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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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許稷無話可說。她原先還打算辯駁,但很快就發(fā)現(xiàn)眼下爭辯其實毫無意義,說的越多,漏洞和把柄只會更多。 但有一點,她是有把握的。 許稷抿緊了唇,保持著這個姿勢跪伏在地上,做好了久耗的打算。 她的反常安靜,令馬承元只能一人將這戲唱下去。 然馬承元并不打算唱這獨角戲,他道:“陛下,據(jù)老臣所知,許侍郎與魏王頗有干系,倘若深究一番,許侍郎恐也免不了謀逆嫌疑。” 他在用謀逆死罪逼許稷開口。倘她不辯駁,就當(dāng)她默認,再順理成章定她的罪。 許稷沒法說。 她若問“證據(jù)在哪?”馬承元即會說“魏王是在沂州失蹤”,隨即翻出她在沂州任錄事參軍時的舊事,同時會將王夫南卷進來,因“那時王夫南是泰寧觀察使”,要說和魏王有牽連,她和王夫南都難逃懷疑。 馬承元之前能將練繪扯進來,自然能也能將王夫南扯進來。何況他肯定猜得到是王夫南弄死了曹亞之,曹亞之一死,右神策軍簡直是王夫南握在手里的利劍,他能咽得下這口氣才怪。 小皇帝緊張得手心一片濕膩。 許稷埋著頭,身體幾乎貼地,那緋袍那白發(fā),在宮燈映照下,當(dāng)真是太刺眼了。 外面響起噠噠噠的腳步聲,小皇帝一抬眸,只見東西樞密使領(lǐng)著幾個人魚貫而入,簡單一拜,東樞密使道:“陛下急召某等可有要事?” 小皇帝睜大眼,陡驚道:“沒、沒有……”他沒有召見樞密院的人哪! 他雖不知馬承元具體要如何處理此事,但樞密院乃宣達王命之司,馬承元是鐵了心要以他的名義下決斷了…… 小皇帝眼睜睜看著樞密院假傳王命,傳令金吾衛(wèi)拘戶部侍郎許稷、御史中丞練繪送大理寺。 小皇帝看著金吾衛(wèi)進殿,有些坐不住了。 然馬承元卻按住了他的肩,與樞密使道:“陛下懷疑右神策軍大將亦有不臣之心,速令左神策軍……” 他正打算要將王夫南一并抓起來之際,小皇帝霍地扔掉了手里的暖抄手:“朕沒有!” 諸人都被這歇斯底里的聲音嚇了一跳,唯馬承元居高臨下地冷冷看了他一眼,那眸光中一閃而過的殺氣,卻并沒能讓小皇帝癱軟下來。 扔掉了內(nèi)侍給他的暖抄手,他反而覺得自由:“朕沒有說!朕覺得這些都是吹毛求疵的事情!朕只是想好好地看策文!” 他說話間小臉通紅,因為激動,單薄的雙肩都在顫抖。 許稷抬首看了他一眼,馬承元則看向金吾衛(wèi),冷著聲音道:“還愣著做什么?陛下該去睡覺了?!?/br> 金吾衛(wèi)得話只能押著許稷往大理寺獄去,而此時卻又有腳步聲驟響。 “陛下,河、河南亂了……” 小皇帝徹底癱了下來。 而比小皇帝更早得到消息的則是左右神策軍將領(lǐng)。 原本是連夜議西北戰(zhàn)事,卻又得河南舉旗作亂的消息。 左神策軍護軍中尉陳閔志不愿發(fā)兵西北,與其去和無情殘暴的西戎鐵蹄較量,還不如去打一群不中用的河南反賊。 但王夫南也不肯讓左軍逍遙,非要拉上左軍一起將西戎趕走。 爭執(zhí)不休之際,忽有人敲響了門。 政事堂一吏卒進了門,看一眼王夫南,躬身道:“大將借一步說話?!?/br> 王夫南一看是政事堂的人索性讓他上前,那吏卒于是附耳與其說了會兒話,隨后再次躬身告辭,轉(zhuǎn)過身就匆匆忙忙走了。 堂內(nèi)一片沉寂,王夫南霍地抬眸:“右軍打西北可以,讓度支許稷做我的供軍使1。” ☆、第94章【九四】空心樹 王夫南提出讓許稷任西北行營供軍使的同時,一眾金吾衛(wèi)也急匆匆奔去御史臺捕人,見他不在臺院,又奔去政事堂。 旬假晚上,政事堂內(nèi)冷冷清清。李國老已經(jīng)走了,只剩趙相公與練繪對弈。 這對師生皆非常冷靜,似乎于一局棋中都談好了對策。金吾衛(wèi)規(guī)規(guī)矩矩地守在門外,等這一局棋下完,練繪起身,對栽培他多年的座主深深一揖,隨后轉(zhuǎn)過身,二話不說同金吾衛(wèi)往大理寺去。 馬承元此次挑事,不是專為弄死許稷。倘若只要許稷一人死,完全可以讓她死得悄無聲息,但他還要拔掉御史臺里的這顆眼中釘,還要趁機拉王夫南落水,就得將許稷這顆子用到實處。 然而西戎犯邊與河南之亂打亂了馬承元的計劃。他的坑還沒有來得及挖深,就迫不及待將人拽進去,是無法將對方活埋的。 許稷被責(zé)問之下一聲不吭,王夫南則借著“出兵西北”的機會擁兵談條件。哪怕馬承元此時想要扳倒王夫南,陳閔志也不會同意,姓陳的只想平了河南爭功奪賞,至于西北這塊硬骨頭,他只想扔給王夫南去啃。 河南內(nèi)亂易平,西戎外患難除。陳閔志打了一手的好算盤。 而這時王夫南提出的“讓許稷做他的供軍使”要求,就也不顯得過分了。要知道供軍使不過度支下的臨時使職,讓許稷做供軍使,等于是將她從度支使的位置上拽了下來。 盡管王夫南這招一看就是在救許稷,但此舉正合閹黨心意。 何況西北供軍院素來不省心,因糧料被搶、供饋不時而被罷掉的主吏多的是,許稷這次接下的是塊燙手炭。 許稷很久沒在推鞠房這種地方待過了。上一回還是在比部時,被練繪盯上關(guān)進御史臺推鞠院,沒日沒夜替他看賬。但那時好歹暖菜熱飯暖爐一樣不少,而今晚卻只有冰冷狹小的房間,連只火盆也沒有。 空氣里浮著鐵銹氣味,沉冷陰森,毫無人煙氣。燈昏得不行,燈芯搖搖欲墜,火苗晃來晃去幾乎要滅,隨著一聲開門聲響,軟弱燈芯驟塌,火光倏滅。 伴隨著腳步聲一道來的是照明的火把,許稷抬首,就見到了練繪。金吾衛(wèi)和大理寺推官對練繪顯然十分客氣,打開門請他進去,并道:“委屈中丞了?!?/br> 隨后關(guān)上門,一并退去。 練繪聽那腳步聲走遠,非常平靜地走到案前拿過火折,將油燈點亮?;鹈缁舻馗Z起來,他轉(zhuǎn)過身,看向許稷,若無其事地說:“弄璋之喜不能當(dāng)面道賀,正覺得遺憾,沒想到卻還是見面了。令郎可還好?” 許稷這時不由想起阿樨,分明是美好的百日酒,但此時一家人卻分離難聚。 “很好?!痹S稷回過神應(yīng)道,“百日賀禮很是用心,多謝?!?/br> “是十八娘的主意。” “千纓還好嗎?” “很好?!?/br> 兩個因多年前一卷策文而被困于此地的人,見面卻不談陰謀不論對策,只顧著寒暄對方家眷,像是街邊遇見,坐下來喝茶閑聊。 許稷索性坐了下來,練繪也在另一邊坐下。兩個朝廷高官,一個專門挖蛀蟲,一個手握帝國財脈,席地而坐,心中各有掛念,面上卻都是從容。 “牽連你實在抱歉。” “沒有策文也會有其他事,欲加之罪,不必太在意。這種罪名撐死了不過貶謫,閹黨只是想將我趕出御史臺,那就遂他們的愿。我在御史臺待了將近十年,挖蛀蟲這種事,無有止盡,尤其是樹根都蛀爛了,有時甚至覺得真不如拔掉重來。” 練繪薄唇抿了一下,看向燈火眸光卻黯。他抬手比劃:“這是樹干,里面已經(jīng)爛了一個大洞,只剩了外面薄薄一層枯皮在裝模作樣,根須發(fā)了瘋地長,水、養(yǎng)料都被汲得干干凈凈,地都要干裂了?!彼匦驴聪蛟S稷:“我想,你明白這其中道理的?!?/br> 許稷幾不可辨地點點頭。 在此說這話沒事,但他這番話扔到馬承元面前去,就是大逆不道。 他曾為了抓蛀蟲甚至不擇手段、一心想要肅清宦池重振朝綱。然那樣的一個人,如今卻也發(fā)出了如此喟嘆。所謂樹干意指朝廷,汲干的水與養(yǎng)料則是百姓血汗。不論浙東叛亂,還是河南舉旗反,究其原因,都是朝廷與百姓之間矛盾的不斷沖撞激化。 這也是度支的難處所在。橫征暴斂、多增名目與兩稅配額,縱然能使度支看起來不那么寒酸,卻傷透百姓;而朝廷要蕩平藩亂、要養(yǎng)軍御敵,度支卻……無力支持。 這是個困局,兩個人心知肚明。 “西北一戰(zhàn),不知何時才能了結(jié)?!本毨L聲音很低,燭火映照更顯出他日益瘦削的臉,眼底則是過勞的疲憊:“連河南竟也作亂,神策軍至少要遣出去將近一半人。京畿素來都是重兵護衛(wèi),如此一來,兩京也不那么安全了?!?/br> “將近一半人。”許稷下意識地算了算,“還有諸鎮(zhèn)軍的出界供給,拖上一年就可以徹底掏空國庫。”她忽然微微仰頭,閉了閉目,不知道要怎樣說下去,過了好久才低下頭:“我打算拼一回。” 練繪抬眸等下文,然許稷卻不肯輕易透露她的計劃。 她忽然起了身,像個老人家一樣低頭在房間里踱步打圈,走了十幾圈,停下來問練繪:“御史臺除你之外可還有靠得住的人?” “姚侍御?!?/br> “好?!痹S稷記下,“但愿姚侍御此次安然無恙?!?/br> “你篤定自己可以走出這道門嗎?” “不是我篤定,是你篤定?!痹S稷站著說道,“我一提牽連,你立即知道是策文,你在我出事之前恐怕已經(jīng)預(yù)料到了此事。而你的表現(xiàn),分明已經(jīng)是有了對策,政事堂不會放任不管,因你我還沒有到用盡可廢的時候?!?/br> “此事十七郎已經(jīng)知道了,倘若不出意外——” “我會成為他的供軍使?” 練繪再次抬眸。 “他也只有這辦法了?!毕孪虏撸眠^讓她繼續(xù)窩在這地方。 練繪對他二人之間的默契毫不懷疑,但他覺得許稷可能另有打算。 雙方都沉默了一會兒,許稷倦了,就靠墻埋頭休息,但又不可能睡著。練繪忽問:“有魏王的下落嗎?” 許稷未抬頭,只低低說:“知道又有何用呢?” “陛下是可造之材,但等一個孩子長大,時間太長了,如今已沒人等得起?!边@樣的局勢之下,似乎多等一天,就多一份危險。 一個毫無力量的君王,活在閹黨的掌控之下,其實也在受罪不是嗎?倘若是尋常人家的孩子,哪里要這樣如履薄冰。 許稷斗膽反問:“魏王取而代之就有用嗎?” 練繪輕嘆出聲:“你見過陛下的傷嗎?”他語聲稍滯:“那么小的孩子,身上青一塊紫一塊,卻只能悄悄捂住不敢告訴旁人。連近身內(nèi)侍都敢掐他打他,小孩子的強顏歡笑,也是很累的。” 許稷的心梗了一下。 今晚他那樣沖撞馬承元,甚至怒氣沖沖摔了暖抄手,馬承元怎可能不教訓(xùn)他? 閹黨需要的只是一個提線木偶,不是有腦子會思考的活人。倘若這木偶動了支配自己命運的心思,就會被脅迫虐待,直到重新變回那個乖順木偶。 許稷覺得很難過,倘若阿樨被這樣對待,她必會沖上去撕了對方,換成小皇帝,她也一樣這樣想,可實際上她卻沒有足夠的力量,這是感性與理智之間的距離。 深夜里的中和殿安靜極了,只聽到細尺抽在皮rou上的聲音。 小皇帝弓著腰跪坐在地上,像個犯了大錯的罪人,身后站了一個小內(nèi)侍握著細尺子一下一下地抽他的背。單衣之下是疼得皺縮顫抖的身體,小皇帝拼命忍著痛,不讓眼淚掉下來。 其實他只要哭饒就好了,示弱是最好的解決辦法,但余光一旦瞥見坐在一旁的馬承元,他就憋足了一口氣,不再想求饒。 從記事以來,他見過許多人的死,原本不明白為什么,后來才覺察出是因為自己無能。他沒有能力保護他的臣、他的民,甚至連所謂的內(nèi)庫,他都沒有資格過問。 只要哪個臣子與他走得近一些,就會像過河卒一樣,被碾得粉碎。 他覺得,太難過了。 這難過,甚至勝過細尺經(jīng)年累月的抽打。 他是個沒有用的小孩子。 屋外的風(fēng)帶著長安城初春的料峭寒意四處晃蕩,銅鈴聲無節(jié)律地咚咚亂響,已過四更,長安城的百姓多數(shù)仍在安眠。 千纓睜開眼,看看窗外一片漆黑的天,咕噥一聲摟著櫻娘繼續(xù)酣睡;葉子禎輾轉(zhuǎn)反側(cè)披袍起身,給小奶娃掖好被子,束起頭發(fā)走到廊外迎接次日晨光;王夫南終于結(jié)束了漫長的會議,領(lǐng)兵徑直趕去大理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