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節(jié)
“堂主,以我看,不如在周圍買些小漁船,咱們再自己就地造些小船。然后沿運河走。等到了長江,再折道向東。先在我們聚和堂那兒停留。 我們那兒最近新建了有十幾條海船。運這些人足夠了。而且聽說他們還將這些船進行了一些改進,比以前的海船快了不少。來往可以節(jié)約出不少的時間?!绷鹤诹x道。 “這倒不失為一個好辦法??墒?。咱們這么多人,這么多條船走運河,實在是太扎眼了。如果沒有官府發(fā)的通行官文,一定會被當作亂民,到時只怕會有更大的麻煩?!庇崛是弥种傅馈?/br> 第二百九十六章 齊黨領袖 梁宗義不再說話。他知道,俞仁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的。在這個時代,真正關心百姓生死的官員并不多,遇到事,他們大多第一考慮的是他們自己的位子和帽子。所以,當真正遇到大片的流民時,他們往往會加以阻止,目的是要防止這些人聚在一起造反。 “我這兒倒有一個辦法,也許可以試一試!”站在一旁,一直沒有說話的蔣小婉突然道。 自從她那次出現(xiàn),幫俞仁勸服了災民到臺灣,俞仁便對她格外的重視,每次召手下頭目開會,必會叫上她一起。雖然這還是她首次在這樣的場合開口,但俞仁還是很高興。 “說來聽聽!”俞仁鼓勵的看著蔣小婉。 “我知道泰州城里住著一位隱士。如果能請的動他出馬,咱們這一路出山東便是再多的人,也完全不用擔心?!?/br> “噢!你說的可是亓詩教?”俞仁問。 “不錯,正是他?!?/br> 俞仁有些為難起來?!斑@個亓詩教仍是齊黨的創(chuàng)始人,在山東可以說有著相當?shù)耐?,如果能請的到他來護航,當然不會有問題??蓡栴}是,咱們與他又沒什么交情,他憑什么要幫我們這個忙?” 蔣小婉沒有正面回答俞仁的問題,只是自信的說了一句,“俞相公如果信認我,便隨我走一趟。我有七成的把握可以說服亓詩教給我們幫這個忙?!?/br> 俞仁認真的注視著蔣小婉,這也是他第一次認真打量面前的這個女人。 這是一個二十三四歲的年輕婦人,長相也并不能算是特別漂亮,至少比黃玉蝶還差一點。她穿著一套打補丁的粗布衣服,但是她那股從骨子里流露出的高貴的氣質(zhì),卻總是難以掩飾。這讓她站在任何地方,都顯的那樣的與眾不同。 俞仁定定的看著面前的這個女人,他總覺得這個女人有著不同一般的身份,可是又一時猜不出來。 蔣小婉被俞仁這樣無禮的眼光看的臉上露出一絲不悅。 黃吉安在一旁輕輕捏了俞仁一把。俞仁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失態(tài),趕緊收回目光。 “不好意思,方才想問題想的出神了。失禮之處,還望陸夫人莫要見怪才是?!敝坝崛室恢倍冀惺Y小婉為蔣姑娘,這一次卻特意叫她陸夫人,主要是想表達自己對她沒有那方面的想法。 蔣小婉聽了這句陸夫人,臉上果然馬上露出釋然的表情。 “沒關系。那,咱們什么時候去見亓大人?”蔣小婉又恢復了她那一慣的淡定神態(tài),好像方才的不快從來也沒有發(fā)生過一樣。 “現(xiàn)在就去?!庇崛收f著便站起身。“吉安,這兒的事情,暫時交給你與宗義。我應該很快便可回來了?!?/br> 當天午后,俞仁便帶著若蘭若梅兩姐妹,隨著蔣小婉進城拜訪亓詩教。 要說亓詩教,也許在全國,知道他的人并不多??墒窃谶@個泰州城里,實在沒有幾個人不知道他的。如今的泰州,如果不是他在半年前牽頭,從南方購回來一批粗糧作為賑濟糧,只怕泰州城里也早不知成什么樣子了。所以,全城的百姓對他都很感激。 聽說俞仁他們是要到亓老家去,許多人都爭著要給他們帶路。 亓詩教的家,住在城內(nèi)的一個小山坡上。這兒周圍沒有多少人家,但是轉(zhuǎn)過一小片林子,便是鬧市。可以說,正是鬧中取靜的一處好居處。院子并不大,修建的也比較簡陋,一道竹籬圍著一套單進的四合院。 幾人來到門外,俞仁上前敲門,一個二十上下的年輕仆人開了門。俞仁正要遞上自己在士紳大夫間常用的名貼,一旁的蔣小婉已經(jīng)從懷里掏出了一塊小玉牌遞了過去。 “勞麻小哥幫我把這個東西遞給你們家老爺。 看門的家仆答應著接過玉牌。他見這玉牌制作精致,上面還刻著一個大大的“信”字,知道這東西必然有些來頭,于是不敢怠慢,趕緊拿著玉牌便進去傳話了。 不一會兒,便見一個四十余歲的中年人一面整理衣服,一面往外走。 俞仁看到他才知道,原來這個亓老并不老,頂多只能算是老亓,大家喊他亓老,看來只是為表示對他的尊重。 亓詩教來到門口,向四人拱了拱手,“不知幾位光臨寒舍,有失遠迎。恕罪恕罪?!?/br> 俞仁看了蔣小婉一眼,沒有說話。此時他更加的確定,這個蔣小婉必是一個大有來頭的人,卻不知她為什么會隱居在那濟南城外的小鎮(zhèn)上。 蔣小婉看了俞仁一眼,見他沒有說話,便道,“亓大人不必客氣。我們今天來找大人,是想請大人給我們幫一個忙!” 蔣小婉倒很直接,開門見山的便道出了來意。 亓詩教一面將眾人向屋里讓,一面道,“夫人有話,只管吩咐。只是莫叫草民大人了。草民如今無官無職,只是一介平民罷了!” 蔣小婉露出一絲淺笑,“亓大人自歉了。我們都知道大人的才干,也很清楚您的功績。相信皇上很快便會重新起用您的?!?/br> 亓詩教不再說話,因為他內(nèi)心確實也還期待著皇上有一天能夠重新想起他,重新起用他。但是士大夫的傲氣又讓他不愿為了復出而在官場四面求人。何況他也知道,如今的大明官場,正是東林黨得勢掌權之時。他作為齊黨的魁首,東林黨人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讓他復出的。 可是眼前的這個人,他雖然還不能確定她的身份,但是他卻知道,此人的身份非同一般,也許正是自己復出的一次機會。 幾人一面走,蔣小婉一面與亓詩教客套著。俞仁跟在兩人身后,一直沒有說話。 進了屋,蔣小婉這才向亓詩教介紹道,“這位是從南方來的俞相公。他今次到山東,一來是為賑災,另一方面也是希望可以從山東招些人到他那兒幫忙。” 亓詩教上下打量了一遍俞仁,“這位便是最近在城外開許氏粥棚的那位,人稱及時雨的俞相公吧?” 俞仁趕緊拱手,“不敢當。在下正是俞仁。”他沒想到這個亓詩教對自己也還有所耳聞。 “我聽說俞相公正整船整船的將這些災民運走。我正想問,不知小相公要把這些人運到何處去?” “東番!”俞仁也不隱瞞。 “東番遠在數(shù)千里之外,那兒又是一片蠻荒之地。恕老夫愚鈍,不知小相公此舉的用意為何?且不說這一路海運的危險,便是到了東番島,那樣的蠻荒之地,又怎么能養(yǎng)的活這許多人?”亓詩教其實也早聽說了此事,他這是故意問的。最后的這話,已隱約含著負問的意思了。 俞仁從容的站起來,“亓大人說的固然不錯。東番確實是蠻荒之地,人煙稀少??梢舱且驗榇?,才能容的下如此多的災民。江南數(shù)省倒是土地肥沃,人口稠密,可試問大人。如果我們真的把這些災民遷到那兒,會有什么結(jié)果? 他們到了那兒,哪還有多余的田地給他們種?難道讓他們在那兒永遠靠別人的施舍過日子嗎?” 亓詩教也站了起來?!盀槭裁匆欢ㄒ獙⑺麄冞w往他處。就讓他們留在此地,難道不好嗎?這兒可是他們的家!” 俞仁冷笑一聲?!傲粼谶@里?” “亓大人可曾想過,山東十年倒有四五年青黃不接,即便如此,官員們還要對他們多方盤剝。這些百姓在此地,過的如何艱難,大人可曾知道?而眼下,眼看山東發(fā)生如此嚴重的災情,朝廷可有給百姓拔多少救濟糧?” 第二百九十七章 公心天下 “我們正在多方聯(lián)系。戶部已經(jīng)答應,很快便可以給把糧運過來了?!必猎娊痰馈?/br> 俞仁冷笑一聲。“很快?如果沒有我們民間的賑濟,只怕等朝廷的糧發(fā)下來,泰州已經(jīng)沒有幾個活人了! 再說,就算朝廷的糧發(fā)下來,又有多少可以真正能發(fā)到百姓的手里呢?這種事情發(fā)生的不止一兩次了吧!我聽說,今年朝廷前面已經(jīng)給濟南府先后發(fā)了兩次賑濟糧了。就光給泰州的也不下一萬擔,可是又有幾個災民真正看到了這些糧食? 那些糧食都被官員們悄悄轉(zhuǎn)運到南方,倒賣了! 聽說咱們大明的官場有一個不成文的潛規(guī)則,無論朝廷向下?lián)馨l(fā)什么,每級都要截留一半。這一萬擔的糧食在戶部先截一半,變成五千擔,再從戶部發(fā)到山東又截一半,變成了兩千五百擔。然后再從山東發(fā)到濟南府,就只有一千兩百五十擔了。再從濟南發(fā)到泰州,就只有六百多擔了。咱們泰州如果再截一半,也就只有三百多擔了。如果再安排個鄉(xiāng)紳主持此事,他再截一半,能發(fā)給百姓的就只有一百多擔了。 一萬擔的糧發(fā)下來,最后到百姓的手里變成了百分之一!” 說到這兒,俞仁忍不住,大笑三聲。 “留下來?留下來,您老讓百姓怎么活?” 亓詩教沒有說話,俞仁的幾句話,問的他很是狼狽,可他又知道俞仁講的確實是實情。他看了一眼旁邊的蔣小婉。雖然聽說過俞仁,可是在這之前,他從來也沒有想過,此人會跟自己有什么牽扯,更不會想到此人還會跟面前這個身份神秘又特殊的女人牽扯在一起。 一旁的蔣小婉見亓詩教被俞仁說的無言以對,擔心他惱羞成怒,那他們今天這事便算是辦砸了。于是趕緊上來打圓場。 “那些都是貪官們干的事情,亓大人一向為官清廉,這些事與他是無關的。何況俞相公說的乃是政壇風氣,這就不是亓大人可能改變的了。咱們也不該以此責問亓大人。還是談談咱們今天來的事情吧!” 亓詩教看著俞仁。 許久…… “俞小相公說的不錯。我們確實有許多的事情做的不夠。我雖退出了官場,但這種責任還是不可推卸的。 所以,我決定還是要全力阻止俞小相公,將這些災民帶走。” 這個結(jié)果讓俞仁與蔣小婉都大出意外。他們此來,本是想要請亓詩教幫他們把人運走的,沒想到結(jié)果反而是適得其反。 “亓大人……”蔣小婉說到這兒,沒有再講,而是將手里的那塊玉牌又露了露。她顯然是在提醒著亓詩教自己的身份所代表的背后的人。 “對不起了。請姑娘回去告訴信王。為大明的大局著想,這個忙我不能幫。因為這些人都是朝廷的稅戶。如果他們都遷去了他處,那么朝廷將來便會就此失去大批的稅銀。 眼下朝廷遼東戰(zhàn)局日趨吃緊,正是用銀子的時候。如果再失去這么一大批稅銀,對我大明的打擊也會很大。” 蔣小婉看了一眼俞仁,只好無耐的嘆了口氣。 俞仁冷笑一聲,“亓大人又何必說的如此冠冕堂皇。不就是方才我的言語得罪您嗎?干嘛要找這么一大堆的理由。 你說這些都是大明的稅戶。是不錯!可是,如果你一定要把他們留在此地,用不了多久,他們也就都成了死稅戶了。死人難道也能給朝廷交稅銀嗎?留下這些人,大明的這些稅戶要損失;不留下,大是的這些稅戶也要損失。對朝廷來說,結(jié)果沒有什么不同。 可對他們就不一樣了。留下來,那就只有一條路——餓死;可如果到東番,卻還有幾分生的希望。 再說您所講的大明大局。眼下大明的大局,遼東的女真人我們就不說了。就光是山東,聞香教揭竿在即。聞香教在山東、直隸的教眾不下百萬,一旦他們造反,大明必將會受到極大的打擊。 既然您亓大人以天下為公,如此的為大明江山著想,為何卻不去管這個? 再說遼東。袁應泰大敗,女真人幾乎攻占了大明遼東的絕大部分城池土地。而朝廷卻始終不用能夠有能力穩(wěn)定遼東局勢的熊廷弼。 這事您亓大人又為何不管?” 亓詩教長長的嘆了口氣,然后低頭不語,似乎是在思考什么重大的問題。 若蘭眼見此事無望,不愿看到俞仁再受亓詩教的刁難,于是輕輕拉了拉他的衣袖。 “走吧!東家。” 俞仁看了一眼蔣小婉。 蔣小婉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的身轉(zhuǎn)。 俞仁開始有些后悔自己方才的沖動與坦白了。他還是太高估了亓詩教,以為他既然能夠做那么多為民著想的事情,便應該是個胸懷坦蕩的人。面對這樣的人,說些逢迎奉承的話,俞仁覺得是對他人格的侮辱。 看來,自己還是錯了。人必竟是人。無論好人壞人,他們都一樣喜歡聽好聽的話。俞仁忍不住在心里感嘆。 但事已至此,已是無法挽回,大不了就是再多等些日子,速度慢些。但他相信,山東的官員們不會個個都如這個亓詩教考慮的如此無私,如此的深遠。他們是不會來觸碰自己已經(jīng)給他們接手的這顆定時炸彈的。 想到這里,俞仁不再理會亓詩教,轉(zhuǎn)身離去。 就在俞仁將要出院門時,亓詩教突然高喊了一聲,“慢著!” 眾人回過頭,亓詩教已經(jīng)從屋子里追了出來。大概是跑的太急,他還喘起了粗氣。 “怎么?”俞仁回過身。 “請幾位不要急著走。此事我方才仔細想過了,咱們還是進屋再說吧!” 俞仁見亓詩教話說的真誠,倒也不故意拿架子。 幾人隨亓詩教回到屋內(nèi),新重落了坐。俞仁道,“亓大人又把我等叫回來,不知有何指教?” 亓詩教答非所問的道,“俞小相公,就是那位民間盛傳的東林新秀俞仁吧!”說完,他的眼睛緊緊的盯著俞仁的眼睛,似乎是在等待著一個重大問題的答案。 俞仁看了亓詩教一眼,不知他為何突然問到自己的另一重身份。但他并不想隱瞞。 “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