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jié)
難不成有人囚禁了任卿?又或者他已經不在這世上了? 自從這靈器煉成之后就沒出現(xiàn)過這種狀況。白明月再三試過,怎么也呼應不到任卿的血脈,剛剛平和下來的心漸漸揪成一團,腦中像也被那片黑暗覆蓋住,什么也想不出來。他煩躁地狠狠拉住白鹿,自己旋身跳下,拉過路邊一名小販問:“你剛剛可看到過一名這么高,約么十七八歲,生相俊美、衣著華貴的少年郎君?你若說得出他往哪兒去了,我自有賞賜給你?!?/br> 那個小販眼里像是看不見他似的,仍然滿臉堆笑,吆喝著賣糕餅。白明月正是滿心煩燥擔憂的時候,哪里容得一個平民百姓這樣戲弄自己,掐住小販的脈門打入一道靈氣,冷冷喝問:“你敢戲耍我?那么大一個活人你都看不見,還留著這雙眼有什么用!” 他駢指如風,點到那小販的臉上,在他眼角下留下一道深痕??赡切∝溇购翢o反應,臉上也沒流出半滴血,指尖過處如同劃開軟皮,底下的就如木石一般堅硬古怪。 這根本不是活人! 白明月手指倏然撒開,想要離開這古怪地方,腦中念頭又一轉,覺著任卿之所以失蹤,肯定和這些活人般的機關傀儡有關。這傀儡實在太過逼真,絕不是人力所能制成的,或許本就是當初擁有這個小秘境的仙人做出的東西。 只有這一個小販是傀儡,抑或這座城中根本就沒有一個活人?他放開小販,想多試幾個人,看看他們是真是假。可沒等他轉向,被抓傷的小販已經反手一拳砸上來,拳頭上帶著呼嘯風聲,快而狠厲地打中了他的臉龐。 白明月只來得及倒退一步,外衣上繡著的防護陣紋被拳風激發(fā),自然擋住了這一擊。那名小販步步逼上,動作逼真自然,蘊含的力道也強悍得幾乎擊碎護在身周的靈氣罩,壓得他無法反擊。好在周圍來往的人流并沒加入這場戰(zhàn)斗,他們就像看不到這里出了變故一樣,仍然在按著自己的節(jié)拍做著之前在做的事。 這些人果然都不像活人。白明月看明白了之后,就不再理會傀儡的糾纏,借著對方拳勢退到白鹿身邊,翻身跨鹿,飛到了空中。 ——任卿并不是因為知道了他的夢才失蹤,而是與這些傀儡,這個秘境從前的主人有關才對。他既然不是因為怨恨自己殺了他而主動逃離的,那么也很可能是被這些傀儡吸引,到城中探查仙人遺跡了。 想到任卿不會知道這個夢,他竟感到一絲慶幸,深深吸了口氣,扯著白鹿韁繩返身往城中央飛奔而去。 *********************************** “師兄……” 徐紹庭從夢中清醒過來,耳中似乎還回蕩著任卿呼喚他名字的聲音,可環(huán)顧四周卻只能見到一片茫茫草原和低矮雜亂的荊棘。 他們進入秘境之后就被困在這么一大片荒野里,地形、路徑和之前在尤娘手里拿到的地圖完全不符。就連崔遠等人也不知該往哪走,因為之前羽林衛(wèi)和太學的人都已經進入秘境探索多次,得到的地圖一模一樣,進來后就該是一條通往秘境中心的玉石甬道,絕不會是這片無邊無際的草叢。 這種情況下,別說追尋公主的車駕,就連想找到之前駐扎在秘境中的侍衛(wèi)都是千難萬難。他們已經在這片荒原中走了兩三天,又是用定靈針定位,又是放出鑒狐尋覓靈脈,倒是獵到了不少珍奇妖獸,繪制了幾張地形圖??伤麄冞M來繪制地圖是假,解決婚事才是真,別說徐紹庭想師兄想出了幻覺,就連崔遠都急得嘴上起了燎泡。 今天早上這個夢一做,徐紹庭是真正呆不下去了。他把鑒狐從一位極喜愛毛絨絨野獸的博士弟子王昌被窩里挖出來,遠遠拎到一片狐貍叫起來也沒人能聽見的草叢中,擺出主人威嚴威脅道:“我不用你找什么靈植和寶物,你也是只狐貍,鼻子肯定比狗差不了多少,就是用聞的也得給我找出師兄的行蹤來。不然我就剝了你的皮給師兄做成皮手筒,rou烤了請大伙兒吃!” 鑒狐嚇得嗚嗚低叫,烏黑的小眼珠滴溜溜地四處打轉,恨不得找個愛狐之人保護自己??上а巯绿巷曋髟缇筒辉诹耍陆恢北Wo他的王師伯還在被窩里睡覺,唯有這個可怕的主人正虎視耽耽地盯著它,想跑都沒法跑。它苦呵呵地縮成一團毛球,在徐紹庭手里小聲叫著,試圖勸主人理智一點:“沒有,味道。聞不到,要有氣息,痕跡,才能找到?!?/br> 徐紹庭咧了咧嘴,像惡鬼一樣狠厲地威脅它:“那就給我快點找出這地方的出口,要是今天之內再找不到,我就剃掉你后半身的毛,讓你當個禿狐貍,看還有人喜歡你沒有。” 可憐的狐貍遇主不淑,在徐紹庭的逼迫下也不敢找人做主,只好低著頭灰溜溜地走在荒山野地里,感受四周靈氣的變化。平日里這狐貍尋一會兒路就要歇上半天,還得賴在人懷里打幾圈滾,討些rou干來吃;今天有了剃成禿狐貍的威脅,便是一息也不敢浪費,繞著草場上的靈脈拼力奔跑,終于趕在被剃毛之前將這一行人帶到了兩片靈氣的分界線上。 眾人看到狐貍停駐的地方,都無法下腳再追,轉而看向徐紹庭,讓他問問狐貍這是什么意思。 凡人看不見靈脈,只能看到眼前白浪兼天,是一片望不到頭的大湖攔在他們面前。而那只碧綠肥壯的狐貍半個身子浸在水里,半身狐毛被湖水打濕,少了蓬松的毛發(fā)遮擋,露出來的rou居然也是圓滾滾肥嘟嘟的一大坨。 徐紹庭問道:“從這里就能出去嗎?” 狐貍吱吱叫著,翻譯成人話就是:“這片湖里的靈氣和草原上完全不相接,屬于另一片空間。在這片草原上晃了這么多天,唯一有區(qū)別的就是這片湖了,要是膽大就跳下去試試,不然咱們就繞著湖走,沒準兒再走幾天還能找到別的出口?!?/br> 眾人臉上都露出畏難之色,崔遠斟酌了一陣,還是做了更老成的選擇:“不如繞著這湖走一陣看看,咱們都不擅長游水,更不知水下有什么妖物,若有別的路走,總比貿貿然探入險境的強?!?/br> 鑒狐感激地拼命點頭,從湖水里拔起身子,噗嗤噗嗤連毛兒帶水地往崔遠懷里蹦去。這位老博士倒不大喜歡狐貍,隨侍的弟子便樂呵呵地代他迎了上去,也不嫌鑒狐半身泥水,張開雙臂就要抱它。 可憐這狐貍才跳到半空中,剛要享受王昌的擁抱,兩根冷酷的手指就拎住了它頸后那層軟皮,讓它懸在空中。王師兄看著它拼命掙扎的模樣,心軟得一塌糊涂,連忙替它求情:“徐賢弟莫太苛責這鑒狐,它已是盡力了,今天找不到出口也不要緊,我們這么多人,慢慢再找就是。” 徐紹庭神色憂悒,輕輕嘆了口氣,越發(fā)顯出俊朗出色的容顏和雍容氣質,看得王師兄心頭搖擺,又覺著狐貍在空中吊一會兒也不能怎么樣,還是讓這位沒進太學的小師弟舒舒心出出氣的重要。 徐紹庭舒眉展開,那股憂色都化成了百折不回的堅定,拎著狐貍說道:“各位老師、各位師兄,我想帶著這狐貍下去探探路,萬一有造化遇到了出口,也好回來報與各位老師和師兄,免得大家再在草原上浪費時間。若是遇不著什么,我年紀輕,也不怕在水底下泡一遭,咱們也省得拿這狐貍的話當真,白白繞著水邊亂走?!?/br> 崔遠連忙勸道:“就是要下水也輪不到你一個小孩子,再說你從小長在關山,懂水性么?我知道你急著……”急著娶他侄女這話是不能說的,咽下這段,改口道:“我知道你急著見你師兄,可這事也不在一時半刻,公主鸞駕且要在這里消磨幾個月呢。” 其他人雖然不像崔遠那么盼著與他結親,可是一路上相處下來,也對這個溫柔有禮,又有眼色、會照顧人的孩子都有幾分關照,自然也不愿意讓他下水,紛紛好言相勸。 可若勸得回來,他也就不是徐紹庭了。他從儲物玉佩里取出兩張避水靈符往自己和狐貍身上一貼,斷然拒絕了眾人的好意:“我身上有師兄贈的避水符,足夠在水下潛行三四天,請各位老師和師兄暫等我一等,只要看出水下的形勢我就回來?!?/br> 不等眾人再勸,他就抱住狐貍往后一倒,施展了個千斤墜的基本身法,把自己的腳牢牢貼在水底砂石中,又拍上兩張斂息符和護身符,讓自己的氣息與湖水完全融合,聽著狐貍指點,一步步向水底走去。 越往前走,環(huán)境就越暗,頭頂上隔水照進來的陽光不知何時已經穿不透厚厚水層,水底下能看到的光源都是細小的怪魚,或是連魚也算不上的東西。有時他能感到山峰般強大的靈氣撲面逼來,有時完全感覺不到靈氣,卻有一條魚尾不知從何處抽來,險險就要抽到他臉上。 他抽出劍來護住自身,可在這種處處危機,卻連危機來處也看不到的地方,也不太敢下殺手——湖中妖靈太多,他曾在還不那么黑暗的地方見過一只巨魚身上掛了傷口,短短幾息之間就被一群姆指大的小魚啃了個干凈;湖底更是悄無聲息間就發(fā)生了一場場殺戮,他踩過的松軟砂地,每一寸都埋著妖獸尸骸。 狐貍進了水里就沒敢再叫,一直以神識和他溝通,帶他攀下一條深溝,順著溝緣走了幾個時辰,又轉而向上爬去。 這湖底竟也有山丘溝壑之類的地型,和他想象中碗底的形狀完全不同。他也不知自己走了多久,但只要還有一絲力氣就舍不得停下,饑渴與睡意都被忘在了腦后,若非狐貍餓得不行要吃喝,自己都想不起還有這些事要做。 換過兩張避水符之后,他終于見到了鑒狐所說的靈眼。那地方實在是太過顯眼,遠遠地就能看到一座宮殿,內中不知是以明珠還是什么照亮,數(shù)十丈內的水域都被照得燈火通明,里里外外環(huán)游著許多奇形怪狀的靈魚,還有一條似蛇而生著魚鰭的怪物盤踞其上。 這里難不成就是秘境之主住過的地方?或許這里會有整個秘境的地圖,甚至總控這座秘境的地方,到那時他就能直接找到師兄了! 徐紹庭心里早已扎下任卿這個執(zhí)念,哪里還管得了別的?此時也不用鑒狐給他指路,就把狐貍收進玉佩里,從儲物玉佩里取出幾枚丹藥補充體力和靈氣,左手握著大把各色靈符,又手執(zhí)著星隕鐵長劍,小心翼翼地向水宮移動。 他這么孤身犯險,若是在平常,任卿見著了必定會狠狠斥責他一頓??墒乾F(xiàn)在做師兄的自己也正陷于危機中,無論看到何等讓人緊張、擔憂的景象,也只能暗暗記下來,等著回去之后再收拾這個不聽話的小子。 任卿仍然陷在那片黑暗當中,周圍不知是房子還是什么東西不停擠向中央,幸而身上還有圣母光環(huán)加持,雙手抵住的地方就不能再傷到他。過于濃郁的靈氣漸漸被壓進他的毛孔中,十二條經脈寸寸打通,每個xue竅里都懸著濃郁的靈液,短短數(shù)天之間就從通經中階升到了通經圓滿。只差一朝將打通的經脈中的靈液融合成一條涓涓靈泉,便能跨過武士與武師之間那層障礙。 這種被迫提升功體、被迫晉階的感覺也十分玄妙,若不是雙手總得撐著擠過來的墻壁,感覺大概會更好一點。 待他的身體已經完全不能吸收靈氣之后,身周的情況又有了新變化——雖說他仍然被擠成一團,眼前無盡的星空上卻映出一片莊嚴高大的殿閣,一名容顏極清極艷,目光轉動間卻總帶著淡淡戾氣與殺機的胡服少年正在其中走動。再后來眼前的畫面破成了兩塊,一邊仍然是白明月,另一邊卻多了個他無論如何想不到會出現(xiàn)在這里的人。 那人自然是徐紹庭,他的形象比白明月更落魄些,一身儒衫都已扯得破破爛爛,眼角不知被什么傷到,在那張俊朗陽光的臉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紅痕。 白明月出現(xiàn)在那畫面中,他頂多要擔心一下此人若是死了,他和羽林衛(wèi)們回去要受何等責罰;可徐紹庭出現(xiàn)在這種詭異的地方,還受了不輕的傷,他卻是打心底里既生氣又擔憂。 怎么才能離開鬼地方,去救出徐紹庭,再狠揍一頓扔到秘境外頭?他再也淡定不下去,拼命掙扎著踢打,又在指尖凝出劍氣,一點點打磨著不知是什么材料的墻壁。 不知不覺間,那片緊壓著他的墻壁倒像是離遠了些,他慢慢活動著身體,竟也一點點從蜷縮的姿態(tài)恢復到跽坐,再到長跪,最后竟能站起身稍踱幾步了。投射在空中的景象也越發(fā)清晰,白徐二人在宮殿中一間間房間地翻找著什么,有時會遇到遍地珠寶靈器,有時會遇到從未見過的妖獸,看得他心里驟起驟落,無暇關心自己這邊。 然而他不關心,卻有個人替他關心,正看得入神的時候,身旁竟有個淳厚蒼老的聲音問道:“你好像認得他們倆?” 任卿心不在焉地答道:“自然認識?!?/br> 那人低聲笑道:“那你看哪個資質品性更好,更適合繼承我的道統(tǒng)?” “徐紹庭。”任卿毫不猶豫地開口,說罷才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跟他說話的人口氣如此之大,倒好像是這片秘境的主人。他連忙向空中施了一禮,懇切地問道:“不知閣下是秘境主人,任卿方才失禮了。那片畫面中的人是我?guī)煹?,仙長可否高抬貴手,容我見他一面,和他說幾句話?” 那人笑道:“這怎么行?我這座別府現(xiàn)世,就是要挑個合適的繼承人,既然你們三個有緣進入,就要完成我的測試,留下最好的繼承我的道統(tǒng)才是。” 任卿有些不可思議:“我們三個?這當中也有晚輩的事?”有我的事你把我關在城里要擠出汁兒來是怎么個意思? 仙境主人嘆道:“不錯,也有你。凡人常說一命二運三風水,四積陰德五讀書,讀書不論,能做到前四條的人便有機會得望仙緣。你就是平日陰德積得多了,才比之前進入別府的那些人多了幾份機緣,得到了這座界星儀承認,也算是薄有收獲??申幍碌植贿^命數(shù)——你看那兩個人,一個天生紫微星入命,又有真龍龍氣加持;另一個則是本世界大氣運所鐘;各占了命、運一個字,便壓得你這積陰德來的仙緣如螢火之光,算不上什么了?!?/br> “命、運?不就是主角光環(huán)么?”任卿冷笑一聲,不知不覺就說出了引導者成天掛在嘴邊上的話。仙境主人“噯”了一聲,朗聲笑道:“你這娃娃說話倒有趣,好像也看得出他們身上氣運鑄就的毫光幻彩似的。那兩個小娃娃一個上承天命,一個氣運所鐘,你猜最后贏的會是命還是運呢?” 第41章 徐紹庭一間間地打開走廊上的房間,越往前走,那條走廊就顯得越幽深莫測。打開的房間里或者存著他從未見過,甚至聽也沒聽過的天材地寶;或者圈養(yǎng)著種種奇形怪狀的妖獸;或者干脆只是一間空蕩蕩的大殿,里頭有個寶相莊嚴的道人高踞殿上,要傳給他無上真法…… 這些若落到別人身上,自然是求都求不來的好事。唯有這位大氣運加身,隨便進個秘境都能趕上仙人選擇道統(tǒng)傳人的少年,無論珍寶道統(tǒng)都看不上眼;妖獸也不管好歹,要殺他的一律殺了,不殺他的只當沒看見;只管把這座水宮從頭濾到尾,再從尾走到頭。他把水宮的地形摸了個遍,終于在一間看似尋常的大殿里發(fā)現(xiàn)了一道寬窄僅能容他這樣瘦削的少年出入的暗門。 那道門推開后也是一片黑暗,看不出到底通向哪里。徐紹庭從靈獸袋里拎出鑒狐,問它能不能感應出里面的情況。 鑒狐拼命搖著頭,吱吱亂叫:“別過去,亂,靈氣,進去難受。” 徐紹庭卻只問它:“那里和這座水宮的靈脈連在一塊兒嗎?是不是和外頭荒原一樣,跟這座水宮分屬兩片地域?” 狐貍小圓眼瞇起來,苦呵呵地一點頭,徐紹庭就把它塞回靈獸袋里,大步走進了那條暗道。里頭果然靈氣駁雜,稍一運靈氣就覺著經脈中萬針攢刺般疼痛,只能放下一切武道功法,單憑rou身的力量前進。 這條通道長得漫無邊際,盤旋屈曲,越到后頭越難走,簡直重走了趟青云道的感覺。也虧得他從小就走山路,小十年下來也積累了足夠的經驗和腳感,才能在這條黑暗寂靜的通道里堅持下去。直到他雙腿都已累得麻木了,這條通道才終于見了盡頭—— 初初適應了通道外刺得人睜不開眼的光芒,他就看到一片灼熱逼人的火海,金紅色的巖漿滾滾流動,僅有幾座山頭立在火海之中,而在最高最陡峭的那座山峰頂上,正有一個與他差不多年紀,穿著翻領窄袖胡服,俊秀得不可思議的少年,在和一個渾身是火的怪物纏斗。 那人的臉被火光映得發(fā)紅,眉眼修長、臉容精致,便是他這輩子見過最美貌的女子也無法相比。可他動手時神色威嚴冷酷,殺氣凜然,卻又沒有半分脂粉氣息。徐紹庭平生所見唯一一個比得上這少年風采的人物就是他師兄,但若真將這兩人相比較,又覺著像是將一塊雕琢精美的玉璧和一柄寒光閃閃的精鋼匕首放在一起,完全沒有可比性。 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峰頂上的少年便發(fā)現(xiàn)了他,低下頭叫道:“你是活人么?若是聽得懂我的話就快上來,我一個人對付不了這東西!” 這人說話倒真不客氣,不過他先來到這鬼地方,想來知道的東西比自己多些,也沒準會有他師兄的消息? 不管有沒有消息,他也養(yǎng)成了行俠仗義的習慣,路遇有人遭到危險就覺著不能不管,不管師兄就要對他失望似的。趁那少年和火人纏斗時,徐紹庭便取出一盒任家小靈境里取來的玄冰碎塊,揉身登上山峰,揮手對著火人撒出一片冰屑,而后取出洪水符,輕飄飄地拍到火人身上。 水能克火,三道滔天巨浪噴出來后,不只那火人被澆成了黑黢黢的石頭,就連底下的火海也澆滅了大片。峰頂上的少年一劍斬碎了那個結成石塊的火人,冷峭的雙眼掠過徐紹庭臉龐,竟微微回了絲暖意:“方才你救了我,等我出去之后自有回報。你是從哪兒走出來的,快帶我過去,這片陣法我始終找不到出口,再待些日子真要困死在里頭了?!?/br> 他說話總帶著幾分高高在上的味道,卻不惹人討厭,反而覺著理所當然——這樣的人材,理應站得比旁人高一些,驕傲一些,才配得上他的身份。徐紹庭也不計較他態(tài)度傲岸無禮,駐足山間,含笑問道:“我為閣下指路倒也無妨,只不過我是來尋人的,想請教閣下是從哪兒來,可知道怎么才能到這片秘境里最早開發(fā)的靈獸狩獵場?” 他的笑容十分溫暖,饒是白明月迫不及待地要離開這鬼地方,見他這樣大方含笑地問話,也沒像平常對別人一樣不客氣,而是平和地答道:“我來時也打算去那片狩獵場,可惜一進秘境就遇到了些事故,闖進另一片森林,后來輾轉到了這座房間里,卻被陣法困住不得出去了。這房里的陣法破了一層就會再變化一層,不能久留,你我還是先出去了再細談吧?!?/br> “也罷?!毙旖B庭親歷了一場戰(zhàn)斗,并不懷疑他說的話有假,回身指向自己進來時的暗道:“我是從那里進來的,出去之后便通往一座水宮,再出去就是一片草原,但也不知道怎么離開這個秘境了?!?/br> 他回頭看向秘道時,赫然發(fā)現(xiàn),剛剛被他推開的那扇門已經完全消失,只留下一片凹凸不平的山璧,和其他各處都看不出區(qū)別。而且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山下那片火海上已覆了一層水,不知水是從哪兒流出來的,但見水面不停上漲,直欲逼到他們棲身的這座山峰上。 徐紹庭臉色驟變,疾問道:“這是……陣法?” 他也見過關山武學院的護山大陣,見過籠罩了整座太學院的幻陣,卻沒想到世上還能有這樣逼真,變化這樣迅速,破了一重眨眼又變化出另一重幻像的陣法。白明月看著出去的希望消失,身上冷意大盛,卻又不知為何無法對這個神色溫暖,出手便救了他的人發(fā)作,只冷淡地說了句:“這地方就是這樣,陣法發(fā)動后,大概還會有個水凝成的妖靈出來,要斬殺了它才會啟動下一重幻陣。” 只是不知道到什么時候,這幻陣才能完全消失,讓他們兩人離開此地。 他不知不覺已經把徐紹庭劃歸到能和他并列的位置,而不是隨手利用的奴仆,這在他平生來說也是罕有的事。只不過現(xiàn)在兩人被困在一片大水中,還有強敵等著對付,來不及多想那些更深層的東西罷了。 而這點原因他看不透,卻有兩個人比他看得更透徹。 任卿默默垂著頭,不再看空中合成一片的影象,身旁那個自稱仙人的老人則已經現(xiàn)化出身形,看著他們兩人并肩廝殺的場景說:“我本來以為他們兩個人一個承天命而生,一個坐擁大氣運,見面必然是氣運沖突,不死不休的景象,想不到兩人氣運交融,反倒都有些壯大的意思。你想不想看看?我將他們身上的氣運光彩具現(xiàn)出來,也叫你開開眼界。” 他隨意揮手,頭頂畫面中的景象就為之一變。徐紹庭身邊環(huán)繞著五色毫光,白明月身上則纏著一道深紫色云氣,此時兩人并肩而立,那兩道霞光紫氣邊緣都有些模糊,離得最近的地方已經結成了一片,融合得越多便越能看出其氤氳壯大之勢。 天命如此,果然不是人力所能及。 任卿看著兩人和樂融融的模樣,胸口卻是一陣陣翻騰,煩悶得恨不能吐出口血來。他這些年悉心教養(yǎng)徐紹庭,時時提醒他不要對皇女有什么非份之想,還安排著給他成家立業(yè),只為了隔絕這兩個人,想不到費了這么多年的心力,這兩個人終究還是要見面,而且這一見便是氣運勾連…… 他心灰意懶,慢慢滑坐到了地上,閉上眼任由他們去了。 老仙人倒看出了興致來,自己不轉眼地看著兩人在水中如何進退配合,對付化作海妖的陣眼,還有心思順帶和他搭兩句話:“你怎么不看了?莫不是看出自己一輩子也比不上旁人——對了,這里頭還有你一個熟人。這兩人看著還都小你兩歲,就都有大氣運加身,仙緣有份,你自己卻只能在這兒瞧著,難怪心情不好。” 這仙人說話真招恨,要不是他修養(yǎng)實在太好,現(xiàn)在就該扔個腦殘光環(huán)上去。任卿苦笑一聲:“不是這回事。我實在不想再看這畫面了,只是后進來的那個人若有什么危險,還望仙長救護一二,我愿意奉上……呵,我這一身也沒什么東西能入得仙人之眼,只能厚著臉皮懇求仙長垂憐了。” 那仙人不以為意地笑道:“我是找傳人,又不是要養(yǎng)蠱,也舍不得簡簡單單折了這兩個大有造化的好孩子。你不愿看也就罷了,你也無緣繼承我的道統(tǒng),看得多了說不準要生出妒恨之類陰暗的情緒,反而不美?!?/br> 他一揮手,頭頂天幕間的畫面倏然消失,周圍重新恢復了一片沉寂,唯有他的聲音回蕩:“雖然你無緣我的道統(tǒng)傳承,倒也有些運道和本事,已經得了這座界星儀認可。你收好這東西,將來修為到了武道上限,便可以憑它打碎虛空,不需悟道便可進入上界。到那時修道資源遠勝過這小世界,你要以武入道也是極容易的事了?!?/br> 話音在空中裊裊消散,周圍的黑暗也飛快地褪去,陽光一下子刺入眼中,逼得任卿連連眨眼,才慢慢適應了這環(huán)境。只是他已經不在城中,而是坐在一條平整寬敞的官道上,手里還緊緊握著某樣東西。 ——拿到眼前細看,正是之前在城里看到的那座巨大的渾天,不,該是叫界星儀。現(xiàn)在它已經失去了那既可怕又吸引人的感覺,只像個普通玩具一樣,靜靜躺在他掌中。 能夠讓人在大宗師圓滿境界直接破碎虛空,這樣法寶落到旁人眼里,為了它葬送百千條人命也不稀罕。可任卿只隨意看了一眼,就把它扔進玉佩中,也和扔一把普通靈珠沒什么區(qū)別。他現(xiàn)在滿腦子想的都是徐紹庭和白明月,連自己身在何方都不在意了,直坐了小半天,才有一個同行的侍衛(wèi)發(fā)現(xiàn)了他,把他從地上拉了起來:“任郎君,你怎么在這里?公主呢?” 任卿盯著他看了半晌,才回過神來答道:“我也不知道,清醒過來之后就坐在這兒了。這是什么地方,你怎么跑到這來的,公主呢?” 他在界星儀里看到徐紹庭和白明月的事料來那兩人也不會知道,更不必和這些侍衛(wèi)說。將來他們兩人誰能得道統(tǒng),還是夫妻一道兒得了,再謀朝篡位,他都管不了了。他被那副情形刺激得心灰意冷,一時間只想拋下這一切歸隱山林,不再試圖和天命對抗。 那名侍衛(wèi)驚恐得臉龐都扭曲了:“我們一醒來就發(fā)現(xiàn)自己被傳送出了秘境,唯獨你和公主不見了?,F(xiàn)在你都找著了,公主卻還沒下落,萬一她有個好歹,咱們這些人只怕也難逃個護主不力的罪名,能不牽連家人都是好的?!?/br> 公主現(xiàn)在還沒死,而且可能已成了仙人道統(tǒng)的傳人,他們也不會入罪的。任卿強打起精神安慰了他幾句,問清了仙境已經關閉,里頭的人大約都已經被甩了出來,便有了計較,勸他帶自己回仙境外等候。 不管哪個得了仙人道統(tǒng),還是他們兩人共享了,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他就算做再多打算,也敵不過仙人神通,更敵不過天數(shù)…… 也不必想得太消極,或許他們以后就只求飛升,不在乎這座小世界里的江山了呢? 任卿在外頭想著徐、白二人將來成親的事,卻不知他離開之后,那兩人聯(lián)手又破了幾次陣,終于有了閑暇聊天,而聊天的內容都繞著他這個人。 他們存身的這座房間陣法變幻了四五次,兩人逼到絕境,自然要通力合作,一次次除掉幻化出的妖物。最后還是由徐紹庭放出鑒狐,找到了真正的陣眼,白明月取了玄陰雷丸炸開陣眼,兩人才算擺脫了那無盡的殺戮之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