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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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廷玉臉色有些陰沉,沒說話,只坐在炕桌的另一邊,端了茶來喝。 過不一會兒,阿德終于回來了,手里捧著一串佛珠手串,“爺,大少奶奶似乎沒想到,給的時候有些遲疑,一直問是怎么回事……” “隨她去問?!睆埻⒂駥﹃愂喜]有什么太大的感覺,無非一個府里的好人閑人,他關心的不過只有自己身邊這寥寥幾人,要緊的還是顧懷袖跟她肚子里的孩兒,他道,“將佛珠查一遍,看看可有什么問題沒有。” 顧懷袖總算是明白過來,她想的是懶得理會吳氏是怎么想的,可張廷玉這里卻是想要知道吳氏到底在想什么。 陳氏過來的時候說,這佛珠她已經查過了。 畢竟這佛珠是經由了陳氏的手到顧懷袖這里,所以若出了什么事情,陳氏擔待不起,因而肯定是要盡心看過一遍的。 最后結果出來之前,顧懷袖就已經有了預料。 果然,就差把那佛珠拆了,阿德也沒發(fā)現(xiàn)問題。 張廷玉也不知道是松了一口氣,還是更提了一口氣。 他只道:“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顧懷袖笑說:“她才沒了個孫兒,如今我有了,自然是復雜,換作是我,一面恨不得想要掐死這孩子,一面又忍不住想看孩子出世是什么樣子。老夫人現(xiàn)在定然是天人交戰(zhàn)呢……” 光是她懷孕,就有得吳氏發(fā)愁了。 再怎么厲害,再怎么厭惡,生出來的也總是張家的種。 這老太太再糊涂,對著第三輩的人怕也還是有幾分真情實意在的。 現(xiàn)在她身邊也沒什么壞心腸的攛掇著,王福順家的幫著顧懷袖盯得緊緊的,想出事都難。 她伸手過去握了他的手,只道:“你若不放心,趕明兒咱們去廟里燒個香,拜個佛,再叫個得道高僧來看看。我人在孕中,雖是我不怕折騰,可孩子怕呀?!?/br> 張廷玉嘆氣,刮她一管瓊鼻,只扯著嘴唇涼薄地笑:“你不過是現(xiàn)在不與她斗,等到孩子生下來我便已能想見你胡天胡地跟她掐的樣子了……” “我有那么夸張嗎?” 顧懷袖抿唇一笑,卻又問道:“方才你出去,可是有什么事?” “無非還是收到了一群人的賀禮,不過外頭的小廝們不小心,將東西砸了,這叫我去看呢?!睆埻⒂癯吨e的時候就跟說真的一樣,眼睛都不帶眨一下,“原是個不大好的消息,阿德怕你聽見了堵心,所以沒告訴。我回來倒是想你不大在意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所以無甚要緊。” “近日來府里也安靜,明年的鄉(xiāng)試還沒開始,我看著順天府這邊不少人都忙碌起來,還有不少人上咱們府里給你爹遞拜帖呢?!鳖檻研湎胫?,眉頭擰起來,“我別的不擔心,就擔心……” “你擔心我父親又成為會試主考官,擋了我的路。” 張廷玉笑一聲,原想說“沒有連著兩屆都點為會試主考官的規(guī)矩”,可想想又覺得話說太滿不好,于是閉嘴。 顧懷袖道:“我想著,雖不大可能,為著你至少能參加會試,二爺還是多掛著點心,別我孩子出世之后幾歲大了,他爹還在考。” 這話說得忒不客氣,張廷玉被她氣笑,想想?yún)s道:“是該打算著?!?/br> 還有明珠老頭那里一個人情沒用,張廷玉想想?yún)s是該動動心思了。 到底絕了這可能的最好。 康熙三十九年,萬不可出事的。 他二人今夜歇了,第二日便說要去廟里上香。 說是上香祈福,其實張廷玉與顧懷袖都不大信這個,只是想著順道游玩一番,現(xiàn)在還是暮春的風景,看著也算是嬌艷喜人。 廟里的老和尚反復翻看過那佛珠,卻告訴他們這佛珠雖是普通的檀木,不過香氣淺淡,顆顆佛珠都圓潤無比,被人拿在手里摩挲過許多回的,應當是原本持有佛珠之人心很誠。 若有這一串佛珠庇佑,也算是有個平安保障。 顧懷袖與張廷玉打廟里出來,倒都是忽然相視一笑。 “難不成是真轉了性子?” 顧懷袖始終有些懷疑,她走在路上,三個多月的身子已經有些顯懷,腹部微微隆起,看得出一些來。 張廷玉扶著她走,聽見這話只道:“一時又有什么用?” 他始終記掛著吳氏很惦記過的那一句讖語,等他真正地功成名就,吳氏才會鬧騰呢。 若是那時候張廷瓚無事還好,一有事…… 這家,便可以散了。 張廷玉暗嘆了一聲,卻沒將這一切告訴顧懷袖,只溫顏笑著,扶她上車,道:“廖掌柜的夫人已經在一壺春等著您了,她家那個小子這一回也抱著來了,你該記得的,咱們去吃過他孩子的酒席?!?/br> “這我倒是記得。” 顧懷袖上了車,便鉆了進去,張廷玉跟著進來。 車把式一路將車趕至琉璃廠,照樣是文人雅士聚集,一壺春下頭的人并不算多,不過因為今年新茶下來不少人都在購買,所以掌柜的那邊有些忙。 張廷玉下車之后直接扶著顧懷袖往樓上去,果然見到廖逢源與其妻劉氏正在上頭一雅間之中逗弄孩子。 一見到張廷玉帶著二少奶奶出現(xiàn),廖逢源便滿臉堆著笑,與抱著孩子的劉氏一起給他們夫妻二人道喜:“好事多磨,如今您二位也算是盼到了。” 相互寒暄一陣,這才進了里間談話。 只是廖逢源跟張廷玉要談的事情,跟女人們自然不一樣,顧懷袖只管著往劉氏那邊坐,兩個人一起看孩子,廖思勉年紀還小,嘴里吐著泡泡,劉氏用帕子給他擦著,可愛得很。 顧懷袖想著自己的孩子出來,興許也會這樣,跟小魚兒一樣,便笑了起來。 張廷玉那邊卻已經與廖逢源走出去,“昨兒我收到了沈恙送過來的禮,說是恭賀我夫人有喜,我聽您的人過來傳話說,他已經在會館了?” 廖逢源點了點頭:“您二位現(xiàn)在搞得我跟和稀泥的一樣,今兒應付這個,明兒應付那個。您說您也是,好好一個未來當官的料,摻和咱們商幫的事情干什么?” 若是沒了羅玄聞,現(xiàn)在沈恙早就拆吞大半個揚州鹽幫了。 結果,因為有個人背后阻撓,一直頑抗,沈恙想著就火大,最近在萬青會館也沒少發(fā)火。揚州鹽幫有鹽幫的揚州會館,就跟萬青會館斜對門。那沈恙啊,每天端著茶就坐在那兒,跟人說“遲早爺要叫他們知道厲害”。 誰不知道沈恙是個瘋子? 現(xiàn)在揚州鹽幫那邊比沈恙堵心的大佬們多了去了,他們自然也感覺到了沈恙攻勢的迅猛,可也有一個問題啊,他們內部到底是誰在跟沈恙對著干,還這樣不遺余力? 總之現(xiàn)在揚州鹽幫那邊基本上是兩眼一抓瞎,就沒幾個明白人了。 廖逢源想著,又道:“如今沈爺就在會館那邊,您……” “喲,來得早不如來得巧,竟然碰見了?!?/br> 一聲輕笑忽然插了過來,張廷玉與廖逢源是站在外頭的,周圍早沒了外人,沈恙因是萬青會館的會長,頭把交椅,進一個一壺春不是易如反掌嗎? 他也不知是真沒想到,還是假裝沒想到,一副“竟然”看見張廷玉的模樣,“還未親自恭喜張二爺將喜得麟兒。” 孩子都還沒生出來呢,這沈恙就嘴里亂說。 張廷玉笑了一聲:“沈爺說笑了,張二也還沒謝過您昨兒送來的謝禮呢。” 廖逢源暗自地一撇嘴,想想還是出來道:“既然都來了,那咱們換個地兒喝口茶吧?” 說著,便叫小廝引著去了另外一個屋子,坐了下來。 結果剛剛坐下,張廷玉就瞥見了沈恙身邊那個小廝,眼睛一瞇,輕笑一聲道:“沈爺后頭這小廝,真有些眼熟呢?!?/br> 看著瘦瘦弱弱十來歲,穿得也普普通通,長相也普普通通。 可眉眼之間就是透著一種熟悉的感覺,時隔一年多不見,張廷玉只道:“倒是出息了。” 沈恙捧過了茶壺,在火爐上輕輕地晃著壺,又將茶水澆淋在排放著的茶杯上頭,來了一回“點兵”,動作悠然,笑著道:“人各有志,何必強迫于人呢?” “沈爺說笑,張二可從來沒強迫過什么人的?!?/br> 張廷玉看著沈恙烹茶的動作,身子卻沒動,只面上表情微有變化。 沈恙身邊那小子,不是當初的李衛(wèi)又是誰? 當年顧懷袖出事,他就在一旁,結果后來顧懷袖不見了,他只來得及扯了顧懷袖一片衣袖,沒能救得了人。 后面他只跟阿德說了一句話,便走了。 阿德那時候說,李衛(wèi)說是無顏待在二爺?shù)纳磉叄宰约簩こ雎啡チ恕?/br> 沒想到這出路竟然是“沈恙”。 今兒鐘恒也在沈恙的身旁,便出來替自家老板解釋。 “張二爺可別誤會了,那時候咱們老板為了救夫人也是勞心勞力,漕幫那邊久久沒見到人,正在園子里慪氣呢,結果下頭人來說有個小子在園子外面想要沈爺收留去做事。” 無他,這人便是李衛(wèi)了。 李衛(wèi)聽著,看了張廷玉一眼,卻發(fā)現(xiàn)二爺并沒有看自己。 他握緊了手指,有些局促和緊張。 沈恙卻伸出手來輕輕一拍他頭,笑說道:“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各有各的選擇,沒什么大不了。” 也不知這話是對李衛(wèi)說的,還是對張廷玉說的。 鐘恒笑笑又道:“沈爺身邊從來不缺人,聽下頭人說只是個稚齡孩童,也懶得搭理,又去忙了幾天,才聽人說那小子跪在外頭了,這才感了興趣。沒料想仔細一問,竟然是當初那個自稱張二少奶奶干兒子的小子,這才讓人將他抬了回來?!?/br> 張廷玉沒說話。 他自然記得,當初李衛(wèi)巴巴地喊著顧懷袖干娘。 只是他如今擔心的卻不是這個,而是…… 當初他救羅玄聞的時候,李衛(wèi)在窗外冒過頭。 卻不知李衛(wèi)這小子,到底知不知道那是羅玄聞,又有沒有告訴沈恙? 沈恙似乎并不知道這件事,神態(tài)自若,只笑道:“實則這小子很有孝心,那時候到我身邊來便說是想要救二少奶奶的……” 當初的事情還歷歷在目,沈恙說過想收了這小子當屬下,其實玩笑的成分居多。 沒料想,那時候連月暴雨,李衛(wèi)跪在外頭,一定想要到他身邊來。 實則那時候的江寧,的確只有沈恙一個人最有本事,能調動一切的力量來搜人。 而李衛(wèi)興許便是看中了這一點。 只是…… 這種事情,何嘗不是把自己賣了呢? 開弓沒有回頭箭,自然也沒有后悔藥和回頭路。 張廷玉看了李衛(wèi)一眼,神態(tài)平和如初,波瀾不起:“沈爺是個本事人,將來一定能教好這孩子,若他混成個本事人,也不枉他干娘白疼他一場?!?/br> 沈恙面色一變,李衛(wèi)卻是深深地埋下頭去。 鐘恒見這小子待在這里指不定要壞事,便道:“出去給沈爺再拿兩只茶杯來?!?/br>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