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以前住這里的是一對中年夫妻,兩人在附近開了個早餐店,每天起早貪晚,很辛苦,也沒有閑情逸致打理陽臺,那時陽臺堆滿了雜物,偶爾也有幾棵白菜,一筐土豆。 蔣煙住進來后,陽臺變了樣,雜物沒了,多了個小木頭桌子,上面擺了幾盆不知道是什么品種的花,掛了幾串小彩燈,之前一直在墻角落灰的編藤椅子也擦得干干凈凈,擺在陽光最充足的地方。 隔壁的燈熄了。 窗簾再透不出光線,顯得顏色暗沉沉。 余燼收回視線,沉默吸完手里的煙,將煙頭摁進煙灰缸里。 忽然停電,蔣煙嚇了一跳,江述摸黑找到手機打開手電筒,抬頭看了眼那搖搖欲墜的燈,“這房子真破,哪哪都破?!?/br> 時間太短,也沒辦法徹底重裝,只能照顧到攝像頭能掃到的視野,燈也就沒換。 今天還修了浴室里的水龍頭。 真破。 江述一邊不滿一邊走到廚房那邊摁了下燈開關,沒跳閘,那就是燈泡壞了。 “下面雜貨店應該有吧,我去給你買個新的,你一個人敢不敢?” 蔣煙說敢,“廚房和衛(wèi)生間的燈都打開,能借點光。” 江述下樓不到十分鐘就回來,樓下有個雜貨店買東西還挺方便,他個子高,站椅子上就能夠著,要是蔣煙,得站桌子上。 廳里終于恢復光明,時間也不早了,江述臨走前再三囑咐蔣煙關好門窗,有事給他打電話,認識十幾年,蔣煙頭一回覺得江述這么靠譜。 送走那位靠譜的發(fā)小,蔣煙回頭看了眼客廳。 客廳已經被改造成客臥一體,床,桌子,小沙發(fā),通通擠在這里,顯得空間有些局促,這倒跟蔣煙在瑞士那邊住的環(huán)境差不多。 瑞士的留學生大多自己在外租房子,蔣彥峰給蔣煙弄了套大的,又找了阿姨照顧她生活起居,但她不干,自己跑到學校附近租了套小公寓,也不要人跟著,什么都自己來。 其實家里有條件,誰不愿意過得舒服些,但蔣煙就是不想讓蔣彥峰如意,他想怎樣,她偏不怎樣,一再踩蔣彥峰的底線,他從不發(fā)火,什么都依著她。 真是個好爸爸。 可蔣煙知道,他不過是心里有愧。 蔣煙關了大燈,換上睡衣,坐在書桌前打開臺燈,從包里拿出她的畫本。 畫本已經使用過半,她一頁頁翻閱,少年的臉清晰印刻在她腦海里,也被她落在筆尖。 蔣煙為他學畫。 畫中的少年面龐倔強青澀,小小年紀眉宇間已初露霸氣難惹,她曾不止一次想過他現在的模樣,但想不出,真見到了,她又覺得他就該長成這樣。 蔣煙把畫本翻到新的一頁,起稿,勾線,筆尖嫻熟地在紙上跳躍。 他躺在破舊的沙發(fā)上,閉著眼睛,一只手臂隨意搭在頭頂,他手也好看,他哪都好看。 這幅畫終于不再是十幾歲的他。 蔣煙偏頭看向陽臺,畫筆在指尖轉了幾圈,掉在桌上,她起身拉開窗簾,推門走到露臺上,歪頭看向隔壁。 隔壁窗簾沒拉,客廳隱約有人影晃過,一件黑色的上衣被丟在沙發(fā)上,是他今天穿的那件,蔣煙奮力墊腳探身,整個身體扒著陽臺,想看看他到底有沒有紋身,可這個角度累死也只看得到靠窗的那半截沙發(fā)。 余燼猝不及防走到陽臺,跟來不及退后的蔣煙撞個正著。 這人走路都不帶聲音的。 他脖子上套了件睡覺穿的短袖,還沒穿完,一只胳膊正往袖口里塞,整個腹部全露在外面,一時間兩人都沒說話。 空氣中透著尷尬。 蔣煙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整個腦袋探出陽臺,死命盯著樓下那塊大石頭,恨不得立刻跳下去。 余燼很快恢復神色,默不作聲把衣服穿完,“你干嘛呢?!?/br> 蔣煙磕磕巴巴,“我找東西?!?/br> 她硬著頭皮,“我晾的襪子掉下去了?!?/br> 余燼聽了,也走到陽臺邊往下看,蔣煙怕露餡兒,逃也似的跑了,“我下樓去撿!” 做戲做全套,她認命般換鞋下樓,兜里還藏了只襪子。 晚上天兒怪涼的,蔣煙在樓下轉悠了一分鐘,拎著襪子上樓,腦子里非常沒出息地回憶起剛剛那個畫面。 有腹肌有腹肌。 啊。 到三樓想開門時,蔣煙傻了,沒帶鑰匙。 她嘆了口氣,愈發(fā)覺得今晚自己的表現實在不怎么樣,說好的留學多年自強自立小超人呢,怎么到他跟前完全發(fā)揮不出來。 她電話也沒拿,在風口站了一會,最終深吸一口氣,敲開余燼的門。 “那個,余燼。”她說。 “我鑰匙沒拿,能不能麻煩你幫我找個開鎖師傅?” 余燼目光打量她,女孩頭發(fā)披散著,有些凌亂,穿著睡衣,手里提溜一只淺粉色的襪子。 他看向隔壁那扇緊閉的門,“家里沒別人?” 蔣煙搖頭。 “跟你一起那個呢?!?/br> “他回學校了?!?/br> 樓道卷進一股風,蔣煙下意識縮了縮肩膀,余燼把門打開一些,側身讓路,“先進來吧?!?/br> 蔣煙看向客廳,余燼家竟然意外的整潔干凈。 之前去車行,除了雷子沒見過別人,估計兩個大男人比較糙,也不怎么打理,東西能找到就行,所以有些亂。 這里倒是不一樣,不像單身男人住的地方。 蔣煙心里有種不太好的預感,她藏在衣袖里的指尖摳了摳手心,“方便嗎,會不會打擾你跟你女朋友?!?/br> 她沒敢看余燼的眼睛,垂著頭盯著自己的腳尖。 余燼看了她一會,抬手按住門板,“沒有女朋友,進來吧。” 第4章 收了她。 蔣煙抬起頭飛快看了他一眼,又匆匆收回目光。 莫名的,心底一塊石頭落地。 蔣煙默默松了口氣,濕潮的掌心抹了抹身側。 余燼讓她去沙發(fā)那邊坐,隨后拉開電視柜下面的抽屜,翻出一摞名片,找了半天,從里面抽出一張,按照上面的電話打過去,說了地址,掛掉后看向蔣煙,“半小時到。” 蔣煙坐在沙發(fā)上小小一只,規(guī)規(guī)矩矩,雙手放在膝蓋上,乖得不成樣子。 這輩子都沒這么淑女過。 余燼給她倒了杯水,“溫的?!?/br> 蔣煙接了,“謝謝?!?/br> 她沒說話,余燼也沒說話,客廳里只有墻上掛著的鐘表滴答作響,余燼似乎并沒有對客人客套一下聊聊天的意思,靠在沙發(fā)另一側隨手翻閱一本雜志。 蔣煙連續(xù)喝了幾口水,終于在杯子快要見底時找到話題,“你住這里很久了嗎?!?/br> 余燼淡淡嗯,多一個字沒有。 蔣煙又說:“我以前從沒來過這一片?!?/br> 說完她就后悔了,果然余燼抬起頭看她,“是嗎,那你怎么找到這的?!?/br> 蔣煙手指捏著杯子,腦子里瘋狂組織語言,“我……跟家里吵架了,也沒去學校,我爸爸在這邊沒有熟人,我就來了。” 余燼卷起手中的雜志,“你是哪個學校的?!?/br> “我在瑞士讀大學?!?/br> “瑞士?!庇酄a重復一遍,“很美的地方。” 蔣煙抬起頭看他,“你也去過嗎?” “我meimei在那邊?!?/br> 余燼的meimei余笙,是他父親和第二任妻子的女兒,余笙從小體弱多病,兩人離婚后,繼母帶著余笙去了瑞士療養(yǎng),一直沒回來。 余燼忽然想起,前兩天收到余笙寄來的明信片,還問說好去看她,為什么一直沒有去。 余燼似乎信了蔣煙那套“離家出走”的言論,或許也是因為事不關己,他不感興趣所以沒有繼續(xù)追問。 他好像對別人的事都不怎么感興趣,剛剛能問那一句,沒準都算破例。 余燼看到蔣煙一直盯著他手里的旅游雜志,抬手扔給她。 蔣煙接了,漫無目的胡亂翻了幾頁,隨口問道,“你也喜歡旅游嗎?” 余燼說還好。 蔣煙慢慢將話題引過去,“我以前跟著爸爸去過很多地方,烏鎮(zhèn),大理什么的,還有封武?!?/br> 她停頓一下,“封武你去過嗎?很美的一個小地方,我很小的時候去過一次,至今印象深刻?!?/br> 余燼目光微動,抬眼看向她,還沒有開口,電話忽然響,是開鎖師傅打來的,說已經到了這棟樓,不知道具體哪個門。 余燼一邊跟他通話一邊走去開門,兩分鐘不到,一個戴著帽子的中年大叔背了個單肩包大步跨上樓。 開鎖的過程異常簡單,簡單到蔣煙還沒反應過來,那大叔拿著個長條形狀,頂端帶個拐彎的塑料硬板塞進門縫,上下劃幾次門就開了,前后不到十秒鐘。 蔣煙看的有點愣,余燼給師傅轉了五十塊錢,人家樂呵呵走了。 “這么快。”蔣煙說。 余燼檢查了一下門鎖,沒有被破壞,“這種鎖芯款式比較老,有時間可以換個新的,比較安全?!?/br> 余燼說完轉身想走,蔣煙忽然拉住他衣角,“你等我下?!?/br> 她飛快跑進自己家,拿了鑰匙和手機,沒多久又跑出來,朝他搖了搖手機,“加一下微信吧,我把錢還給你?!?/br> 余燼不在意,“不用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