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了?！睆埻⒂駪?yīng)了一聲，眉眼之間已經(jīng)一派陰郁。

    吳氏并非什么心細(xì)之人，都是下面丫鬟照管得細(xì)心，她斗大字不識一個(gè)，拿錯(cuò)了生辰八字也是尋常事。

    這豈不是說，送去算的八字，是三弟跟顧三的？

    張廷玉抿著唇，眼底結(jié)了寒霜，卻提筆找了一張看著差不多的紙，模仿著旁邊這些生辰八字的字跡，將三弟的生辰八字寫了上去，同時(shí)將寫有自己八字的紙給藏入了袖中。

    張廷玉走出去，將紙折過，奉給了吳氏，卻又找了個(gè)借口，說要去處理些事情，一會兒再過來，立刻出去了。

    一路上，他腳步急促，連著穿過好幾道回廊，見到之前出去的丫鬟小梅，便問了一句：“道士呢？”

    小梅搖搖頭：“說了這時(shí)辰到，怕還是遲了一些。”

    那就是還沒到。

    張廷玉擺了擺手，讓小梅去了，自己卻直接往前院去了。

    沒走兩步，就見二門那兒過來個(gè)道士，正被阿德引著往里走。

    看阿德那滿臉的喜氣，估計(jì)正為自家公子高興呢。

    張廷玉站的地方距離自己的院子很近，他沒動了。

    那道士是云霧觀來的云霧道長，看上去仙風(fēng)道骨，頗有幾分氣勢。

    這云霧道長正跟阿德說這宅院的布局如何如何好，是能出大人物的，又說這張二公子跟顧家姑娘的親事真是天作之合，必定能白頭偕老的。

    沒料想，他剛剛轉(zhuǎn)過拐角，就覺得自己膝蓋上一疼，一下跪趴下去了。

    張廷玉原是準(zhǔn)備著請他過去說話的，乍一聽見這話，沒忍住，走上去就踹了他一腳，將這滿嘴胡說八道的道士踹趴下了。

    眼看著云霧道長臉朝地地栽下去，阿德的下巴都掉在了地上，“二……二爺……”

    張廷玉面籠寒霜，平靜道：“把他拖進(jìn)來?！?/br>
    “是、是……”

    阿德聲音都在發(fā)抖，這樣的二爺多少年沒見過了？

    真是……

    某些不好的記憶，頓時(shí)從阿德的腦海之中浮現(xiàn)起來，他哪里還敢說什么，趕緊手腳并用地將這道士往張廷玉屋里拽。

    云霧道長這輩子就沒遇見過這樣的事兒。

    他一張臉已經(jīng)看不出原樣了，疼得厲害，齜牙咧嘴地叫著，“二公子干什么忽然出手，貧道可是為二公子跟顧家姑娘合八字的……”

    張廷玉坐在書案后面，脊背僵直，他手里捏著一張八字，輕輕地打著轉(zhuǎn)。

    原本就冷的表情，因?yàn)樵旗F道長這一句話，更冷了。

    這時(shí)候，云霧道長再蠢，也明白是自己這句話惹到他了。

    難道，這張二公子不想娶顧家姑娘？

    還沒等他開口試探，張廷玉已經(jīng)說話了。

    “合的八字呢？給我看看?！?/br>
    張廷玉像是在說吃飯睡覺這樣極為普通的事一般。

    云霧道長覺得有些奇怪了，他想著自己之前莫名其妙挨的那一腳，心有戚戚，大戶人家的公子真是惹不起。不過這合的八字，遲早要給張廷玉看的，所以云霧道長也沒注意，直接將那合八字的紙條從袖中抽了出來，遞給張廷玉：“這可是百年難道一見的好命相呢。令堂囑咐過了，要算真的，貧道這可沒有半句虛言的?！?/br>
    云霧道長心里還挺高興，平時(shí)給人合八字，難免都要合到一些不順?biāo)斓?，這一次竟然恰好合適。

    張廷玉沒聽他胡扯，只將紙打開，上書八字：無病無災(zāi)，白頭偕老。

    他見了，頓時(shí)冷笑一聲。

    “我這里還有一個(gè)八字，你來與顧家姑娘的合上一合。”

    張廷玉說完，將手中那一張記著八字的紙張，遞給了阿德，阿德轉(zhuǎn)交給云霧道長。

    云霧道長有些迷糊：“您這是……”

    張廷玉端了茶，輕輕拂去茶沫，慢慢喝了一口，才道：“不過是合個(gè)八字，道長合就是了?！?/br>
    從沒見過這樣的怪事，一個(gè)姑娘的八字還會被人合兩次。

    云霧道長只覺得這張家這時(shí)候處處透著詭異，剛才看著大宅，還是能出富貴人的，可如今……

    不對啊，看著張二公子，儀表堂堂，不像是個(gè)沒出息的……

    媽啊，他別得罪了貴人就成。

    云霧道長這時(shí)候還沒明白，自己合的八字不是張廷玉跟顧懷袖的，而是張廷璐跟顧懷袖的。

    這里頭陰差陽錯(cuò)的地方有一遭，只是吳氏跟云霧道長都不知道罷了。

    云霧道長拿出顧懷袖的八字來，掐著指頭算。

    他是方外之人，對之前張廷玉踹自己的一腳一點(diǎn)也不在意，但求無病無災(zāi)。

    這會兒，云霧道長掐指一算，剛開始還笑了一聲，“好命格……”

    可下一刻，指頭掐到個(gè)地方，卻忽的頓住了。

    他“咦”了一聲，又繼續(xù)掐，看著兩張八字，臉色越來越古怪。

    張廷玉叫阿德擺了紙筆過去，“道長合完了，寫下來就成。”

    云霧道長眉頭緊鎖，依言而行，卻道：“這倒是奇了……”

    提筆，也是八個(gè)字。

    阿德收了那紙，給張廷玉捧過來。

    張廷玉伸手一接，看見那八個(gè)字，卻是長久沒說話。

    “玉堂金門，臥狼當(dāng)?shù)??！?/br>
    “貧道合八字合了這么多年，倒是沒見過這樣大富大貴又兇險(xiǎn)至極的，兩個(gè)人的八字，合給別人都是好的，可湊在一起，就有些難言了……”

    云霧道長捻須，沉吟了一會兒，又好奇道：“不知張二公子給的，是何人的八字？”

    張廷玉手指一點(diǎn)一點(diǎn)掐緊，玉堂金門，大富大貴，臥狼當(dāng)?shù)?，兇險(xiǎn)至極。

    這八字，怎合成了這樣？

    他沉默了許久，抬眼道：“阿德，那八字拿來?！?/br>
    阿德點(diǎn)頭，卻在云霧道長還沒反應(yīng)過來的時(shí)候，就把張廷璐那一張八字拿過來了。

    云霧道長著急：“這八字一會兒還要交還給張老夫人的，二公子，您要拿，也不急在這一時(shí)啊?！?/br>
    張廷玉道：“你拿著你方才合的八字去交差就成了。只是這八字，你再合一回?！?/br>
    “再合一回？”云霧道長暈了。

    阿德卻是了解自家爺，立刻有把紙筆給移了回來，叫云霧道長再寫。

    云霧道長急了：“這不是才合過一回，就是那結(jié)果，還要怎么合?。俊?/br>
    “讓你合，你便合?！?/br>
    張廷玉微微一斂眉，眼底卻已經(jīng)是寒光閃爍。

    云霧道長激靈靈地打了個(gè)冷戰(zhàn)，顫顫提起筆來，使勁兒地瞧著張廷玉，想知道這張二公子在想什么。

    卻沒想，張廷玉忽然道：“金玉滿堂，百年好合?！?/br>
    “……”

    心電急轉(zhuǎn)，云霧道長已經(jīng)隱約明白可能是哪里出了問題，再一聽張二公子這話，就知道這是張二公子想要的合八字的結(jié)果了。

    聯(lián)想起方才自己挨的那一腳，這張二公子絕非善類，旁邊還有個(gè)叫阿德的小廝虎視眈眈，云霧道長不得已，只能落筆，寫下這“金玉滿堂，百年好合”八個(gè)字。

    他寫完了，小心翼翼打量張廷玉：“這個(gè)中關(guān)竅，貧道不甚了解，不知……不知二公子，可否指點(diǎn)迷津？”

    現(xiàn)在，云霧道長的手里，只有張廷玉跟顧懷袖的八字了，合八字的結(jié)果是張廷玉口述的。而張廷玉的手中，卻捏著張廷璐的八字，還有云霧道長之前合的兩次八字的結(jié)果。

    他擺了擺手，讓阿德送云霧道長出去，自己卻靜坐室內(nèi)，久久不動。

    過了許久，他點(diǎn)亮了一盞燈燭，將手中的三張字條，慢慢地湊到火苗上……

    “二哥，二哥，那合八字的道士來了，娘叫您去呢！”

    這聲音，還帶著幾分稚嫩，不是張廷璐，而是張廷瑑。

    張廷玉手一頓，卻連忙吹熄了蠟燭，翻了案上的書，將灰燼壓了，這才往外面走去：“我這就來了?！?/br>
    張廷瑑年紀(jì)小，看著矮了很多，才十多歲，牙都還缺著。

    他拽著張廷玉就往吳氏那邊去，一路歡聲笑語。

    書房里，青煙消散，幾片沒燒完的紙帶著墨跡，輕輕地落在了書頁之內(nèi)，又被窗外吹來的風(fēng)翻動書頁，轉(zhuǎn)眼便藏了起來，只見得滿紙墨跡了。

    張廷玉一路回來，那云霧道長已經(jīng)坐下了。

    吳氏有些驚異：“道長，你這臉……”

    云霧道長本來想告張廷玉一狀，冷不丁看到張廷玉一語不發(fā)從外面進(jìn)來，驚得差點(diǎn)咬掉自己舌頭，趕緊地把告狀的話吞下去，忙道：“貧道走路不注意把臉給拍門上了……”

    屋內(nèi)眾人一愣，接著就是夫人公子丫鬟婆子都笑作一團(tuán)。

    云霧道長訕訕，只盼著自己方才的意圖沒被張二公子給看穿，不然就麻煩了。

    張廷玉見了禮，便坐下來，張廷璐就在他左手下邊，也面帶微笑坐著。

    笑了一陣，說到正事，云霧道長將把合了的八字給呈上去，又已隱秘地瞥了張廷玉一眼。

    他在路上已經(jīng)被阿德指點(diǎn)過了，若是老夫人問起那顧家姑娘，只管往漂亮了夸，能說多好就大說多好。

    云霧道長雖然不解，不過也懂得相機(jī)行事。

    看了那合出來的八字，吳氏一顆心總算是放下了，一雙眼笑得瞇起來：“金玉滿堂，百年好合，可是好兆頭，好兆頭啊……”

    這合八字可是不作假的，吳氏也知道以前有過人家去找云霧道長合八字，結(jié)果合出了個(gè)“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的結(jié)果來，被兩家人追著打的事兒。現(xiàn)在她對這云霧道長是半點(diǎn)也不懷疑，頓時(shí)喜笑顏開。想起來了，她又順嘴一問那顧家姑娘的命盤，云霧道長趕緊地說了一串好話，也不是很夸張，能夠讓人相信，不至于太過虛假。

    反正在他嘴里，這顧家姑娘的命格，是宜室宜家，旺夫旺家又旺子。

    其實(shí)這顧懷袖的命格卻是不差的，的確是旺夫旺家又旺子，云霧道長覺得自己也沒說假話，頓時(shí)更有底氣，跟吳氏聊了好一會兒，哄得吳氏樂呵了好久，給了許多的卜吉銀兩。

    末了，吳氏在他走的時(shí)候，又把自己三兒子跟大兒媳堂妹的八字給了云霧道長，讓他回去再合一次。

    云霧道長自然是應(yīng)下了，虛稱還要回去焚香八個(gè)時(shí)辰，等明日再來給吳氏報(bào)結(jié)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