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是那個人說的話，她都默默地將其聽進(jìn)了耳里。

    聽進(jìn)了心里。

    經(jīng)過這么些年，秦紅顏駕馭高跟鞋應(yīng)該稱得上是得心應(yīng)手。然而就在她穩(wěn)穩(wěn)地步上樓梯時，沈盛年忽然迅速地從后面趕上，挨到了她的身側(cè)。

    他似乎靠得過于近了些，連呼出的氣息都能傳到她赤裸的頸脖上。

    他的外表明明是那樣柔和良善，可氣息卻是如此凌厲迫人。

    秦紅顏的身體倏地起了排斥反應(yīng)，迅疾地往扶梯方向挨去。

    她速度雖然快，但并不慌亂，依舊顯出沉穩(wěn)。然而就在移動的瞬間，她腳下卻被某個物事絆到，一個踉蹌，身體失去平衡，眼看就要翻下樓梯！

    幸好在關(guān)鍵時刻，沈盛年將她牢牢護(hù)住。

    他左手抓住她的左肩，右手握住她的右手，胸膛抵住秦紅顏的背脊，那姿勢非常曖昧，像是將她抱在懷中。

    秦紅顏穿著高跟鞋，比沈盛年高了將近半個頭，再加上冷艷的外表，氣場格外懾人。然而沈盛年從后環(huán)住她時，卻并不顯得突兀，反而有種特殊的融合感。

    秦紅顏很快便站穩(wěn)了身子，然而沈盛年并沒有放手，依舊保持著那樣的曖昧姿勢。

    秦紅顏聽見了沈盛年持續(xù)的吸氣聲，像是在嗅她的發(fā)端。這樣的感覺令秦紅顏渾身起了雞皮疙瘩，她猛地起力，用右臂抵開了他?？杉词箖扇说纳眢w分了開來，沈盛年的右手——那只剛才始終舉起卻始終得不到秦紅顏青睞的右手——卻依舊緊握住她的手。

    不肯放開。

    要到很久之后，秦紅顏才真正懂得了沈盛年——他要做的事，不論用何種方法，都能做到。

    “你，可以放開了?！碑?dāng)下，秦紅顏對著沈盛年道。

    她的聲音冷得如同冬季的寒冰。

    要不是看在他是沈昂親侄兒的份上，她會用自己腳下的細(xì)高跟踩穿沈盛年的腳掌。

    沈盛年的雙眸還是一如往常，無辜無害，如同倒映著璀璨星空的湖面，美好幽靜。

    可是秦紅顏卻看見了那湖水底下的世界，蘊(yùn)藏著一只美麗的水妖，他會趁你卸下防備靠近時，倏地伸出利爪，將你生吞入腹。

    “怎么了？”前方的沈昂聽見動靜，回轉(zhuǎn)頭問。

    “沒事，秦姐她不小心滑倒，我扶住了她?！鄙蚴⒛晡⑿忉尅?/br>
    他最終還是放開了秦紅顏的手，然而在放開之前，那白玉無暇的手指竟有意無意地在她手心中捏了捏。

    秦紅顏在心頭冷笑，哪里是她不小心滑倒，剛才她清楚地感覺到絆倒自己的東西正是沈盛年的腳！

    他明明就是故意扳倒她的！

    秦紅顏覺得自從回國后，她的脾氣果真是越發(fā)好了。要是擱在從前，肯定會當(dāng)場直接挑明事實(shí)，接著扇沈盛年一巴掌。然而現(xiàn)在，她礙著沈昂的面子，卻什么也不能說。

    現(xiàn)在的她還不能夠得罪沈昂，所以只能保持表面上的和平。

    沈昂眼神黝黑，看不見底，他淡淡道：“樓梯滑，盛年你得幫忙護(hù)住秦小姐?！?/br>
    因?yàn)檫@句話，沈盛年名正言順地緊挨在了秦紅顏身邊。

    秦紅顏氣得夠嗆，開始覺得姓沈的這家子男人沒一個是正常的，她只能默默想象自己不幸掉進(jìn)了精神病院。

    沈昂的書房很大，三面墻壁全擺滿了各種經(jīng)濟(jì)心理歷史地理書籍，而且看得出書都有翻閱過的痕跡，并非單是買來當(dāng)裝飾用的。

    看來沈昂也算是個小讀書人。

    秦紅顏暗自揣度，狐貍果然不是一天練成的。

    讀了不少書的沈狐貍將兩人安置好后，便退出了書房。于是乎，秦紅顏與沈盛年有了人生中第一次單獨(dú)相處。

    第一章 （4）

    沈昂書房中央擺著張書桌，他們兩人便在書桌旁面對面坐著。

    秦紅顏雙手放置于胸前，那是種防備的姿勢。她不想多廢話，直接開始了口語教學(xué)。

    “pleaseintroduceyourself。（請介紹你自己）”

    “mynameisshenshengnian，i\'m16，mybirthdayisnovember11th。（我叫沈盛年，十六歲，生日是11月11日）”

    當(dāng)聽見他生日日期時，秦紅顏眼簾略微掀起，眸中目光瀲滟了一瞬，卻什么也沒說。

    接下來沈盛年說了什么，她沒怎么聽。如果有可能，她想要讓沈盛年持續(xù)地自顧自地說下去，如果能說到課程結(jié)束那便再好不過了。

    然而沈盛年卻停了下來，問道：“whatelsedoyouwannaknow（你還想知道什么）”

    秦紅顏暗中嘆口氣，百無聊賴地問道：“whatisyourfavoriteanimal？（你最喜歡的動物）”

    秦紅顏的敷衍是寫在臉上的，仿佛毛筆蘸滿濃墨那般顯而易見。然而沈盛年卻并沒有在意，陽光斜斜從書房窗戶射入，覆蓋住他半個身子，他的手與側(cè)臉在陽光下白得近乎透明。

    “ilikethefishbest,fortheyarefree,theyalwaysfollowtheirheart。（我最喜歡魚，因?yàn)樗鼈冏杂勺栽?，能隨心所欲）”

    “whatisyourfavoritefood？（你最喜歡的食物是什么）?！鼻丶t顏邊問邊查看手機(jī)郵箱。

    這樣的課程對她而言太過無聊，她不想再裝出聚精會神的模樣。

    正在查看著，耳邊卻傳來了沈盛年的回答——

    “fish。（魚）”

    秦紅顏抬起頭，望向?qū)γ婺莻€少年。

    沈盛年一直望著秦紅顏，目光柔和如同這一天的陽光，而他的話卻如同陽光背后的青苔，泛著涼：“itmakesmefeellikei\'masfreeasfishwhe.（因?yàn)槌韵潞螅杏X自己也能像他們一樣自由）”

    “你恐怕無法想象那個孩子有多可怕?！蓖砩匣氐郊?，秦紅顏洗漱完畢，穿著柔軟的浴袍躺在床上，第一件事便是打出那通電話。

    “能夠讓jayne你感覺到可怕，那我相信他必定不是個凡人。”電話那頭有翻閱紙張的聲音，那個男人似乎在加班?？伤]有為自己的工作被打擾而生氣，語氣里始終含著笑意，那是一種勾人心尖的笑意，仿若柳枝拂過薄薄的皮膚，癢在神經(jīng)末梢中流暢。

    “說實(shí)話，我不知道沈昂打的是什么鬼主意，他讓我教他侄兒口語，究竟是故意還是無意？”

    秦紅顏想起了今天離開時，沈昂萬分誠懇地請她每周一四下班后便到他家去給沈盛年授課的事。

    憑沈昂的能力，要找真正優(yōu)秀的口語老師簡直易如反掌，可為什么偏偏就選定了她？秦紅顏直覺事情并不是表面上那么簡單。

    可是能怎么辦呢？如果她不答應(yīng)，接下來的日子在工作上有很大的可能會得到沈昂的繼續(xù)無視，那么她的處境便會很不妙。

    “即使是困境，只要抓住機(jī)會，一樣可以讓自己占領(lǐng)先機(jī)?！蹦沁叺哪腥私痰?，聲音里有幾不可聞的疲倦。

    秦紅顏似乎想象得到他此刻正單手捏住鼻梁輕揉的模樣。

    他的鼻梁很挺，從側(cè)面看去有骨節(jié)，每次見到時她都會想，那骨節(jié)摸上去到底是什么樣的觸覺。

    “你的意思是？”秦紅顏的精力全集中到了對他鼻梁的想象上，便沒有多余的腦神經(jīng)來思考他的話。

    “我的意思是，雖然你摸不清沈昂到底有什么打算，但至少現(xiàn)在你可以隨意進(jìn)出他的屋子。這樣就意味著你有能夠聽見他私下與人對話的可能性，或者說，你能想辦法讓這可能性更大?！蹦腥说脑捯粼诤谝怪新爜砀裢庥撵o。

    “你是讓我竊聽？”秦紅顏將注意力轉(zhuǎn)移到了正事上。

    “明天我會給你寄來一些東西，下次找機(jī)會放在他屋子的隱蔽角落?！蹦腥藝诟?。

    這個方法雖然不錯，然而一想到下次要再度見到沈盛年，秦紅顏的頭皮開始發(fā)麻。

    這輩子她見到滿地的蟑螂都不怕，卻會害怕一個十六歲的少年。

    想來實(shí)在是諷刺。

    回家后，秦紅顏用了將近半瓶的洗手液將手掌洗得發(fā)白。然而被沈盛年接觸過的手心卻仍舊時不時重現(xiàn)出一種冰涼如玉石的幻覺，就如同他的手指還在她手心上滑走捏揉似地。

    秦紅顏閉上眼，努力地想要在腦海中將那種令她不快的幻覺抹去。

    這時，電話那邊的男聲再度響起：“你生日快到了，這次想要什么生日禮物？”

    她的生日竟要到了？

    秦紅顏忽地覺得恍惚，回國后的這段日子忙得夠嗆，竟有種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感覺。

    她卸去口紅的雙唇顯出種光滑潔凈的rou色，那rou色逐漸升起上揚(yáng)的弧度，連她自己也未曾察覺：“怎么每一年你都會問我同樣的問題?！?/br>
    “而每一年你都會給出同一個答案?！蹦沁叺哪腥税l(fā)出磁性的微笑，低低的，暖暖的。

    一種默契通過無形的磁場在他們中間游走。

    是啊，從她進(jìn)入大學(xué)開始，每一年，她都會得到他送的禮物——高跟鞋。

    那種跟部纖細(xì)，讓腳背蹦起優(yōu)雅弧度，頗具女人味的高跟鞋。

    而讓她奉為經(jīng)典的高跟鞋理論也就出自這個男人口中。

    秦紅顏的鞋柜最上方安穩(wěn)擺放著八雙高跟鞋，纖塵不染，保養(yǎng)得當(dāng)——el的黑緞軟呢包頭高跟鞋，valentino的灰色魚嘴蝴蝶結(jié)蕾絲高跟鞋，givenchy的裸色小絨毛尖頭高跟鞋，balenciaga的桃紅尖頭薄底高跟鞋，prada的藍(lán)色麂皮高跟鞋，miumiu的金屬色花卉圖案高跟鞋，manoloblahnik的紅色蛇皮紋理高跟鞋，sergiorossi的白色簡約復(fù)古高跟鞋。

    全是歷年來他送給她的生日禮物。

    回國時，行李箱有限，她丟了很多東西，唯獨(dú)這八雙鞋卻是連著包裝盒完好無損地帶了回來。

    有時候晚間失眠，她便會來到衣帽間，取下這八雙鞋，細(xì)細(xì)地用手撫摸著鞋跟，像是這樣便能感受到另一雙手的溫度。

    那種令她愉悅的溫度。

    掛上電話后，秦紅顏開始查看日歷表。果然，她的生日還有一個月便到了。

    11月11日。

    “mybirthdayisnovember11th。”沈盛年的聲音忽地在她腦海中重現(xiàn)。

    秦紅顏不由得皺眉，真是晦氣，她居然和沈盛年是同一天的生日。

    她比他大了整整十歲，但卻總覺得被他壓了一頭。

    這種感覺令她不適。

    然而再不適，到了周四約定時間，她還是來到了沈昂家門前。

    秦紅顏是深吸了碩大一口氣才決定按響門鈴的。因?yàn)樯虬禾崆氨愀嬷怂?，說今晚有事無法回家，讓她與沈盛年單獨(dú)授課。

    上次在書房中雖然也是單獨(dú)授課，然而至少沈昂還在樓下客廳坐鎮(zhèn)。而這次，整間屋子空蕩蕩的就剩下她和沈盛年，秦紅顏想到那個場景便覺得渾身不自在，跟吃了過敏物，發(fā)了小紅疹似地。

    或許沈盛年就是她生命中的過敏源，她應(yīng)該離他越遠(yuǎn)越好。

    她的手還沒碰到門鈴，沈盛年便從屋內(nèi)將門打了開來。

    時間掐得實(shí)在太準(zhǔn)，秦紅顏覺得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像是被他監(jiān)視著一般。

    “秦jiejie，你來了?！鄙蚴⒛晡⑿χ铀?/br>
    不管秦紅顏怎么糾正，沈盛年還是喚她秦姐，固執(zhí)而堅(jiān)持。

    他穿著白色毛衣，藍(lán)色牛仔褲，毛衣領(lǐng)口有些大，露出了隱約的鎖骨。他的頭發(fā)帶著自然卷曲的弧度，發(fā)色天生有些淺。

    怎么看，都是一個不可多得的美少年。

    然而秦紅顏卻能穿過他的皮囊看到他的心，那是一顆因?yàn)殚L久遠(yuǎn)離陽光而腐爛了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