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透明的琉璃車窗和薄紗窗簾，他竟看到周圍的房舍、樹木和人都在以極快的速度往落下，眨眼之間車子周圍就只剩下了一片碧空，需要往下看才能看到一片連綿的屋頂和玩偶大小的人。

    他們竟然飛到了空中！

    任凝從旁邊看著他幾乎要把鼻子貼到窗上的可愛模樣，忍俊不禁地說道：“還要半個時辰才能飛出滎陽城，城里的景色你都看過，不用這么緊盯著。到我身邊來，為父考較考較你的鍛體法訣背得怎么樣了?！?/br>
    鍛體法……就是早上那卷把本朝太祖寫成仙人的怪書？他腦中猛地閃過一絲靈感，書上的“仙帝”兩字和任凝剛剛說的“朝見先帝”合為一體，醒來后見識到的種種怪異之處在這一刻都涌上心頭。

    他終于不再自欺欺人的念頭，承認(rèn)自己并不是重回到了少年時，而是到了一個充滿鬼神之力的奇異世界。

    ——那兩個鬼神說的“生存難度提升到最高級別”原來是指這個！

    這既是他的過去又不是他的過去，和大齊處處相似卻又處處是陷井。記憶中的一切都有可能變化，他掌握的先機(jī)沒有任何用處，只能眼看著這天下再度落入徐紹庭手中，而他自己——

    任家現(xiàn)在就形同謀反，他就是想當(dāng)忠臣都沒人會相信了。

    事實(shí)讓人太難接受，任卿的情緒低落到了極點(diǎn)，縮回到椅子上對任凝說：“父親先給我講講仙帝的事可好？”

    任凝看到他忽然打了蔫，以為他是沒背好口訣，怕自己考較，便笑著把他抱進(jìn)懷里：“鍛體法你都練了這么多年，還怕父親考嗎？也罷，既然出了門，就許你放松幾天。你要聽哪一任仙帝的故事？”

    當(dāng)然是這一任，不過管當(dāng)今圣上叫“先帝”，就沒人覺著別扭嗎？

    他低著頭倚在任凝懷里，滿心的苦悶都被藏在喜怒不形于色的面具下，看起來既乖巧又懂事。任凝越看兒子越可愛，得意地捋著頦下三柳長須，緩緩開口：“當(dāng)今仙帝諱信，是前朝惠妃所出，七十歲踐位，至今已經(jīng)有五十年。不過這位仙帝天資不佳，十六歲才得入道，至今也只是個武士，壽元已到了盡頭，只靠著皇室靈藥續(xù)命而已。”

    無論哪一世的莊宗都算不上英主。難怪他父親都形同造反了，還敢大搖大搖地進(jìn)京。任卿暗暗為皇室嘆息一聲，又問道：“那么宮里其他人呢？”白明月現(xiàn)今多大年紀(jì)了，開始謀朝篡位沒有？

    任凝用手指刮了刮他的臉蛋，笑瞇瞇地說道：“宮中如今只有一位趙昭儀所出的長公主，今年才滿五歲，卻是真正天資縱橫，已經(jīng)打通氣海，成為武道中人了。仙帝壽元將盡，特別愛重此女，若是羊后這一胎生不出嫡子，只怕將來仙朝要出一位女帝了?！?/br>
    說到女帝時，他還心情甚好地拿兒子開了個玩笑：“我兒如此風(fēng)姿，將來說不定能被選為女帝夫婿呢?！?/br>
    當(dāng)不成女帝夫婿，只能當(dāng)個駙馬，還被公主逃婚扔下了。任卿扯了扯嘴角，勉強(qiáng)答道：“父親說笑了?！?/br>
    任凝當(dāng)然是在說笑，只是看著兒子鼓著小臉認(rèn)真聽自己說話的樣子太可愛，逗逗他而已。這次上玉京朝見最重要的事并不是見那位擺設(shè)一樣的仙帝，而是要拉攏和他一樣擁有廣闊城池和宗師以上高手的大家族族長。

    當(dāng)年仙朝太祖白衍飛升之前，遍尋天下，天外隕石上落下的浮空石筑造了一座高踞云間的仙都，然后把九州劃為十七座城池，分封城主管理。這座城雖然令仙都永遠(yuǎn)高高在上，俯瞰天下，可也讓白氏對九州大地的掌控力降低了。

    尤其是到了這一代仙帝，只有武士之力，不乘鸞車根本就無法離開仙城，對地面的掌控力名存實(shí)亡，天下的力量和財富大都匯入世家大族手中，仙朝只余一個正統(tǒng)名號罷了。

    他略講了講仙朝歷史，就又提到了任卿熟悉的內(nèi)容——世家。前世天下就以五姓七家為貴，如今任凝介紹的也還是那幾個熟悉的家族和人物，只不過這些世家都成了各自所居之地的城主。

    所以他們家并不是反賊，前世的滎陽太守趙原還在家鄉(xiāng)好好活著呢。

    任卿松了口氣，倚在父親懷里一一記誦那些前世本是大儒或名士，這輩子都成了武夫的同僚親故的履歷。

    下午天色剛剛暗下，任凝便吩咐車隊落到，在一座名為雍城的小城中過夜。任卿已經(jīng)是成年人的心性，自然不會像小孩子那樣質(zhì)疑父親的決定，任凝卻主動開口向他解釋道：“這座雍城前方是一片雒湖，里面生著紫吻鷺、火麻鷹、蚩蛇等妖獸，不能通行。所以今晚必須留在城里過夜，明早繞湖而行?！?/br>
    任卿這一天受多了打擊，有妖獸這種小事已經(jīng)動搖不了他的心志了。他誠懇地表示自己什么意見也沒有，下了車隨父親和幾位同行的近枝族叔一起進(jìn)客棧休息。

    用罷晚飯之后，大人們湊在一起商議接下來的行程，他就回了自己的房間沐浴更衣。隨行的采蘩、采薇已經(jīng)備好了香湯，湯水顏色微微發(fā)褐，散發(fā)著苦澀的草藥香氣。

    任卿伸手掬了捧水，見色澤有些混濁，便問她們：“這是什么湯？”

    采蘩躬身答道：“仍是延齡鍛骨湯。夫人說了，郎君正是鍛骨的要緊關(guān)頭，路上不方便練功，萬萬不可省了藥湯沐浴這一步?！?/br>
    到了鍛骨的關(guān)鍵時刻，這么說他也已經(jīng)入了武道，而且現(xiàn)在的水準(zhǔn)不弱于白明月了？若能一直保持下去，再到這反賊圖窮匕現(xiàn)的時候，他就能親手抓住他了！

    任卿心中鼓蕩，手掌微傾，將里面的藥湯灑回桶里，跨進(jìn)了冒著熱氣的浴桶。滾熱的藥水燙得他全身的皮膚立刻通紅了，泡到的地方針刺一般疼痛，似乎有什么東西要透過毛孔滲入體內(nèi)。

    像是回應(yīng)他的想法，一股股熱流真的順著他的毛孔滲入了體內(nèi)，而且越流越深，直流到骨頭上才被撞散，然后結(jié)成一片熱流網(wǎng)裹住了骨頭。

    不知泡了多久，他體表的刺痛感漸漸溫和下來，乘車帶來的疲憊不知不覺消失，只余下溫暖舒適的感覺，讓人昏昏欲睡。侍女也不再添水，扶著他從浴桶里起來，換上了新的白絹中衣。

    任卿兩頰被熱氣蒸成嫣紅的色澤，連聲音也被泡得更加柔軟，倚在床頭硬屏上問道：“那卷鍛體法帶來了嗎？”

    兩名侍女頓時想起白天任凝要考他背書，被他混過去的事，都偷笑起來。采薇從行李中翻出書送了過去，悄悄指點(diǎn)他：“大人不會考得太深，郎君只看鍛骨篇就夠了?！?/br>
    任卿接過帛卷，倚在床頭看了起來。

    這回他已經(jīng)受了新世界的洗禮，不再拿這卷書當(dāng)鬼故事看，仔細(xì)看了如何打通氣海、引氣入體，與后面通過特殊的打坐和拳法接引天地靈氣覆到骨骼上加固骨質(zhì)的部分。這些東西仿佛已經(jīng)看過千百次，稍一過目就都在胸中融匯貫通，手腳不由自主地按著那些圖例上的動作微微擺動。

    又看了幾遍，他便忍不住跳下床練習(xí)。

    這功法已然刻在了他心底，每一個動作練出來，都比他預(yù)想中更流暢到位。骨骼筋rou完全伸展開，呼吸之間吞吐的仿佛不是平常的空氣，而是更為濃郁空靈的，就像是沐浴時滲入體內(nèi)的那種暖流，練得身上和心中都十分快意。

    他就在方寸間舉手抬足，身姿靈動如鶴舞，寬大的衫袖卷起獵獵風(fēng)聲，刮得搭在架子上的衣衫都擺動起來。

    房門在他沒注意到的時候被人推開一絲，任凝半倚在門上，眼中含著驕傲的光彩，靜靜在廊中看他練功。

    第4章 上天宮

    轉(zhuǎn)天啟程后，任卿就見識到了那片據(jù)說充滿了妖獸的湖泊。隔著窗子看過去，湖面上飛滿了雪白紫吻的鷥鷺，還有些火紅色的鷹隼在其中穿行，水面上則蒸騰著灰白的霧氣，有如仙境一般。

    湖邊是千里平原，方圓數(shù)十里內(nèi)都沒什么人煙，地上草叢比人還高，隱伏著許多毛色鮮亮的野獸。從雍城出來有幾條小路延伸到湖邊，有褐衣短褲、肩扛鋼叉的獵手沒入草叢中捕獵，也有一些胡服騎馬的武人直接往湖邊奔去。

    任凝也倚在窗邊，右手倒執(zhí)著白玉柄麈尾，以其尾端指點(diǎn)窗外：“那片湖上飄蕩的霧氣就是蚩蛇的噴出的毒氣，經(jīng)年累月形成的瘴氣，普通人吸上一口就會致命。所以在雒湖里生活的水鳥都帶著毒性，特別是那些紫吻鷺，它們就以蚩蛇為食，爪牙毒性比蛇還要厲。而火麻鷹速度奇快，數(shù)量又多，其中雌鷹更會吞吐毒火。我們車隊昨日歇在雍城，就是為防夜里宿錯了地方，叫這些妖獸纏上?！?/br>
    的確可怕。任卿望向湖里的時候，竟感覺到遠(yuǎn)隔著數(shù)十里面的一只火麻鷹感覺到了他的視線，銳利的鷹眼直盯著他，眼中一片血紅光彩。

    那只鷹長嘯一聲，揚(yáng)起雙翼向他們車隊追來。這動靜又驚起了幾只火麻鷹，跟在它身后，化作幾團(tuán)火塊撞向車隊。

    “它們難道敢追上來吃人嗎？”任卿細(xì)嫩的手指按在窗上，有些擔(dān)心湖上那些妖鳥都被驚動。盡管他們出門帶的護(hù)衛(wèi)不少，自己也算是個武人了，可父親手無縛雞之力，萬一不小心受害可怎么辦？

    他警惕地伸出手擋在父親身前，細(xì)瘦的手臂，看得任凝心中無比溫暖，伸手把他按到位子上，自己瀟灑地站起身來：“不必?fù)?dān)心，這些鳥是破不了車隊防衛(wèi)的，之所以繞路也不過是為了省些時間，你只管看著就好?！?/br>
    門邊侍女會意地打開了車門，寒風(fēng)頓時長驅(qū)之入，吹得眾人衣袂翻飛。任凝大袖在風(fēng)中飛舞，遮住了任卿的視線，人卻已一步跨到了車門外，借著最后那一步跳到了空中。

    “父親！”

    任卿震驚地?fù)涞介T口，卻被那名侍女扯住，只能看著他文弱的父親……在空中飛起來了！

    任凝借力彈起來之后便直撲向那幾頭沖來的火麻鷹。已經(jīng)沖到車轅上的護(hù)衛(wèi)們?nèi)纪Ａ耸?，落回車上看著他們的城主揮手打散一團(tuán)火焰，利落瀟灑地轉(zhuǎn)了個身，恰恰踏在了一頭紅云般的鷹身上。

    他右手輕揮白玉麈尾，葉尖般的麈尾頭上蒙了一層淡淡光芒，輕斬在另一頭沖上來的火麻鷹上，然后腳尖輕點(diǎn)，借著鷹身反沖力縱入空中避過一團(tuán)火焰，側(cè)身揮動麈尾。

    一道清光從其上飛出，連斷兩只鷹首才在空中消散。這一劍收回之后，他竟還能在空中輕身縱躍，輕松自如地漫步回車上，而之前被他踏過的火麻鷹就保持著雙臂張開的模樣墜了下去。

    短短幾個呼吸間，任凝便結(jié)束了這場殺戮，身上仍舊不染半分塵埃。

    這一戰(zhàn)簡直可以用驚艷形容，完全打破了任卿對武夫的印象?？蛇@世界的可怕程度，也打破了他對自己未來的信心。他努力收攏著眼睛和嘴張開的弧度，才能把自己臉上的表情從“驚悚”收斂到正常的“驚羨”，起身贊道：“父親方才真如神仙中人?！?/br>
    任凝笑道：“這又算得了什么。你年紀(jì)還小，待修為高些、見識幾次戰(zhàn)斗就會知道，這種妖禽誅來只如反掌爾?！?/br>
    或許是他這一戰(zhàn)嚇到了那些火麻鷹，之后就再沒有水鳥纏上他們，平平順順飛離了湖邊。后面的路程就順利了許多，繞湖而行雖然多花費(fèi)了些時間，但能在半空欣賞山川勝景也是種享受。

    越接近長安，任卿越有種“近鄉(xiāng)情怯”的感覺。從他十四歲入京，到三十八歲城破身死，這二十多年都住在京中，對這里比對家鄉(xiāng)還要熟悉。

    這里是他一展抱負(fù)的地方，也是他受邑城公主羞辱、名聲掃地的地方，更是他飲下毒酒，以身殉國的地方。而現(xiàn)在的他已經(jīng)重生，長安也成了浮在空中的仙城，人與城皆是面目全非，他還能回到朝中，如他前世所想那樣匡扶皇室、維護(hù)正統(tǒng)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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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狁狻車飛行的路線從平直變成了傾斜向上，因為仙都玉京筑在天上，狁狻總不能直飛向上，從長安外十余里就開始斜飛入天。遠(yuǎn)遠(yuǎn)的似乎還能看到下方繁盛如昔的長安舊城，其中卻沒有了縱橫數(shù)十里的輝宏皇宮殿宇，布局也沒有作為都城時那樣對稱完美。

    而九天之上的玉京卻和下界的景色完全不同。

    這座城是以萬年前落于扶桑的一塊隕石中取出的浮空石制成。每塊浮空石磚能承受六十斤重量而浮在空中，這座都城的城基，包括其上所有的宮室建筑都是浮空石砌成。城中筑出溝渠、池塘，規(guī)劃好森林和花園，引種了下界各城的珍奇樹木，并在花園中飼養(yǎng)妖獸，取其內(nèi)丹滋養(yǎng)池水和花木，使得所有園景都籠著淡淡的靈光。

    城中的房舍因都是浮空石制成，比下界殿閣少了些婉轉(zhuǎn)秀致之處，卻更加堂皇莊嚴(yán)，漆色艷麗浮華。石柱與墻壁雕滿了精美的壁畫，檐角柱頭塑著彩繪蹲獸，不承重的地方則用鏤空石磚透出明明暗暗的光彩。配上園中四時不謝的靈花，道邊青青垂柳，景致層層遞進(jìn)，不讓人眼有落空的地方。

    因為浮空石數(shù)量有限，承載不了更多負(fù)重，所以這座城中只住著仙朝皇族和數(shù)千宮女內(nèi)侍。中樞重臣則住在下方的長安城，每日乘仙禽上下朝。只是為了宣揚(yáng)仙朝實(shí)力，震懾四方城主，太祖白衍特地在仙城東部辟出一座迎賓園，供來朝的各地牧守居住。

    僅僅是這片臣下住的地方，就已經(jīng)足夠讓任卿神思飄搖、目不暇給了。任凝把他帶下車來，搖著麈尾笑道：“傳說玉京的景色堪比仙境，雖不知是真是假，卻是比地上的城池更奢華宏壯。這幾日為父要入宮朝賀圣壽，不能陪你，你盡可以在東城游玩，只是不要走得太遠(yuǎn)，以免誤闖內(nèi)城?！?/br>
    任卿拱手應(yīng)是，隨著父親進(jìn)了為他們準(zhǔn)備的客房。

    迎賓園中丹樓如霞，層層疊疊地掩在盛開的桃李花云間，遠(yuǎn)看燦如堆錦。住進(jìn)去之后，那些房間也是極寬闊精美，陳設(shè)著各種御供珍玩。浮空石的地磚上鋪著厚可沒至腳面的錦毯，房中設(shè)有熏籠，地下又通煙火取暖，盡管空中遠(yuǎn)比地面寒冷，呆在房里時卻溫暖如春。

    任凝先要去吏部述職，幾位身為輔官的堂叔自然也要陪他同去。任卿獨(dú)自留在迎客園中，白天看書和煉習(xí)鍛體法，天色晚些就會到園中散心——園中白天有不少女眷游玩，他仍舊把自己當(dāng)成前世那個未曾成婚的成年男子，極看重男女大防，只有在女眷都回去之后才肯出門踏青。

    不過月下游園也別有一番趣味?；旧系撵`氣在月光下更為清晰，像是給樹叢上披了一層輕紗。淡淡花香融入月色，紅色樓宇在夜色下深沉厚重，比之白天的艷麗宏壯又多了幾分靜謐之美。

    任卿提燈照著花樹，曼聲吟道：“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游……”

    兩名陪他出行的護(hù)衛(wèi)高聲笑了起來：“郎君已入武道，還有什么生年不滿百？哪怕是武士的壽數(shù)也不只百年，郎君將來肯定能突破到宗師，起碼四百年是跑不了的！”

    他有點(diǎn)文人憂思不行嗎？現(xiàn)在天下又不太平，就不許他代百姓發(fā)一句“逝日長兮生年淺，憂患眾兮歡樂鮮”的哀嘆嗎？

    所以他討厭武人，這種時候凈會破壞氣氛！

    任卿的詩也吟不下去了，安安靜靜地順著小徑往園門走去，打算迎候任凝他們回來。然而走到一處花圃外，空中忽然涌動起淡淡腥氣，破風(fēng)之聲從頭頂傳來，一個身著窄袖胡服，滿身血污的孩童重重地從頭頂摔了下來。

    一名護(hù)衛(wèi)護(hù)住任卿，另一名伸手揪住那孩子的腰帶，把他拎過來看了一眼，立刻臉色大變：“他左腿已斷，右肩骨中了一記裂骨手，像是被人從那邊扔到這里的。不知什么人會對這么小的孩子下毒手，小郎君你看……”

    話未說完，一道利風(fēng)便從黑暗中悄悄發(fā)出，卻被那名護(hù)衛(wèi)發(fā)現(xiàn)，手疾眼快地抽出劍磕了出去。清脆的金石交擊聲在夜空中響起，兩名黑衣人沉默地從花圃中躍出，瞄著那個小孩揮劍。

    任卿眼前一花，他的護(hù)衛(wèi)就沖上去和刺客戰(zhàn)成了一團(tuán)，刀兵之聲在夜里清脆地響起，帶著懾人的血腥殺意。他沖過去護(hù)住了那孩子，毫不畏懼地直視刺客，厲聲喝道：“你們到底是什么人？竟敢在京師重地擅殺良家子，是置國家法度于何地！”

    他的聲音中氣十足，又帶著孩童特有的尖利，遠(yuǎn)遠(yuǎn)地在夜空中響徹。遠(yuǎn)處漸漸響起了慌亂的腳步聲、呼喝聲，還有幾點(diǎn)燈光自園門處飄來，看樣子是驚動了守園的御林軍。

    那兩個刺客依舊默不作聲，動作卻狠戾了不少，拼著自己當(dāng)胸中劍，硬是從任家護(hù)衛(wèi)手下掙扎出來，鬼魅一般躍到任卿面前，提劍刺向被他半抱在懷里的胡服少年。

    劍上猶帶著血腥氣，寒光閃閃，讓他想起了從前沒入他胸口的那柄匕首。他從前不曾屈服于匕首和毒酒之下，難道現(xiàn)在就能被一個刺客嚇倒，讓他們在自己眼前殺害這么幼小的孩童嗎？

    電光石火之間，他的身體已經(jīng)先于理智行動，慣于握筆的右手抬到空中，握住了那柄寒劍的劍刃。鮮血順著指縫流下，滴落到懷中幼童的臉上，任卿右手伸得筆直，硬是擋住了這即將刺入他心口的一擊。

    他手中的劍刃一轉(zhuǎn)，像是剜下了幾塊rou來，可他握得越來越緊，讓那刺客無法抽出，只好棄劍，改用掌拍向他們。然而掌風(fēng)到了半空就失去了力量，他不大清楚發(fā)生了什么，但那名刺客的動作的確忽然停住，然后軟軟倒在了他面前。

    熟悉的身影出現(xiàn)在面前，是那兩名護(hù)衛(wèi)終于殺了刺客，趕上來救了他。

    任卿松了口氣，頷首稱謝：“兩位辛苦了，我回去必報知父親，請他獎賞你們?！?/br>
    他正想把懷里的孩子交給護(hù)衛(wèi)，放手之際，卻借著星光和地上燈籠著起來的火光看清了那張被碎發(fā)遮住的臉龐。雖然五官還沒有完全長開，氣質(zhì)也天真純良了不少，可那副堪稱溫柔嫵媚容貌分明就是——

    “邑城公主。”他喃喃低語，聲音甚至有些輕顫。夜色中那張幼嫩的臉龐和記憶中忽然猙獰的面容重疊到了一起，讓他的心中一片混亂。

    只要沒有這個人，他就不會被人逃婚拋下，滎陽任氏不會被他牽累了聲譽(yù)，甚至徐紹庭造反也可能不會成功……他的手不知不覺落到了那白嫩的頸子上，指尖顫抖著伸進(jìn)胡服翻領(lǐng)里。

    就在此時，一個尖利響亮的聲音忽然在他腦海中響起：“住手！那是你念茲在茲求之不得不可侵犯的主·角·受！”

    第5章 圣母系統(tǒng)

    這聲音……這就是他臨死前聽到的那個，說不會放棄他，要跟他下輩子再見的鬼神的聲音！

    呵呵，白明月果然是天命垂青，不論何時都能逢兇化吉嗎？可惜他任卿既不畏天也不認(rèn)命，鬼神越是護(hù)著這個亂臣賊子，他就越要?dú)⒘舜蒜惨哉V！

    正當(dāng)他動了殺機(jī)，手指狠狠收攏之刻，腦中又響起一道平板無波的聲音：“恭喜您拯救了主角受白明月，獲得系統(tǒng)獎勵的隱藏金手指——圣母系統(tǒng)，第一級現(xiàn)已開啟，所接觸到的一切都不能主動造成傷害?！?/br>
    圣母什么？他一個大男人，和圣母怎么扯得上關(guān)系的。自打遇到這兩個鬼神就沒有過好事，還說什么“所接觸到的一切都不能主動造成傷害”，他們能真的給自己一個不受人傷害的法寶？

    能的話他現(xiàn)在就不用死了！任卿一個字也沒往心里去，全身力道都貫注到手指上，注意力從未有過的集中，不知不覺竟有股熱流從他小腹丹田所在涌了出來，順著胳膊流注到指尖。

    他莫名地有種感覺，那股力量若是爆發(fā)出來，將是他平生從未試過的強(qiáng)大。

    不過為什么手指動不了了……任卿面無表情地加大了手上的力道，一次不行再一次，實(shí)在不行試試用胳膊，再不行上腳踢呢？

    可不論他怎么試，所有想動的部位都動彈不了，沾到白明月身上的部分卻只能用最輕柔的力道，似愛撫一樣溫柔的碰觸。白明月倒是被他摸得很舒服，那雙黑白分明的鳳眼在月光下亮得瘆人，嘴角微含笑意，抬手撫向任卿的臉龐，將他眉眼間濺上的一點(diǎn)血跡輕輕撫開，暈成桃花般艷麗的薄紅。

    “我記住你了?！卑酌髟碌穆曇糨p柔婉轉(zhuǎn)，有如夢幻，目中霎時綻開比月色還要明亮的光彩，然后忍痛起身，奔向了來勘查現(xiàn)場的御林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