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jié)
而這災(zāi)難的中心,恰好是離表演臺最近的主桌。 人們尚未反應(yīng)過來,雄獅已經(jīng)猛地撲入人群,一爪拍倒了林盡染面前的圓桌,脆弱的玻璃碎了一地。 核心地位的象征,眼下卻成了危險的最前沿。 在獅子撲過來時,其他人都第一時間躲開了,唯獨雙眼失明的林盡染行動不便,甚至險些被慌不擇路的人群撞倒。 耳邊的嘈雜淹沒了感知,腳邊一片狼藉,他緊緊抱著秋洛,在黑暗的世界里寸步難行。 直到一聲近在咫尺的獅吼聲,幾乎貼著他的后腦勺響起,噴灑而出的腥熱之氣吻上后頸皮膚,激起一陣危險至極的戰(zhàn)栗感。 僵在原地的林盡染霍然變色,心猛地下沉,一股無限逼近死亡的寒意,沿著脊椎骨直竄天靈蓋! 保鏢們在陳秘書的指揮下,好不容易從混亂的人群里擠進來,正好撞見這恐怖的一幕。 眾人嚇得連驚叫都忘了,不約而同地屏住了呼吸,甚至閉上眼,目不忍視即將發(fā)生的血腥慘劇。 當(dāng)死亡即將來臨的那一刻,時間仿佛會變得無比漫長。 林盡染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前所未有的清晰,他甚至還聽見了懷中黑貓劇烈的心跳,以及沉重的呼吸。 從秋洛踩著他的胳膊跳上肩頭,到響徹整個大廳的一聲長吼,近距離音波帶來的強烈震顫,幾乎使他一側(cè)耳朵耳鳴失聰。 在這漫長又短暫的一瞬,林盡染被黑暗蒙蔽的雙眼,仿佛真切地看見了什么,一束光,一抹影,那感覺一閃而逝,快得無法捕捉,又好像只是他臨死前的幻覺。 在外人眼中看見的,卻是一頭龐大雄獅和一只弱小黑貓,完全不對等的對峙,可黑貓的吼叫聲大得驚人,竟然把獅子給鎮(zhèn)住了! 雄獅瞪圓了眼,瞬間想起了前幾天在獸園,被眼前黑貓支配的恐懼! 在人類rou眼捕捉不到的光譜中,獅子隱約看見黑貓身后一道暗紅色的虛影,朝它無限逼近而來。 生物的本能對精神上的壓迫感尤為敏感。 獅子頓時萎了,它本來也不敢吃人,跳下來也不過發(fā)泄一下不滿,沒想到竟然好死不死又碰到了這只該死的黑貓。 它兇,秋洛比它更兇! 雄獅嗷得一聲連連后退,眾人震驚的目光里,方才還威風(fēng)凜凜的獅子,竟被一只小貓嚇得掉頭就跑。 這一刻,迎接它的卻是從三個方向激射而來的麻醉針。 隨著獅子龐大的身軀轟然倒下,一場鬧劇終于塵埃落定。 從獅子沖破玻璃墻撲入人群,到試圖攻擊林盡染,而后被秋洛莫名其妙嚇跑,最后被保鏢們放倒,這一切的發(fā)生說來冗長,實則不過短短幾個呼吸的功夫。 有些坐得遠的賓客還沒回過神來,這場突如其來的意外就已經(jīng)結(jié)束。 全場有片刻的靜默。 驚魂未定的人們不約而同朝場中央望去,保鏢們已經(jīng)沖上來團團圍住了林盡染,將他和其他賓客們分隔開來,另一組人手來處理獅子。 場面很快被控制下來,身處于漩渦中心險些喪命的林盡染,這時卻異常的平靜。 他慢慢挺直了僵硬的脊背,手指顫抖著撫上肩頭趴著的黑貓,呼吸放慢了,心反而跳動得格外劇烈。 他“視線”落在秋洛身上,掌心一手濕膩的冷汗,面無表情的臉色透著病態(tài)的蒼白,黑沉的眼底,卻是難以掩飾的驚濤駭浪。 他無比的確信,方才的某一時刻,他真的看見了什么。 “黑貓有靈”——這道卦象居然是真的! 秋洛有些萎靡地趴在林盡染肩頭,整只貓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疲勞狀態(tài),掌心rou墊隱隱傳來一陣灼燙感,它低頭瞅了瞅,那顆黯淡的紅痣,此刻正鮮紅如血。 不遠處,秋凜護著“弟弟”站在人群之外,賈祝決縮在大哥懷里瑟瑟發(fā)抖,雙手抱著腦袋,神色驚恐莫名,像是害怕極了。 “小洛,你怎么了?”秋凜皺起眉頭,緊張地捏住了對方手腕,只覺皮膚冰冷如霜,全然不像個活人。 賈祝決咬著牙不敢說話,剛才某個時刻,他差點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 秋凜一根一根掰開“弟弟”緊握的手指,正想安撫對方,眼神忽的一凝,那里原本該有的一顆紅痣,似乎消失了。 他記得小時候父母特地請了相師來看相,對方指著紅痣贊嘆,說是氣運加身的命格。 秋凜向來對這些玄學(xué)敬而遠之,眼下卻總覺得著實有幾分古怪。 在保鏢們的護持下,林盡染抱著秋洛往外走,一路行來,賓客們無不對他肩頭的黑貓投以敬畏的眼神。 方才那驚人的一幕,實在令人匪夷所思,大廳里的人們議論紛紛,尚未從震撼中回過神。 唯有篤信黑貓的梁復(fù)導(dǎo)演,那一刻的激動,簡直無法言喻,他甚至不顧保鏢的阻攔,跑到林盡染面前,希望高價買下秋洛。 被林盡染毫不留情地拒絕。 ※※※ 好好的小年夜被一只獅子毀于一旦,林家大部分人都人心惶惶,生怕遭到林盡染遷怒。 這個夜晚,不知道多少人夜不能寐。 臥房里,林盡染坐在書桌后,沉默地聽著陳秘書匯報初步調(diào)查結(jié)果。 “……玻璃墻的門鎖生了銹,但負責(zé)維護的工作員堅稱他有定時檢查。我會派人盡快查到真相的?!?/br> 林盡染低頭撫摸著秋洛的后頸毛,此刻的黑貓尤其溫順,睡得十分安穩(wěn)。 男人發(fā)出一聲極輕的笑,意味深長道:“我不需要知道真相,我只要這件事,得到我想要的結(jié)果?!?/br> 陳秘書一愣,發(fā)生了這樣大的事,林總非但沒有生氣,卻仿佛顯得有些高興似的,若非親眼所見對方差點命喪獅口,他都要懷疑這一切是自家老板自導(dǎo)自演,借題發(fā)揮了。 待陳秘書離開,臥房里再次陷入一片黑暗。 林盡染靜坐片刻,拉開手邊的抽屜,在其中摸索片刻,取出一只紫檀木匣。 匣子打開,里面是一根占卜木簽,以及一條粗線紅繩,繩上系著一只暗金色寶珠,光華流轉(zhuǎn)。 他又想起一禪道長占卜時,反復(fù)叮囑的話:“寶珠必須戴在有強大靈氣的黑貓身上,靈氣反哺才可使你復(fù)明,一旦戴上不可取下,機會只有一次,切記?!?/br> 隔著無盡黑暗,林盡染“注視”著秋洛,一遍又一遍撫摸它,終于緩緩取出紅繩,系上黑貓的頸項。 宛如一場沒有退路的豪賭,賭注就是余生全部的光明。 打上死結(jié)那一刻,林盡染仿佛被一支槍頂上咽喉,等待著一場末日的審判——一只貓給他的審判。 可是漫長的時間過去了,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林盡染低沉沉地苦笑一聲,嗓音嘶啞得像是被烈火灼燒過。 他在期待些什么荒誕的事呢?不過是道士騙人的把戲罷了。 這一生,雙目失明,孤家寡人,大概就是他的命運。 林盡染沉默地抱著黑貓在床上躺下,窗外一輪圓月,孤高出塵,如水的月光透過落地窗,緩緩流淌在地板上,一點點照亮了床單的一角。 秋洛從男人懷里翻了個身,貓脖子上的寶珠徹底暴露在月光下。 神奇的一幕發(fā)生了,寶珠的光芒越來越盛,將漆黑的臥房照得亮如白晝,那強烈的光線刺得林盡染的雙眼隱隱作痛。 只短短一瞬,金光消失殆盡,周遭重新被黑暗籠罩。 林盡染脊背僵直,不可置信地睜大雙眼,原本黯淡無神的瞳孔放大又猛地收縮,指尖輕微顫抖,呼吸幾乎被忘卻,心臟跟著凝滯,又開始瘋狂跳動。 砰、砰、砰 他懷里有個安靜沉睡的青年,俊朗的臉孔,細碎的黑發(fā),側(cè)臉的輪廓被月光勾勒出立體的棱角。 青年靜靜躺在那里,整個人宛如一個發(fā)光體,清晰地倒映在林盡染瞳孔之中。 第8章 貓跑了 靜謐的夜浸在皎潔的月光里,四下里靜得針落可聞。 這一刻,自己的喘息和心跳聲是如此清晰,仿佛憑空在耳邊放大了數(shù)倍。 整整半分鐘時間,林盡染一動不動,哪怕雙眼干澀得發(fā)疼也不敢眨上一眨,生怕驚走了眼前這一場幻夢。 數(shù)不清多少個晝夜,他從夢中醒來,眼前的世界依然一片漆黑,他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只是黎明尚未到來。 夜里他甚至不敢入睡,仿佛一旦入睡,他就會困入一個黑匣子,永遠都看不見第二天的朝陽。 他越來越不敢出門,脾氣越來越陰郁,一個惡性循環(huán)的怪圈,他在泥沼中下沉,再也踏不出去。 只有像他一樣失去光明的人,才能明白色彩是多么珍貴的東西。 青年不知夢見了什么,輕輕嘟囔了一聲,將林盡染從失神里驚醒。 他下意識屏住呼吸,試探著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觸碰青年的發(fā)絲,指腹傳來順滑微涼的觸感。 指尖緩緩下移,輕輕落在對方臉頰上,膚色是健康的暖白,溫暖柔軟得讓人流連忘返。 青年眉目極為英俊,鼻梁高挺,紅潤的薄唇微微翕張,修長的頸項下一對凹陷的鎖骨。 這張臉有幾分熟悉,仿佛自己曾經(jīng)見過。 林盡染近乎貪婪地注視著唯一可以看見的人。 青年長期保持健身的流暢身材,以全無保留的姿態(tài)暴露在男人眼中,小腹被薄薄的肌rou覆蓋,兩條人魚清晰分明。 睡夢中的秋洛翻個身側(cè)臥,兩只手一把摟住了林盡染的腰。 林盡染脊背僵硬地被青年摟在懷里,他很想他醒來,又害怕對方醒來。 兩種沖突的欲望在他腦海里瘋狂交戰(zhàn),最后,他終于忍不住捧起秋洛的臉頰,想要以最親近的方式真正感受對方的存在。 溫?zé)岬暮粑谠絹碓浇目p隙里交織,一個輕如羽毛的吻落下來,落在一個毛茸茸的…… 毛茸茸的? 林盡染眼角突地一跳,愕然發(fā)現(xiàn)青年消失了,他眼前再次陷入黑暗! 他雙手捧著的是一顆貓貓頭,小黑貓已經(jīng)被他弄醒了,一臉震驚地瞪圓了眼,兩只毛茸茸的前爪抵住男人近在咫尺的臉。 “喵喵喵?”他的未婚夫是個欲求不滿到連貓咪都不放過的變態(tài)嗎? 想不到你是這樣的林盡染! 貓咪身上的男人同樣是一臉震驚,他抓著小黑貓反復(fù)摸,再三確認那確確實實還是一只貓,青年的影子也徹底不見。 難道方才那真的只是一場幻夢?還是上天給他希望又拿走的玩笑? 林盡染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干二凈,整個人像被抽空了力氣,精神氣都隨著皮囊干癟下去,胸腔劇烈起伏一下,猛地開始咳嗽起來。 秋洛見他咳得厲害,像是要把心肺都咳出來似的,有些擔(dān)心地鉆到對方懷里,直起身,毛爪在他胸口輕輕撫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