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jié)
我揉了揉鼻子,氣道:“他了然什么啊了然,他年前吃酒時和我打賭賭輸了欠我三百兩還沒還呢,我是來討要銀兩的……” “……”宋郎生懶得再理我,回頭繼續(xù)走,我喊住,示意暗衛(wèi)離我遠(yuǎn)點:“我今日是偷溜出來哦?!?/br> 他繼續(xù)走。 “沒帶護(hù)衛(wèi)也沒帶貼身丫鬟。” 他仍在走,步伐漸緩。 “連馬車也沒有,天快黑了,雪好大,我快看不清路了,回不了宮了,快要凍死了?!?/br> 他駐足?;仡^,神情寫滿了不情愿,連公主的稱謂都省了:“還不跟上來?” 我喜滋滋的踩著雪奔向前去,一路小心翼翼的跟在他后邊,因雪攢得厚極,走起路來歪來扭去,幾番用鼻子撞他的背,見他擺出十分不樂意的架勢,又只好跟的遠(yuǎn)一些,步伐輕一些。 這般一來動靜小了,宋郎生又得時不時的回頭看看我,確認(rèn)我沒隨著人群走散,方繼續(xù)若無其事狀前行。 他安然的在前邊走著,我笨拙的背后跟著,恍惚間似回到了很多年前的山上,那時,小meimei也是這般小鹿亂撞的跟著大哥哥的。 落日后愈發(fā)凍了起來,我出門時未尋到比較低調(diào)的襖子,穿的薄了些,此刻不免有些瑟瑟發(fā)抖,噴嚏連連,也不知道是打了第幾個噴嚏后,宋郎生又停下腳步,除下他的棉布外套,重重的吸了口氣,迅速披在我肩上又迅速回頭,硬邦邦地道:“公主若染了風(fēng)寒我只怕?lián)黄??!?/br> 我呆住,傻愣著感受棉襖上余留的體溫,明明心中欣喜,只是嘴上習(xí)慣性嘀咕的毛病又犯了:“賜婚都敢拒你會怕這?” “……” “好吧我什么都沒說。” “……拒婚的事……”宋郎生的聲音平平的,“我還未向公主道過歉,致過謝……” 我胸口一悶,偏又強作擺手道:“反正你沒禮貌本公主早已習(xí)慣了?!?/br> 宋郎生很難得的沒反駁什么,他沉默著,氣氛反倒有些不自在,我笑了笑,蹦到他跟前,隨口扯道:“誒喲,其實沒那么嚴(yán)重,父皇若要逼婚,你只能答應(yīng)啊是吧?!?/br> 宋郎生想了想:“嗯?!?/br> 我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哈?” 宋郎生理所當(dāng)然的斜睨:“不然?” 我傻眼:“我,我還當(dāng)你會寧死不從……” 他歪頭:“誰會蠢的為這種事寧死不從的,殿下是戲本看多了吧。” 我:“……”韓斐有人罵你蠢。 我定了定神道:“……你,你不是答應(yīng)你亡妻不再娶了,你你你不怕對不住她么?” “也對?!?/br> 忽然有預(yù)感他會說出超凡邏輯的言論。 宋郎生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八裕視拇胬⒕蔚??!?/br> 我:“……”果不其然……只是那當(dāng)時架勢慘烈又是為哪般…… 宋郎生又想了想:“不過,還應(yīng)多謝公主當(dāng)時勸阻了圣上,我從未想過拒絕御賜指婚能夠那般容易的……” 我:“…………” 這一路我心中不斷打鼓,甚至想要當(dāng)面問問他是否還記得當(dāng)年那個小meimei,卻又擔(dān)心這樣的他會說出“哪個?你這么一提我倒想起來貌似有這樣一個人物了,不會吧,公主是那個小meimei,公主這些年一直等著我?公主是戲本看多了吧,孩提時的笑話怎么就當(dāng)真了?”諸如此類的話語令我無地自容,以至直走到了宮門前,我都沒能問出什么,干巴巴看著他將要離開。 幾番掙扎后我終于握緊拳頭道:“宋大人,有個問題,我不知當(dāng)問不當(dāng)問?!?/br> 宋郎生挑眉:“哦?若是公主覺得不當(dāng)問不必勉強。” “……” 我選擇性無視道:“其實,本公主想問這個問題許久了,宋大人既然愿幫我恩師,自也理解我的難處與苦心,何以處處針對我,待我如此清冷?” 宋郎生沒說話,瞧著我,復(fù)又微微笑了笑:“我從未針對過公主,只不過確是不愿與公主來往過甚。” “為何?是因我名聲?還是因坊間傳我府中有……那些人?” 宋郎生難得沒有接我的話,只是望了望我的眼,少頃抬起頭望著天上落下的雪花:“殿下總讓我想起一個人?!?/br> 我看著他,恍惚間,他的神情有些許落寞的意味。 我:“……然后呢?” 宋郎生:“沒了?!?/br> 我:“……” “殿下還是早些回去歇息吧,微臣沒了襖子,也是極怕染上風(fēng)寒的。”話畢,他悠悠然行了一個君臣之禮揚長而去,留下我一人百思不得其解。 盡管未能疏通他沒頭沒尾的話,轉(zhuǎn)念憶起白日所處情景,是夜,我裹著他的襖子在床鋪上翻滾,喜悅之心久久沒有褪去。 我盤算著起了個這樣良好的頭,今后細(xì)水長流的相處下去,我們之間亦并非沒有再續(xù)前緣的可能。 而萬萬料算不到的是,沒過幾日,就在父皇趴著熟睡,我替整理御案時不經(jīng)意間弄翻了未批閱完的奏折,無意間瞥見了大理寺少卿何云上的一道折子上頭寫著宋郎生的名字。 我按耐不住好奇掀開來細(xì)細(xì)看。 直到握著折子的手哆嗦個不停,依舊沒能接受紙上的內(nèi)容。 這是一道密折,字曰圣上親啟。 而折中的內(nèi)容一言以蔽之則是:宋郎生之戶籍雖為廬州儒商宋氏,卻并非親生之子而乃養(yǎng)子,經(jīng)數(shù)月暗查,發(fā)現(xiàn)他極有可能是五年前謀逆滿門案的漏網(wǎng)之魚,請圣上務(wù)必徹查。 五年前……不正是大哥哥忽然失蹤的那年么?莫非他不辭而別是為逃命? 怕只怕*不離十了。 想來是宋郎生在大理寺官途威脅到了這個何云,他才如此不遺余力的暗暗挖出宋郎生的底。 而若所言非虛,以父皇的手腕,宋郎生根本毫無生路。 我不知所措的捏著折子,心中紛亂成一團(tuán)。趁著父皇未醒,將密折藏入袖口回至寢宮,一夜輾轉(zhuǎn)至天明,想著千種萬種法子,卻沒一個周全之策。 早朝時我起早守在殿門前聽君臣議政,一面盯著何云生怕他說些什么,一面盯著父皇的神情看有否異樣會否已察覺出什么,好在明面上風(fēng)平浪靜,直聽到那聲“退朝”方才舒了一口氣,卻不知是該先尋何云還是先尋父皇。 舉棋不定之際忽聽人喚我一聲“公主殿下”,抬起頭時,恰把宋郎生清清爽爽的面容望進(jìn)了眼。 宋郎生笑盈盈的行了一禮:“極少在此等時辰見過公主?!?/br> 我呆住。 這是我們重逢以來,他第一次主動和我打招呼。 我壓抑波瀾心緒,“今日……起的較早,散散步,強身健體。” 宋郎生哈哈一笑,那笑容當(dāng)真是好看的不像話,笑過之后他再抬了抬袖,“如此便不叨擾殿下的雅興了?!?/br> 見他就要走遠(yuǎn),我情急叫?。骸八卫缮?!” 他止步,回頭,低頭看自己的袖子,正被我用手揪住,復(fù)驚詫的看了看我,眼神盡是詢問的意思。 我迎上他的眼睛,按捺不住心中的沖動,很想問問他,問問他那個時候是否是想守約的,問問他那個時候失去所有親人是否悲痛欲絕卻沒人陪伴在旁,問問他這么多年娶了別人后可曾想起過我,問問他此時此刻心中可還有恨否? 奈何千言萬語怎會讓我情不自禁的化為一句:“宋郎生,當(dāng)我的駙馬吧。” ————————————新年第二更———————————— 感受到他怔了怔,然后轉(zhuǎn)過身正對著我,笑了笑,“殿下莫要逗……” “本公主是認(rèn)真的?!蔽覒┣兄貜?fù)道:“當(dāng)我的駙馬吧?!?/br> 宋郎生的面上終于露出震驚的表情,一時間不知如何應(yīng)我,我道:“我,并非在詢問,不愿聽你拒絕我,宋郎生,若不討厭我的話,便做我的駙馬吧。” 宋郎生看著我,眼未動,身未動,像是停止一般靜默須臾,然后,慢慢將袖子從我的指縫中抽開,半晌,搖了搖頭。 “臣不愿意娶公主為妻?!?/br> 終究是我一廂情愿之事。一句話,把我從自欺欺人的念想中拉了回來。 我看著他,笑了笑,“那便算了?!?/br> “臣……告退?!?/br> 他的眼神早已飄忽到別處,應(yīng)對不了眼下的尷尬,便又留給我那熟悉而又看不出喜怒的背影。 我睜著眼,眨干了淚,一遍遍告訴自己,眼下不是悵然兒女私情的時刻。 到最后,山窮水盡,唯有一計可試,僅此一計可施。 每日日落西山,如若公事不繁,宋郎生都會去他家附近的酒館小酌幾杯。 只是今日酒樓的掌柜收了我的重金后在他的酒里飯中下了藥,不多時宋郎生便醉倒般趴在飯桌之上。 我派去偽裝成他大理寺同僚的人就這般眾目睽睽架他回家,只是回……的并非他府上。 而是公主寢宮。 他們替宋郎生換上內(nèi)侍服,拿著令牌,不留痕跡的辦妥此事。 侍奉我的宮女內(nèi)侍一早讓我支去歇息,而那一夜,偌大寢宮唯獨我和宋郎生兩個人。 他睡的很沉,因聞他武功不弱,我讓掌柜下藥時在每碟菜里都加了不少分量,算一算至少得睡上五六個時辰。 我蹲在床邊,用指尖輕觸他長長的睫毛,精致的鼻子,紅紅的嘴唇。 我悄聲細(xì)語地喚道:“宋郎生。” 自然是沒有回應(yīng)的。 我雙手支著下顎,近近的盯著他,不知道他夢到了什么,眉間微斂,我伸手去撫,怎么撫也撫不平。 我除了他的外衣又除了自己的外衣,這樣折騰一番都已面紅耳赤,哪還有扒光他的勇氣,思來想去只得做罷,鉆進(jìn)被窩聽自己砰然的心跳聲,害羞之意漸漸淡化了孤立無援的恐懼。 直到第二日清晨。 宋郎生睜開眼時見我正直溜溜的盯著他。 他伸手柔了柔頭,閉上眼,繼續(xù)睡。 很顯然,他以為他在做夢。 雖然……我很好奇他為何夢見與我同床共枕能夠如此心平靜和,然而等他如此反復(fù)幾次確認(rèn)自己并非做夢后,他直接從床榻嚇的翻到地上去。 我說:“此乃本公主寢宮,若讓人發(fā)現(xiàn)你這個時辰衣衫不整在此,死罪難免?!?/br> 宋郎生臉上的睡意沒有完全褪去。 我道:“沒有人會在意你是自己來的還是被擄來的,我只知道,父皇斷不會讓我令皇家蒙羞。” 宋郎生瞪著眼一言不發(fā),臉色變了變,眸中寒意漸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