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jié)
穆宇低頭搓著衣角,神情間有些落寞:“我一直走,不知不覺就到這了。” 宜悠突然想起前世所聞,背負著不祥的名聲,人又瘦小,鄰村幾個大孩子總是欺負他。看他衣服上的泥土,怕是一路摔打著逃到這來的。 伸出手,她掏出兩塊飴糖:“糖給你吃?!?/br> 穆宇吞吞口水,堅決的搖頭:“我哥說不能隨便要別人東西,二丫姐,你還是給長生吃吧?!?/br> 長生撲上來,一把搶過糖塊,撅起嘴說道:“糖是jiejie的,不能給長生以外的人?!?/br> 沈福祥和沈福海走在前面,并沒有注意后面動靜。李氏跟上來,掰開長生的小手:“長生看穆家哥哥多懂事。宇哥兒吃吧,今天趕集你哥哥幫過我們家?!?/br> 穆宇睜大眼睛:“真的么?” 宜悠點頭,微笑道:“是真的,你哥哥可厲害了,一下就抓住了造謠的壞人?!?/br> 聽人說他哥哥厲害,穆宇比得了糖還要高興。踩上鞋子,他接過糖:“那謝謝嬸嬸,謝謝二丫姐。長生,咱倆一人一塊好吧?” 長生別扭著接過來,剝開油紙吞下去,露出開心的笑容。 主動牽起穆宇的手,他瞇眼享受道:“好吃?!?/br> 一塊糖讓小哥倆迅速和好,宜悠在一旁看著,感慨萬千。前世她究竟是多糊涂,才看不出這些人的好。誠然他們沒有一副好皮相,也穿不起錦衣華服,但他們?yōu)槿舜緲闵屏肌芜@一點,就比大宅門里那些畫皮美人好千萬倍。 “長生,你留在這跟穆家哥哥玩,等jiejie回來給做花卷吃。” 李氏已經(jīng)完全適應了女兒的好,長生也趁機要求:“要小老虎的?!?/br> “好,就在咱們村玩,不要跑太遠?!?/br> ** 放下兩個小家伙,宜悠挽著李氏的手,娘倆繼續(xù)往族里趕。 回頭瞅了眼一同踩水的小哥倆,她會心一笑:“娘,沈家這些哥兒們,被二伯家的春生帶頭,都有點排斥長生。” “這倒是,我看宇哥兒就不錯,長生跟著他準學好。” 手被李氏握住,宜悠又道:“穆家大哥今天在集上巡邏,中午怕是回不來。娘,要不我多搟一個花卷,讓宇哥兒中午到咱家去吃?” “行?!?/br> 娘倆達成一致,宜悠心里的愧疚放下一點。前世的錯已經(jīng)鑄成,如今無從說起,她只能暗暗的,一個人去盡力彌補。 邊說著娘倆也到了沈家祖宅前,相隔兩天再次來,宜悠心情一點都不輕松。她那奶奶,可是個極為難纏的老太太。 即使有著陳家?guī)啄甑恼方?jīng)驗,對待這種動不動哭天搶地的人,她那些軟刀子似乎也沒啥用武之地。 作者有話要說: ☆、第十五章 重生后一路順風順水,這還是宜悠第一次犯愁。 不管怎么樣,人都到門口了,總不能這當口打道回府。挽著李氏的手,在程氏晦暗不明的目光中,她邁進西側(cè)間木門。 “娘” “奶奶?!?/br> 跟著爹娘喊著,預料之中,炕上的老太太并沒叫他們起。 房內(nèi)有股老人身上特有的霉味,因為拉著布簾,光線有些暗。宜悠站在娘后面,聽二伯和二伯母,一口口說著他們的不易。 “四弟一家可能對我們有些誤解,娘,你別上火?!?/br> 程氏做總結(jié)發(fā)言,宜悠心中不停地算著。她奶奶也姓程,跟程氏姑侄二人幾十年來沆瀣一氣。這次他家搶了程家小兒子的包子生意,老太太心里肯定不高興。 炕上人咳嗽一聲:“老二媳婦別給他們說話,你們管著族里大小事,哪有那么容易。前些年你爹在時,我也經(jīng)過這檔子事。幫理不幫親,不能因為跟你關系近,你就得忍著偏著向著?!?/br> 宜悠好懸才沒笑出聲,要不是知道前因后果,她真當奶奶是在教訓二伯。 “老四,你說是吧?” 沈福祥攥起拳頭,不做聲。 程老太太抿抿發(fā)鬢:“怎么一副倔驢樣,娘問你話都不答?” 宜悠看下她爹,無聲嘆息。老太太積威多年,他爹不可能一下從軟面團變成硬石塊。 “奶奶,爹推了一天的車,沒歇息就來給你請安了?!?/br> 那頭嗤笑一聲:“喲,二丫不提我還忘了。老四,你沒本事,交不上錢我們都為你急,替你千方百計想招??赡锶f萬沒想到,你竟然動起歪心思,打壓別家自己做包子生意。你這樣,真是丟盡了沈家的臉。” 宜悠心火直往上冒,前后兩世她都不是那柔順好脾氣的主,不然重生前也不會鬧出那么多大事。 “奶奶,你是不是聽別人嚼了什么舌根?!?/br> 程氏忙阻攔:“屋里大人在說正事,二丫你一個孩子,還是先出去好。” 李氏拉起閨女手,毫不猶豫的瞪回去:“二嫂,二丫已經(jīng)十五了,不是十歲?!?/br> “十歲”兩字讓宜悠心思一動,正是那年她模樣初長開,被程氏哄得五迷三道,開始走上貪圖富貴、與人為妾的不歸路。 家中如今的境況,有爹懦弱的原因的同時,她也要負一部分責任。有些話娘不能說,但她做孫女的卻可以“口無遮攔”。 “奶奶,離秋收還有四個月,我爹說了會在兩個月之內(nèi)湊足錢。耽誤不了族學的事,這又有哪里不妥?至于打壓別家,要我說包子又不是程家舅舅自己尋思出的主意,爹不偷不搶做個營生,哪里丟咱們沈家臉?” 李氏跟上:“娘,二丫說話急,您老也別往心里去。不過媳婦也是這么想的,我們行的正坐得直,賣個包子不會給咱沈家抹黑?!?/br> 宜悠握緊娘的手,死死盯住炕上。要來了! 果然話音剛落,老太太捂住頭:“一個個都反了天了,哎喲,簡直要氣死我。有這不孝子孫,我還不如死了算。” “娘?!?/br> 沈福祥立時跪下:“兒子不……” 宜悠頭疼,她就知道爹一時改不了。話已經(jīng)說出口,她就沒想過再憋回去。 走到爹前頭跪下,她抓住老太太的手:“奶奶,我的親奶奶,你是要逼死孫女么?前幾天我掉到水池子里,神志不清一腳邁進鬼門關。爹娘為了給我治病,家里都揭不開鍋了。 再不尋點別的營生,孫女真得一頭撞死在你這炕桌上,也為家里省下那口糧食。” 一邊嚎著,她邊跪直了往桌上撞。 “二丫,你別做傻事。都是爹娘沒用,連抓藥的錢都沒有。要死也不該輪到你,娘撞死在這?!?/br> 娘倆哭成一團,扯起嗓子嚎著。 老太太一時被嚇住了,聲音中帶著點顫抖:“這、這、這,還威脅上了。都給我起來。嚎喪一樣像什么話!” 程氏捏著帕子離遠了些,她不信這倆人能真撞死。今早娘家弟弟送包子過來,對她好一頓埋怨。她還指望娘,擺平四弟一家。 一哭二鬧三上吊,作為爭寵必備,宜悠早已練得爐火純青。奶奶心還真硬,爹也擺脫不了孝子的束縛,看來今天真得受點皮rou之苦。 松開和抱著的娘,她站起來:“奶奶,孫女可擔不起這威脅您的罵名。家里交不起辦族學的三貫錢,都是因我而起,今天我把命賠給你?!?/br> 說完她往后一撤,直直的一頭往炕桌角上撞去。 “二丫!” 李氏阻攔不及,眼看著女兒這一撞不死也得傷,她張嘴忘記了干嚎。 宜悠閉上眼,控制好力道,哐當一聲撞上去。劇痛傳來,她一翻白眼,躺尸在炕上。手有意識的一伸,剛好打在老太太盤著的腿上。 “二丫,快醒醒?!币娕畠汉翢o反應,李氏紅了眼:“都是你們逼的,二哥,二丫如果有個三長兩短,我找根繩子半夜吊死在你家屋山那顆棗樹上?!?/br> 程老太太完全被嚇住了,抬著胳膊抖到她鼻子尖下探了探:“還有氣,快掐她人中,老二家的,你來?!?/br> 論裝暈的功夫,滿屋子人加起來也不如宜悠一個。眾人輪番上陣一頓掐,她依舊好好地躺尸在那。聽著房內(nèi)的動靜,她暗自著急。都這樣了,爹難道還抹不開那點孝道? 李氏上炕將女兒抱在懷中,摸著她頭上青紫的大包一陣心疼。閨女被黑心肝的老二一家哄過去五六年,才清醒過來沒幾天,竟然又因為他們受苦。 “二弟說什么死不死的,孩子還有氣,肯定沒多大事?!?/br> 程氏的風涼話,壓斷了沈福祥心中最后一根稻草:“夠了,娘,我這條命是你給的,你要是想收回去,直說一句就中。但二丫不行,她是我閨女,我想讓她自在的活著,不像我一樣從小被兄弟們欺負到大?!?/br> 宜悠鼻尖有些酸,她能理解爹受的夾板氣。可奶奶這樣,他必須得有取舍。 “不就是三貫錢,云林村沈家這么多口人,立時拿不出來的多得是。二哥,賣包子的又不止沈家舅兄一戶,你能壓住我,還能攔住所有人?” 沈福海摸摸鼻子:“四弟,你有些誤會?!?/br> “我不是傻子,誤不誤會咱們心里都有數(shù),包子這買賣我做定了。我是沒什么大本事,但這些年娘的話我還沒忤逆過,云林村上百戶人都知道沈福祥是老實人。我沒什么大本事,今天我話撂在這,誰敢斷二丫活路,我跟蕓娘一塊吊死在他家西梁上?!?/br> ☆、第十六章 有些陰暗的土炕上,宜悠鼻子被人捏住,耳邊傳來娘的聲音:“死丫頭,還裝。” “疼,娘你輕點?!?/br> 宜悠睜開眼,剛才成功鎮(zhèn)住了奶奶和二伯一家,她被爹一路背回家。這會爹出去抽煙,只留娘一個人守著。 “我頭是實打?qū)嵖牡?,碰一下真的很痛?!?/br> 腦袋處再次伸過來一只手:“知道痛你還撞,你缺心眼啊?!?/br> 宜悠擋住頭,小聲說道:“我不撞,爹能下這份狠心?娘,老話說得好:愣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爹不在,咱們娘倆說實話。母慈子孝,奶奶哪點都說不上慈母,那兒子不孝順也是理所應當。” 李氏嘆氣:“話是這么講,可……” 宜悠有些急:“你和爹由著孝道不好開口,我一個孩子卻無人說三道四。咱們都忍了這么多年,還不是被人肆意欺辱。娘,咱們再忍下去,我真得去給縣太爺做小,遂了那邊一家的意,吹耳邊風幫著春生進官學?!?/br> “一個姑娘家,嘴上沒個門。你當娘是傻得,你爹那腦袋跟你一樣,一個大榆木疙瘩,拿鐵錘敲都敲不開?!?/br> 腦門再吃一擊,疼得宜悠嗷嗷叫。原來她誤會了娘,她娘也是個剽悍的。 “娘,女兒這不知錯了。你看在我差點撞成傻子的份上,就大人不記小人過,饒過往昔種種?!?/br> 宜悠作著揖,雖然頭上包疼著,心里卻樂開了花。因為她的改變,娘也不像前世那樣一味謙讓。 “還疼不疼,我給沾點涼水捂捂?!?/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