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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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shí)公房內(nèi)并無他人,練繪見他二人一道來,便又重新坐下:“兩位前來所為何事?” 王夫南正要說話,那邊許稷竟是出人意料地先開了口。 她睜眼說瞎話:“御史臺欠某一頭驢?!?/br> “哦?”練繪抬了抬眉。 “銓試那日金吾衛(wèi)直接將某帶到了御史臺,卻未照看好某的驢。某已找了好幾日的驢,但顯然已被賊人盜走無處可尋,這事是否是御史臺的疏忽,抑或是——練御史的責(zé)任?”許稷面不紅心不跳地繼續(xù)胡說。 王夫南顯沒能預(yù)見她會這么講,在一旁坐了聽她繼續(xù)胡扯。 “噢,原是這樣。”練繪白凈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絲笑意來,“那確實(shí)是御史臺的疏忽。” “既然是疏忽就請負(fù)責(zé)到底,某家貧且困,僅有那一頭驢,望臺院給個(gè)說法?!?/br> “說法自然會有,不過……” 典型的官家推諉腔調(diào)一出,王夫南霍地朝練繪伸了手。手心向上,顯然是要錢:“冠冕堂皇的理由收起來,請賠錢?!?/br> 許稷緊接著說:“御史臺公廨本錢可以支付這筆費(fèi)用,且符合比部勾檢令式,合理合法?!?/br> “想為公廨省錢也無妨,你自己掏這筆錢吧?!蓖醴蚰系氖譀]有收起來的意思。 練繪被這一對“直爽”且“職業(yè)病發(fā)作”的家伙一唱一和逼得唇角挑起,但仍是回駁道:“不怕被彈劾索賄嗎?” “索賄?我是你的監(jiān)臨官嗎?我與你有直接利益關(guān)系嗎?他和你有直接利益關(guān)系嗎?”王夫南手心伸得更板更直:“不合六贓之條就少扣帽子,驢錢及誤工費(fèi)一并送上,立刻?!?/br> 練繪沉定坐著,但轉(zhuǎn)瞬霍地起身,只身走到外面喊隔壁的主典過來。 王許二人如愿以償?shù)啬玫搅擞放_的“賠償金”一同往外走,可往東剛走到宗正寺外,便有一人氣喘吁吁跑了來。 那人倏地站定,許稷認(rèn)出此人正是吏部某李姓令史,便行了個(gè)禮。 李令史對許稷道:“某說長得像呢,跑過來一看還真是你。” 許稷輕皺眉:“李令史可有事?” “喔喔,是這樣?!崩盍钍访痛豢跉猓制沉艘谎壅驹谂赃叺耐醴蚰?,忽伸手抓過許稷手臂,將她拽到一旁,悄悄道:“裴尚書令某將這交于你?!彼f著從袖袋里摸出一封薄信來遞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許稷坐騎高貴的小驢v:哪個(gè)殺千刀的把我拐賣走了我踢死你哦! ——*——*——*——*——*——*—— 1古樓子:就是一種超級大的胡餅,據(jù)說挺好吃的不過我沒吃過……一直很向往。宋代《唐語林》記載:時(shí)豪家食次,起羊rou一斤,層布于巨胡餅,隔中以椒、豉,潤以酥,入爐迫之,候rou半熟而食之。呼為“古樓子”。 2庶仆:配給官員的仆從,以唐官員俸料為例,俸料包括月俸、食料、雜用等項(xiàng)目,職事官又有防合或庶仆(一品至五品配有防合。一品防合96人;六品至九品有庶仆,六品有庶仆15人,依次往下,九品官有兩個(gè)人),至于為什么沒寫許稷有庶仆,因?yàn)樵S稷不是職事官╮(╯▽╰)╭行職事官之事但她只是個(gè)直官。 另外說王夫南整天閑著沒事干的,要知道王夫南現(xiàn)在所在的南衙已經(jīng)是閑司了,在那待著能有什么事 至于為什么王夫南會淪落至此,因?yàn)樗情T閥出身 科舉大興之后,門閥和庶族的斗爭一直都是有的,比如“牛李黨爭” 在這種情況下他甚至是他的小家族(非王家大家族)都會受到影響 至于練繪就是典型的庶族新貴,這些人的勢力也是不容小覷的 至于許稷嘛,你們猜~ ☆、第14章 校場爭 李令史一臉的神秘秘,許稷則按捺下心中不安將信封收入袖袋,又與他道了謝,等他走遠(yuǎn),轉(zhuǎn)過身就打算回去,似乎完全忘記了還站在宗正寺外等他的王夫南。 而王夫南見她心事重重轉(zhuǎn)過身悶頭往前走,便也不著急追上去,反而是回衛(wèi)所牽了馬,從含光門出去了。 許稷走到皇城門口才想起王夫南的事,可回頭看看,哪里還有王夫南的影子?她打算往西市去買酒,剛拐進(jìn)光祿坊,便尋了一小巷扎進(jìn)去,見四下無人終是掏出那信出來看。拆開信封,里面卻僅一張素白小箋,上書二字—— “制舉。” 這就是裴尚書給她的所有提示了。 這提示貿(mào)一看雖與岳父王光敏所要求她去“考制科”沒甚么差別,但分明又很不同。 吏部裴尚書于銓試中黜落她,卻又遣人送來提示她考制舉的小箋,其中含義值得深思。 起初她見自己落選,以為是吏部因索賄一事認(rèn)定她“品行不宜留”,并予以黜落。但如今這樣看來,理由卻可能不是如此。若吏部看不上她的品行,又怎會送此小箋到她手上、建議她去考制科呢? 所謂制科,非禮部主辦的常科。進(jìn)士、明經(jīng)等科皆有既定開考時(shí)間,有例可循。但制科就完全不同,制科可以在任何時(shí)候舉辦,科目也沒有常例,只要天子下詔即辦。 與進(jìn)士、明經(jīng)會拜主考為座主不同,制科舉子皆是天子門生,天子即為座主。且進(jìn)士、明經(jīng)科參考者均為白身;制科則是不論白身還是有出身者,甚至六品以下在任官也能參加。 制科登高第者,甚至有連升三四階的前例,對于已有官品的人而言,這無疑是吏部銓選、科目選外的升遷捷徑,且該途規(guī)格更高更榮耀,升遷更是快得多。 裴尚書提示她去考制科,是想讓她去走這條捷徑嗎? 可哪有那么容易?制舉難度之高是真正要考的人才能懂,千纓之前說以許稷的才學(xué)肯定不怕考制科,也只是千纓一廂情愿的想法罷了。 拋開難度不談,許稷要顧慮的事還有很多。 制科因是天子科,驗(yàn)身必然更嚴(yán)格,即便她再從容不迫,可萬一運(yùn)氣不好就會將自己全搭進(jìn)去;再者,想要參加制科,必須有“表薦”,雖名義上也可自薦,但實(shí)際上均是以他人舉薦為主。她能獲得在朝重臣的舉薦嗎?裴尚書寫此箋給她,是否意味著他愿意舉薦? 許稷正于窄巷中深思時(shí),忽聞得馬蹄聲傳來,她速收起小箋探頭往外看,卻只見王夫南穿過光祿坊門而來。王夫南注意到不遠(yuǎn)處巷口探出來的腦袋,隨即收住韁繩慢步踱了過去。 塵土輕揚(yáng),許稷抿唇偏頭。 待灰塵散盡,她這才抬頭看他:“去哪兒都能遇上十七郎,真是巧。” “閑司閑員,無兵可帶,無事可勞,若不到處遇熟人解乏味,難道陪南衙那些病歪歪的老頭下棋?” 他可是堂堂正正正四品上的上府折沖都尉啊,若在百年前,那是舉足輕重的位置??蓵r(shí)日變遷,朝堂也在變,實(shí)權(quán)的執(zhí)掌也在變。 他是如何淪落至此地步呢?受他父親牽連嗎?許稷之前并沒有關(guān)注過。 她稍稍有些走神。王夫南的緋色袍角在大好晴天里亮得刺目,風(fēng)吹過來,令他袍角輕晃,許稷忽斂神抬頭:“既然十七郎無事可做,可否載我去西市?” 王夫南皺眉略忖,最后應(yīng)下來,義氣地載許稷去了西市。區(qū)區(qū)幾里路,至午飯時(shí)分也就到了,許稷為省錢買了一塊小胡餅充饑,王夫南則大方地買了兩塊。 兩人坐在寬闊道旁的槐柳下吃完了胡餅,便去驢市看驢??梢黄瑹狒[熙攘臭烘烘的驢市里竟然人比驢還多!許稷看了半天被擠出一身汗,王夫南則站在外面無所事事地瞧著人擠人人擠驢驢擠人之怪象,與此同時(shí),他的坐騎也百無聊賴地嘶了一聲。 天光如此好,卻要在驢堆里耗費(fèi),許稷可真是無趣之人哪。 但即使如此,王夫南卻很樂得見她在人群里被擠來擠去,因那白凈的臉上總算有些血色,雖然是熱出來的。 據(jù)說此人與千纓是私定終身,為了能順利入贅王家,甚至將自己為官所有積蓄都雙手奉上,求情求了個(gè)把月才終于得償所愿。 五房那狀況也有人求著入贅,離奇,離奇也。 王夫南對許稷的好奇是明擺著的,但也不僅于此。 他雖生長在西京,但很早便駐外行軍,曾經(jīng)的好友不是也在京外,便是淡了來往。而朱廷佐練繪之流也大多死板無趣,許稷便順利成為他回京后的趣味之一。 他在驢市外想著想著走了神,只是覺得好奇和有趣嗎?在那之外,他又隱隱覺得有哪里不對。 王夫南深吸一口氣收收神,恰看見許稷從人群驢堆里走了出來。她拍拍衣裳,抬手聞了聞氣味,臉上閃過一瞬嫌棄,顯是沒有挑中值得買的驢。 王夫南牽馬欲往東行,許稷卻往西,王夫南遂只好牽了馬跟她往西。許稷悶聲不吭地進(jìn)了酒坊買了一壇郎官清,抱著往外走,王夫南一把接過,不由問:“給千纓買的嗎?” “是。” “不給我買嗎?”王夫南恬不知恥地索酒。 許稷手還搭在那酒壇上,她抬頭看看王夫南,想他也是幫了些忙,覺得不好太厚臉皮,遂松手轉(zhuǎn)身又回去買了一壇。 王夫南很滿意這般往來禮儀,將酒壇子在馬鞍上拴好后,便又載許稷出了西市。 “妹夫可是現(xiàn)在就要回家?” 一提回家,許稷心里多少有些逃避。她雖對冷言冷語不太在意,但那些卻也并不值得高興,煩心事如石頭壓著她,她需要找個(gè)地方自己待一會兒。于是她說:“到坊門口將我放下來吧。” 可王夫南卻避崇義坊而不入,反而是帶她徑直往東校場去。等許稷半途回過神來,已是遲矣。 校場之地,爭鋒所在,亦是兵家cao練之所。 申時(shí)一刻,一場擊鞠賽剛剛結(jié)束,日頭已經(jīng)開始偏斜。不知是否是抱著酒壇的緣故,許稷的步子竟變得沉重起來。 她走得慢吞吞,每一步都似綁有心事。王夫南見她落后太多,便停下來等她。他回頭去看,卻覺這模樣熟悉。在哪里見過呢? 在灞橋。 那日于灞橋上觀驪山夕照、見路人折柳贈別,她就是如此滿腹心事的模樣。 若說灞橋是離別之地有所感懷尚可理解,但校場是哪門子值得人滿腹心思的地方? 兩人行至靶場,王夫南將酒壇擱下,令火長取了弓箭來,二話沒說丟了弓與箭囊給許稷,指了靶子道:“將那當(dāng)成練繪?!?/br> 許稷覺得這點(diǎn)子歪且邪門,但她也找不出更好的散心辦法,遂從地上拾起弓,將箭囊背于身后,抽箭張弓,瞄準(zhǔn)了靶心。 她站得極穩(wěn),前手腕平后手肘平,拉弓的手骨節(jié)凸起,穩(wěn)狠準(zhǔn)地射出了第一箭。與此同時(shí),王夫南亦是瞄準(zhǔn)了旁邊一只箭靶,精準(zhǔn)無誤直中靶心。 兩人各自對一靶子,勢要將箭囊中二十來支箭全部用完。 原本是各習(xí)各的,互不搭腔,但很快許稷就打破了沉默。 她心中大石已挪開一些,便張口詢問有關(guān)王夫南本人的事:“十七郎年少便外出征戰(zhàn),也曾威風(fēng)凜凜立過戰(zhàn)功,如今居于閑司有何感想?” 她措辭坦蕩,聽不出任何奚落意味。于是王夫南也直爽回道:“焉能在此耗一生,這便是我的感想。你呢?” 說話間又一箭正中靶心。 許稷拉滿弓,瞄準(zhǔn)道:“焉能在比部耗一生。”說罷手松,兵箭離弦,朝遠(yuǎn)處靶子飛射而去。 “看來你我都不甘心哪?!蓖醴蚰洗浇巧咸簦闇?zhǔn)靶子時(shí)面上毫無笑意,是真正的寡情寡義臉。 許稷自身后箭囊又抽出一支箭來:“不甘心又有何用?世人皆愛說‘焉能如何如何’,但大多數(shù)時(shí)候卻毫無解決對策。” 再度瞄射之際,卻忽聽王夫南冷不丁道:“裴尚書沒有給你對策嗎?” 許稷微愣,手卻已松,這一箭竟然脫靶。 她正欲去拿下一支箭,卻發(fā)現(xiàn)箭囊已空。許稷抿唇不知該說甚么,立刻轉(zhuǎn)了矛頭:“聽聞十七郎在外很有建樹,又為何會被突調(diào)回京呢?可是與王相公謫嶺南有關(guān)?” 王夫南聞言淡笑,手上的弓再次拉滿:“朝堂之爭,無非君臣宦官士庶。” 他說完松開手,丟了弓與箭囊,沒有說再多的話。 日頭已斜向西,昏暮將臨,妖風(fēng)也起,長安城暖和了一整天,終于要漸漸冷下去。 他偏頭看向許稷,卻見許稷也正看著自己,然他眉峰驟抬,上前一步便將許稷撲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