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xì)密的汗珠從他額角滴落，林盡染仰著頭，皺眉靠在浴桶邊緣，從前雖偶爾也有一些不可宣之于口的妄想，但還能克制著，從來不曾像今晚這樣來勢洶洶。

    滄溟劍宗以劍為本，講求一心問劍，容不得絲毫雜念，不可心有旁騖，更不可為情所牽，否則輕則修為境界停滯不前，重則道心破碎毀于一旦。

    他可以不求得道飛升，但是怎么能害最愛的小弟子前途盡毀呢？

    更何況，秋洛對他只不過是弟子對師尊的孺慕之情罷了，一旦被他發(fā)現(xiàn)端倪……他簡直不敢相信秋洛會用什么樣的眼神看待自己。

    林盡染沉沉吐出一口濁氣，苦笑著搖搖頭，濕淋淋的黑發(fā)蜿蜒于肩頭，襯得冷水中的皮膚蒼白得過分。

    ※※※

    那廂，在林盡染離開后沒多久，秋洛就被肚子餓醒了，他原本是下樓去點菜吃飯的，沒想到被顧長飛那么一攪合，連晚飯都沒吃。

    他熟睡時，對林盡染那一番幻覺掙扎一無所覺，他從被子里一骨碌爬起來，跑到隔壁去找?guī)熥稹?/br>
    敲了門，里頭沒反應(yīng)，秋洛心下奇怪，又有點擔(dān)心，師父不會出什么事了吧？

    他躡手躡腳繞到窗戶外面，里面沒有上栓，他輕輕將窗戶拉開一條縫，透過竹林屏風(fēng)，竟隱約看見師尊在沐??！

    秋洛頓時瞪大眼睛，雙手捂住，又忍不住好奇地偷偷留出一條縫。

    修道之人保持潔凈只需要一道法決就可以輕松搞定，完全沒必要像常人一樣沐浴。師尊這是什么突發(fā)奇想？

    他腦海中非禮勿視和心癢好奇兩方你爭我斗，最后還是尊師重道占了上風(fēng)。

    秋洛貼著窗臺默默蹲下來，心里亂七八糟地浮現(xiàn)出剛才看見的畫面，他甩了甩腦袋，在想啥呢？

    要是被師父發(fā)現(xiàn)自己偷窺他洗澡的話，免不了一頓教訓(xùn)。

    房間內(nèi)，林盡染在秋洛靠近時，早已察覺了，對他的小動作一目了然。

    他在浴桶里不知所措地僵硬了一會，也不知是希望徒弟趕緊走，還是希望他不要走太快。

    直到對方的身影從窗戶外消失，林盡染說不上是失落還是松了口氣。

    他匆匆從浴桶里起身，隨手蒸干身上浸透冷水的潮意，披了件外衣，不聲不響來到窗前。

    隔著窗戶，林盡染的手停在窗前，猶豫著要不要推開，外面沒有動靜，或許秋洛已經(jīng)走了？

    就在他忍不住推開窗戶的時候，一叢綠油油的雜草從窗臺外長了出來，秋洛也不知蹲在墻角樂呵什么，雜草間還冒了朵含苞待放的粉色花骨朵。

    林盡染眉梢悠悠舒展，抿了抿嘴，伸手取過窗臺上的澆水壺，澆了一把。

    許是得了靈力滋潤，粉色花苞居然開花了。

    秋洛腦門上緩緩冒出一個：“？”

    他氣呼呼一扭頭，就看見自家?guī)熥鹨性诖皯暨叄菩Ψ切Φ赝?/br>
    “師父，你干嘛呢？”害他淋一頭水！

    林盡染淡淡笑道：“我的窗臺長花了，我澆一澆，不行嗎？”

    秋洛：“……”你這個人怎么這么壞！

    林盡染傾身，手肘抵著窗臺，手指輕柔地?fù)芘锫孱^頂?shù)男》刍ǎ骸澳愣自谶@里做什么呢？嗯？”

    作者有話要說：    秋：我在防備宵小偷看師父洗澡！【正義臉.jpg】林：……

    第61章 04

    “我擔(dān)心師父， 所以來看看。”秋洛義正辭嚴(yán)地道。

    反正也被發(fā)現(xiàn)了，秋洛在師尊面前放肆慣了，他大喇喇翻進(jìn)窗戶， 四處走動，在浴桶邊晃了一圈， 竟然聞到一股淡淡的魔氣。

    這氣息細(xì)不可查，若非他在師尊身上近距離感受到過， 只怕也不會注意。

    秋洛暗自皺眉，有些擔(dān)心， 師尊魘毒該不會又發(fā)作了吧， 看著明明是無事發(fā)生的樣子。

    他頂著林盡染筆直的目光， 往床上一坐， 說：“今晚我要跟師父一起睡?！?/br>
    林盡染愣了愣， 錯開目光，掩下眼底一絲微妙的情緒， 抿了抿唇道：“你長這么大了，還要跟師父一起睡，又不是小孩子了。”

    秋洛踢掉鞋子，往床里一躺，一本正經(jīng)地胡說八道起來：“我答應(yīng)過師父不離開你五米遠(yuǎn)， 而且我今晚被人欺負(fù)了，幼小心靈留下了心理創(chuàng)傷， 需要師父安慰才能好好睡覺?！?/br>
    明知他在胡言亂語，林盡染依然一臉沒奈何：“……隨你吧。”

    他不動聲色讓小徒弟躺進(jìn)去， 自己合衣躺在外側(cè)，吹滅了燈，室內(nèi)頓時陷入一片昏暗， 只有窗臺被月色浸染著一抹皎潔的月輝。

    “不早了，睡覺吧?！?/br>
    秋洛睜著眼，側(cè)過臉奇怪地看他：“師父，你睡覺不脫衣服嗎？”

    林盡染平靜闔眼：“修行者不需要睡覺，打坐幾天都可以，看來你平時修煉太懈怠，一天天盡想著偷懶?！?/br>
    秋洛及時跳過這個話題：“師父，你干什么離我那么遠(yuǎn)，中間都能再塞下一個人了?！?/br>
    林盡染頓了頓，扣在小腹的手指輕輕曲起，只吐出兩個字：“快睡?！?/br>
    秋洛打了個哈欠，忍不住想起小時候，他經(jīng)常和師尊一起睡，做惡夢了還要對方安慰，師尊的浮游殿只有自己可以隨意進(jìn)出，其他師兄弟們只有羨慕嫉妒恨的份。

    可是自從長大了，他就被趕走了，也不許隨意進(jìn)師尊臥房。

    秋洛長嘆一聲，小聲嗶嗶：“是不是我長大了，不像小時候那么可愛，師父不喜歡了？”

    林盡染壓根沒睡著，立刻出聲反駁：“我沒有！為師一直都很……”

    他話說到一半住了嘴，那個字眼在舌尖轉(zhuǎn)了一圈，又咽回去，出口時卻換成了另一個詞：“為師一直都很疼愛你的?！?/br>
    “親傳弟子中，你是最受寵的，但是要是對你太特別，其他弟子會嫉妒你，在背后說閑話。傳一些流言蜚語，于你將來不利?！?/br>
    之前宗門中流傳的那些掌門繼任者廢立的流言，差點將秋洛架在火上烤，是他大意了，幸好沒有造成什么亂子。

    秋洛立刻湊過來：“我不在意那些，讓他們羨慕嫉妒恨去吧。”

    林盡染暗暗嘆口氣，沒有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他感到秋洛睡著了，呼吸悠長又平穩(wěn)，像小時候那樣滾到自己身邊，握住了他的手。

    林盡染無聲睜開眼，撐起上身，借著朦朧月色細(xì)細(xì)打量小徒弟的睡臉，目光緩緩描摹他英挺的眉眼。

    靜謐安穩(wěn)的夜，總叫人容易想起往事。

    很多年前，他還不是掌門，不過掌門一眾親傳弟子中的一個，一心只有修道練劍。

    其他師兄弟和徒弟們，無不對他畢恭畢敬，敬畏且疏離，唯有天不怕地不怕的秋洛，像個熱情的小太陽，從小就像個尾巴一樣跟著他，怎么呵斥都不離開。

    有一次，他奉宗門長老之命，捉拿宗門叛徒，卻遭到了埋伏和圍攻，他那時修為尚淺，寡不敵眾下，身受重傷，奄奄一息被埋在廢墟里。

    他才明白，原來所謂捉拿叛徒，不過是宗門內(nèi)部派系斗爭，不希望自己繼任掌門而設(shè)下的局，長老根本沒想讓他活著回去。

    被背叛和拋棄的憤怒淹沒了他，瀕死的絕望降臨時，從晦暗的石頭縫里，竟伸長出一串蔓藤，綴著的小花把露水送到他口中。

    一路跟著他的秋洛，惶急地呼喚著他的名字，不顧一切地尋找他。

    明明被尖銳的石頭刮得破損不堪，那些蔓藤也依然堅韌不拔地用力生長著，一點點推動那些小山般的碎石堆，讓陽光從縫隙里滲透下來。

    那時的秋洛年紀(jì)尚小，修為不過入門，蔓藤不知折斷了多少根，才找到他，從廢墟里將他刨出來，背著他離開。

    回去以后，林盡染潛心苦修多年，處心積慮，終于把當(dāng)年陷害他的那一派長老，誅殺的誅殺，放逐的放逐，強勢坐上掌門之位。

    除了他們師徒兩人，沒有人知曉這一段往事。

    黑夜里，林盡染輕輕撫摸著小徒弟的發(fā)頂，嘆息一聲，安心閉上眼……

    ※※※

    兩人安穩(wěn)睡了一夜，第二天繼續(xù)趕路，御劍飛行數(shù)日，終于來到了藥仙谷。

    他們停在半空中，山中的情景卻遠(yuǎn)遠(yuǎn)出乎兩人意料之外。

    藥仙谷不再是鳥語花香如同仙境的地方，反而像被雷劈裂的山谷似的，到處都是焦糊的廢墟。

    秋洛好不容易尋到一個低級門童，這才得知，原來一個月前，藥仙谷大長老渡劫失敗，身死道消，沒想到天劫把山谷劈了，福天洞地也毀了，整個宗門實力大損，不得不搬遷。

    藥仙谷圣地洗仙泉，被大妖們占據(jù)，甚至劃分了領(lǐng)地，門童告誡他們，如今這種情況，藥仙谷的弟子們都沒有辦法，若是進(jìn)去采藥，要萬分小心。

    沒想到會發(fā)生這樣的意外，不過人都來了，洗仙泉無論如何也得讓師尊進(jìn)去泡一泡，況且傳聞藥仙谷藥園奇花異草甚多，說不定就有可以解除魘毒的上品仙草！

    秋洛打定主意，就拉著林盡染前往洗仙泉方向走。

    兩人剛進(jìn)入山道不就，空氣中密布著無形白霧一般的蜘蛛絲，完全遮擋了視線。

    林盡染聞到一股妖獸的氣味，皺了皺眉，叮囑秋洛：“我們可能已經(jīng)進(jìn)入某個大妖的領(lǐng)地了，這里有古怪，你別——”

    他話音未落，秋洛的身影突兀消失在了茫茫白霧之中。

    林盡染臉色一沉，立刻回頭尋找他，沒走兩步，突然看見秋洛正抱著一個外門修士的腰：“顧師兄，我好想你，師父不讓我去找你，還要把我關(guān)起來……”

    那外門修士一身虛云宗真?zhèn)鞯茏臃?，不是顧長飛是誰？

    “秋洛”拉著對方的手，不斷訴說著甜言蜜語：“……我愿意跟你結(jié)為道侶，我們雙宿雙飛……”

    眼看就要親上了，林盡染心頭大怒，長劍出鞘，揮手便削去顧長飛半條手臂。

    “放肆！”

    “秋洛”驚怒交加：“你憑什么阻止我跟喜歡的人在一起？難道就因為你對我有不可告人的心思嗎？你太惡心了，我一定要離開你！”

    林盡染臉色陰沉，身體晃了晃，唇色發(fā)白，嗓音嘶啞：“你怎么會知道？”

    “秋洛”用劍指著他：“全宗門都知道了，你不配做我的師父！”

    林盡染微微瞇起眼，冷冷道：“你不是我徒弟，他不會用劍指著我?！?/br>
    他捏起堅決，揮動銀色長劍，就要鏟除幻想，假“秋洛”卻可憐兮兮說：“師父你要殺我嗎？”

    林盡染目光復(fù)雜地看著他的臉，銀劍停在半空中，明知是假貨，竟也下不了手……

    ※※※

    迷霧幻陣另外一側(cè)，秋洛也遇到了林盡染，還有曾一度占據(jù)他身體的穿書者。

    他看見林盡染拉著穿書者的手，手把手教他劍法，姿態(tài)十分曖昧親昵。

    秋洛氣得頭頂冒煙：“師父，那家伙是個冒牌貨，那不是我！”

    林盡染卻眉眼冷淡地看著他：“我只需要聽話乖巧的徒弟，不要你了?！?/br>
    冒牌貨穿書者指著秋洛：“師父，這家伙冒充我，你快殺了他！”

    秋洛大為光火，頭頂上蹭蹭冒出幾根帶著尖刺的荊棘，恨不得把冒牌貨扎個對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