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jié)
這潛藏在每一日每一夜的微小變化沉積起來,終于到了無人可以忽視的地步,不知不覺間,秦國朝野上下對政王子的風評開始變好,向呂不韋示好的大臣逐漸增多。 項少龍某一日與嬴政說起秦王似是有意攻趙時,嬴政并未激動失態(tài),而是寫完了手中功課才平靜地回答,此時攻趙,為時尚早。 那種超然的鎮(zhèn)定和成竹在胸的沉著自信表現(xiàn)在一個身懷深仇大恨的少年身上無疑是令人震撼的,而他的言行舉止已毫無輕浮毛躁,如同被流水滌去了原先浮于外的躁動,沉淀出一股厚重的尊貴來。 直到這時,項少龍才猛然驚覺,眼前的少年已經(jīng)純?nèi)皇乔貒摹罢踝印绷?,任誰也不會懷疑這一點。 當他回神反思之時,一些記憶的片段閃過眼前,在秦王宮內(nèi)、在太師府內(nèi),曾經(jīng)氣度殊異的師徒在一日日的相處間逐漸變得相似,往事一幕幕回現(xiàn),他卻找不出從哪一日開始,幾人相處時再也沒有那種突兀分別。 道家出身的瑤光、陰陽家未來月神紀嫣然、儒家李斯,這三人因各自的性格經(jīng)歷形成了三種截然不同的氣質(zhì),道家超然逍遙,陰陽家神秘高貴,儒家溫文爾雅,但三人都同樣給人一種高貴的印象,并非由于外在的權(quán)勢,而是從更本質(zhì)的層面流露出一種與蕓蕓眾生不同的優(yōu)秀杰出,從而令人仰視。因而三人在一處時,總會使人不自覺地也想要端正坐姿、謹慎言辭,恨不能表現(xiàn)出自己最好的一面,唯恐褻瀆了這般畫面,有時當他們對某個問題有所爭議時,那種旁征博引、舌燦蓮花的精彩場面會讓人根本不敢插話,甚至也不敢靠近。 項少龍很有自知之明,自覺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變成那種人了,平時和元宗、王翦親近些,對這些人雖不至于敬而遠之,卻也是敬慕有加,不敢妄言了,自然也不會在這種時候插到幾人之間,徒然被對比出自己在文學上多么蒼白,如果這時候給他們照個相,他要是站在旁邊,肯定給人一種“此人一定是ps進來”的感覺。 但是,嬴政并不會避開。起先他只是安靜地坐在一旁,后來偶爾會說上幾句,再后來也能似模似樣地去進行辯論陳述了,從最開始的磕磕絆絆到后來的流利典雅,他花費了多少心血沒有人知道,眾人能看到的便是有一日政王子已經(jīng)與幾位師傅相得益彰。 項少龍苦笑著想,大概這就是“莫欺少年窮”。如果不是日日相處,可能他早就該看出嬴政的變化了,就因為平時太過熟悉,反而直到這時候他才察覺到嬴政與最初喊他師父的趙盤已經(jīng)判若兩人。 于是項少龍沒有再多說什么,拱手行禮然后告退。 項少龍走了之后沒多久,嬴政攥緊了雙拳咬緊了牙齒,一想到當日母親凄慘的死狀就悲痛不已,但他不敢放肆地表現(xiàn)出這樣的仇恨,幾個月的宮廷生活教會了他什么叫做無處不在的眼睛和耳朵。嬴政的失控只有短短幾息,很快地,他就重新握起毛筆,想要再抄些東西來讓自己靜下心來。 門口傳來一陣輕微的風鈴聲,隨后有人悄然來到他身后,笑著說:“政王子,李先生布置的功課若是做完了,出來與我一起看清虛真人練劍吧?!?/br> 嬴政松了口氣,放下毛筆,起身,面色平靜地向著紀嫣然行禮,口稱“太師”。 紀嫣然卻微微皺起眉,口中“咦”了一聲,盯著嬴政端詳片刻,才彎起嘴角,略有些狡黠地笑道:“政王子看起來似是有些開心又有些不甘心呢,是否項太傅說了大王打算攻打趙國的事?” 嬴政心里一驚,隨即板正臉色。 紀嫣然卻已從嬴政那一點神色變化猜出了答案,不由得抬袖掩口一笑,雙眸宛如月牙,笑瞇瞇地注視著嬴政,柔聲道:“如清虛真人那般毫不矯揉造作、心口如一,可是需要天下無雙的利劍作為后盾的。政王子曉得要喜怒不形于色已經(jīng)很不錯,今日在我面前也就算了,以后便是被人說中了心思,也別這樣驚慌,說起來,‘揣摩上意’才是可能被定罪的,該驚慌的也是我才對啊。” 她伸出手想要牽嬴政的手,被避開后也不惱,笑吟吟地轉(zhuǎn)身出外只當領(lǐng)路。 嬴政雙手縮在袖中,自己也不由得有些驚詫——剛才收手的動作快得超乎他的想象,就好像身體本能地拒絕被這樣對待一般。但是,同樣的舉動發(fā)生在另一人身上時,他卻從未有過絲毫不愿。 這背后的原因嬴政不敢深思,本能地感覺到驚惶不安。 驚惶和仇恨膠著在一起,變成令他無法開口的沉默。 紀嫣然笑著輕嘆一聲,卻自行做出了解釋。 “大王宣了項太傅與王太傅二人、呂相國等人議事,這消息在宮中朝中都并非機密。大王對趙國仇恨已久,想要攻趙也并非奇事,呂相提議由項太傅掛帥出征趙國,項太傅則愿以王太傅為主帥、自己為輔弼,王太傅大驚推辭,愿為先鋒,大王并未當場下旨,讓幾人先各自回去待命,大概還要再考慮幾日吧?!?/br> 嬴政不由驚訝道:“為何項太傅要推辭主帥之位,待戰(zhàn)勝賜封之時,主帥與偏將賞賜有天壤之別!” 紀嫣然笑道:“那就要問你的好太傅了,嫣然一介弱女子,不懂男人的想法?!?/br> 嬴政頓時心情復雜。 弱女子? 弓馬騎射、槍術(shù)劍術(shù)勝過自己十倍有余的……弱女子? 偏偏他明知這是謊話還不能繼續(xù)追問,不得不感慨一句紀才女口才了得,打定主意有空再找項太傅詳詢始末。 兩人已到了后殿門口,院中瑤光已開始舞劍,一柄木劍在她手中竟有著讓人移不開雙目的魅力,分明只是最簡單的揮劍,一招一式相連卻宛如極樂天韻叩人心扉。 紀嫣然站在門口,看了半晌,忽而輕聲道:“政王子,真人與我說,若是項太傅出征趙國,她想要帶你出宮一趟。” 嬴政脫口而出:“去哪里?” “去鬼谷?!爆幑馇『迷诳罩羞B踏幾步,轉(zhuǎn)身揮劍時往這邊瞥了一眼,氣息分毫不亂地回答,“縱橫一脈所在的鬼谷。我替你定下十年之約,你如今已認識了項太傅與紀才女,還有一位對手并未見過,總該去打個招呼?!?/br> 那一位將來的劍圣如今不知是何種模樣? 她承他贈劍之情,尚未返還。 “縱橫家……鬼谷子……” 嬴政不由得有些出神。 五日后,秦王嬴子楚下令,命項少龍掛帥、王翦為先鋒,發(fā)兵十萬攻打趙國。 軍隊出征當日,嬴政稱病休養(yǎng)。 作者有話要說:霸王票感謝: 小雨~扔了一個地雷 愚人節(jié)的地雷,嗯,快樂! 奈何扔了一個地雷 也是愚人節(jié)的地雷呢,同樂?。ㄎ梗?/br> 。 這是本文的第一百章啦,真是開文的時候從未想過的事情啊。其實這個文一開始純粹是防止筆名下沒有文章會被刪號所以開了的(咳),不知不覺就寫了這么久了,看看也有五個月,三十多萬字,實在值得慶祝一下。 。 接下來的內(nèi)容大概也和尋秦記原著不同了,原著么還是項少龍各種威各種收美人,這里大概開始偏到秦時明月那邊去,見見小小一只的蓋聶,把前面的伏筆都收一收了。鑒于本人能力,關(guān)于打仗啊、宮斗啊等等的具體內(nèi)容我都不去寫了,我很清楚我寫不好這玩意(……),所以打仗什么的大家到時候看著戰(zhàn)績自己腦補就好了哦。(喂) 。 最近超抽的,如果在我有空弄更新的時候上不來后臺,我也就不勉強了……大家隔日看不到更新也不要奇怪,等它抽完了我能上后臺再說(……)。 。 后臺看章點擊目前是400,而且已經(jīng)好幾章這樣了……請告訴我這一定是點擊抽了?。?!淚奔而去。 ☆、第101章 百家爭鳴 “子政,還有數(shù)日旅程,身子還吃得消?” “先生盡管放心,政并不覺苦!” 這對話的二人一是華服仕女,一是錦衣公子,此刻策馬徐行,頗有些風塵仆仆,使人一看就知已趕路數(shù)日,但二人容姿端華、風采照人,便是這般旅途勞頓也掩不住天成氣質(zhì),任誰一望也知非富即貴,二人座下的高頭大馬更是千里挑一的神駿,便是翻山越嶺依舊精神抖擻,毫無疲態(tài)。 一旁帶著帷帽斗篷襲身使人不見真面目的妙齡女子卻是輕聲一笑,道:“眼下未離秦邊境,還算安寧,等出了秦境,取道韓國,怕是會小有麻煩?!?/br> 策馬在前的華服女子回頭笑道:“最多不過勞煩‘紀才女’設(shè)宴幾場罷了。” 這名女子一身曲裾深衣,色澤明快,花紋繁復昳麗,愈顯纖腰約素、楚楚動人,烏發(fā)如緞、光可照人,挽了墜馬髻,斜插銀步搖,冰肌玉膚、明眸善睞,當真秀美絕倫。 這回眸一笑登時令身后少年與先前發(fā)笑的女子都看得呆了一瞬,而后同樣衣飾華貴的妙齡女郎嫣然一笑,道,“倘若真人早些做這般打扮,怕是天上仙君早將真人迎了去,如何會留與凡塵?” “紀才女莫要拿我來說笑了,邊境將至,可千萬莫要說漏了,王子、真人與才女之稱再不能說了。” “真人喚嫣然才女,嫣然怎敢不敬?” 這二人俱是當世殊色,一顰一笑俱是風景,此刻這般笑嗔對答,竟也叫人不愿打攪。 誰會知曉,這二人竟是名動七國的才女紀嫣然與清虛真人? 嬴政早知自己先生韶華正好,卻不知她若是棄了那一身道家裝扮、換做時下貴女的打扮后會有這般不同,原本那一股出離凡塵、恍然若仙的氣質(zhì)悄然淡去,軟紅十丈的靡麗明艷妝點在她身上,莞爾一笑便令人心旌動蕩。 紀嫣然策馬至瑤光右側(cè)并騎,復看了瑤光發(fā)髻一眼,忍不住道:“若不是早知今日‘瑤光’便是昨日‘清虛’,嫣然怎樣也不敢認……道家竟還對女子發(fā)髻有這般鉆研,真叫人無法相信。楚服尚華麗,莫非瑤光原是楚人?” 瑤光笑著回道:“不是楚人,便不能衣楚服?原來在嫣然心中,道門中人俱是披頭散發(fā)、不修邊幅之人?” 說到“披頭散發(fā)”,瑤光竟下意識地想起了青巖萬花谷中名士風|流的萬花弟子,忍不住又是一笑。她頭上的墜馬髻在唐朝已不算什么新鮮發(fā)式,只因挽法容易,她才跟著萬花谷中女弟子學了來。 紀嫣然故意一臉認真地點頭,道:“嫣然以為道家弟子不受任何拘束,自由自在,披發(fā)長歌,對月小酌?!?/br> “那般人物自然也是有的?!爆幑庑σ饕鞯攸c頭,“世有萬紫千紅,道門自然也有三千不同。諸子百家追根溯源俱與道家有關(guān),如今已是各不相同,譬如嫣然,不也是道門一種姿態(tài)?” 紀嫣然不禁一怔,片刻后方道:“嫣然有一問請教瑤光?!?/br> 瑤光欣然點頭,“請講。” 紀嫣然斟酌片刻后,低聲詢道:“儒家孔子曾師從道家老子,如今儒家為當世顯學,道家隱于函谷……陰陽家源自道家,數(shù)百年前分裂而出另成一家,如今陰陽五行說興起,世人皆以為陰陽家之學,未知道家。鬼谷縱橫一脈亦曾求學函谷,‘一怒而諸侯懼,安居則天下熄’使君王知鬼谷縱橫……” 嬴政聽了這些話已明白過來。 源出道家或與道家有舊的諸子如今聲名日盛,反倒是道家依舊安安靜靜隱居函谷,若不是瑤光先生入世,恐怕世人依舊唯知仙神不知道家。 道家竟毫不在意? 瑤光笑望著紀嫣然,道:“諸子百家各有其宗旨,正如辰宿列張,本該群星熠熠,獨星不成夜空?!?/br> 紀嫣然微微蹙眉,續(xù)道:“開宗立派,當求其名興盛、流傳千古,縱有萬般絕學,隱于夜色又有誰知?” 相較于如今儒墨法名陰陽等學派明星迭出、著書立說,道家沉寂得已經(jīng)太久。甚至可以說,在一年以前,除了同為諸子百家之人,世人遺忘道家已有數(shù)十年了。 瑤光本以為紀嫣然是想為陰陽家與道家一爭長短,心中還道左右自己也并非此世函谷“道家”之人,應上幾句就罷,也無心爭辯,聽到此處忽覺不對,忍不住問道:“嫣然……為道家不平?” 紀嫣然剪水雙眸已流露出幾分厲色,蹙眉點頭。 “嫣然不解……道家因何甘心沉寂許久,若然后人再不知道家,何來傳承?” 瑤光與紀嫣然對視片刻,不禁揚眉一笑。 “嫣然以為聲名之盛可保一脈傳承?” 紀嫣然在陰陽家中聽得多的都是要興盛陰陽家、廣收弟子之言,雖覺瑤光問話的語氣略有些奇怪,還是點了頭。 “唯有先盛其名,才會廣為人知,去蕪存菁,方得可堪托付傳承之人?!?/br> 瑤光輕笑一聲,道:“夫唯亂世之內(nèi)可行此道,若即太平盛世,聲名不顯方得長久。春生夏長,秋收冬藏。聲名過盛,如置爐上,安得長久?!?/br> 縱觀史冊,又有哪一門學說比道家傳承更久? 如今儒墨并稱顯學,陰陽家將興,縱橫之名令七國膽寒,法家興于秦,論起聲名都勝過道家百倍,然而,后世之中又還存留多少如今諸子的輝煌? 紀嫣然心中大驚,欲言又止,之后竟沉默了。 嬴政這才開口道:“先生,鬼谷在衛(wèi)國,我們?nèi)〉理n魏,若是被人識破身份,該當如何?” 瑤光沉吟片刻,覷了紀嫣然一眼,方道:“如今秦趙交戰(zhàn),取道趙國萬萬不能。我們?nèi)税缱髌矫裰荒芨藨岩桑餍园缱鞒F族出游。韓國勢弱,目下國內(nèi)少有名士,識破我們的幾率并不大,而魏國之內(nèi),才女是魏王與信陵君座上賓,料想不會有何危險……你我二人,大可假稱陰陽家門下,縱然魏王起疑質(zhì)詢,陰陽五行之說若非道門陰陽弟子斷不可能知曉個中分別。我聞云中君鄒先生此刻在魏國,我們平安出魏不是難題?!?/br> 紀嫣然心思紛亂,此刻懶懶地看了瑤光一眼,無奈地笑道:“原來瑤光前日問我?guī)熥鸫丝淘朴魏翁幨菫榱诉@個……罷啦,陰陽家下任月神已選了秦國,陰陽家自然會傾力相助。說起來,衛(wèi)國雖是小國,卻多出名士君子,也是奇哉怪也。” “我們這一路正好也能親眼看看衛(wèi)地究竟是何等風水,竟能養(yǎng)出這樣多的君子,卻又偏偏無力強國,英杰之才無不投靠他國。鬼谷便在衛(wèi)國之內(nèi),以縱橫家之力竟不能助衛(wèi)國?我看不然。” 瑤光頗有趣味地想著,遠的不提,秦國就已有數(shù)位衛(wèi)國大才投奔了,變法的商君衛(wèi)鞅、如今大商在國的相國呂不韋,衛(wèi)國若是任用一位也不會到如今地步。 嬴政忽道:“呂相曾言,衛(wèi)一小國,尊者愈尊,舉賢無門,有才而不得用,國將不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