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他好像從沒有過這么痛快,這么開懷的時候。心里的郁氣和傷悲一再借著妖聲宣泄,又平生頭一次親手殺了妖獸,只覺著心也隨著這片天地寬了。而且這一路上師兄都在旁邊細(xì)心關(guān)照著他,甚至不惜放下自己的歷練機(jī)會,只為了讓他多用這種和他水準(zhǔn)相當(dāng)?shù)难F試劍…… 他的臉上凝滿了喜色,哪怕任卿將他的雙髻扎得一高一低,碎發(fā)都沒束起,亂披在脖子后面,他也滿心愉悅,絲毫不覺著丟人。 ——這可是師兄頭一次給他束發(fā),哪怕手藝潮一點(diǎn),他也恨不得讓整個武學(xué)院、不、讓全天下的人都看見。 徐紹庭的嘴角止不住地往上翹,提著木劍往猇羊尸身處走去,想要從這只親手獵的妖獸身上割下幾塊滑嫩的rou給師兄嘗鮮。然而他才走到羊身邊,耳邊便忽然響起一道破空之聲,有什么快而有力的東西擦著他的耳朵直飛過去,擦得他的耳廓和臉頰都火辣辣的。而那樣?xùn)|西去勢不減,深深地扎在了羊腹內(nèi),卻是一柄銀光流動的細(xì)長寶劍。 他驀然回首,盯著長劍飛來的方向,卻發(fā)現(xiàn)幾丈之外站了三個修為他都看不透的武學(xué)院弟子,其中兩人橫握長劍,當(dāng)中的卻是雙手抱胸,冷笑道:“徐師兄莫不是要搶外院弟子的獵物?那羊可是師弟我剛剛殺的,有長劍為憑證,師兄不信可以拔出來看看,上面刻了我的名字呢?!?/br> 他身材本就生得高大壯碩,笑起來臉上擠出一條條橫絲rou,顯得兇煞無比,聲音也放開來,響得整座山頭都能聽見:“兩位師兄方才不是一直不把這么低階的妖獸放在眼里,現(xiàn)在怎么要出手橫奪師弟獵到的東西了?” 另兩個人同樣神色不善地看著徐紹庭和任卿,高聲應(yīng)和道:“任師兄要仗著自己是洗髓圓滿的修為欺負(fù)我們這些書院來的弟子嗎?這可不行,我們雖然不如師兄家世好、修為高,可也不是真?zhèn)鲙熜志湍茈S便欺負(fù)我們武學(xué)院的弟子,搶我們獵到的東西的!” 他們特地將內(nèi)力融入聲音中,響亮地傳遍了山峰。遠(yuǎn)遠(yuǎn)地能聽到有人在山林中呼喊:“真?zhèn)鞯茏悠圬?fù)咱們武學(xué)院的弟子了!” 徐紹庭氣得胸脯不停直伏,眼中射出冰冷憤恨的光芒,右手握緊長劍,盯著那三個人:“剛才我?guī)熜謿⒌莫V羊就是你們偷著收起來了,現(xiàn)在你們故意要搶我們的東西,還要抹黑我和師兄,我豈能容你們!” 他提著劍便往前走,那三人看他向自己這邊副來,反而露出了笑容,仿佛等著他動手似的。但走到中途他肩頭便覺一重,被人按得不能前進(jìn),胸前的清心符同時激發(fā),清涼的靈氣撫平了胸中燃起的無名火。 而后他的視線就被一個比他高不了多少,卻有如孤松修竹般清高疏離的身影擋住,耳邊聽到清脆而平緩的熟悉聲音徐徐說道:“不教而誅是為虐。我等身為師兄,在師弟有過犯的時候不能只想著處罰,須要教他們明白自己錯在何處才是。你且在這里站一站,看我教導(dǎo)這幾位外門師弟。” 第17章 為首的高大弟子往前跨了兩步,逼到任卿面前問道:“首座師兄是要倚仗身份欺壓我們這些書院里的低階弟子了?陸某雖然修為低,卻不是沒有骨頭的人,能對著一個小孩子百般巴結(jié),連自己劍下的獵物也能拱手讓人!” 他個子比任卿高了一頭還有余,說話時居高臨下,想讓任卿心生恐懼,呆會兒和他動手時無法施出全力。那張精悍的臉漸漸壓低,扯出一抹譏笑,壓低幾分聲音說道:“真?zhèn)鞯茏佑衷趺礃??我也是華亭城主陸敬的堂侄,師父與我伯父相善幾十年,也是看著我長大的,怎么會因?yàn)槟氵@個才入門兩三年的毛孩子的話而不相信我呢?” 此人就是趙祎剛剛介紹過的陸遙,已經(jīng)是洗髓初期修為,比任卿低了兩個小境界。但練的是罡體功,這種功法能將身體鍛煉得比鋼鐵還要堅(jiān)固,而且身上全無破綻,同階之內(nèi)幾乎無人可破。就是高一兩個小境界的,大多也只能靠消耗戰(zhàn)耗盡他體內(nèi)罡氣后才能傷到其人。 而任卿若真敢動手傷他,在他身旁的兩名同窗自然也就有理由同時攻擊這兩個真?zhèn)鲙熜?。周圍所有武學(xué)院的弟子都是見證,是徐紹庭先強(qiáng)奪他的獵物;而任卿包庇親師弟,以洗髓后期之身挑戰(zhàn)洗髓初階的同門。哪怕他們幾個一同出手傷了任卿,回到師父面前也有話說,絕不至于受到什么懲罰。 反而是這兩名真?zhèn)鞯茏樱裉炀鸵谖鋵W(xué)院眾多同們面前狠狠地丟掉面皮,以后再也沒臉在他們面前充什么師兄了! 他越想越激動,再度跨步上前,頭低得幾乎要貼到任卿臉上,狂傲地逼問:“師兄不是要教訓(xùn)我嗎,怎么不動手?” 趙祎和吳伯晏也聽到了這邊的動靜,探頭看到雙方對峙的模樣,兩人都是一片心驚——一個師父的真?zhèn)鞯茏?,一個是華亭城主的侄兒,也算是自己從小看到大的師弟,哪個受了傷他們也要為難。兩人高喊著“首座師兄不可”“陸師弟小心”飛奔下來阻止他們,可眼看著還是晚了一步。 “陸師弟既然求我教訓(xùn),那我就教訓(xùn)得透徹一些,好讓各位師弟一體受教?!比吻鋺B(tài)度一如平常,好像身前站著的不是這么個高大的武人,而是才開蒙讀書的黃口小兒:“第一,你們身為關(guān)山武學(xué)院弟子,不能友愛照顧年幼的師兄,反而以劍氣傷了徐師弟的臉頰,是為無情——” 情字還沒吐完,他手上的浮伽木劍忽然橫掃出去,生生逼退陸遙。然后手腕一抖,劍尖便從下方挑起,對著他抓來的手掌橫拍過去,一沾就走,眨眼功夫就用劍身在他掌上連拍了十下。劍身雖然不能傷人,可里面飽含洗髓上階的凝練真氣,漸漸打腫了陸遙的手心,簡直像是蒙館先生給小學(xué)生打手板一樣。 十記手板一過,任卿立刻收劍后撤,繼續(xù)開了口:“第二,你等都是幾十歲的人了,竟以成人的心志手段算計(jì)一名才滿八歲的幼童。不僅要搶徐師弟的獵物,更顛倒黑白,反誣他搶了你們的東西,是為無恥!” 無恥二字吐得更是鏗鏘有力,沒等陸遙反應(yīng)過來,任卿再度提劍縱上,又橫過劍身去找他的手掌。陸遙被打得掌心火辣生疼不說,更難忍地卻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被人這么教訓(xùn),怒火從心頭勃然燒起,運(yùn)起一身真氣向任卿抓去—— 不行,手掌已經(jīng)被抽腫了,換手背吧。 他變掌為拳,怒吼一聲,揉身撲了上去。大如醋缽的拳頭挾著威勢赫赫的風(fēng)聲壓向任卿,勁風(fēng)吹動他寬大的衣衫獵獵飄揚(yáng),仿佛整個身體都被拳風(fēng)壓得搖擺不定。 然而一道劍光忽地劃破天地,將這拳風(fēng)也切成兩斷。衣衫與人擺動的感覺仿佛鏡花水月般消散,只剩一柄不顯厚重鋒利,卻令人無法抵御的長劍狠狠拍在了陸遙手背上。無論他是趨是退、是出招或是抵擋,那把劍都能恰好封在他的拳掌前頭,足足連拍了十五下,打得他臉與拳頭一樣通紅才停。 而任卿的聲音也在拍擊聲消失的同時響了起來,清清楚楚地鉆到在場所有人心里:“第三,我與徐師弟均為師父親傳,論身份自然在眾人之上。你不知尊卑,從見面起便一再挑釁于我二人,是為無禮……” 他長劍一撩,正打算再打一回手板,眼前卻忽地一花,有無數(shù)半透明的文字自他眼中掠過,耳邊也聽到連綿不絕的叮咚聲,有一個熟悉得讓人生厭的聲音在清脆樂音之間說道:“恭喜您越階領(lǐng)悟到‘腦殘光環(huán)’中最具威力的攻擊招式‘你無情、你無恥、你無理取鬧’!腦殘光環(huán)試用系統(tǒng)已提前開放,只需五十點(diǎn)圣母值即可況換一次‘你無情、你無恥、你無理取鬧’攻擊試用機(jī)會,受攻擊者會陷入自我厭惡中,反省自己的無情、無恥和無理取鬧,同等境界以下百分之百有效,高于使用者一個小境界以上會因修為差距而逐步產(chǎn)生無效化現(xiàn)象。目前使用對象修為低于使用者,可以保證成功,是否立刻開始試用?” 這聲音好久沒響過,怎么忽然又來了?他正在教導(dǎo)師弟的關(guān)鍵時刻,卻被眼前一片亂糟糟的畫面和這聒噪的聲音打斷,連已經(jīng)覆到劍身上的真氣也因?yàn)樾木巢环€(wěn)而散開。若是這時候陸遙忽然發(fā)難,他就算反應(yīng)得快,也難免要吃些虧了。 任卿心下焦慮,雙眉微皺,低低說了聲:“住口!” 引導(dǎo)者卻沒像之前那樣乖乖地住口,而是又說了一句:“使用者未選擇,默認(rèn)開啟試用版腦殘光環(huán)。已扣除五十點(diǎn)圣母值,剩余45點(diǎn)?!?/br> 眼前半透明的文字一行行飛速上移直至消失,他眼前終于清亮起來,卻看到剛剛還滿身戾氣與他對峙的陸遙竟已經(jīng)跪坐在地上,滿面羞慚,誠心誠意地悔悟道:“任師兄說得對,是我無情、無恥、無理取鬧,挑釁兩位師兄,硬將徐師兄所獵的妖獸認(rèn)作是自己殺的,還想騙書院各位師兄弟幫我欺侮師兄們,我陸遙實(shí)在是大錯特錯,求首座師兄責(zé)罰!” 剛才任卿說了他第三條過惡時,這人還眼露兇光,打算拿出堂伯賜下的靈器偷襲反擊;這么眨眼工夫就跪地痛悔,別說是兩個和他心意相通的同窗好友,就連趙祎和吳伯晏都驚呆了。 任卿其實(shí)也和師弟們一起驚呆了——他始終覺著鬼神拿出來的必定都是禍害他的東西,誰想到這個腦殘光環(huán)竟真能有用,而且功效還這么強(qiáng)悍的?這是生生把一個以勢凌人的小人改造成了吾日三省吾身的君子??! 徐紹庭在他身后叫了好幾聲“師兄”,還扯著袖子來回?fù)u他,任卿才從驚嚇中清醒過來,勉強(qiáng)扯出一抹笑意:“陸師弟快起來吧,我與阿繼都不是沒有容人之量的人,你既然已經(jīng)知道自己錯在哪里,以后時時記著自省,勿再犯下同樣的錯誤就好。” 陸遙臉上還帶著幾分慚色,從地上爬起來之后又對他們兩人深施一禮,取了自己的細(xì)劍,頂著周圍同窗看妖物一般的眼神退到遠(yuǎn)處,還跟那兩名跟班說道:“任師兄胸懷寬廣,我們也不能得寸進(jìn)尺,一再打擾他們獵殺妖獸,還是到那邊的巖犇群去尋獵物吧。” 正主都走了,其余看熱鬧的人自然更站不住,紛紛離開。趙祎和吳伯晏臉上還掛著既驚訝又敬佩的神色,對任卿拱了拱手:“徐師兄竟能幾句話間就說得陸師弟那樣自負(fù)的人誠心悔悟,真讓我等佩服!” 他們對任卿的態(tài)度也稍稍親近了些,畢竟武人并不太看重年紀(jì),更重的卻是資質(zhì)和武道修為。這位師兄年紀(jì)尚小,一手劍術(shù)卻是十分精妙,打得修煉天罡武體的陸遙跪地悔罪,那可絕不可能只是把手打紅了能做到的,其中暗藏了什么手段…… 修為增長的快還罷了,那些他們無法接觸到的高階手段,嘖嘖,真是讓人羨慕??! 這兩人也是經(jīng)過多年苦修,心如磐石一般,看到任卿的手段之后只有些羨慕,并沒有更多想法,反而指點(diǎn)他們挖開猇羊肚腹,從中取出其一身精華所在的羊肝。 這種低階妖獸腹中沒有妖丹,可是妖力在體內(nèi)凝結(jié),卻將它的肝煉成了一種含有含氣的特殊美味,武士以下的人吃后便可淬煉靈氣、排除雜質(zhì),更有清肝明目的功效。而它的rou雖然無此靈效,卻也味道鮮美,飽含溫和靈氣,也是武人用來進(jìn)補(bǔ)的不錯食物。 徐紹庭提著鄭衛(wèi)特地尋來的浮伽木劍剝開羊尸,先從中取出呈淡金色的羊肝放在幾枚寬大的草葉里盛著,然后又拿寶劍割下肋條處肥嫩的羊rou,到一處淺溪邊清洗。而任卿自然不能讓一個小孩子干活,自己只是閑著,便從那枚玉佩里拿出了火盆、火箸、小刀和鍋盤碗筷之類東西,又去一旁樹下?lián)炝诵└蓸渲砩鸹鹋?、架好烤rou用的架子,等著徐紹庭料理羊rou。 雖說是君子遠(yuǎn)庖廚,可也不能看著那么小的孩子忙前忙后,他自己卻擎吃坐喝吧? 徐紹庭拿了小刀切rou,果然比用劍順暢得多,不一時就剔骨去皮,割下了約有三四斤的一大塊羊肋rou,串在樹枝上烤制。羊肝因?yàn)槭庆`物,他便料理得更為精致了些,接了烤rou時滴下的羊油,然后用鐵鍋細(xì)細(xì)煎了羊肝。 他也不曾進(jìn)過廚房,但小時候在徐家過得清苦,干活時顯得頗為利落,刀工也因?yàn)榫殑毦昧耍喈?dāng)精準(zhǔn)。這猇羊是天生妖靈,并沒有尋常羊rou的腥膻氣,現(xiàn)烤現(xiàn)割下來,入口便是一股濃厚的焦香,多嚼幾下能嘗出不易查覺的淡淡腥咸,卻更顯出野趣。而羊肝切成薄片后用油煎香,只稍稍灑點(diǎn)鹽就能提出本身的鮮香,口感鮮嫩滑腴、軟糯細(xì)膩,滋味之美難以盡述。 徐紹庭吃了一片羊肝之后,就覺著一股靈氣從喉中流下,然后化作氣霧一樣的東西散到全身各處,當(dāng)即便是精神一振。他回味般舔了舔嘴唇,頗覺可惜地說道:“之前那些猇羊的羊肝都被他們?nèi)∽吡耍矝]還給咱們。當(dāng)時咱們?nèi)羰侨×?,就能帶回去慢慢享用了。師兄你真是太好心了,那些人是故意欺侮咱們的,只是看著趙師弟他們來了,才不敢再鬧下去……” 他不知什么時候就開始愛用咱們這個詞,任卿也聽?wèi){他隨口抱怨,將盤子里的羊肝都給他夾到碗里,自己只慢慢割著羊rou吃。又連吃了幾塊羊肝之后,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似乎吃得太多,而師兄還一口也沒碰過,連忙夾起自己碗底僅剩的那塊遞到他唇邊:“師兄你也吃。你也是突破境界在即,吃這個對身體有好處……雖然都快被我吃完了……” 他的聲音漸漸放低,臉上也有些發(fā)燙。任卿看了他一眼,嘴角淺淺地扯出一抹笑意,張口咬上了那塊微涼的羊肝。 第18章 猇羊肝中飽含著靈氣和藥力,兩人吃過了飯,便在清邊找了清凈地方,打坐運(yùn)化那些靈氣。徐紹庭果然天資過人,閉目之后就立刻陷入了深定中,身周靈力翻騰,化成一片淡淡云氣包裹住他,細(xì)細(xì)修補(bǔ)滋養(yǎng)骨骼。任卿就坐在他身旁三尺以外,目光一直關(guān)切地落在徐紹庭身上,見他潛心入定了,才向空中輕輕叫了一聲:“引導(dǎo)者?系統(tǒng)?” 引導(dǎo)者的聲音在他腦海中響起,似乎是因?yàn)楸锪嗽S久沒能好好說話,激動得連口氣都不換,滔滔不絕道:“你已經(jīng)體會到腦殘光環(huán)的好處了吧,是不是特別想現(xiàn)在就把圣母值充到滿點(diǎn),開啟真正的腦殘光環(huán)?等到你能圣母光輝照耀天下時,腦殘光環(huán)就可以不需要圣母點(diǎn)交換,隨時隨地展開,那些想來打臉的腦殘不用你出手就能主動給跪了……” 任卿極冷酷、極殘忍、極無理取鬧地輕叱道:“夠了!這東西的效用以后再說,我現(xiàn)在找你是想問,怎么得到那個圣母點(diǎn)數(shù)?” 引導(dǎo)者雖然一口氣哽在喉頭,但聽說他要主動提升圣母等級,都快要感動哭了,連忙主動替他介紹:“圣母點(diǎn)非常好積累的,平常多幫助別人做好事就可以,但有一種方法會更快捷——就是忍受別人的誤會和傷害,然后毫無芥蒂地原諒他們。圣母的最高品質(zhì)就是無怨無尤地被人傷害,用自己高尚的情cao感化那些人,讓他們和你一起升華思想境界,達(dá)到生命的大圓滿……” “原來如此?!比吻涿碱^緊皺,努力從引導(dǎo)者的話里挑出自己想知道的東西:“只消我平日積德行善、助人為樂,這圣母值就能提高了,然后積滿五十點(diǎn)便可對人說一次‘無情無恥無禮’,令其悔改初心,成為有德之人,可是如此?” 大丈夫當(dāng)周濟(jì)天下,做善事是理所當(dāng)然的,不算什么。至于憑白忍讓別人的委屈傷害,還要諒解感化對方之舉……那就不是圣人而是癡傻了,豈不聞孔子也曾說過“以直報(bào)怨,以德報(bào)德”么? 引導(dǎo)者飛快地答道:“恭喜你,都學(xué)會搶答了!我們的腦殘光環(huán)就是這么功能強(qiáng)大,無論多心狠手辣的人,只要被腦殘光環(huán)照到都能立刻改過自新,而且效用持久,絕不會因?yàn)橥粋€理由來找你兩次茬兒?!?/br> 他說得信誓旦旦,就等著任卿崇拜驚嘆抱大腿了,可惜等了半天卻只得了一句:“這些日子我不曾和你說話,你便一直沒開口,也是為難你了。” 雖然沒有崇拜,能體諒他們的辛苦也不錯了。引導(dǎo)者大人有大量,慨然答道:“沒什么,誰叫我的本職工作就是這個呢。只要你能懂事一點(diǎn),早早去追求白明月,再努力給徐紹庭送經(jīng)驗(yàn)送人頭、幫他當(dāng)上皇帝,就不辜負(fù)我一片苦心了?!?/br> 任卿點(diǎn)了點(diǎn)頭,誠懇地答道:“以后我不招呼你,你就不必再開口,之前那樣亂得人眼花的提醒也不要再出現(xiàn)。只須簡單提醒一句,令我知道你們弄出了新花樣,等到安靜無人時,我自會再問你的。好了,咱們就此別過。” 自從上次一句話斥得引導(dǎo)者閉了嘴,他就慢慢領(lǐng)悟過來,這引導(dǎo)者看起來靈異非凡,卻只能用話語引導(dǎo)他做事。也許是因他今生轉(zhuǎn)修武道,體內(nèi)陽氣升騰健旺,才使鬼神不得輕易侵體吧? 那兩個引導(dǎo)者這回卻是作繭自縛了。不過他絕沒有同情的意思,反而打算更進(jìn)一步破壞他們的計(jì)劃——還有兩年他就該被征辟入朝了,到時候想法積攢夠了圣母點(diǎn),就把這腦殘光環(huán)用在白明月身上,斷了他爭天下的路,也叫那時時刻刻不忘了引他走向死路的引導(dǎo)者自作自受,豈不痛快? 他想得暢快,心里堵著的千鈞重?fù)?dān)似乎也松動了一絲,仿佛頭頂密密枝葉之間落下的陽光照進(jìn)他顱頂,照得心底一片明澈。周圍的靈氣不知不覺也包裹住了他的身體,爭先恐后地沖進(jìn)他全身骨骼中。直填至全身骨髓無法再吸取靈氣時,靈氣竟如巨手一樣開始壓榨他的骨骼,從胸口當(dāng)中那一節(jié)胸骨里攥出了一滴精純的靈液。 靈液滴落后,就順著血rou滲入最初入武道時打通的氣海xue,化成一顆柔軟潤澤的明珠懸在其中。這顆珠子似乎并沒有什么特殘之處,可是才一落入膻中,同屬任脈的上下兩個xue便一同震動起來,當(dāng)中似乎有什么東西像被日光照到的薄冰一般化去,整個胸膛都是一片清爽通透。 洗髓完畢,靈氣開始打通經(jīng)脈,就是晉入了武士境界,骨髓內(nèi)可以自生靈液,流入氣海中存儲起來,不像初入武道時那樣依賴天地間的靈氣了。 此時他體內(nèi)臻于飽和的靈氣也有了去處,紛紛擁向那滴靈液照映到的地方,一點(diǎn)點(diǎn)消融著xue道間的無形隔膜。任卿整個人都像被包裹在靈氣的繭子里,心神深深沉浸在那兩處xue竅里,完全沒發(fā)覺一旁的徐紹庭已經(jīng)從入定中清醒過來,正怔怔地看著他。 “本來以為這回入了洗髓境界,就有機(jī)會再接近師兄一些,想不到現(xiàn)在差距卻是更大了……”剛剛晉入洗髓階的興奮還沒完全過去,卻看到了師兄再度提升境界,走到了更遠(yuǎn)、更難追逐的地方,徐紹庭心中頗覺復(fù)雜。 他是真心為了任卿能在武道上更進(jìn)一步而高興,可是洗髓與煉骨之間只是小境界的差別,武士與普通武人就可謂隔著山岳了。以后師兄還會看得上他這么個小小的洗髓境武人,像以前那樣關(guān)照他嗎?還是會和書院里那些武士來往更多,把他這個本就是舅父硬塞過去的師弟忘到腦后…… 任卿這些年待他越好,他的依賴之意就越重,也就越擔(dān)心有一天會失去這份關(guān)愛??粗堑婪路鹨S著靈氣飄然而去的身影,徐紹庭忍不住伸出手,虛按著他胸口,小心翼翼地問道:“我以后會更聽話,師兄可否一直這么留在我身邊?” 任卿還在入定中,并沒做出回應(yīng),林間卻忽然響起一道迅急的風(fēng)聲,直撞向他背后。徐紹庭急轉(zhuǎn)身體,本想避開那道厲風(fēng),卻又想到任卿就在他身后突破境界,受不得打擾,硬生生將身體拔起之勢止住,右手一招,將長劍挽了幾個劍花,層層靈氣便從劍上迸出,攔住了那飛來之物的勢頭。 靈氣消失之際,浮伽木劍也化作一線流光刺中了那東西。如今他已突破到了洗髓境,劍氣自然比之前狠戾強(qiáng)橫了不少,這一劍如中敗革,生生將那東西打了下去。 待落到地上之后他才發(fā)現(xiàn),那竟是一只木雕的小人,刻畫得活靈活現(xiàn),嘴里粘著一絲細(xì)不可查的淡青色毫毛。卻不知是什么人放出的東西,為何要對他們師兄弟不利? 他彎腰去撿那木偶時,卻發(fā)現(xiàn)草叢之間趴著只皮毛蓬松,毛色卻作青碧的奇異狐貍。那狐貍伏在草叢中就如同一蓬野草,唯有一雙烏黑的小眼睛警惕地盯著他,又不時瞥那木偶一眼,像是急著取走那東西,又怕被他發(fā)現(xiàn)似的。 徐紹庭心思一動,撿起木偶看了看,似不經(jīng)意地往空中一扔。趁著那只狐貍專心看毫毛時,便悄然將靈氣在胸前一轉(zhuǎn),激發(fā)了任卿給他的那枚石化符。一道清光在他靈氣指引之下打進(jìn)草叢中,眨眼便將狐貍化作了一只光澤瑩潤的石雕。 他這才丟下木偶,垂眼看著那只石化的狐貍,冷笑著低聲自語:“竟知道把追蹤自己的木偶這到這邊,讓我和師兄替你擋災(zāi),也有幾分小聰明??上也皇菐熜帜菢有纳频娜?,你既然算計(jì)我們,就別怪我拿你這身皮子抵劍錢了。” 狐貍rou雖不好吃,但這皮子豐厚濃密,回去解除化石符效力,可以留著給師兄做衣掌。他腦中閃過任卿穿著碧水般亮眼的狐皮大氅的模樣,臉上的冷笑也染上了幾分溫度,低頭去撿那只狐貍。 然則就在此時,不遠(yuǎn)處空中卻傳來一道雷鳴般的厲喝:“何人竟敢毀了我的尋蹤傀儡,還不速速出來受死!” 聲音才至,人就已經(jīng)飛到了,見面后不發(fā)一言便砸下一柄纏繞著雷光肅殺暴烈之性的巨劍,將他和在旁打坐的任卿都籠罩其中。這樣不講理,簡直像是剛剛和他們搶奪猇羊的陸遙等人一樣,卻又更狠戾無情,完全不把人命放在眼里。 徐紹庭看不透他的修為,卻是知道自己與他相差太遠(yuǎn),憑劍法破不了他的雷劍,反而會令任卿受其波及,打斷進(jìn)晉后的領(lǐng)悟。于是當(dāng)機(jī)立斷用靈力激活胸前雷符擋了一擋,借著這空檔放出了傳訊焰火,等著趙吳兩位師弟救援。 頭頂威勢驚人的一劍被雷丸炸開,終于露出了執(zhí)劍者的臉龐。那人年約二三十歲,外表十分精悍,看著卻極眼生,并不是他們關(guān)山武學(xué)院中的任何一人! 眨眼之間,后面又追上來了五六名有男有女,均作仆人裝束的人,都在那個武人身后垂手侍立。其中一名看起來地位最高的中年男子掃了他和任卿一眼,神色立刻為之一變,貼到那男人耳邊低聲說了些什么。 那個之前還要?dú)⒘怂娜艘沧兞四樕?,眼中兇悍的光芒褪去,滿面笑容地向他走去:“方才是誤會了,誤會!小友便是鄭大宗師的外甥徐小郎吧?那位定然是令師兄,滎陽任少城主了!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我乃華亭陸城主夫人的外甥錢謙,一時魯莽,險(xiǎn)些傷了兩位郎君,還望徐郎多包涵則個?!?/br> 他眉梢眼角全是春風(fēng),仿佛剛才不問青紅皂白便揮刀殺人的是別人似的,親親熱熱地便要拉徐紹庭的手。 那只手握上來的時候,一道劍風(fēng)卻倏然劃過,在他們兩人之間劃開楚河漢界,不遠(yuǎn)處本在入定的任卿不知何時清醒過來,冷然問道:“汝等是何人,竟敢在關(guān)山武學(xué)院地界對我?guī)煹軣o禮?” 他剛剛清醒,只看到一個大漢伸出蒲扇般的手掌抓向徐紹庭,因此也不問前因后果,一劍便劈了過去。這一劍包含著他晉階之后的感悟,雖然無聲無息,劍氣中卻帶了幾分流云無常的靈活,靈氣一半兒壓制壯漢,另一半兒卷著師弟落到了他身旁。 錢謙受了一驚,卻是絲毫未顯出不悅之色,涎著臉湊上去套交情,一口一個任郎、賢弟,恨不得立刻隨他回滎陽城,把自家的祖宗也都改了姓任。任卿伸手把師弟劃拉到身后,與他客套虛應(yīng)了幾句,不動聲色地打聽他們的來意。 這兩人站在一起,就如烏鴉立在靈鶴身邊,徐紹庭只看這畫面,心中就油然生出一個念頭:師兄身邊怎么能站上這么個人,哪怕師兄只是敷衍,他也不配。能夠立在師兄身邊的人,至少該有一片純善之心,該有追得上師兄腳步的天賦,該有同樣俊美的容貌……該有…… 有他一個就夠了。 第19章 錢謙好容易能遇上任卿這樣的高門子弟,怎么聊也是聊不夠的。若不是對方的態(tài)度已經(jīng)敷衍到了明面上,他都已經(jīng)打算來一句“你我一見如故,不如義結(jié)金蘭”了。因見任卿與徐紹庭都絲毫沒有折節(jié)下交的意思,他琢磨了琢磨,就覺著光靠嘴說不夠誠意,要更深一步發(fā)展情誼,就得上點(diǎn)干貨了。 可是憑著眼前這兩人的身份,普通的干貨他們必定是看不上眼的。于是錢謙的笑容越發(fā)豪爽,打算拿自己追捕許久的那頭妖獸來借花獻(xiàn)佛:“其實(shí)我?guī)娜藖磉@山里,是為了捉一種名叫鑒狐的異獸。這獸是稟天地山川靈氣而生,外表像是毛發(fā)碧綠的狐貍,實(shí)則與狐貍并不是一類,而是介于妖靈之間的一種動物,對靈氣特別敏感,可以用來尋找靈脈和天材地寶。方才我的偃偶追蹤它到了這附近,想來還沒逃得太遠(yuǎn),不知任賢弟愿不愿意陪愚兄一同去尋找?若是賢弟能尋到,便是賢弟受氣運(yùn)所鐘,愚兄愿將此獸拱手相讓!” 一般人聽到這種異獸,十之八、九是愿意同行賭一賭運(yùn)氣的,剩下那十之一二少不得也得考慮一下——哪怕任家再豪富,法寶靈藥也是不嫌多的,將來他總有歷練的時候,帶著這小東西就能發(fā)掘前人留下的天材地寶,有誰不愿意要呢?所謂要考慮的,只是衡量一下值不值得為了得到這狐貍付出一些代價而已。 然而錢謙就打算不要任何代價,只求和這位任家子弟套個交情,獻(xiàn)上份忠心而已。這樣便宜的事,他們主仆一行想了又想,都覺著這兩個少年沒有推拒的理由。 于是他開口相邀,然后就踢到了鐵板上。任卿本該是年少好新奇的時候,可惜那是上輩子的事了,現(xiàn)在他少年殼子里裝的是個積年的道學(xué)先生,對怪力亂神的東西僅止于接受,卻沒有任何好感;而徐紹庭倒是個真正的少年,也對那能尋物的狐貍有點(diǎn)好奇心,可那狐貍已經(jīng)給他石化了,現(xiàn)正丟在草叢里,自然更不會跟著這群人去找。 任卿微微點(diǎn)頭,客套又帶點(diǎn)矜持地說道:“家?guī)熯@次安排我等弟子出來歷練,指明了是只允許在知返峰上下見識見識低階妖獸,又有趙吳兩位師弟守在這里,我們也不好隨意離開。妖獸狡猾,錢君還是莫在這里耽擱時間,早些去尋找為好。” 恰巧趙祎也被徐紹庭之前放出的焰火引來,他跟在鄭衛(wèi)身邊多年,自然也認(rèn)識錢謙這個華亭城主的外甥,就把這一行人引到山上說話,還了任徐二人一片清凈空間。徐紹庭看看周圍無人,才從草叢中拎出那只碧狐化成的石塊,雙手托到了任卿面前:“方才那隊(duì)人就是在找這東西,還險(xiǎn)些用一個木制傀儡打傷了師兄。我削掉傀儡、用石化符定住了狐貍,不想這群人出現(xiàn)后不分青紅皂白便想傷我,多虧師兄及時醒來才救了我。” 他說到這里緩了口氣,微慍的眉宇間不自覺流露出幾分得意的笑容:“本來想拿這小東西的皮給師兄做衣裳的,既然還有這么好的用處,就送予師兄以后尋寶用吧?!?/br> 他這個師弟養(yǎng)得太成功了,小小年紀(jì)就知道謙讓兄長,將來說不定能有孔融那樣的品性。任卿心情頗為愉悅,不動聲色地看了看狐貍,翻手收進(jìn)了玉佩里:“活物不好管束,先這么帶回去,叫師父幫你訂了血契之后就不怕它亂跑了。” 徐紹庭連連搖頭:“我難得能送給師兄一樣?xùn)|西,師兄就收下吧。再說你我養(yǎng)還不都一樣,將來咱們也總能在一起,你……總不會丟下我不管吧?” 怎么可能不管,任卿的計(jì)劃都已經(jīng)列到入朝后該幫他尋什么官,何時娶妻,娶哪一家的女兒了。他摸了摸那頭綁得亂七八糟的細(xì)軟短發(fā),感慨地低嘆一聲:“我已經(jīng)養(yǎng)了個會說話的了,這個不會說話的還是你養(yǎng)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