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jié)
路旁被拋飛的昏黃燈光,反復(fù)打在他側(cè)臉上,有股明滅不定的稀薄感。 “林先生,已經(jīng)確認明早的航班?!备瘪{駛席上的助理回過頭,小心地觀察著他的神色,輕聲提醒道。 上個月發(fā)生的事,尚且歷歷在目,助理跟隨林盡染兩年,平日見他對誰都冷漠疏離的樣子,私下里倒也不算太為難下屬。 林盡染那天剛回國,白天的心情格外好,下飛機時整個人仿佛浸染在熱情的夏風(fēng)里,連冷淡的眉眼都柔和了三分。 可是誰也沒想到,進了那間培訓(xùn)班,一切美好的期許瞬間支離破碎,林盡染仿佛變了個人,助理一輩子也不忘不掉他當時的眼神,赤紅得像只欲擇人而噬的野獸。 大家都嚇壞了,助理簡直沒法形容那個時候的林盡染。 或許人在遭逢噩耗時,心里都是茫然的,他的大腦,他的神經(jīng),心臟還有記憶,統(tǒng)統(tǒng)拒絕接受這個消息。 于是體會不到痛,或是難過,什么感覺都沒有,好像踏在布滿皚皚白雪的冰原,入眼皆是白茫茫一片。 林盡染臉上明明沒有任何表情,沒有歇斯底里的流淚或者哭鬧,只是望著門口的方向不言不語地發(fā)呆,可周身近乎瘋狂的執(zhí)拗,幾乎化為實質(zhì),壓得人喘不過氣。 他臉上是壓抑到極致的冷靜,仿佛在等什么人,并且確信那人一定會從門口走進來,出現(xiàn)在他眼前似的。 很長一段時間,林盡染把自己關(guān)在臥室里不肯出門,只一遍又一遍叫助理和屬下去尋找那個叫秋洛的少年。 可無論尋找多少次,帶來的消息唯有在四年前就已經(jīng)病逝。 直到林盡染走入墓園,用盡全身的力氣才有勇氣去看墓碑上的字和遺像,終于后知后覺意識到,某個人徹底不在,永遠地離他而去了。 于是心里某處地方被生生惋下來一塊血rou,那瞬間的絞痛,幾乎要忘卻了該如何去呼吸。 林盡染輕輕摩挲著手里一枚銀色的哨子,望著窗外的荒蕪,他不知道這段時間自己是怎么熬過來的,他甚至也不知道將來還有漫長的歲月,該如何去熬。 “先生,先生……后面好像有輛車在跟著我們?!?/br> 助理喚了他好幾聲,林盡染才回過神,微微蹙眉:“不管它。” 風(fēng)中依稀飄來一些模糊的呼喊聲,林盡染沒有聽清,也不愿去聽清,他閉著眼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只有那里才能看見那人的影子。 漸漸的,他似乎聽到一段熟悉的哨音,隨著空蕩的大路遠遠地傳來。 林盡染驀然從自己的世界里驚醒,他有些茫然地環(huán)顧四周,難道是自己幻覺嗎? “林——盡——染——” 好像有個聲音在呼喚他。 林盡染打開車窗,向后望去,后面緊緊跟著一輛車,有個青年人正探著身子,瘋狂沖他招手,嘴里含著一片樹葉,斷斷續(xù)續(xù)地吹。 風(fēng)里送來青年的喊聲:“我——是——秋——洛——” 林盡染渾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睜大雙眼,死死盯著后面那輛車:“停車!” 車子在路邊急停,他幾乎沒等車停穩(wěn),就徑自打開車門,跌跌撞撞走下去。 后面的車也停下來,跑下來一個穿著白襯衫的青年,奔涌的狂風(fēng)瘋狂往后灌,他向他奔赴而來,胸口劇烈起伏,喘息沉重,耳邊什么也聽不見了,唯有心臟如擂鼓般跳動的聲音。 他身側(cè)的遠方,盛大的落日即將沉入地平線,給兩人側(cè)臉鍍上一層金紅色的光芒,長長的影子拖在地上,一點點走近。 林盡染定定望著對方,從眼神到呼吸,都在不可抑制地輕微顫抖,那明明不是記憶里秋洛的臉,可胸中躁動的心臟幾乎要躍出胸腔,急切地想要尋找它的歸宿。 秋洛喉結(jié)滾動,用力吞咽一聲,嗓音火燒過一樣嘶啞:“林盡染,你說話還算話嗎?” 他嘴唇顫抖:“你說我是你的勇氣,還算話嗎?” 林盡染緩緩走到他面前,夕陽最后的余暉照亮了他漆黑的眼,眼神里有光芒閃動,是穿透一切時光的吸引,是奮不顧身的愛慕,是日久彌新的溫柔。 他小指發(fā)顫,小心又鄭重地捧起秋洛的臉頰,像捧起失而復(fù)得的珍寶,視野模糊得像個盲人,除了眼前的青年,什么也看不見。 是你嗎? 這世上有神明嗎? 如果真的有,他愿傾盡一切,卑微地祈求——讓我再看你一眼。 “秋洛……你在嗎?”他顫聲問,聲音很輕,害怕驚醒什么美夢似的。 落日的光芒照出兩人的剪影。 秋洛用力握住他的手,笑容映襯著晚霞:“我在,一直都在?!?/br> 作者有話要說: 后面還有兩章甜甜 第39章 14 夕陽終于完全沉沒, 最后一絲橘紅的余燼灼燒著天空。 匆匆從副駕駛下車的助理,震驚地看著自家老板和一個陌生青年旁若無人緊緊相擁。 另外一輛車上,狄叢同樣露出了錯愕的表情, 視線不斷在秋洛和林盡染兩人身上來回掃視,眉頭越夾越緊。 失而復(fù)得后的神智逐漸回籠,林盡染不斷地摸索著秋洛的臉頰, 不可思議地盯著他:“你……是整容了嗎?為什么他們都說你死了?” 秋洛哭笑不得:“我沒有!上車再跟你解釋?!?/br> 林盡染乖乖被他牽著,只要秋洛還活著,怎么樣都好。 直到小助理在背后大聲叫了一聲, 他隨手沖對方擺擺手, 而后頭也不回地跟著秋洛走了。 留下小助理迎風(fēng)流淚:“明天的機票到底取不取消啊……” ※※※ 邁巴赫后座里,兩人并排坐著,秋洛將這幾年的遭遇一一道來。 林盡染緊緊拉著秋洛的手, 十指交扣的姿勢,扣得緊緊的, 掌心都膩出了一層汗, 仿佛要把風(fēng)都牢牢留在掌心似的。 “……事情就是這樣, 要不是親身經(jīng)歷, 恐怕我也不會相信這世上還有這種事。我沒有整容, 現(xiàn)在在你面前的, 就是原來的我?!?/br> 秋洛把的手拉到懷里,輕輕安撫他的手背。 這個故事過于匪夷所思, 一時之間叫人難以消化,林盡染陷入了漫長的沉默,眼底的震驚和荒謬逐漸消退。 他定定凝視秋洛良久,忽然,他伸出手用力捏了一把秋洛的臉頰。 秋洛捂著一邊臉頰錯愕地望著他:“你干嘛?” 林盡染卻長舒一口氣, 終于放心下來:“看來是真的。” 秋洛:“……” 林盡染又摸摸被他捏紅的地方,問:“難怪這么多年我都聯(lián)系不上你。我寫給你的信,你都沒收到嗎?” 秋洛搖搖頭:“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那你呢?這些年過得好嗎?” 秋洛的容貌變了,但他的眼神和神態(tài)沒有任何變化,目光永遠澄澈而專注,一眼就能看出曾經(jīng)的影子。 林盡染只一味把他看著,一雙眼幽深如海,看得入神,直到秋洛又問了一遍,才后知后覺反應(yīng)過來。 他唇邊泛著一絲淺笑,輕輕開口:“我很好?!?/br> 秋洛不相信真像他說的如此輕松,不過來日方長,他們還有很多時間。 四年的時間,外人難以想象的磨礪和挫折,林盡染都咬牙挺過來,整個人仿佛脫胎換骨般的變化,年少時的桀驁和輕狂都被時光的剔刀消磨得內(nèi)斂而沉穩(wěn)。 唯獨那一雙深邃的眼,在注視秋洛的時候,有難以言喻的光澤鮮活得微微發(fā)亮。 林盡染頓了頓,指尖摩挲著秋洛手背,輕描淡寫地道:“只是有時會想你?!?/br> 秋洛被這一句話撩得胸腔鼓噪,他挪得近了些,兩人肩膀碰著肩膀,他壓低了聲音,悄悄道:“我也是……” 林盡染突然感到一股口干舌燥,喉結(jié)微微滑動,他盯著秋洛,盯著他放大的臉容,越來越近的雙唇,也不知是自己在往前靠,還是對方在朝他湊近。 耳旁只剩下心臟砰砰跳動的鼓動聲,曖昧的氣息在狹窄的車廂里瘋狂升溫,叫人渾然忘了此刻還置身于車里。 兩人之間像是某種吸引著的磁鐵般緩緩貼近,直到駕駛席突然傳來一聲重重的咳嗽。 “到家了?!?/br> 兩人倏然被驚醒,林盡染抿了抿嘴,目光帶著隱晦的遺憾,秋洛像個被抓包的小賊,掩著嘴清了清嗓子,連忙要拉著林盡染下車。 狄叢雙手環(huán)臂,從后視鏡里投來一瞥,銳利的目光不咸不淡地盯著林盡染,帶著某種審視和警惕,如同巡視自家菜園的獵人,十分意味深長。 林盡染一身黑色西裝立在夜風(fēng)里,眼也不眨地望著他,幾乎要與夜色融為一體。 在狄叢灼灼的目光注視下,秋洛硬著頭皮捏捏林盡染的手:“我爸在家里。” 林盡染一言不發(fā),只沉默地拉著他不肯放。 秋洛顧不上狄叢震驚的眼神,捧起他的腦袋,在唇角落下一吻,嗓音低沉:“我明天去找你?!?/br> 林盡染這時才回過神,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嘴角。 直到秋洛好不容易從秋明宇和狄叢兩人的聯(lián)合炮擊下逃過一劫,回到二樓臥房時,窗外的院墻那邊,黑色的轎車依然停在路邊。 皎潔的月色下,林盡染氣場的身影背靠著車門,指間夾著猩紅閃爍的煙頭,狹長的雙眸微微瞇著,仰頭望著他窗口的方向。 秋洛連忙打開窗戶,朝他揮揮手,手機按下語音鍵:“你還在樓下干嘛?” 林盡染慢條斯理地道:“提前等你?!?/br> 車里的小助理忍不住震驚地捂著臉,他跟了對方兩年,從來沒想到那個冷酷漠然的老板,居然還會說這種老土的情話,三觀都要崩壞了。 秋洛坐在窗邊,支著臉頰心癢癢地望著他:“你要是再不走,我怕我忍不住翻窗跳下去找你了?!?/br> 林盡染手機里反復(fù)傳來這句話,聽了好幾遍,怎么也不夠似的,他低下頭似是笑了笑,眼神里藏不住的溫柔。 他朝秋洛揮揮手,示意自己要走了,轉(zhuǎn)而拉開車門上車,兩人的視線隔著車窗玻璃纏繞在一起,隨著車起步的煙塵,終于漸漸分開。 林盡染打開通訊錄,在秋洛的備注里寫下朱麗葉三個字,保存,放在唇邊親了親。 車子終于消失在夜色深處,別墅一樓大廳的窗口,秋明宇和狄叢默默對視一眼,難得在同一件事上心有戚戚,都從對方眼里看出自家精心培育的白菜被狼叼走了的復(fù)雜感情。 ※※※ 翌日。 秋洛一醒來就收到了好幾條信息,林盡染幾乎隔一段時間就要發(fā)一條,他幾乎懷疑對方晚上壓根沒睡覺。 上午處理完公司的事,秋洛看了看林盡染提及的今日行程,這個點他應(yīng)該在一個商業(yè)洽談沙龍上,秋洛驅(qū)車抵達時,想了想,決定給林盡染一個驚喜。 “先生,請問你有預(yù)約嗎?”前臺的小jiejie禮貌地詢問他。 秋洛穿著一身白色休閑西服,年輕帥氣的模樣,比起商業(yè)精英更像一個初出茅廬的大學(xué)生。 他四處張望一番,微笑道:“我找林盡染。請問他在哪個會議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