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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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他對面的張廷玉則完全相反,手臂僵硬,捏著棋子在棋盤上方游移,似乎不知道下在哪里好。 別說是顧懷袖,就是孫連翹也是愣了一下。 顧寒川下棋是個什么德性,孫連翹作為他的妻子能不清楚嗎? 這會兒見到這情況,再過來悄悄一看棋盤上的情況,便大為尷尬了。 原來一向被人認為是臭棋簍子的顧寒川,這一次的發(fā)揮竟然異常驚人,一條大龍殺進了張廷玉的黑子之中,咄咄逼人。 而張廷玉的棋子,卻是散亂無章,看不出什么門道來——或者說,根本就沒有門道。 他面露為難之色,捏著棋子在棋盤上晃來晃去,最終還是一松手,投子認輸。 “啪。” 棋子落到棋盤上,張廷玉嘆了口氣。 “顧二爺棋力驚人,廷玉不及?!?/br> “哈哈哈……承讓了,承讓了!” 顧寒川爽朗地大笑出聲,一臉得意神情,還輕蔑地瞥了顧懷袖一眼。 顧懷袖沒聲息地站在了張廷玉的身后,看見周圍站著伺候的丫鬟們也笑了起來,不知是為顧寒川高興,還是嘲笑著張廷玉。 她看不見張廷玉表情,卻無端端有些難受。 又是一個能裝的。 仔仔細細地掃了一眼棋盤,顧懷袖見兩位爺要收拾棋盤,她卻忽然道:“二哥跟夫君不必勞動,還是我來吧。” 她走上前去,挽了些許衣袖,將棋盤上的棋子一一歸位。 孫連翹見狀也上來幫忙。 這一幕,落在旁人的眼底,可不是個紅袖添香嗎? 張廷玉臉上似乎帶著隱約的失落,不過眨眼就消失不見。他端茶起來喝,掃了顧懷袖一眼,沒出聲。 倒是對面的顧寒川,剝了個橘子,笑著打量顧懷袖,卻說:“妹夫,看樣子還是你有辦法。我看袖姐兒出嫁之后,倒是沒那么兇悍不好接近了,看看這賢惠得,還自己上來收拾棋盤呢?!?/br> 顧懷袖聽著,捏了棋子的手一頓。 她虛偽地將嘴唇的弧度拉大,捏著嗓子道:“二哥倒是極為了解我的,多謝你夸獎了?!?/br> 呵呵,夸獎了。 真恨不得把這棋子全塞進他嘴里去!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來的東西! 就顧寒川這頭腦和唇舌,即便是入朝做官,沒兩日也跟今科狀元戴有祺一樣,被逼得辭官。 說顧貞觀已經(jīng)算是個頗通世故的人了,可他因著一身文人習氣改不掉,覺得官場污穢,辭官歸隱。話說得是好聽,辭官歸隱,在朝廷上混得好好的,沒事兒誰會辭官? 所以,那還是被逼的。 每三年都有那么多的人進士及第,可最終成為一代名臣、為人敬仰的又有幾個? 大多都作了酒囊飯袋,更有甚者上了斷頭臺,或者被發(fā)配了寧古塔。 顧懷袖心底暗嘆了一聲,手上卻繼續(xù)撿著棋子,看上去很專心。 張廷玉眉頭微微一挑,原本是沒注意顧懷袖的,可這時候卻發(fā)現(xiàn),她的目光其實一直落在棋盤上。 他嘴上道“顧二公子說笑了”,回頭來又禮尚往來地夸贊了孫連翹一番。 孫連翹臉不紅心不跳,只道:“妹夫你就應承著他吧,我家二爺是什么德性我還不清楚嗎?袖姐兒沒出嫁之前就是個好姑娘,我可是認識的,別聽他瞎說?!?/br> “虧得你說這話也不知羞,還小我兩歲呢,竟然也敢裝出這老氣橫秋的模樣來?!?/br> 顧懷袖貌似親切地啐她一口,姑嫂兩個三五兩下地撿了棋子回棋盒,便接近吃飯的時間了。 臨走時候,顧寒川忽然道:“妹夫,若是你有時間,不如跟我一起出去參加一些文會,詩會之類的,也好長長見識。聽說你今年沒有參加鄉(xiāng)試,如今沒個功名在身可不好走。早早結交一些文人士子,可有很多好處?!?/br> 顧寒川是個舉人,今年春天沒中進士,可難保大后年不會中。 他儼然一副過來人的口氣,教訓著張廷玉。 張廷玉的確是沒功名,只一拱手:“多謝二哥好意,回頭若有機會,定跟著二哥去?!?/br> 顧寒川虛榮心得到滿足,邁著八字步往臺階下面走。 “要我說,張英老大人也是,憑著他的本事給你捐個官,多簡單的事情好?!?/br> 這朝廷里,做官不外乎四種方式。 其一,靠銀子。這是歪門邪道,有更含蓄的說法叫捐官。其二,靠關系。朝中有人好做官,多少年的至理名言了。當然,還有比較厲害的第三種,讓天子自己來找你。什么姜子牙,諸葛亮之流,大都是守株待兔得來的官,這一種最高明,往往名利雙收,可一般人沒這個本事。其四,便是科舉。隋朝建立起來的科舉制度,使寒門也可出貴子,選拔上來一大批的人才。 顧寒川自己走的便是這第四條路,可他覺得張廷玉不一樣。 張廷玉是個什么身份? 當朝禮部尚書張英的次子,張英不是個貪官,可不缺錢,靠銀子給自己兒子弄個官,多簡單?還有更簡單的,憑他的地位,在朝中一說,誰不能給他個面子,至少也給他兒子弄個肥缺來候補著。若是張英上心,活動開手腕,沒多久就能把自己兒子給扶上來。 可張廷玉這都二十了,竟然至今沒有個功名,也沒說有個官位,卻是太過奇怪了。 所以顧寒川納悶兒啊。 他渾然沒在意直說這種事情可能讓人難堪,只是自顧自,一點也不顧念他人想法。 顧懷袖跟張廷玉如今是一個屋檐下過日子的,還是拴在一根繩上的螞蚱,聽見顧寒川說話這樣損,秀眉一籠,眉目之間已經(jīng)氤氳著幾分寒意了。 孫連翹真是要被顧寒川這不成器的給氣死,她湊上前去,在寬大袖袍的遮掩下,狠狠地揪了他一把,同時帶著威脅地看著顧寒川。 顧寒川險險就要疼得叫出聲來,可看見自家婆娘兇悍的眼神,就慫了。 他一咕嚕,把痛呼聲吞進肚子里,這一回也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終于訕訕閉嘴,不再開口。 顧懷袖回看張廷玉,卻見他始終唇邊掛笑,竟似乎對顧寒川那般失禮的言語無動于衷。 不過同時,另一個問題也浮現(xiàn)在顧懷袖心頭了。 張家四位公子都是靈氣逼人,更聽張英跟顧貞觀都說張二公子也是個厲害的,可剛剛下棋…… 她仔細地回想著自己收棋子回棋盒時候記下來的棋譜,只愿到時候別忘記了才好。 到底張廷玉這面具有多深,顧懷袖還沒探清楚,一步一步穩(wěn)扎穩(wěn)打,慢慢來。 四人一路無話,一路回去,入席又聊了一會兒才坐在一起用了飯。 張廷玉跟顧懷袖在這期間,幾乎沒有什么交流,整個回門的過程其實很寡淡。 要說有什么驚心動魄的,也在顧懷袖這里。 她回了自己屋里,收拾了一些衣物,找了個借口請了白巧娘來,卻將從孫連翹那里聽來的宮里消息告訴她。 白巧娘捧著那幾件舊衣裳,有些驚異,本來想問顧懷袖是哪里得來的消息,又覺得冒犯,便沒說話。 她道:“多謝張二少奶奶告知,妾身回頭便為您改好這衣裳去。還請您放心。” “你說便說,這事兒左右與我沒太大的關系,你只跟你們爺說清楚,我不想這事兒牽連到我,也不知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br> 因為孫連翹沒說求藥的宮女是誰,也沒說是求的什么藥,所以顧懷袖不好拿捏。 她身在張家,本來也沒個什么勢力,充其量也就是能搭上個白巧娘,如今知道了宮里的事情,只賣四阿哥一個人情罷了。 不賣這人情又能怎樣?等著顧瑤芳胡來?還不知會鬧出什么來呢。 她一面盼著能擺脫了這一位煞星一樣的四阿哥,一面又不得不依附于四阿哥辦事。 顧懷袖忽然覺得,她跟四阿哥的奴才,還真沒什么區(qū)別了。 自嘲一笑,顧懷袖道:“你去吧,就這幾件衣裳,回頭有心你可以送回顧府?!?/br> 白巧娘仿佛之前前一陣顧懷袖跟四爺抬杠的事情,打那件事之后對顧懷袖這種敢拿命跟四阿哥拼的主兒,也是打心底忌憚。 她再不敢有絲毫的不恭敬,規(guī)規(guī)矩矩地退下了。 顧懷袖就站在自己屋里看著她,忽然就明悟了一個道理:是軟柿子,就別怪別人捏你。 只是有時候柿子沒有拿捏的那一只手硬,還是只有被捏著了。 她笑出聲來,回頭問青黛:“可找見玉佩了?” “還沒呢,奴婢老覺著這屋里像是被人翻過……”青黛嘀咕著。 顧懷袖也不在意:“值錢的差不多都帶走了,只是這屋子還留著,半匣子不怎么用得著的首飾還在而已。你再找找……” 有人來翻過也不要緊的,顧懷袖說是這樣說,可聽見這話卻一轉臉去書房柜子里看了看,頭發(fā)絲兒還松松系在柜門上。 她打開了柜門,里面有幾本珍藏的古籍,拿出去賣倒是能賣不少錢。 原本這頭發(fā)絲兒是為了古籍準備的,可顧懷袖這才想起來自己忘記一件大事。 她翻出幾本書來,堆在桌案上,而后蹲在地上翻開一本書,取出里面夾著的幾張宣紙來,而后一笑。 這宣紙上字跡工整而清秀雋雅,頗有幾分筆力,后面一張草書甚至有鐵畫銀鉤的味道。 她看了一眼,然后也放在桌案上,端了一杯茶來就淋在紙上。 要出嫁的時候什么事兒都忙,差點忘了這些。 她將茶杯倒放在旁邊,看著茶水漸漸將墨跡暈染開,也打濕放在一旁的古籍,這才彎腰下去繼續(xù)整理。 沒一會兒,青黛驚喜道:“小姐,找到了,這是上次您跟姑奶奶出去買的另一只?!?/br> 早上出張府的時候,遇到件奇事,竟然被個小乞丐一樣的寒酸小子給偷了玉佩,還騙了一兩銀子。 青黛現(xiàn)在還記得呢,銀子是二爺吩咐身邊的阿德給的,可玉佩卻是從她腰上奪走的。 玉佩揣在荷包里,還沒拿出來過呢。 那是一枚雙魚青玉佩,有個吉祥的意頭在里面,不過現(xiàn)在顧懷袖叫她翻的卻是一只黃玉的,雕工樣式都是差不多的,應該是當初在一個工匠手里買的。 她找見了,便跟顧懷袖說。 顧懷袖叫她拿了個東西裝起來,一會兒給孫連翹送去。 一個紫檀香木雕的小匣子,也就巴掌大,玉佩就擱在里頭。 青黛裝好之后給顧懷袖看了看,顧懷袖托著,看著里面的雙魚佩,卻想著今日早上遇見的那小乞丐。 江蘇,李衛(wèi), 她早上那一跤可不是平白跌的,那是被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