā)現(xiàn)。

    待那人下山去后，許倩再也忍不住了。她伏在俞仁耳邊輕聲道，“姐夫，這人你認識嗎？”

    俞仁搖了搖頭。“距離太遠，看不清楚。”

    “這人看起來像是來探路的?！庇崛收f著，重新又躺回到了地上。

    許倩斜倚在俞仁身邊，悄聲道，“方才那人一定是個女子。說不定是哪家小姐看上了姐夫，便以這樣的借口把你約出來。這可真是應(yīng)那句詩：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

    俞仁伸手在許倩的頭上輕輕敲了一下?！凹s你個頭。這種時候了，還有心情開這種玩笑?！?/br>
    許倩卻一臉認真的模樣?！拔铱刹皇情_玩笑，不信一會兒你等著看好了?！?/br>
    兩人正說著，山下又傳來一陣腳步聲。倆人趕緊住了口。

    不一會兒，又一個人上了山。

    此人并不是方才來過的那人，他一來到山頂，便徑直的走進望松亭。

    俞仁抬頭看了看天，估計應(yīng)該離三更不遠了，但他并沒有馬上出去。

    在暗處又觀察了一陣，見山下再無動靜，俞仁這才向許倩輕聲道?！澳懔粼谶@兒等我。我去看看。”

    說完，俞仁繞了個圈，這才向望松亭走過去。

    等到看清那人的背影，俞仁的心情突然激動起來?！鞍摚　?/br>
    亭中的人聽到聲音，忙轉(zhuǎn)過身，卻并不是俞仁朝思暮想的李瑩，而是趙蕊。她兩人的背影原本就很像，那次在杭州，俞仁也看錯了。

    “原來是你！”俞仁先是一陣失望，不過馬上又高興起來。能在這兒看到趙蕊，也算是上天對他的眷顧了。誰知自己還闖不闖的過這一關(guān)呢！如果眼前這關(guān)闖不過，能在這最后的日子看到一位故友，也算是對他的少許安慰了。

    趙蕊突然看到俞仁，眼中現(xiàn)出一絲淚光。

    她仍穿著半年前，第一次與俞仁相遇時的那一件青衣儒衫。只是頭發(fā)卻已經(jīng)盤成了一個婦人所特有的發(fā)結(jié)。不過僅僅是半年多沒見，趙蕊明顯比從前清瘦了。雖然她的絕色容顏一絲無改，卻添上了幾分幽怨神色。

    此外，她的手臂上還縫著一道窄窄的黑布。這是帶孝的標志。

    “俞兄沒想到會是我吧？”

    俞仁聽出趙蕊的話里似乎含著幾分的幽怨與不滿。“?。]有。我看到你寫的信，便第一個想到了你。只是有些不敢相信。你怎么知道我現(xiàn)在在松江？”

    “俞兄難道忘了數(shù)月前伯父過世時，我曾派人前去你家吊唁嗎！當(dāng)時，我本想親自前往，怎耐當(dāng)時家中正有些事，走不開?！?/br>
    俞仁點點頭，看她不再作姑娘打扮，俞仁猜她應(yīng)該是已經(jīng)跟楊舉完婚了。那么，數(shù)月前她所說的家中有事，很可能便是他與楊舉完婚的事情。不知為何，俞仁的心里升起一絲淡淡的惆悵之情。雖然明知趙蕊對自己有情，可是俞仁也知道自己的心里早已有了李瑩，不可能再與趙蕊有什么結(jié)果，但是突然聽到她成婚了，俞仁還是按捺不住內(nèi)心的失落。

    “楊兄最早好嗎？”俞仁淡淡的問，似乎僅僅是出于禮貌。

    趙蕊聽到這話，神色突然一黯?！八?，也已于月前離世了?！?/br>
    俞仁大吃一驚。楊舉可是還不到三十歲，而且身體又向來沒病。在杭州時，他還可以與人比箭，怎么不過才過了短短的年半，便突然的死掉了。這實在是讓人有些不敢相信。

    “這，這是怎么回事？”

    趙蕊聽到俞仁問到楊舉的事情，轉(zhuǎn)身在亭中的一方石凳上坐了下來?！按耸乱f，還是那一趟杭州之行惹下的禍。”

    “怎么？”俞仁不解。

    趙蕊拂了拂鬢發(fā)，輕聲道，“當(dāng)時杭州那件事后，師兄便整日酗酒，時常是連日不醒。我也曾數(shù)次勸告，他卻總是不聽。后來，我爹勸我。說我應(yīng)該跟師兄早些完婚。如此，或許可以把他的心思轉(zhuǎn)移。

    我當(dāng)時便答應(yīng)了。

    為了幫師兄重拾信心，我們婚后搬到了無錫居住，那兒有許多與我們志同道合者，也有許多我們的朋友。可是，婚后，師兄的酗酒行為不但一絲未改，甚至還有過之。有一次居然一連醉了七八天沒醒。

    后來有一次他獨自乘舟游太湖，回來后便感染了風(fēng)寒。我遍請了蘇常二府的名醫(yī)，卻總還是治不好。如此拖了大半個月，師兄便離去了?！?/br>
    趙蕊的話，越說聲音越小。說完，她低下了頭。

    俞仁一時不知該說些什么好，過了一會兒，他才安慰道，“人各有命，你也不必太過傷懷?！?/br>
    趙蕊抬起頭，臉上現(xiàn)出堅毅的神色。“師兄的事情，我已經(jīng)傷心過了。現(xiàn)在不再傷心了。我今天來，特意是為你的事情來的?！?/br>
    俞仁這才想起自己來此，是為了要向這位“神秘人”討計的。

    “我們家的情況，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們家在松江府也還有點小生意。我是聽鋪里的伙計們說的。”趙蕊這句話說的似乎有些輕描淡寫，但是俞仁卻不是笨人。他從趙蕊的這句話里便知道，她一定在時常關(guān)注著自己。不然，如果沒有交待，她們家鋪子里的伙計又怎么會眼吧吧的，把一個與自家沒有任何關(guān)系的人家，所發(fā)生的事情匆匆向她報告。

    第一百七十二章 乾坤妙計

    想到這里，俞仁有些內(nèi)疚起來。趙蕊顯然一直都在關(guān)注、關(guān)心著自己?？墒亲约哼@么長時間卻從來就沒有想起過她，更不要說特意派人去打聽她的消息了。連她什么時候結(jié)婚這樣的大事，他也完全不知道。

    “你的話真讓我汗顏！這大半年了，我都沒主動跟你們聯(lián)絡(luò)過?！?/br>
    趙蕊反過來安慰俞仁道，“這也不能怪你。我知道你這半年遇到的事情多，忙不過來。只要你有這份心，我也就心滿意足了?！闭f到這兒，她的眼睛也跟著亮了起來，便像是這夜空的星星。

    俞仁感覺趙蕊的眼睛純潔卻又直接，她對自己的情意從這對眼睛里表露無疑，無需言語。俞仁心中微動，他相信，自己此時只要一伸手，眼前的這位美女便會投向自己的懷抱?？墒撬桓?，也不能，因為他的心已經(jīng)屬于了另一個女人。這種對于一個女人的責(zé)任，讓他知道愛也是要節(jié)制的。

    俞仁避開趙蕊帶著幾分熱辣的眼睛?！澳阈派险f有辦法，可以解我們家這次的危機，到底是怎么回事？”

    見趙蕊一直不提此事，俞仁還真的有些懷疑，她是不是單為了見自己，這才特意送的這封信。

    趙蕊見俞仁提到正事上，便又重新在石凳上坐了下來。

    俞仁也在她旁邊的石凳上坐下來，這才發(fā)現(xiàn)這石凳實在涼的不行。如今已是快近臘月的天氣了，坐在野外的石凳上，就像是從在一塊冰上。

    “這石凳太涼了，小心生病。咱們還是換個地方談吧！”俞仁說著，很自然的伸手將趙蕊拉了起來。

    趙蕊順從的站了起來，她的眼中閃過一絲驚喜，可是俞仁僅僅是把她拉了起來，便放開了手。趙蕊有些失望，但她還是跟著俞仁來到不遠處的一片松林里。

    “是這樣的?！壁w蕊知道俞仁急著想知道解困他們沈家的辦法，于是不再賣關(guān)子。

    “我前天聽到松江的伙計送來的，關(guān)于你舅舅家被官兵包圍的消息后，便趕緊去拜訪了我爹的一位老友。他既是我們東林人的泰斗，又是足智多謀的前輩。我知道他一定能夠幫你解困。

    起初，他不愿管這件事。說你身份可疑，只怕真與海匪有些關(guān)系。我沒辦法，只好抬出你曾為我們東林黨在杭州舍命一搏，贏得聲譽的事。并且提醒他，如果你因此事被人整倒，只怕那些朝中的浙黨分子又會借機向我們東林黨發(fā)難。

    他這才給我出了個主意。我得了主意，便趕緊趕到松江，然后悄悄派人把那封信，乘人不備時放到你家出外買菜的下人的籃子里?！?/br>
    俞仁聽到這里，才知道，趙蕊是真的有辦法，而并不是僅為了見自己，才找的借口?？墒?，必竟趙蕊對自己的情況，所看到的只是表面，她的辦法可不可行，卻還不一定。于是，俞仁趕緊追問，“是什么辦法？”

    “那人給我出了個主意，說只要你能夠按他說的做到，不僅你沒有罪，你們?nèi)覜]有罪，你還會因此而得到一份大大的功勞，說不定朝廷還會因此而封你一個官做?！?/br>
    俞仁有些不信，眼前他可以算是已經(jīng)被人用刀架到了脖子上，又怎么可能會有這樣的好事。但是他也沒有馬上駁回趙蕊。

    “說來聽聽。”

    趙蕊將身子向俞仁身邊挪了挪?！澳憧芍?，朝廷為何要突然大力在東南用兵。按說，此時遼東新敗，局勢急急可危。而東南沿海卻太平無事，朝廷應(yīng)該抽調(diào)重兵到遼東才是，實不該于此時在東南分心?！?/br>
    俞仁點頭?！笆前?！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br>
    “其實，要說起這個原由，也有些偶然。據(jù)說是因為現(xiàn)任福建巡撫南居益在赴任的路上，從南京乘船南下，有一次偶然聽到幾個商人在議論出海貶貨的生意。那幾個人談來談去，所顧忌就只有兩個人，卻自始至終沒有提到朝廷所設(shè)的船泊司。便好像這個船泊司根本就不存在一般。

    這讓南巡撫非常好奇，于是便向那幾位商人打聽。因為他是便服簡行，別人也不知道他是新任的福建巡撫，于是便一五一十的告訴了他。說是這東南海上，最不可得罪的兩個人，一個叫李大小姐，另一個則是一個叫許心素的人。

    ‘那，難道就不用去通融船泊司嗎？’南居益問。沒想到那幾個人，聽到他提到船泊司，都露出輕蔑的神色。

    ‘朝廷的船泊司，不過是個空頭衙門。他們里面的人也都是靠李家與許家吃飯的。只要你把這李、許兩家的關(guān)系弄好了，你說還用的著去在意這些奴才嗎？’

    據(jù)說這位南巡撫經(jīng)此事后，一回福建便馬上派人暗中混入那些海商當(dāng)中，終于將這李、許兩家的情況大概打聽清楚了。

    南巡撫是位有手段的人，聽說他先是使了一招離間計，反水了海上的一個海盜頭目，許以高官，命他與實力最強的李家對抗。可是沒想到這家伙并不爭氣，很快便被李家給收拾了。

    所以，南巡撫便又上書，請求朝廷派大兵征剿。

    他將自己所掌握的情況全部都寫在了奏折里，又分析認為：正因為朝廷將要向遼東用兵，全力剿滅女真人，才要先派兵肅清東南沿海。需知，東南半壁向為大明的錢糧庫，軍隊的后勤補給，多數(shù)都是由此處抽調(diào)。如果出事，必將會對遼東的戰(zhàn)局產(chǎn)生重大影響，甚至動搖大明的根本，因此必須在出兵遼東前，先肅清東南沿海，以便保證大軍能有足夠的后勤。

    朝廷采納了他的建議，所以便分別向蘇松、浙江、福建各派了一萬精銳水師，限他們?nèi)齻€月解決海匪。”

    俞仁這才知道了整個事情的前因后果。但是他還是沒有從中看到自己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