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卻并非武陵仙君反駁，而是楊宗家，他不服氣道。

    “我武陵如何不好了？百姓安居樂業(yè)，豐衣足食，吃飽穿暖，和外界相比起來，可是好到不知道哪里去了?！?/br>
    作為宗家，他自然是了解一些尋常百姓不知道的秘辛，知道這武陵是為何避世遁入此地，也知道外界的臟亂和這里對比是多么強烈。

    “當(dāng)然，這很好，也很難能可貴，外界還是處在爭斗之中，國與國之間爾虞我詐，爭奪資源，國運，為此打的不可開交都不為過，而這里安居樂業(yè)，豐衣足食，宛如天堂一般的確是不錯?！崩罟麉s是話鋒一轉(zhuǎn)道：“但若真是好的話，你們的仙君，就不會如此問我了吧?！?/br>
    楊宗家微微語塞，卻不知該如何反駁。

    的確如此，若當(dāng)真如此完美如天國，那么武陵仙君就不必如此言說了吧，如此問來，當(dāng)真是對武陵現(xiàn)狀有一些不自信之處。

    武陵仙君沉默片刻后說道。

    “吾武陵的確如此，自遁世以來安居樂業(yè)，豐衣足食，可千年以來，卻始終有人如同那位駕駛流馬車的人一樣，不滿足于豐衣足食，也有一些瘋狂之人，發(fā)現(xiàn)了此地封閉之秘，拼盡一切想要脫離這里，卻因無指引而淹沒于外海...吾不理解，這是為什么？”

    武陵仙君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也困惑了很多年。

    這個問題，于武陵之上的人是無法得到了，如今有武陵外的人入內(nèi)，自然要詢問一番。

    李果沉吟片刻后，悠然道。

    “仙君，你知道，人之本性是如何嗎？”

    “人之本性如何？”武陵仙君疑惑道。

    “人之本性便是爭斗，還有探索?！崩罟f道：“縱使武陵安居樂業(yè)千年，可外海的‘未知’還是如同蜂蜜一般，吸引著人們的心神?！?/br>
    武陵仙君搖頭道。

    “可我們的教物上言外?？諢o一物，他們又為何膽敢憑借血rou之軀去探索著無盡虛無？”

    “就如同哥倫布發(fā)現(xiàn)新大陸一般，發(fā)現(xiàn)地球乃圓的一般，在他們那個時代，對于大多數(shù)人而言，天圓地方，大陸只有一塊，卻有勇于探索者打這番樊籠，你無法壓制，這邊是天性?！?/br>
    “縱使這般安居樂業(yè)可以磨滅心神，可時光荏苒，還是會有如同‘哥倫布’‘鄭和’一般的先驅(qū)者出現(xiàn)...因為你再如何壓制，也無法磨滅心神本性?！?/br>
    李果淡淡道。

    放棄安居樂業(yè)，放棄豐衣足食的生活也許對很多人來說都不理解。

    可正因為如此，那些放棄這些生活的‘先驅(qū)者’才如此難能可貴。

    “嗯...”武陵仙君似乎有些不解，又似乎有些理解，這是人類本性作祟，但又說道：“好吧，既然這些探索外海，探索天空之人是為了探尋未知，那么在楚門外駕流馬車橫沖直撞的人又如何？幾百年的時光里，這樣的人從來沒少過，而且甚至有人呈組織制式反抗...為何，難道是楚門做的還不夠多嗎？”

    一旁的嚴(yán)竹還有楊宗家聽的是頭暈?zāi)垦?，百年光景對于人類來說已經(jīng)足夠長了，而武陵仙君卻是張口就是幾百年的光景，仿佛對他來說不過瞬息之間。

    當(dāng)真如同上神...

    而此時，李果卻是侃侃而談道。

    “這就牽扯到另外一個人性問題了?！?/br>
    “你可以稱呼為上進心...也可以稱呼這為欲望。”

    “欲望？”武陵仙君有些疑惑道。

    “嗯，這也引伸出你們武陵的另外一個問題?！崩罟荒樥J(rèn)真的盯著武陵仙君說道：“那便是階級固化?！?/br>
    階級固化？從來沒聽過的詞眼。

    這一次，楊宗家還有武陵仙君兩人都屏住呼吸，宛如認(rèn)真聽課的小生。

    “貧道問你一個問題?！崩罟麉s是沒望向武陵仙君，而是望向了楊宗家，問道：“你們武陵，屹立如此之久，存在時間最長的名族已存多久？”

    這一點自然是難不倒楊宗家的，他言說道。

    “300年吧，三百年前，發(fā)明了‘改良型流馬’的葉俊生，由于他的流馬技術(shù)經(jīng)營，三百年間的積累，讓葉家的實力在各個部族中橫比都可稱得上是頂尖。”

    李果笑著問道。

    “那么，武陵各大名族平均屹立的時間，又是多久呢？”

    “平均的話...一百五十年左右吧?！睏钭诩矣质鞘炀毣貞?yīng)道。

    “這里有何種問題？”武陵仙君疑惑道。

    “仙君，也許對你來說，數(shù)百年的時間僅僅只是白駒過隙罷了，可對于普通人來說百年時間都已經(jīng)不知幾代了?！崩罟溃骸岸鴨栴}又就出在這名家屹立這里，雖然你們這里豐衣足食，子民能夠吃飽穿暖，可問題就在于吃飽穿暖也是有區(qū)別的?！?/br>
    “吃糠咽菜也能吃飽穿暖，吃燒雞rou類也能吃飽穿暖，吃魚子蟹醬也能吃飽穿暖，這里面的區(qū)別還是有的?！?/br>
    “就如同你楚城一樣，相比于邊陲愚蠢，發(fā)達(dá)程度不知高上幾個點...這邊是‘對比’?！?/br>
    楊宗家也不是蠢人，隱隱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問題的所在....

    “吃糠咽菜的人想要吃燒雞rou類，吃燒雞rou類的想要吃魚子蟹醬，吃魚子蟹醬的又想要更多...”李果沉吟道：“如若大家都是吃糠咽菜的話這也無所謂，可偏偏就有人吃的是其他的東西，你明白嗎？有對比，就有傷害，不患寡而患不均?！?/br>
    武陵仙君也聽明白了，有些沉默，他也發(fā)現(xiàn)自己忽略了一個問題。

    欲望。

    有人想要更好的。

    “可我武陵又并非沒有上升途徑，你知道鉆研機關(guān)術(shù)算，治國文理，一樣能夠晉升名族?！眹?yán)竹忍不住說道，畢竟他就是以這樣的方式讓家族晉升名族的。

    “這一點武陵做的還算不錯，有上升的途徑，可見你們的管理者還是下了一番功夫的?！崩罟潎@道，之后卻是搖搖頭：“可問題就出現(xiàn)在這里，這是在武陵晉升的途徑...卻也是唯一的途徑?！?/br>
    “在外海之地，有一種階級提升途徑為‘高考’，他能讓寒門子弟一躍入龍門，上得清華北大，更可成國家重器?！?/br>
    “既然如此，我們也做的又何錯之有？”楊宗家困惑道。

    “你們沒有錯，若非要說錯的話...就只能錯在武陵太小了。”

    李果淡然道：“我外海之地縱有高考制度，然高考卻并非唯一的道路，學(xué)者有學(xué)者的才能，廚師有廚師的才能，笑匠有笑匠的才能，在我廣袤華夏之地，只要有心鉆研，有心刻苦，道道通天，高考是捷徑，卻非唯一的途徑..”

    “而武陵，機關(guān)數(shù)算和治國文理是唯一的途徑，那么有廚師才能的人，笑匠才能的人，力大才能的人，他們，能做什么呢？而對比起來，名族后裔，即使不通機關(guān)數(shù)算，文理治國，也能享受到最好的食物，資源，這便會引起矛盾...是為階級矛盾?！?/br>
    楊宗家聽罷有些呆滯，隨后呢喃道。

    “可...廚師...笑匠...又對武陵有何好處？”

    “楊宗家，我們外海有一詞叫做‘建設(shè)精神文明’，吃飽喝足后，人們就會開始追尋精神上的愉悅，笑匠廚師才能的人能給人精神帶來愉悅，又怎么能說無好處呢？”

    李果指著外邊說道。

    “你武陵雖然看起來平安昌盛，卻是只有一種顏色，機關(guān)術(shù)，愛好是機關(guān)術(shù)，喜歡的是機關(guān)術(shù)，平日里使的是機關(guān)術(shù)，聊的東西是機關(guān)術(shù)，這樣單一的世界，本就壓抑人的天性，為何不嘗試著多樣化發(fā)展，讓廚師，笑匠，文豪的才能都能發(fā)揮出來呢...讓他們也有機會能夠趕上名族后人?！?/br>
    ...

    此番言論下來，武陵仙君沉默了好久。

    精神文明的建設(shè)他從來沒有想過。

    在他看來，人們的需求就是吃飽穿暖生孩子。

    “吾剛隨入武陵之時，大家只想著吃飽飯就好...”武陵仙君淡淡道：“一碗白米飯，就能讓一家人高興半天?！?/br>
    “仙君，這又回到了原來的話題，‘欲望’，生靈總是想得到更多，進步，索取，永遠(yuǎn)是生物的主題，并非人類是如此?！?/br>
    李果看著武陵仙君似笑非笑，重點提到了‘人類’二字。

    武陵仙君沒過多的反應(yīng)，只是有些感慨。

    “吾以為將他們和外界的紛亂污穢隔絕開來，和平就會永遠(yuǎn)存在于武陵之中...”

    “競爭帶來進步?！崩罟矒u頭道：“生于憂患，死于安樂，如今武陵有你庇護，自然是人民安居樂業(yè)，吃飽穿暖，沒有以往憂愁，可你也不能永遠(yuǎn)庇護武陵，若是失了你的庇護，武陵暴露在外，又會如何？”

    李果沒有給武陵仙君任何面子。

    尋常人類金丹壽元千載，他能庇護武陵，又能庇護多久呢？千年之后，不成元嬰，接下來如何是好？

    “那依先生所言，又該如何是好？”楊宗家用上了先生的尊稱，徹底的服氣。

    由于見識的局限性，他有很多事情朦朦朧朧，知道有癥結(jié)，又不知如何是好。

    但說到底楊宗家是整個武陵最聰明的人之一，如今一番點撥，他是豁然開朗，急忙尋求改正之法。

    有一句話說的很好，楊宗家深深記在腦海里。

    生于憂患，死于安樂——

    競爭中進步，才是真理！

    這讓楊宗家隱隱想到了自己小的時候，對機關(guān)術(shù)算最用功的時候，居然是兒時和人一同考取楚門童生之時...

    李果看著楊宗家，微微笑道，接下來的話，用上了‘傳道者’的聲音。

    “改，開?！?/br>
    二字深深的篆刻進了楊宗家，武陵仙君，嚴(yán)竹的腦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