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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大清宰相厚黑日常在線閱讀 - 第314節(jié)

第314節(jié)

    兩位爺進了客廳,喝了一盞茶,便直接讓丫鬟領(lǐng)著去了客房。

    顧懷袖這邊想著要安排什么,卻一時之間沒什么頭緒,只叫人先跟張廷玉說一聲,免得到時候打個措手不及。她刻意把兩位爺排在了東客房最右邊,尋常不走動應(yīng)該不會撞見什么人,再說了,即便是撞見,又有幾個能認(rèn)識胤禛跟胤祥呢?

    桐城這樣偏遠(yuǎn)的地方,見過皇子的都沒幾個。

    想著,顧懷袖略略安了些心,一抬眼看見站在外頭伺候的丫鬟,隨手指了兩個樣貌好看的,讓她們?nèi)ザ粻數(shù)奈堇锼藕颉?/br>
    皇子住進來,真是什么事情都要cao勞。

    顧懷袖想想簡直替自己憋屈,真不知道是不是趕巧了,什么事情都在往桐城來。

    水患的事情肯定要牽扯一大批的官員落馬,江南這邊的官場又要換血了。

    琢磨了一會兒,顧懷袖也就困了,只去找了陳氏、喬氏和彭氏,妯娌四個坐在一起用飯,說爺們在廳前吃,不過現(xiàn)在人還沒回來。

    陳氏只在江南將養(yǎng),乍聽聞太子被廢的時候,整個人幾乎是大喜過望,似乎歡喜了好幾天,只可惜好景不長,很快人就跟心愿已經(jīng)了了一樣頹敗下來,大夫又開始跟張府的人說,準(zhǔn)備后事。

    可誰想到太子第二年有復(fù)立了?

    陳氏幾乎那兩個月幾乎是喝著藥灌出來的命,她就是不想死,不看到太子倒霉,她就是去地府見了張廷瓚也不甘心。

    現(xiàn)在的陳氏看上去臉上慘白,身形枯瘦,根本看不出還有當(dāng)年風(fēng)姿綽約的模樣。

    如今吃飯,她也是不說話,只等著吃罷了。

    顧懷袖見她這樣,心底也只有暗嘆一聲。

    陳氏就是這樣苦熬著,每每大夫都數(shù)她撐不下去了,可她偏偏撐了下去,當(dāng)初杏林圣手上官轅說陳氏活不過三兩年,誰又想得到,已經(jīng)過去了六七年?

    外頭熱熱鬧鬧,里面吃飯卻頗有一種冷清的感覺。

    因為守孝,三爺跟四爺?shù)目婆e又要耽擱,彭氏愁眉苦臉了很多天,倒是喬氏處之淡然。

    顧懷袖給陳氏夾了菜,陳氏抬臉起來蒼白一笑,卻道:“二弟妹,我且問你,方才你屋里是不是有丫鬟領(lǐng)了兩位爺進去?”

    陳氏的聲音都沙啞了,話剛剛出來,就差點哭出來。

    她淚眼蒙蒙地看著顧懷袖,只盼著顧懷袖給自己一句實話。

    那兩位爺當(dāng)中,有一個卻是陳氏覺得面熟的,張廷瓚當(dāng)年的事情陳氏只是知道一二,可是四爺?shù)氖虑?,陳氏想想也是明白過來。她今日不過是遠(yuǎn)遠(yuǎn)瞧見了影子,便是大駭。

    有的事情,陳氏真的想要問個清楚。

    她打見了那位爺之后,就有些恍恍惚惚,一直等到這會兒,才問了顧懷袖。

    若是沒有這一頓飯,她興許就會主動去找顧懷袖。

    顧懷袖沉默了許久,喬氏與彭氏如今都算是很有顏色了。

    在她們兩個人進門之前,張家曾經(jīng)有過一段舊事,這都是張家兄弟知道的,喬氏彭氏兩個做媳婦的,自然隱約地在猜,這種時候再好奇也不敢說什么。對外,張廷瓚只是發(fā)了急病沒了,完全與旁人無關(guān)。

    等看著喬氏與彭氏出去了,顧懷袖才嘆了口氣:“大嫂……”

    “我知道你不是有意要瞞我,如今桐城這邊的情況,我也清楚,你只管告訴我……”陳氏擦了擦眼角,“那兩位爺來,興許是又別的事情,可我這個未亡人,不過想找那位爺問個清楚罷了?!?/br>
    “……我找人給您通傳一下。”

    問了也不過是徒增傷感,太子現(xiàn)在還沒倒,即便是能問得具體的情況又能如何。

    顧瑤芳已經(jīng)死了,不過顧懷袖不會對外說出去,尤其不會說顧瑤芳跟張廷瓚的死有關(guān)。

    現(xiàn)在陳氏也是隨時會沒命,僅憑著一口氣吊著的人,有些事情顧懷袖不敢擅自做主,可不問又能怎樣?憋著她不成?

    顧懷袖想著,起身叫了丫鬟去客房那邊通傳。

    張廷瓚也算是四爺?shù)拈T人,他的未亡人去討個說法罷了,到底太子的事情什么時候能定……

    胤禛那邊卻是沒怎么想到,張廷瓚的妻子要來問自己。

    屋里端來了菜正在吃,可現(xiàn)在吃不成了,高無庸這一回跟著出來了,不過半路上查事情這會兒不在,他想了想還是允了,只叫人來見。

    顧懷袖陪著陳氏過來的,陳氏剛剛進來就行了大禮,胤禛不好伸手去扶,只能顧懷袖去扶了讓她坐在下首位置說話。

    胤祥在一旁看著,屋子里有丫鬟,這會兒都被屏退走。

    事關(guān)機密,大意不得。

    這會兒張廷玉那邊若是回來,應(yīng)該也知道了。

    陳氏泣不成聲,只道:“王爺,我自來知道我夫君并不只是在給太子爺辦事,也素來知道他在詹事府的時候多得您的照顧,到底此間有什么恩怨,妾身不過一介婦人,弱質(zhì)女流,原不該逾矩過問朝堂之中事??煞蚓龑嵲谌サ迷┩?,您能否詳說當(dāng)年之事,也好讓我等明白?”

    以前顧懷袖也問過,可胤禛一直不大想說。

    顧懷袖曾說過讓四爺別養(yǎng)著林佳氏,也就是顧瑤芳,可他因為自己手里要辦的事情,沒有理會。

    那一年的險事,終究還是說不過去,若真追究起來沒有胤禛的責(zé)任,顧懷袖是決計不信的。

    只是張廷瓚這樣聰明的人,一直在詹事府之中為太子效命,竟然也能被胤禛給拉攏了去,一則可見胤禛手段不凡,二則可見胤禛其實本事不小。若是他沒本事,張廷瓚又怎么可能舍了太子而歸入胤禛的門下?

    只可惜,下對了棋,可時機不對。

    若再才遲個三五年,興許就是完全不一樣的光景。

    到底張廷瓚還是為胤禛辦過事的,人是張廷瓚挑的,出了什么事,有什么代價,也該是張廷瓚早就料到的,顧懷袖不想譴責(zé)任何人。

    她只站在一旁聽著,不插話。

    胤祥那個時候年紀(jì)還不大,只是已經(jīng)跟胤禛走得很近,張廷瓚的事情他幾乎不清楚,若不是今日見著張廷瓚未亡人來問,卻是根本不知道張廷瓚也曾經(jīng)是四哥的人。

    端看張二夫人這明顯不動聲色的模樣,胤祥便知道顧懷袖怕也是心知肚明。

    他也跟顧懷袖一樣不說話。

    現(xiàn)在只看胤禛了。

    胤禛端了茶杯起來,垂著眼,似乎不大想想起那些事情。

    當(dāng)初胤禛的老師也是張英,只是學(xué)到的東西不多罷了。因為算是張英的學(xué)生,所以趁機便跟張廷瓚走近了,那時候太子還沒狂疾,只是日益驕縱,索額圖撐著腰,太子就逐漸開始被帶壞。

    張廷瓚見著太子那模樣也不喜歡,胤禛就是在這當(dāng)口將張廷瓚拉了過來。

    許多年,這種拉攏都在水面底下,胤礽甚至是一直不清楚的。

    “索額圖一黨有密信來往,上有貪污結(jié)黨與妄言之罪,只要有那一封信就能扳倒太子,所以卣臣冒險帶了信出宮,沒料想被人暗中向太子告密。太子密告索額圖……卣臣剛剛出了宮門,就被索額圖一黨派來的人跟上,趁夜以毒箭射之?!?/br>
    一字一句,都跟在冒血一樣。

    胤禛握緊了手里的茶盞,似乎下一刻就要將之捏碎。

    然而他漸漸地放開了,輕輕把茶盞擱在了茶幾上,頓了好一會兒才道:“后來那一封信被交到了我的手上,只是卣臣到府上的時候……”

    后面的事情,張府的人便清楚了。

    只是短短的一段話,于陳氏而言卻像是過去了好久好久。

    她手中的帕子已經(jīng)全濕了,這些年都是暗無天日地活著,傷疤一直就沒好過,如今再這樣狠狠地一揭,又哪里能忍得?。?/br>
    陳氏哽咽著,只寒聲問:“告密的jian細(xì)是誰?”

    這時候,胤禛看似隨意地掃了周圍一眼,目光從顧懷袖臉上一晃過去,才道:“是一個安插在太子身邊的侍妾,她貪慕榮華富貴,不想太子倒掉,所以做出了這樣狼心狗肺的事情……”

    “這人如今何在?”

    陳氏又問了一句。

    現(xiàn)在的陳氏,看上去似乎又有了當(dāng)年剛剛嫁進張家不久的意氣和儀態(tài),整個人看上去都有了精氣神。

    顧懷袖卻忽然有了一些不大好的預(yù)感,她想要上去,可是邁不開腳步。

    陳氏就這樣端端正正地坐著,目光明凈地瞧著胤禛。

    胤禛道:“四十七年廢太子之時,溺死于毓慶宮蓮池之中了?!?/br>
    當(dāng)時這個消息在宮里傳得還算是遠(yuǎn),可陳氏那個時候已經(jīng)在桐城修養(yǎng),根本不知道。

    聽完了胤禛的話,陳氏扶了一下扶手,終于起身,再次無聲地給胤禛行了叩拜大禮,顧懷袖看她人都要站不穩(wěn)了,上去扶了一把,卻被陳氏推開了。

    陳氏緩緩?fù)肆顺鋈ィ檻研湔驹谠兀E然有些不知所措。

    陳氏不可能知道宮里林佳氏就是顧瑤芳,也不可能知道顧瑤芳頂替了宮里真正的林佳氏進去,這會兒林佳氏已經(jīng)死了,相關(guān)的人員應(yīng)該也早已經(jīng)被滅口。陳氏不搭理她,應(yīng)該是別的原因。

    顧懷袖潦草地給胤禛這邊行了個禮,出去的時候才喚了人重新來伺候。

    胤禛看著顧懷袖追出去,自己卻慢慢端了一杯茶來,這是桐城土茶,去年時候張廷玉將張英和他自己制的茶著人送上京城,康熙還夸獎了一陣,又想起當(dāng)年的張英來,頓時好一陣感嘆??扇缃褙范G看著這茶,心情一點也好不起來。

    他手腕上沉沉地,看了自己手掌許久,才端茶來喝。

    外面顧懷袖已經(jīng)追了出去,跟在陳氏后面:“大嫂,大嫂……”

    下臺階的時候,陳氏差點摔了一跤,她前所未有的清醒,似乎一瞬間就回到了當(dāng)初張廷瓚還活著的時候。

    她所摯愛的男人,因為這樣荒謬的理由而去的。

    在被顧懷袖扶住的一瞬間,陳氏幾乎以為自己要哭出來,可她沒有,她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哭不出來了。

    站直了身子,站在廊下,陳氏只問了顧懷袖一句話:“如今你也在為雍親王賣命?”

    顧懷袖終于知道陳氏之前為什么不搭理自己,她過了許久才回道:“是。”

    陳氏一下笑出聲來,“那二弟呢?”

    “不是……”

    顧懷袖不知道陳氏到底要問什么。

    這一瞬間,她忽然看不懂這個病弱的婦人。

    陳氏的身子烙鐵一樣燙著,明明很病弱,可偏偏沒有倒下去,有一口氣撐著她,撐著她的骨皮血rou,讓她還站在這里。

    遠(yuǎn)遠(yuǎn)地天幕上泛著紅光,不是什么好兆頭。

    多災(zāi)多難的康熙四十九年,陳氏知道自己命數(shù)快盡了,能在死前知道個準(zhǔn)話,到底也算是死得明白了。

    “有的人要死的時候,會忽然看開,什么看不明白的都看明白了,對自己做過的那些錯事也都一清二楚,就像是婆婆去世的時候……有的人要死的時候,會被上蒼賦予極大的智慧,老天爺會將天機昭示給她……”

    陳氏聲音帶著幾分模糊和渺茫。

    她用一種極端憐憫的眼神看著顧懷袖,用枯瘦的手掌撫摸了她的臉頰,又緩緩地放下,一個人順著前面的石徑走過去了。

    顧懷袖不知道為什么,覺得很冷。

    這一刻,她已經(jīng)知道了。

    陳氏的命,已走到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