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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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科會試答卷錄第一人竟然是一個沒有上杏榜的落榜考生,端怕是上榜的無數(shù)人都覺得臉疼吧? 顧懷袖也是擔(dān)心出事罷了。 張廷玉卻是胸有成竹:“若有哪個不長眼的,敢拿著答卷來找二爺理論,你看二爺怎么奚落他……” “二爺,外頭有個人說要找您……” 阿德沒注意張廷玉在屋里跟顧懷袖絮叨什么,進(jìn)來就報了一句。 張廷玉頓時愣住,與顧懷袖對望一眼。 顧懷袖立刻就笑了:“別是那施云錦來找你理論了吧?” 作為一個會元,今年未免也太憋屈了。 張廷玉卻搖頭:“施云錦這人還算是個聰明人,不會自己跑來找不痛快的。阿德,那人遞了名帖嗎?” “沒遞名帖,不過他自己說是戴名世。”阿德記得,似乎是這個名字。 “戴名世?” 張廷玉一聽,眉頭就皺了。 盡管戴名世今年落榜,可卻是答卷錄的第一人,這怎么也算是殊榮了。 所以,戴名世肯定也算是張廷玉的門生。 能得主考官這樣提拔抬舉,是幾輩子都修不來的福分。 這戴名世落魄不得志,混跡于秦樓楚館之間已經(jīng)有許多年,原以為一輩子都不能中試,結(jié)果今年忽然被張廷玉拔起來,雖沒中杏榜,可到底名傳京城,想必不久之后大江南北都知道有這樣一個只考了一場的狂士。 戴名世馳馬而歸,就是來拜張廷玉的。 他在外頭等了許久,里面才有人來傳話,說二爺請他里面見。 一路進(jìn)門,繞過影壁,一直進(jìn)了堂屋,戴名世就看見了站在堂前,手里端著茶,背對著門外,卻抬頭看堂中一幅字畫的張廷玉。 戴名世站在門外便拜:“學(xué)生戴名世,見過張老先生?!?/br> 張廷玉聽見聲音也沒回過身,只笑了一聲:“一路奔來,戴舉人不曾被沿路的臭雞蛋和爛白菜扔滿身嗎?” 一個落榜的人,竟然也敢占著答卷錄的頭名,若張廷玉是別的貢生,怕是早在半路上準(zhǔn)備好了無數(shù)的雞蛋,管它好壞全部扔到戴名世的身上去。 說實(shí)話,戴名世生平?jīng)]怕過什么人。 可今日他有些心虛起來。 到底還是人家張老先生提拔自己,若是他規(guī)規(guī)矩矩地將后面兩場考完,即便不是今年會試的頭名,也該在前十。 只可惜,有了會元,有了亞元,甚至還有了一個九名半范琇,獨(dú)獨(dú)沒他戴名世。 戴名世再狂,對功名利祿也有渴望的,如今失之交臂,又名揚(yáng)京城,想想都是心中苦澀。 如今揚(yáng)名越廣,戴名世心中就越苦。 真真是悔不當(dāng)初,可世上哪里又后悔藥賣? 戴名世內(nèi)心里長嘆了一聲,也唯有攤手搖頭,道一句“天意弄人”。 現(xiàn)在聽見張廷玉這不冷不熱的話,戴名世哪里不知道這是在諷刺自己? 一時之間,戴名世是羞愧不已。 他埋下頭:“是學(xué)生狂妄,錯失今科良機(jī)……” “知道自己狂,便改改吧?!睆埻⒂裣屏瞬枭w,動作風(fēng)雅至極,只不緊不慢地說,“本是三名主考官都已經(jīng)定了你的答卷為第一,甭管你后面兩場答成什么樣,會試與鄉(xiāng)試一樣偏重頭場,后面的不要緊??烧l料想,已經(jīng)將你的答卷點(diǎn)出來,勾上了,后面二三輪閱卷,怎么也沒找見你……什么主考官,哪里有你本事?” 這就是活生生的諷刺。 張廷玉看著是恭維,可已經(jīng)說得戴名世有些站不住了。 之前是誰說張廷玉隨和沒架子的?! 戴名世一路回來,也不是沒聽人說過張廷玉怎樣,街頭巷尾都說這一位昔日的狀元、今科的總裁官,乃是個不畏強(qiáng)權(quán)、不在乎名利的隨和之人,可現(xiàn)在戴名世琢磨了一陣,總歸覺得不對味兒啊。 哪里隨和了? 看著隨和罷了,可說話一個個字只跟刀尖一樣剜人心! 今年這樣好的機(jī)會,戴名世沒握住,落下了杏榜,只能說是自己作的。 太戲弄人了…… 可偏偏張廷玉還專門抓著人的痛處說。 張廷玉要打的就是他這狂氣,“人可有傲骨,不可有傲氣??裉^,實(shí)為傲。眼高于頂,目無下塵,都不大好?!?/br> “我讀你《南山集》,你自命為屈平,天下皆醉而你獨(dú)醒。我卻言,天下皆醒,而你獨(dú)醉。安得一服清涼散,與爾解醒?今日捧你起來,摔你在地,你便該知自己錯處無數(shù)?!?/br> 怕是歷任會試這么多主考官,還沒見過有人因?yàn)檫@種原因缺考? 喝花酒? 張廷玉是不懂了。 “我是憐惜你才,又想要敲打于你,才將你答卷命人刊刻于會元之前。如今,你可醒了?” 醒? 醉? 戴名世早已經(jīng)醒了。 他在得知自己的答卷被放在會試頭名之前的時候,就知道自己錯得有多離譜了。 “老先生所言,于學(xué)生如醍醐灌頂,當(dāng)頭棒喝,學(xué)生知錯?!?/br> 張廷玉側(cè)過身子看他,只叫阿德端茶上來:“桐城老父叫舍弟帶回來的桐城土茶,你也喝上一碗,即日啟程便是。三年之后我桐城子弟,卷土重來未可知……” 終究還是同鄉(xiāng)。 戴名世早知道張家,張家在桐城乃是第一的名門望族。 今年赴京科舉之前,桐城之中的幾個舉人,還齊齊到張府門口拜了拜,雖則張英因?yàn)楸芟拥脑虿灰娝麄?,卻都給他們贈言,要他們好學(xué)上進(jìn)。 如今戴名世一喝這桐城小蘭花,卻情不自禁淚流滿面,慟哭出聲。 他喝完了茶,好不容易止住了情緒,又給張廷玉執(zhí)學(xué)生叩師禮,這才離開。 “十年寒窗,一朝狂氣,負(fù)了的終究是他自己……”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張廷玉將手里的茶盞往案頭上一放,只把手這么一背,那影子斜斜拉在地上,便成為一道深深的剪影。 蒼松翠柏,淡泊如初。 天薄我福,吾厚吾德以迎之;天勞我形,吾逸吾心以補(bǔ)之;天厄我遇,吾亨吾道以通之。 細(xì)細(xì)想來,他張廷玉其實(shí)從來沒有變過。 身處名利場,野心如初。 ☆、第一八玖章 開蒙日 三月會試一結(jié)束,取士二百九十一人,原本只是二百九十人,后來多了個“范九半”,因而多一人,不過杏榜名次最末依舊為第二百九十。 參加殿試者,有二百九十,原本位列第四的桐城方苞,因?yàn)槠淠覆〈掖亿s回桐城,無法參加殿試。 這一次,桐城來的兩位舉人,一個沒參加第二三場,一個因?yàn)槟覆〔荒軈⒓拥钤?,卻都是抱憾。 當(dāng)然,最抱憾的還是張老先生,桐城還是一個人都沒有啊。 施云錦、呂葆中、賈國維三人再中鼎甲,延續(xù)了會試時候的風(fēng)光,騎馬游金街去。 殿試之后,依舊如此熱鬧,可所有人記得的是會試時候一天一個炸雷一樣消息出來的熱鬧,還有今年發(fā)生的種種稀奇事。 范琇答卷的抬轎,復(fù)選,張廷玉的批語,范琇的九名半,戴名世的壓會元之才和二三場缺考,方苞與殿試失之交臂,林之濬所面臨的峰回路轉(zhuǎn)…… 一個一個的人,一個一個將要在歷史上留下璀璨光華的人…… 都這樣從顧懷袖的眼前過去,而她此前對他們的一切,其實(shí)都不甚了解。 會試錄二百九十一,參與殿試者二百九,朝考之后選授庶吉士五十人。 范琇、林之濬、吳士玉等人,盡皆在其中。 新的這一批出來的人,都是張廷玉的門生,對著張廷玉要自稱“學(xué)生”。 因著張廷玉在會試的時候就把風(fēng)頭出盡,人人都仰慕他高才,一聲“張老先生”可謂是說得心服口服,恭恭敬敬。 翰林院之中頓時加入一批新血,加上原來倒戈到張廷玉手中的一半,整個翰林院之中倒有七成多的人已經(jīng)歸入張廷玉手中。 這一次會試,因?yàn)樵诜冬L事情上處理失了分寸,八爺黨損失慘重。 原本范琇本人真算不上是什么,可他性子開朗,能言善辯,乃有名士風(fēng)度,交游廣闊,可以說今年與范琇同年的考生都認(rèn)得他。 八爺黨原以為范琇這一回是爬不起來了,被張廷玉狠狠地摔了一跤。 哪里想到,張廷玉一轉(zhuǎn)過身特不要臉的自己駁斥了自己,還在駁斥的文中建議將范琇放在了第九名和第十名中間。 得。 于是范琇成為了開天辟地頭一遭地一個會試九名半! 這還了得? 范琇名氣一傳再傳,已然完全超出八爺黨的想象。 偏偏范琇此人特別愛交朋友,以范琇現(xiàn)在對八爺黨的厭惡,自然窺見了其欺世盜名的本質(zhì)。只棄之如敝屣。 現(xiàn)在與范琇交好的人,又怎么肯被八爺黨拉攏? 八爺胤禩偷雞不成蝕把米,真真心酸得厲害。 張廷玉后來跟顧懷袖說,真心疼八爺啊。 顧懷袖立刻斜睨他,笑而不語。 的確是心疼,一場會試之后,幾乎將自己原本的優(yōu)勢全部轉(zhuǎn)為了劣勢,八爺也太拼了。 現(xiàn)在朝中前所未有地平靜,張廷玉會試之后繼續(xù)當(dāng)著那“籍籍無名”的南書房行走,官階又給降了回去,也算是讓朝中大臣們瞠目結(jié)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