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邊的座位空了，等著千溯，也自斟自酌的安然聽著。

    想必是耳力太好，我聽到許多不好的流言。

    座席下有人竊竊道，我從妖界歸來后修為大減，風光不若從前，往千溯身側(cè)一站，便更處弱勢。

    又譬如說，雙魔并非平起平坐，我如今法力不濟，處于弱勢，就更加如此?？蓢@仙族派來聯(lián)姻的對象是我，而非千溯，著實挑錯了人了。倘若雙尊互噬，余下的必當是千溯，仙族便算是賠了個太子又討不得好了。

    人常道，一山容不得二虎，總將雙尊互噬擱在嘴邊念叨。

    而我和千溯平和處了這么多年，也從不寄托希望于旁人能理解一星半點。

    外人覺得我們遲早反目，那在我看來委實是沒盼頭的事。

    我曾以為折清對我說的那一句叫我動了心的，“我知道”便是意味著他會明白一些，看來現(xiàn)實并非如此。

    夜半。

    我趁著酒意去了折清房中，看他屋前燈火尚余，挑燈瞧著什么。

    為做禮貌，我輕輕扣了扣房門?？伤麤]有理會我。

    我捏了一把袖子，還是推門進去了。并不想去看他冰冷的眸光，瞅著窗前的月白，徑直開口道，“我有話同你說?！?/br>
    折清那端靜了靜，再開口時聲音清冽，恍似有點不耐，“何事？”

    他的態(tài)度轉(zhuǎn)變得太急，急得我有點緩不過來。只在感覺到他語氣中的不耐之后，心中隱隱刺痛。

    約莫是從我滿身是血回往離鏡宮的時候開始，他以為我的勢弱，給他和他的仙族帶來了很大的麻煩，這才不待見我了?？晌也贿@樣想。

    ”我并沒有受傷?！拔艺J真如是道。

    沒有受傷，他的那些轉(zhuǎn)變就都不該存在，我希望他能恢復(fù)做從前的模樣。

    折清在飄忽的燈光中抬頭我一眼，“尊上是來說這個的？”

    那眼神或是清淡，又不若夜尋的淡若水，而是隱隱夾雜著多少反感。就像聽人狡辯后心生的不悅，卻要勉力忍下情緒，表出個合適得體的態(tài)度來。

    我只覺自個低下去的自尊給人甩了一記響亮的耳光，咬了咬牙，沉靜的將話說得更清晰明了一些。”我說的都是實話，并非為局勢所迫。也不至于護不住你，給你麻煩。我，不會拿這個騙你。“

    燈火搖曳，印在窗上蕩開層層的細紋。

    風過良久，折清才應(yīng)了一聲，“我知道了?！闭Z調(diào)些許僵硬，凝望我的瞳中，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復(fù)雜。

    我點點頭，酒醉之后心中一點的執(zhí)念終能放下，便要往后退兩步的離開。

    門口夜風一度，吹散了堵塞在胸口腦中的醉意。

    庭中的月明尚好，冷清得過了頭。我腳下不自覺的一頓，久久的站在門口，仿佛在這微妙的靜謐之中，突然間明白過什么來一般，心底逐漸逐漸寂涼下去，風過而身無力。

    我知道猜疑向來容易傷人感情，所以當我扶著門檻，控制不住自己，驀然的開口道，“我要同你解釋的都解釋完了，便還有一事要問你。”言罷，也不待他應(yīng)答，干脆道，“你前些日去我寢宮而眠，旁有所圖而并非甘愿，可是如此？”猛然也覺不該如此說話。

    可燭光一晃，我還沒來得及反悔，便聽得折清聲音極淡回道，“不然呢？”

    ☆、第113章 閉關(guān)

    一夜宿醉,隔日起來有些頭疼。

    日上三竿,啟了一絲縫隙的窗口泄下刺目的陽光，我翻了個身,又瞇了一會才清醒過來，只是躺在床上沒有起身。

    再晚些，小紗端著熱水進屋來，怕是覺我醉得難受才躺到現(xiàn)在,過來看看。然而一進門望見我睜得老大，盯著床帳的眼,訝異了一下?！爸魃闲蚜嗽趺床黄鹕恚俊?/br>
    我思緒飛得遠,一時半會沒有飛回來,就聽得她暗暗得嘆息一身。將熱水放置在床邊,擰了熱水坐上我的床沿，一聲不吭以帕子輕輕擦拭著我的臉。權(quán)當我仍是醉著,盡心服侍。

    靜默著,我眸光近拉,驀地轉(zhuǎn)到小紗的臉上，開口道,“你看我如今,是不是有些灰敗的形容？”

    小紗手上動作輕柔，小聲道，“主上從來威風凜凜又安寧從容?！?/br>
    我噗嗤笑出聲，“我么？”這馬屁怕是拍得不甚準確啊。

    推開她擦拭我臉的手，“我心中知曉自個在旁人眼中不過一花瓶，雖然承了千家血脈，得了魔尊名號，也始終……”一頓，忽覺自個失言了，閉上嘴，心中虛無的笑了笑。這些話，我同小紗說又有什么用。

    斂袖起身，我往門口走了兩步，回身同小紗囑咐道，“我要閉關(guān)一段時日，在瓊蝶谷，五感皆閉，倘若有事……”莫名的哽了哽，我并非千溯，從就是個不管事的，他們又怎會有事找我？找誰都比找我來的方便。

    可小紗抬頭，像是等著我之后的言論。

    我輕輕的吐了一口氣，”倘若哥哥亦或是夜尋找我，便以紫色傳音鈴喚醒我?！?/br>
    小紗垂頭稱是，收拾好帕子，離去。

    我今晨起來后，心態(tài)一直不很好。

    想必也是昨夜趁著酒意同折清道了一番傷人傷己的話，讓我就著些許負面情緒，考慮起過往從不曾想過的事。

    譬如我身邊的人，除了折清的敵對，夜尋的中立，其他人全都是向著千溯的，連小紗亦如是。我說的話，做的事，全然在千溯的眼目之下。

    流言并非空xue來風，我的確處于弱勢。倘若真發(fā)生什么，我除了對千溯提及要求，亦或是任性妄為，再無別的法子cao控，周全的保下折清。

    生殺予奪的權(quán)利只在千溯的手中，我站在他背后，空有其表。

    如若不是意識到自己對折清的作用寥寥，我定當不會覺著自己的境況有什么不好。

    誠然，直至今日，我也不覺得自己應(yīng)該爭一爭這個權(quán)勢。與我而言，能夠待在他身后已經(jīng)足夠安逸。

    也因這份安逸，這份不求而微微愧對折清。仙族的聯(lián)姻舉措，看來還是棋差一招。

    且不論昨夜折清同我說的那些話是否是氣話，至少也叫我發(fā)覺，局勢微妙之下，不僅會讓我二者相處變得微妙尷尬，亦會讓我二者情誼轉(zhuǎn)淡。

    這么一本正經(jīng)的吵架總是很傷感情的。

    我不想用他兩面的涼薄否決這近十年的相處，我仍是喜歡他的，只是不想再在這個局勢下同他相處下去。我不想用心計懷疑將自己包裝得復(fù)雜，情緒中的倉促抉擇往往并不明智，尤其，我現(xiàn)在心底很是寂涼。

    只能等。

    等局勢明朗，他再給我一個明確的態(tài)度，屆時，我也將知道自己該如何自處。

    ……

    瓊蝶谷靈氣極盛，我靜心鞏固這些年的修為，一晃三年光陰倒也過得頗快。

    醒來之后，自暗室走入陽光之下，不由有些不適應(yīng)的瞇上了眼。僵硬的身子仿佛也隨著陽光一度而漸漸回暖、靈便。

    泉水潺潺處，有人輕慢回眸。遠山黛水，只在他眸中寧靜安然，朦朧做一片煙雨?！吧岬眯蚜?？”

    語調(diào)自然而熟稔，勾得我心跳微微一顫，面上很是荒誕莫名的燒起來，“你，你怎的在這？”

    好在夜尋只是起初的時候瞥了我一眼，這才沒將我窘迫的模樣看了去，垂眸淡淡瞅著眼前潺潺的泉水，”我有個東西落在這了?！?/br>
    我啊了一聲，想既然是能給夜尋掛心的東西，那定當是極珍貴的了，若是落到這流水里頭，指不定會便宜了誰。

    我捋了一把袖子，準備下水，順帶也問他，“什么模樣的？我見過么？”

    他看我噔噔兩步到了岸邊，袖子齊齊扎好，一副蓄勢待發(fā)的模樣，挑了下眉，”做什么？”

    “幫你撈啊?！蔽覙O度自然的接口。

    夜尋望著我認真的臉，倏爾笑了，風輕云淡，”你委實是個行動派?！?/br>
    我得了他的贊揚，昂首豪邁的邁出腳步，噗咚踏進了水里……

    半個時辰后，我牙齒咯咯咯的不受控制的規(guī)律撞擊著，裹著夜尋的外套，縮在火堆前，“這水，何時，何時……”

    舌頭抖了半天，還是沒能利索的將話說完整了。

    夜尋有點兒看不下去，一面將手邊的柴木添入火堆，一面道，“我不是同你道我有個東西掉下去了，那‘息凜’至寒，自然是很冷?！?/br>
    ‘息凜’其實并非傷人的東西，說到底乃是一能改變靈氣環(huán)境的至寶。數(shù)萬極品靈石才能凝出一指甲蓋大小的‘息凜’，價值無可估量。我只在上古時收集到了一顆鴿蛋大小的，修煉之時擱在山谷靈脈處，便可大大促進修為。只是通體極寒，遇水而不凍結(jié)成冰。浸入息凜之水雖是有助修為，可奈何其凌冽寒氣太過霸道，即便是上古時期，急功近利，也沒幾個人敢這么做。

    我一默，心說這不是坑人么？最重要的話非得擺到最后來說。

    我將息凜撈上來時，見著這足有雞蛋大小的至寶，也是傻了。夜尋可謂是日子過得太好，心也忒寬了些。這般的東西，不找個地方著緊深深的藏起來，居然還風輕云淡，說句掉了。

    夜尋察人心思的本事最為可怖，我腹誹完便看到他睇了我一眼，立馬垂頭，老實巴交的望著腳尖去抖著了。

    夜尋將火堆生好，沉靜望了我一陣，驀然極度自然的伸手，貼上了我的臉頰，“還冷么？”

    他平素的指尖觸感都是有些涼，今個想必是我自己險些給凍成了冰塊，方覺他貼在我面容上的手竟如此溫熱。

    點點頭，顫啊顫。

    跳下小泉的時候我壓根沒想到這尋常的山間之水還能有什么蹊蹺，故而連蔽體的結(jié)界都沒有開啟，一個噗咚下去就是透心的涼，老半天才浮上來。

    ”‘息凜’丟在這兒三年了，你可算是白修煉了？才叫它靈力依舊強盛，將你凍成這樣。”夜尋漫不經(jīng)心用指腹磨蹭著我的臉，像是要將之捏得紅潤起來，淺笑，”我今日原本沒打算欺負你的?！?/br>
    我起初聽他給我解釋，便是警鈴大作。夜尋他沒有嘲笑我已經(jīng)夠仁慈了，若是還能解釋什么，那不是他反常了，就是他還有更大的坑在后頭等著我。

    可后頭的那一句讓我驀然激動了半晌，在凌亂的顫抖中抬起來，開心道，”今個莫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入目處，夜尋纖塵不染的墨瞳之中皆是我的影，只不過從他眼中，我也瞧出自個臉上的笑燦爛得過了頭，莫名呆蠢呆蠢的。

    夜尋見我凝著他的眸凝得發(fā)呆，捏著我的指尖稍緊，微微一斂眸，倏爾避開了我的直視。

    倘若對面坐著的人不是夜尋，我定然以為他是給我直勾勾的盯得不好意思了，可他是夜尋，夜尋沒有那種程度的薄面皮。

    ”唔，沒甚特殊，只不過打你閉關(guān)以來，頗久未見而已?！?/br>
    正所謂小別勝新婚。同理類推，夜尋他是我摯友，小別之后能夠待我寬容些，便是很好的福利了。我贊同的點了點頭，很能接受這個理由。

    我方出關(guān)之際，房間之外停留了不少文書，倒不是向我請求批示的，而是告知我一些外遭變化。

    誠如夜尋所道，仙界出了個能人，鳳族的鳳淮。

    他鳳族原本是同天家井水不犯河水，如今突然在仙魔事端上參了一腳，也叫我覺得頗為意外。

    鳳淮答應(yīng)天帝，接下天族一直空缺的司戰(zhàn)之神的位置，短短三年，直叫整個天兵面貌煥然一新，好歹有了幾分血性。

    至于那位依舊身處云中，未曾現(xiàn)身的帝君，也有傳聞道他確然的站在了天帝身后，才讓他們天族如今直面我魔族時也昂首抬頭，底氣好不豐足。

    而千溯，便像是對這局面熟視無睹一般，依舊如故。

    這棋下得太亂，我自知道里頭有蹊蹺，卻不曉得蹊蹺究竟指向哪方。

    夜尋看我裹著他的外衣縮著脖子、沉思著將一碗熱乎的蘑菇湯喝完，撥弄著火堆，啟唇道，“打算何時回去？”

    我饜足的捧著碗，有點兒不想動，也有點抗拒，心底甚至暗暗想這樣就好了，哪里都不去。

    可夜尋問了，我也沒有好的理由留下，只得長長的呼了一口氣，“唔，等我喝完這個，咱們就回去吧?！?/br>
    夜尋聽罷，應(yīng)一聲，也就不再往火里漫無目的的丟柴火了。

    我磨蹭磨蹭的終是將整鍋湯喝了個底朝天，又磨蹭磨蹭的踩踩將熄滅的火，站起來，胃里頭晃蕩了一下都是水。

    不由扶了一下肚子，喃喃道，”唔，喝多了，有點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