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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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懷袖這時候正把冊子遞上來,道:“今科會試,拉攏了六十八個,等著放了杏榜,奴才再把名字給您勾上來?!?/br> “六十八個?” 胤禛拿著名冊一翻:“今科會試主考官乃是趙申喬,參考的人里還有你家里兩位叔叔,如今張廷玉是一句話也說不上,六十八個能中多少?” 正是手里缺人,要網(wǎng)羅人的時候,張廷璐跟張廷瑑要考,張廷玉就得讓道,使不上勁兒啊。 “我家二爺不是您的人,您能不能分清一些?”顧懷袖不止一次地強調(diào),“至于最后這六十八人能中多少,您往后不就知道了嗎?” “刁奴……”胤禛皺了眉,“爺且問你,沈恙的底細(xì)你知道多少?我聽聞他與你有些故舊……” “你都差點賣了奴才,說什么聽聞不聽聞故舊?” 顧懷袖才是要冷笑了,她心里覺得荒謬,又陡然有些可憐起胤禛來。 “四爺,您是手里缺人了,想問問沈恙手底下有誰能拉攏的嗎?” “算你聰明?!?/br> 胤禛眉毛一揚,便背著手走到了湖前,看著矮矮的小山,掐了腰間玉佩,慢道:“太聰明的人,用著不放心?!?/br> 太聰明的人,用著不放心。 顧懷袖沒回頭,只看著那屏風(fēng),忽然有些說不出話來。 沈恙是聰明,也沒跟四爺多久,他信不過是尋常,沈恙似乎也沒什么大的把柄在胤禛手上,就更讓人信不過了。 這人,越是接觸久了,越是能覺出可怕來。 可顧懷袖覺出可怕來的,卻是胤禛。 “現(xiàn)下還沒有,奴才給您留意著吧?!?/br> “沈取何如?” 胤禛忽然問了一句。 顧懷袖陡然回身,看站在門口的胤禛:“您這是什么意思?” “沈恙一直想要給他一家翻案,爺雖知他一家有冤,可就像張廷玉冤殺朱三太子與戴名世一樣,冤了也就冤了……沈恙身邊有一個鐘恒,聞?wù)f跟了他二三十年,素日里行事讓人抓不住把柄,無甚好拉攏的;令有一個叫李衛(wèi)的,聞?wù)f還要叫你一聲干娘,卻是油鹽不進,比鐘恒還難纏。爺想著,也就你兒子有些意思了……” 胤禛自打聽那當(dāng)日高無庸在屏風(fēng)后面聽的“魚兒”一句,便知道沈取的身世,如今他看顧懷袖少見色變,只覺得有意思。 “雖則沈取沒入他沈家族譜,可爺要捏死他,也易如反掌?!?/br> “現(xiàn)下里處理了沈恙,只怕十四爺那邊您還扛不住,保不齊有誰背后捅刀子,而今李光地老大人跟八爺黨走得近,您還是別讓人拿住把柄比較好吧?”顧懷袖漸漸平復(fù)了心境,才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只是,她卻忽然起了別的心思。 四爺這里捏著沈恙,才是夜長夢多。 按著胤禛的意思,沈恙孤家寡人一個,抄九族也抄不到沈取的身上,更何況隨時只要把沈取的身世一抖落,也牽連不出來,反倒是沈恙罪加一等。 現(xiàn)在懸在沈恙頭上最利的一把刀,已經(jīng)不是張廷玉,而是四爺了。 鳥盡弓藏…… 端看沈恙能熬到幾時了,他這輩子風(fēng)云激蕩,也足夠精彩,死了也足夠世人津津樂道。 胤禛知道顧懷袖不肯在這件事上松口,多半還因為她那個兒子,如今也不勉強她,只跟她說孫連翹的事情,回頭轉(zhuǎn)來,要緊的還是今科會試,不一會兒戴鐸來了,連著隆科多來,說了一會兒見著天晚,這才叫他們散了。 戴鐸繞出去便沒見了人,倒是隆科多要回城,竟不小心跟顧懷袖一路。 兩個人本身有仇,隆科多都習(xí)慣了,他現(xiàn)在還在理藩院,不過這一陣有些郁郁不得志。 周道新沒多久改授了通政使司,如今混得是風(fēng)生水起,年羹堯在四川天高皇帝遠(yuǎn)誰也逮不著,四爺手底下隆科多如今雖離皇帝最近,也最不自在。 他抓耳撓腮一副不高興的樣子,顧懷袖過去的時候便笑:“看見您不舒坦,我這心里就舒坦得厲害?!?/br> 隆科多才是嘆氣:“您說人家都是步步高升,怎么就我混得這么慘?四爺老跟我說,要等著什么缺,我瞅著理藩院這種破地兒,說是跟六部齊名,也沒覺得有什么好。四爺說步軍統(tǒng)領(lǐng)是個好職位,可如今也沒見著空出來啊……” 他是說話的時候沒注意,被顧懷袖聽了個正著。 步軍統(tǒng)領(lǐng)? 顧懷袖眼皮子一跳,胤禛心也夠大,想要將自己的人安插到皇帝身邊,這步軍統(tǒng)領(lǐng)的位置未免也…… “佟老大人都跟著馬齊一起作呢,合該你如今不受重視,可您不是先皇后的弟弟嗎?皇上念著您的好,且把心放回肚子里去吧。” 康熙人越老,越念舊,指不定什么時候想起皇后的好來,就賞了隆科多高官當(dāng)當(dāng)。 隆科多倒是沒想到這里去,他家里人都是八爺黨,只有他巴巴跑來貼四爺,算是個大冷門,不過現(xiàn)在看看,竟然也覺得四爺這里好。 到底局勢還看不清楚,皇上身子也沒見著有什么大差錯,老是老了,還沒死呢。 心里想著些大不敬的話,隆科多覺得顧懷袖說的也未必沒有道理,“我倒是看如今三殿兩閣空虛,怎沒見你為張老先生著著急?” 顧懷袖已經(jīng)出了圓門,只笑道:“您還是想想,四爺要為您謀個步軍統(tǒng)領(lǐng)的職,是想要干什么?!?/br> 說完,她便直接走了,留隆科多在原地。 隆科多才是活活被這女人一句話給驚出一身冷汗。 娘誒,這刁婦怕是嚇?biāo)桑?/br> 他素來是個不學(xué)無術(shù)的,想得多,也沒往這個方面想啊。 他還想問問清楚,不過看見顧懷袖轎子已經(jīng)走了,只揣著一顆心七上八下。 顧懷袖離了圓明園,出來的時候才想起,該給年沉魚備份禮,她生了個小格格,如今也是當(dāng)娘的人了。 “青黛回去挑幾件吉祥東西送去,意思意思就成?!?/br> 青黛聽了顧懷袖的話,便去辦事。 說起來,年羹堯那邊的事情,也是頗多波折。 年羹堯還沒來得及把休書遞出去,納蘭沁華自個兒倒是上吊了。顧懷袖對納蘭沁華完全無感,只想起當(dāng)年明珠府的盛況來,納蘭揆敘是她叔叔,現(xiàn)在自己侄女在年府投繯自盡,卻是讓如今身為翰林院掌院學(xué)士的納蘭揆敘火大了,年府與納蘭府這里就算是結(jié)仇。年羹堯也不是那輕易咽氣的人,人死了,還把早寫好的休書給拍回納蘭府邸,兩家人早沒打算當(dāng)什么親家了。 剛開春,休完妻,年羹堯便瀟灑走人,留了納蘭府的人背后將他罵個狗血淋頭也懶得搭理他們,素性竟也是個渾人,不管不顧。 顧懷袖不由想著這些人的結(jié)局,又想想張廷玉心里藏著的那些東西,一時之間是有些分不清。 她回了府,依舊料理府中事,隔幾日便是會試,這一回主考官乃是趙申喬,張廷璐張廷瑑兩個人竟然雙雙落榜,張廷玉在接了抄錄的杏榜之后,便砸了茶盞。 趙申喬敢這樣做,背后沒人才是見了鬼。 可張廷玉暗自使人往康熙那邊試探過口風(fēng),不像是他要追究趙申喬,想來是覺得張廷璐張廷瑑這里應(yīng)該。 從張英到張廷瓚,再到張廷玉,一門已經(jīng)足夠榮耀,要再有人,也得往后壓。 張廷璐與張廷瑑兄弟兩人卻沒怎么在意,反過來寬慰張廷玉,說什么“大器晚成”,張廷玉差點被兩位弟弟氣笑了,左右無奈,只先給在六部里尋了主事位置來做著事,再等三年了。 會試之中唯一值得高興的,興許只有顧懷袖此前著人拉攏的六十八個人,竟然全數(shù)過了會試,進了殿試,甚至六十八人之中有半數(shù)過了朝考,入了翰林。 為著顧懷袖這難得的好眼光,四爺那邊直接打發(fā)人撥了她兩個鋪子,又送了一座郊外別院,說是賞她辦事牢靠的,顧懷袖心說他小恩小惠倒是難得出手大方。 只是顧懷袖的事情順,張廷玉這邊的事情就不一定了。 念叨乞休許久的李光地,終于在會試結(jié)束之后,被康熙放了兩年的假,回福建去,大學(xué)士一時之間只有四個在京,張廷玉明明已經(jīng)成了南書房真正辦事的那個,可連個內(nèi)閣學(xué)士都進不去,倒讓他郁悶許久。 終歸這里還是講個熬資歷。 一直等到年底,張廷玉辦完了差事,掃了身上雪,把手按進銅盆里,看著漫散出來的朱砂紅,聲音沉沉地:“今兒寫福字給群臣的時候,皇上說馬齊辦事得力,你猜怎么著?” 顧懷袖用銀箸撥著手爐里的爐灰,聞言一頓:“馬齊?” 八爺黨心腹重臣,不過如今轉(zhuǎn)而支持十四爺了。 年初的時候,李光地便說要走,忙完了會試,人終于離了京城,休假兩年回南邊養(yǎng)病,滿以為是時候了,可哪里想到啊…… 張廷玉看著指甲縫里已經(jīng)洗不去的紅,看著小指略長的指甲,竟然笑了一聲:“明年他又是內(nèi)務(wù)府總管,兼戶部滿尚書,被皇上塞回武英殿了?!?/br> 四十八年因為顧懷袖當(dāng)初使計,令馬齊輕易舉薦八爺上位,最終馬齊被革;如今是五十四年年尾,五十五年,馬齊爬回武英殿大學(xué)士的位置,真不知是誰算計了誰。 顧懷袖也皺了眉,索性扔了銀箸,看張廷玉背影,走過來給他遞帕子,只道:“你心里不舒坦?” 要能舒坦才是見鬼了。 入翰林便是儲相,當(dāng)初走的便不是陽關(guān)道,而是獨木橋,可再艱再難,也已經(jīng)成為皇帝近臣。 可現(xiàn)在的康熙提拔的都是什么人? 張廷玉同科進士之中,年羹堯去歲回來,興許以為能加官進爵,結(jié)果還是帶著巡撫大印回了四川;張廷玉這里除去丁憂的三年,在南書房也有快八年了,林林總總算下來,彈指一揮十年間。還有個隆科多,何嘗不是郁郁不得志? 如今康熙就喜歡那些個老頭子,偶有年紀(jì)輕被重視的,也只是前兩年,興許唯有一個十四阿哥得他喜歡,旁的都疏遠(yuǎn)了。 這樣下去,什么時候能熬出來? “最近四爺那邊也沒動靜,十四爺?shù)故腔斓蔑L(fēng)生水起……” 張廷玉慢慢擦著手,說著話。 他聽見外面有爆竹聲,又是一年過去了。 “還記得方苞嗎?李光地薦上來的,也不堪什么大用,現(xiàn)在幾個大學(xué)士年紀(jì)大了,事情都是我在辦……長此以往下去,我怕是要忍不住了?!?/br> 辦的是四個大學(xué)士的事,得的是一個南書房行走和奉直大夫的名,張廷玉想著總是不平衡啊。 他也不過是個俗人。 顧懷袖情知他庸俗,只道:“憋著吧,忍著吧,總有出頭時候?!?/br> “人是看著我面上風(fēng)光,心里的苦我自己知道?!?/br> 接了帕子,張廷玉借著燭火一看自己手,微微瞇眼,思索良久。 “我尋思一下,皇上還是早日駕崩的好?!?/br> ☆、第二四二章 內(nèi)閣學(xué)士 除夕夜里,四面燈火通明,內(nèi)城之中還聽得見歡聲笑語,顧懷袖與張廷玉好生生地過了年,又給了孩子們壓歲錢,商量了一下什么時候給兩個孩子開蒙,沒注意竟然也過夜了。 因著守歲的事情,顧懷袖睡得很晚,不過初一天還是起來得很早。 新年頭七天里給各府的禮物已經(jīng)流水一樣散出去,宮里正熱鬧,是皇帝難得的休息日子,張廷玉琢磨了一會兒,一面沏茶,一面跟顧懷袖說:“過了今天,馬齊肯定又成了大學(xué)士,我這里也該休息休息了?!?/br> “這是何意?” 顧懷袖攏眉,竟然是一時之間沒明白。 張廷玉也不解釋,他只在屋里陪著家人賞雪看梅花,根本不再提這茬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