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巨子自然也想到了這一點,絲毫不加文飾非常直白真誠地為幾位統(tǒng)領先前舉動道歉,誠懇地請求瑤光留下。 出乎眾人意料,這一次瑤光回答異常簡短,也異常地使人不解。 “道不同,不相為謀?!?/br> 這是什么意思? 幾乎所有人都被這句話震住了。 這句話出自儒家,但卻沒有深奧到定需要儒家人才能理解,其字面含義之直白只需稍有學識便能聽懂。 正因如此淺顯,墨家眾人才不得不多想幾分。 瑤光不惜拼上性命救了墨家,醒來后卻用這樣理由辭行,這到底是僅僅指字面意思,還是別有含義? 墨家巨子思索片刻后開口說道:“瑤光道長能否明示究竟為何定要此時離去?” 瑤光沒有那般顧慮,她早就已經(jīng)三思過了,想得清楚明白,因此不假思索地回答:“墨家理念宗旨與瑤光所求不同,瑤光早有去意,只因恩情未報方才留到此時?!?/br> 這句話聽來并無怨憤不滿,似乎當真只是因為理念不同才要離開,但這種時候、兼且重傷身…… 巨子瞥了一眼旁邊逍遙子,兩人交換了一個略有疑惑眼神,巨子追問:“瑤光道長而今重傷身,怎可獨自行動?” 瑤光沉默片刻,低聲回答:“尚能自保?!?/br> 墨家?guī)兹搜杆賹⑦@句話理解成了“我如今自保尚且有困難,今后怕是不能幫到你們,若是同行,恐怕成了累贅”,于是眾人臉色加多樣了。 瑤光本就只是出于禮貌來告辭,并非征求任何人允許,因此話說到這樣,她自覺已經(jīng)夠了,向著眾人揖手為禮,毫不拖泥帶水極為瀟灑地轉(zhuǎn)身出了門,等幾人想起要攔時候,她都走出去了。 瑤光出門不遠就遇到了蓋聶,她不禁微笑著向蓋聶點頭,“蓋先生,我走了?!?/br> 蓋聶點點頭,看向身旁天明。 天明似乎還有點不情愿,但還是蓋聶注視下恭恭敬敬地彎腰行禮。 “多謝道長救命之恩。” 瑤光輕笑著搖頭,“蓋先生何需如此客氣。若非你先重創(chuàng)衛(wèi)莊,我亦不能取勝,屆時眾人仍險境……誰欠了誰,本就不好說,瑤光仗著年幼,便當做你我扯平了吧?!?/br> 她見到蓋聶腰間佩劍,原想說什么,話到嘴邊還是忍住了。 蓋聶卻敏銳地注意到了瑤光那短短一瞬注視,干脆地解下淵虹雙手遞出。 “瑤光道長太過謙虛,蓋某慚愧。淵虹已斷,倘若瑤光道長不嫌棄,可稍作防身之用?!?/br> 這一回瑤光反而吃了一驚,詫異地看向蓋聶,卻只能從男人堅定沉靜雙眸中看到一如既往堅毅。 這個男人不會說婉轉(zhuǎn)動聽話,卻有著如此細致和寬容心。 旁劍客若是知道有人覬覦自己劍,哪怕佩劍已經(jīng)斷了,也絕對不可能這樣干脆地贈劍吧?試想若是有人向她討玉清劍,定然只會得到她拔劍相向待遇。 瑤光忽而笑了起來,雙手接過淵虹。 “蓋先生,山高水長,后會有期?!?/br> 和蓋聶這樣人來往,倘若說些場面話應付,太過敷衍,又或是說太多近乎叮嚀勸告,又近似侮辱。他這樣人,無需他人同情,也并不意旁人是夸贊敬仰還是鄙夷詆毀,他就像一座山峰,無論你如何看待,他始終佇立那里,任憑風吹雨淋而形貌不改。這般亂世,無人能確保自己長命百歲,能活到幾時都需要三分人事七分天命。兩人道不同,唯有互相祝福而已。 蓋聶見到瑤光動作,眼中浮出一抹笑意。 兩人不再多話,就這樣各自離去,天明還不滿地嘟囔著“為什么把淵虹給那個怪人”,蓋聶沒有回答,瑤光也壓根沒有意。 對她而言,墨家機關(guān)城內(nèi)事情已經(jīng)全然和自己無關(guān)了。 不多時,雪女和高漸離趕來送瑤光出城,一路上幾人都沉默著,直到將要到機關(guān)城外,高漸離忽然低聲說:“抱歉?!?/br> 瑤光愣了一下,隔了一會才反應過來這句話是對自己說,她笑著搖頭,“無需意,我早就說過,那時候我確很可疑,對我抱持懷疑之心才是正確。管我與墨家理念不同,但是……希望你們也能保持那樣細心審慎,祝愿你們今后路能平順一些吧?!?/br> 輕舟到了岸邊,瑤光足尖船頭一點,恍若白鶴凌空,輕飄飄地落到了地上,向著船上兩人后一次揮手致意,腳步輕地走遠。 高漸離和雪女望著那一道晴空白云一般身影逐漸遠去,心中竟出現(xiàn)一抹悵然。 人與人相識和別離是這樣毫無道理,無法預期,也無法再次來過。 有人就像是天邊白云,隨風而行,停留時候悠然自得,離去時候也毫不留戀,反而讓被留下人心生惦念。 瑤光就是那樣人,管她比兩人年輕多,但她卻有著兩人都不具備特質(zhì),看著她離去時毫不猶豫身影,他們竟連挽留話也說不出。 瑤光走出半里路后停下腳步,微微側(cè)身,輕笑一聲,頗為不屑地說:“閣下還要跟到幾時?” 山路上一片安靜,就連蟲鳴聲音都沒有,風聲過耳,仿佛嘲笑瑤光多心一般。 瑤光耐心地等了片刻,依舊不見人影,不禁長嘆一聲,好笑地補充道:“閣下為了瑤光這種小人物一路相隨,棄馬不用,瑤光十分感動,也很想裝作不知道,可惜,閣下若真想不被瑤光發(fā)現(xiàn),下次千萬記得莫要帶著這柄劍尾隨了?!?/br> 瑤光索性轉(zhuǎn)過身,看向來時方向,故意蹙眉道:“這般飄逸高潔劍氣我很難裝作沒發(fā)現(xiàn)啊?!?/br> 這一次瑤光沒有等太久,很就有人出現(xiàn)山路上。 容貌昳麗儒衫青年拱手行禮。 “儒家張良見過瑤光道長?!?/br> ☆、第12章 咸陽來人 瑤光微微挑眉,揖手還禮。 “原來是儒家人?!?/br> 儒道兩家雖不至于水火不容,但也歷來關(guān)系好不到哪里去,即使漫長時間中學說互有融合,大抵上還是主張上有很大差異,作為道門弟子瑤光對儒家感官并不太好,相形之下,她贊同法家關(guān)于治國理念。 自然,以瑤光年歲見識,還很難形成自己一套哲學觀念,她很多觀念都是直接從師尊于睿處繼承下來。于睿贊同她便多幾分贊同,于睿反對她也就跟著反對,至于其中道理她未必全都理得清楚。這種對儒家六分不滿四分贊同態(tài)度就是從于睿那里一脈相承來,而對法家好感則是瑤光自己主張,這一點上,她和于睿有所分歧。 儒家素來主張仁義,瑤光倒沒把這個悄悄綴自己身后人一下子打到“圖謀不軌”角色上,她想了想,問道:“張……先生是否擔心瑤光獨行不妥?” 張良微笑著點頭,“然?!彼杂X好笑地嘆了口氣,“可惜子房才疏學淺,似乎反而叫瑤光道長多費心力了?!?/br> 這跟才疏學淺沒關(guān)系,完全是因為那柄佩劍出賣了你。 瑤光正這么想著,忽然覺得哪里不太對勁。 對面青年自稱儒家張良,又說“子房”,以秦時習慣,他應該是張氏,名良,字子房。 秦朝時期“張子房”她似乎知道,而且還熟悉很——那是她一直當做道門前輩推崇人! 但是,這個“張子房”竟然自稱是“儒家”?! 儒家?! 敬仰崇拜前輩突然變成素來不大順眼儒家人,這算是哪門子戲法?這簡直和師祖山石道人呂純陽忽然說要落發(fā)為僧一樣荒謬啊——! 瑤光臉色立刻沉了下來。 “你真是張子房嗎?故韓公子,張子房?” 張良身份雖不是人皆知,但也稱不上什么秘密,諸子百家中知道他身世不少數(shù),所以他絲毫沒有被揭破身份窘迫,反而因為瑤光反常神色感覺到幾分怪異。 張良眨了眨眼睛,“正是下?!蓖nD片刻后,他故作不解地皺眉問道,“莫非瑤光道長還認識別‘張子房’?” 瑤光當然不認識別“張子房”,她只是知道秦末漢初有一位謀圣張良張子房,并且一直非常推崇這個人。 問題是,她可從來沒想過張良會是儒家! 瑤光得到張良這么個回答,心里僅存一絲僥幸算是徹底消失了,一想到自己竟然抱著對頭人物當做偶像好多年,她心情真是難以言表。 無論瑤光看起來多么早熟,實際上她也就十四歲多那么幾個月,哪怕她經(jīng)歷較同齡人算得坎坷,又死生邊緣走了一遭,她短短十四年人生中依然是喜樂平順居多,再加上她門中是“小師妹”,一向被師父師伯師叔師兄師姐們寵著,再怎么早熟也有限,性子里難免保留了一些天真稚氣和被寵出來些許嬌氣。平時還好,她修心養(yǎng)性這一門課上一向做得還算不錯,可是真有什么觸到了她心,她立刻就“原形畢露”了。 不巧是,現(xiàn)恰恰就是當真觸動了她內(nèi)心情況。 正因瑤光素日里推崇“道家前輩張良”,此刻見到“儒家張良”才會加心緒難平。 瑤光盯著眼前儒衫青年看了一會兒,看著看著就皺起了眉,冷臉甩下一句話。 “不認識?!?/br> 瑤光一句話說完,非常不給面子地直接轉(zhuǎn)身就走,儼然沒當身后還有個大活人。 張良愣住了。 出身高貴韓相公子早年生活富裕,國破后投身儒家,接觸一向都是比較上層人物。 上層人物共同特點是,不管內(nèi)心怎么想,至少面子上都會一團和氣。兼且張良本人容貌昳麗、氣質(zhì)上佳,見聞廣博、談吐風趣,有心和人相交時候往往是無往不利,換而言之,他還從沒被人這么當面甩臉…… 張良很困惑,真很困惑。 按照他機關(guān)城內(nèi)聽聞瑤光事跡,加上他曾親眼目睹那一場戰(zhàn)斗,他已經(jīng)自行給“瑤光”建立了一個“早慧機智、冷靜堅毅”印象,可以說印象十分良好。所以,張良發(fā)現(xiàn)瑤光獨自出城后悄悄跟上,一方面是有些好奇她打算,一方面是擔心她安危,想找個時機結(jié)交一二。 瑤光機關(guān)城內(nèi)哪怕被懷疑被軟禁都沒有生氣,可見她明理豁達,并非小雞肚腸、目光短淺人。 既然如此,為什么她聽了自己名字就直接翻臉走人了? 張良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臉,不由自主地懷疑自己是不是不知道時候被毀容了…… 瑤光可沒心情去管被她甩了臉人是什么心情,氣呼呼地往前走。 儒家張良,儒家張良,儒家,張良。 哼。 這四個字放一起真是怎么看怎么礙眼,怎么聽怎么不順耳。 不一會兒,身后就有人追了上來。 大概是因為已經(jīng)被她揭破行藏,那人完全沒有掩飾意思了,直接走到了她身旁。 “瑤光道長,下著實不知何處言行不妥,致使道長心中不,可否明示?” 瑤光相當冷漠地橫了旁邊青年一眼,本來她都已經(jīng)忍了,但是那股怒氣和怨氣憋心里實難受,再加上對方主動開口問了,瑤光向來不喜歡給自己找難受,于是非常誠實地回答:“沒什么,聽說張子房是儒家我就很不舒服?!?/br> 如果這個時代已經(jīng)有幾千年后那些顏文字話,張良這一瞬間一定非常想打出“qaq?!”。 這還叫“沒什么”?哪里是“沒什么”???這都已經(jīng)直接上升到對師承不滿了好嗎?這根本是改都沒法改,又不是哪里說錯了還能修補一下…… 張良只得試探著問:“瑤光道長對儒家有些看法?” 瑤光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