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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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懷袖笑得又是諷刺,又是自嘲。 “父親何必冠冕堂皇地說那么多呢?懷袖理解父親的。終究是父親的骨rou,即便斬斷了關(guān)系,也該放她一條生路,甚至為她鋪好一條康莊大道。端看她愿不愿意走罷了。” 顧懷袖聲音微微拖長,她笑容溫婉地注視著顧貞觀。 顧貞觀則閉上眼:“袖姐兒……” 他竟然不知道,自己的三女兒,是這樣的態(tài)度。 若有一日,給我機(jī)會,定讓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這像是一個善良的姑娘說出來的話嗎? 正如顧懷袖說的,她從非善類。 她是兩年前,跟顧瑤芳出去買首飾,在無錫城里撞見了顧瑤芳跟太子的事兒的。 那兩人,在屋里摟摟抱抱,卿卿我我。顧懷袖一瞥見那人身上一根黃帶子,差點(diǎn)嚇得驚呼出聲。若不是斜剌里冒出個四阿哥,一把把她拉到墻后面,按住她,怕是顧懷袖早就露餡兒了。 從那以后,顧懷袖的麻煩就來了。 那一位四爺是太子一黨,不準(zhǔn)她多嘴。 可萬萬沒想到,顧瑤芳當(dāng)時對外面的人有所察覺,思來想去,只能懷疑到顧懷袖的身上。 所以結(jié)束了事兒,一回府,有關(guān)于顧懷袖德行不好的事情,就傳開了。 顧懷袖那時候還不大能忍,幾乎立時想要報復(fù)回去,可她終究沒能夠——所有的原因,還不都出在太子跟四爺?shù)纳砩希?/br> 胤禛似乎也不敢得罪太子,更不敢過問此事更多的細(xì)節(jié)。 他們都不確定,太子對顧瑤芳是一時興趣,還是癡情一片,即便顧懷袖敢冒這個風(fēng)險報復(fù)回去,胤禛也不敢。 他不敢,但是他怕顧懷袖敢,所以叫人三五不時地來敲打她一番,順便叫她辦事兒。 齊云齋那白巧娘,伺候過先皇后,也就是胤禛的養(yǎng)母,這一位白巧娘,不是太子的人,而是胤禛的。 這一位爺,雖還年輕,可肚子里多的是彎彎繞,竟扔了把玉佩給她就當(dāng)是信物了。 這近兩年,顧懷袖無時無刻不覺得折磨。 那扳指,定然還藏著什么隱情。顧懷袖從沒跟太子的人接觸過,她接觸的只是四阿哥。 若那扳指不要緊,太子何必尋回? 若那扳指要緊,太子自己不知道找人辦顧瑤芳的事兒,偏讓四阿哥來? 現(xiàn)在四阿哥是太子的人,辦事倒也罷了,偏偏還是不走心地辦,隔三五個月才來催一次,哪里又是要辦事的樣子? 所以顧懷袖猜,不是太子算計著四阿哥,就是四阿哥算計著太子。 反正顧懷袖也沒接觸過太子的人,不知是根本沒有,還是她沒機(jī)會接觸到。 總而言之,顧懷袖之所以必須忍,一者,是他們不知太子的心意;二者,是四阿哥那邊有貓膩,怕是在扳指上做文章,但又不大想讓太子知道,所以小心翼翼。 顧瑤芳除了跟太子多一層關(guān)系之外,并沒有比顧懷袖更多的依仗。這姐妹倆,都魏如螻蟻,能在如此兇險的夾縫之中生存,不過因著兩虎暗斗,得以喘息罷了。 每到夜里,一摸到四阿哥留下那所謂的“信物”,她便心驚膽寒地睡不好。 說到底,她并沒有那么大的膽子,敢跟一朝的皇子較量。 遇到事兒,也只能認(rèn)了。 一沒人脈,二沒本事,拿什么跟人拼? 因著這種種的忌諱,還有四阿哥當(dāng)初明里暗里的威脅,要她別亂動顧瑤芳,好歹先收拾好扳指的事兒再說。 可那扳指,保不齊是個燙手山芋,貓膩定然是有。 顧懷袖自然有辦法把扳指拿到,可拿到之后呢?交給了胤禛,胤禛不會過河拆橋? 她往左走是錯,往右走也是錯,步步為營,小心翼翼,人前還要裝出副樂呵呵的樣子,仿佛自己一點(diǎn)也不在意名聲不好。 呸! 她顧懷袖在意得很! 今日顧貞觀也處理了顧瑤芳的事兒,她再有什么話,也該說了。 她憋得太久,以至于如今決定說了,渾身都舒坦! “那道長的事情,不過是父親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是不是什么托詞,父親心里清楚。借著道士的口,把林姑娘送出顧家門,又想著她已非貞潔之身,特意為她安排了一個漢軍旗的內(nèi)務(wù)府翎長當(dāng)?shù)??!?/br> “若把林姑娘留在咱們家里,她只有死路一條,不是被浸豬籠,就是打發(fā)到莊子上,壞了書香門第的名聲。” “這后路,留得真是干凈漂亮!” 一字一句,把藏在里頭的真相剝出來,血淋淋的。 顧貞觀無法辯駁,更無法否認(rèn)。 因?yàn)樾浣銉阂痪錄]說錯,句句都插在他心上,也句句都是實(shí)話。 “道士是我找的,林恒大人那邊我也已說好了……她,便好自為之啊。” 好,真是個好自為之啊! 顧懷袖似乎終于站累了,坐沒坐相地坐下去了,手里捏著扇子,用指甲刮著扇面,她狀似不經(jīng)意地接著顧貞觀的話:“父親真是一片的苦心,要送她上青云。只可惜啊,懷袖覺得……林姑娘真不是什么高明的人,她若是不是漢家女,父親若沒辭官,她搭上太子這條大船,那是她有野心,有本事,有手腕??伤车乩镒隽硕嗌俸渴拢赣H怕是一點(diǎn)也不知的?!?/br> 單那一枚扳指,便不知是多大的禍患。 若沒個什么理由,顧懷袖不會輕易說顧瑤芳鼠目寸光。 不管顧瑤芳是有意要以這一枚扳指為依仗,或者只是無心之失,將這一枚扳指帶走,對顧家而言,都是災(zāi)難。 她看到自己一個人的好處了,卻把整個顧家架在火上烤。 太子跟四阿哥之間是不是有什么齟齬,顧懷袖沒法知道,可她猜得到那么一點(diǎn),也就越發(fā)地小心。 這一枚扳指,怕還是四阿哥跟太子之間的成算。 陰謀總是累人,顧懷袖真希望活著能有不動腦子的那一天。 不動腦子的人活得輕松,就是命太短;可動腦子的人,興許能活得長些,就是太累。 “從漢家的,變成漢軍旗的,至少以后就能名正言順去……” 這才是一切的因由。 不說顧貞觀現(xiàn)在沒官職,就算是有,他一個漢臣,總不能把自己的女兒獻(xiàn)給太子吧?可內(nèi)務(wù)府的翎長就不一樣了,林恒大人素來是個拉得下臉,慣會逢迎的,怕是林姑娘就有機(jī)會飛上枝頭了。 只可惜,要用怎樣的辦法,才能把人弄進(jìn)宮去?更何況侍妾格格什么的不少,要立為側(cè)福晉,也是要上報禮部的。 顧瑤芳?難! 興許,這女人憑借著她那一點(diǎn)心計,能走得很遠(yuǎn)也不一定。 可對顧懷袖來說,這路都要走絕了。 顧貞觀開始覺得自己老了,他白發(fā)蒼蒼,聲音疲憊。 “你說得不錯,我最后為她鋪了一條路,走不走得下,看她自己了。袖姐兒,我知道你心底不高興,我察覺到那些流言的端倪,卻沒懲罰她,反叫你受了這許多的委屈,而今還心軟為她鋪著路走,指不定你心里罵我老糊涂,可我……畢竟是她血親……” 顧懷袖真想說一句“您不是了”,可話到嘴邊,又哽住。 她又起身,垂眼,行禮:“可憐天下父母心,母親跟父親的作為,懷袖能理解。今兒發(fā)生這么多事,女兒也乏了,父親也好生休息吧。懷袖告辭。” 說完,她就退了出去。 顧貞觀張了張嘴,一句挽留的話也沒說出來。 顧懷袖有一搭沒一搭地打著扇子,從回廊上走回去。 青黛先是回去收拾了一陣,忙完了,就來找顧懷袖,她知道顧懷袖是去探聽情況了。 現(xiàn)在府里都傳開了,大小姐跟條死魚一樣,被管家老徐頭從老爺屋里拉出來,現(xiàn)在還在屋里折騰呢。 “小姐,您臉色……好像……” 顧懷袖停住腳步,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是嗎?臉色不大好是吧?要好了,才是怪了?!?/br> 她朝前面走,經(jīng)過園后一個小荷塘,使勁兒用團(tuán)扇給自己扇著風(fēng),可那扇面,卻一不小心打在她耳垂下掛著的珊瑚墜子上,疼得她一皺眉。 一把將墜子取下來,扔進(jìn)那荷塘里,又折了團(tuán)扇,也扔進(jìn)去,顧懷袖咬著牙,心煩意亂。 一不做,二不休。 眼見著顧瑤芳什么代價都沒付出就要走,她哪里甘心? 正所謂是一報還一報,兩年前一筆債,也該討回來了。 “青黛,不回屋了,咱們?nèi)タ纯创蠼恪!?/br> 顧懷袖腳步一轉(zhuǎn),便換了個方向,朝著上頭走。 她今日很是反常,青黛猜著是發(fā)生什么事情了,只是不知道嚴(yán)重到什么程度。 而今瞧著顧懷袖這殺機(jī)凜凜的模樣,青黛心驚rou跳,趕緊跟了上去。 顧懷袖要玩一把大的,現(xiàn)在她是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一個太子,要玩兒女人,自己還不好好善后,把事兒給了個煞星四阿哥辦;一個四阿哥,幫著太子辦事兒,也是滿肚子的花花腸子,不知算計個什么勁兒;至于顧瑤芳,敢拿人東西,自然也要付出個代價來。 人人都說冤冤相報何時了,可這仇不報,顧懷袖憋! 憋極了! 沉著臉,她快步走到顧瑤芳那院子前面,丫鬟們都在外面,有的還在小聲哭泣。 顧懷袖掃了一圈,沒見到青溪,不在正好,這人是顧瑤芳心腹,有她在反而麻煩。 屋子里傳來顧瑤芳的哭聲,罵聲,摔爛屋里瓷器的脆響,還夾雜著老徐頭偶爾的勸告……真是聲聲入耳,聽得顧懷袖別提多愉快了。 她懶得跟人打招呼,直接就進(jìn)去了,站在外面喊了一聲:“徐管家?!?/br> 老徐頭立刻叫了兩個婆子,把顧瑤芳制住,這才有機(jī)會脫身出來,往顧懷袖跟前兒行了個禮:“三姑娘好,您這是……” 顧懷袖雍雅一笑:“好歹姐妹一場,眼瞧著她很快就走,我也不是那冷血絕情的人,就來看看?!?/br> 這話真假如何,只有青黛知道。 老徐頭知道前院的事情比較多,可后院里卻是霧里看花,他頂多能感覺到顧懷袖不是那么善意。 天底下多的是落井下石之人,顧懷袖怕也是其中一個。 一聽見“林姑娘”三個字,老徐頭就知道是個什么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