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jié)
苗小青點了下頭,“你不清楚我家里的情況,也不適合介入?!?/br> 賀暉的心不斷下沉,她的話說得很隱晦,給他留足了面子,可意思也很清楚明白,她在警告他—— 他這個沒有一點關(guān)系的外人,再也不要出現(xiàn)在她家和她家人面前了。 他再一次領(lǐng)會到她綿里藏針的冷酷。 當他站在她面前時,她禮貌客氣地應(yīng)付;而當他轉(zhuǎn)身離開,她立刻就把他拋進角落里,再也不會把他拉出來。 “我知道,”他壓住心里的苦澀說,“我不會做讓你不開心的事?!?/br> 他的眼睛里流淌著復(fù)雜的情緒,“永遠都不會?!?/br> 苗小青伸手,拍了下他的手臂外側(cè),“我先回辦公室了,再見!” “再見!” 賀暉目送她轉(zhuǎn)身離開,神色充滿了疲憊,看著她的目光卻依舊執(zhí)著。 苗小青回到辦公室,繼續(xù)寫被賀暉打斷的文章,思路卻很難跟之前接上。她想到程然跟她說的話,將那些看過的文章風(fēng)格都忘掉,全部重寫。 不久以后,她就發(fā)現(xiàn)程然的情況不太對。 這天晚上是例行組會,每個人說完自己的工作進展以后,程然一直沒有說話。 他的精神很不集中,眼睛露出煩躁不安的情緒。 組會結(jié)束時,江教授經(jīng)過他的時候,按了下他的肩膀,什么也沒說,就走了出去。 苗小青快步走出去,在系辦樓外看到江教授沿著灰磚道往家屬院的方向走。 “江老師!”她喊了一聲。 江教授停了一下,等苗小青追上來后,沒有說話,仍然臉色凝重,一言不發(fā)地往前走。 苗小青知道這是他們考慮事情時候的神態(tài),隔絕了外界的一切打擾,不讓自己的思緒斷掉。 她沒出聲,跟在他的旁邊,慢慢走著。 一直走出理學(xué)院,江教授臉上的凝重才消失。他看了苗小青一眼,“有什么事嗎?” “我想問一下程然——”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想問下他的情況?!?/br> “唔!”江教授點了下頭,“我也打算什么時候找你說一下這件事?!?/br> 苗小青的心提緊了,這種語氣——聽起來不太妙。 “他那個題目,一年多沒有進展,卡在一個拓撲非平庸——”江教授看了她一眼,把她不懂的話換了一個說詞,“怎么說呢,他現(xiàn)在卡在了這個問題上,我和若谷,還有他和杜弘,都沒想明白怎么回事?!?/br> 苗小青心里一驚,是多難的問題,這幾個人湊一起一年多都想不明白。 江教授接著說:“程然現(xiàn)在有點急了,當然,急不是錯。這可能是他遇到過最棘手的問題,他要面對的是——能不能解決,什么時候解決,這些都不知道。所以我和若谷建議他先放下,先做其他的題目,不要耽誤了。” “他不同意嗎?”苗小青問出口覺得自己是白問。 “嗯,他鉆進牛角尖了,覺得一定是哪里想岔了,很可能那只是一個很簡單的問題,被忽略了?!?/br> 苗小青嘆了口氣,果然是程然式思維,絕對不是他沒有能力解決,而是那個簡單的問題藏得太隱蔽,只要他能抓出來,就能順利解決了。 然而他抓了一年多,還沒有抓到。 江教授說:“程然是這一代中最被看好的一個,最聰明也最努力,他的未來無可估量?,F(xiàn)在是很關(guān)鍵的時候,我和若谷也只能勸他先放一放?!?/br> 苗小青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我知道了?!?/br> “這個題目并不是不做了,”江教授說,“只是先放一放,隨時能再撿起來做?!?/br> 苗小青從江教授臉上看到了關(guān)切的神色,她咬了下唇,說道:“我會勸他,可是我也想請老師試著從他的思路去考慮下問題,萬一他是對的呢?” 江教授愣了一下,隨后點點頭,“我會的?!?/br> 苗小青露出笑容,真心地對江教授微微彎了彎腰,表示感謝。 “謝謝您!” 江教授也笑了一下,“你的文章我晚上回家看,看完給你修改意見。做得不錯!” 苗小青忽然鼻酸,“謝謝您信任我,給了我這個機會!” 江教授哈哈笑了,“其實我把這個題目給到你時,以為你一個月就會來求我轉(zhuǎn)走。” 苗小青這下真的是欲哭無淚了。 沒有這么欺負人的組。 全都是感動不超過三秒系列。 “不過——”江教授說,“你來找我討論的頭三次,我就知道你是能做的了?!?/br> 苗小青抿著唇生氣。 “我也不是傻子,你不能做,還讓一個題目在你手里拖一年?!?/br> 苗小青想,他當然不是傻子,為了處理掉手上的差生,還真是用心良苦。 她想起江教授把題目給她時,說的是讓她這一兩年先做這個。 現(xiàn)在看來用意很明顯,那意思是告訴學(xué)生,一兩年的時間就要耗在這個沒能力做出來的題目上了。 難怪水平一流卻被學(xué)生稱為“三等導(dǎo)師”,此人簡直就是物理學(xué)的門神,勸退高手。 幸好她什么都沒想,只顧著一頭扎進去。 苗小青無語地說,“如果沒什么事,我先回去了?!?/br> “去吧!”江教授笑著跟她揮手。 苗小青沿著原路返回辦公室,程然正在白板上雜亂無章地寫著什么,寫了擦,擦了寫。 她看了一會兒,走過去拿掉他手上的筆,扔回筆架上,二話沒說拖著他出了辦公室。 程然臉色黑沉沉的,“你有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吃飯去?!泵缧∏嗾f。 程然聞言把手臂抽出來,轉(zhuǎn)身往回走,“別鬧,我還有事。” 苗小青快一步堵住他的路,“你的事一時半會兒也解決不了?!?/br> 程然沒說話,抿緊唇不滿地瞪著她。 苗小青也不管這里人來人往,跳起來無賴地掛到他的脖子上,“我好不容易改完文章了,陪我去吃頓飯嘛?!?/br> “哎喲!”劉浩經(jīng)過,酸里酸氣地說,“盡挑人多的地方秀恩愛呀!” 苗小青正打算諷刺他兩句,劉浩卻腆著臉哈著腰地往前快走兩步。苗小青順著他的視線,看到黎若谷正從樓里走出來。 劉浩迎上去,“黎老師!” 黎若谷偏頭盯著他的臉看,似乎在仔細回憶這個人是誰,看了兩秒鐘,也沒想起來,就放棄了。 “我是金老師的學(xué)生。” “哪個金老師?”黎若谷一臉茫然。 “就是發(fā)了9篇prl,前年評上杰青的……”劉浩幾乎把自家老板的簡歷背了一遍。 黎若谷皺了皺眉,“誰讓你說這些,你直接說做哪個研究方向不就行了?” “做拓撲絕緣體——” “哦。”沒有下文,黎若谷直接越過他走了。 他走了兩步,又遇到已經(jīng)站得規(guī)規(guī)矩矩的苗小青和程然,指著劉浩問,“他做哪個方向的?” 程然說:“平均場都不會算。” 黎若谷仿佛沉思了一下,“那他跟我打什么招呼?我認識他嗎?不對啊——我怎么可能認識這樣的學(xué)生?” 說完他自顧走了。 走了兩步,他又倒回來,“你們學(xué)校衡量一個人的水平,就是文章多不多?” 苗小青和程然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也發(fā)過文章?”黎若谷又問。 “發(fā)過——”苗小青說,“nature ?!?/br> 黎若谷又陷入了沉思,“哦?!边^了兩秒,他對程然和苗小青說,“你們記住,以后你們評終身教職,簡歷會被送到國外隨機評審。如果簡歷上寫著你發(fā)表了很多文章,是會被扔垃圾筒的。” 苗小青不解,“為什么?” “物理的評價標準,是你對物理學(xué)對人類的貢獻,是你做出的東西在五十年后,一百年后仍有人沿著你的發(fā)現(xiàn)持續(xù)深耕,這才是水平?!崩枞艄日f,“發(fā)了很多文章,說明根本沒有專注在一個領(lǐng)域潛心研究,更談不上水平,記住了嗎?” “記住了?!泵缧∏嗪统倘煌瑫r回答。 黎若谷沒再說話,自顧地走了。 苗小青望著他的背影許久,直到他消失了才回過頭對程然說:“第一次覺得他很帥。” “他有女朋友。”程然說。 “哼,我也有男朋友?!泵缧∏囹湴恋赝熳∷母觳玻叭コ燥??!?/br> 程然沒再擰著來,跟她去食堂吃了晚飯。 作者有話要說: 黎若谷又挖大坑了。 第45章 吃完飯,苗小青買了一杯果汁,一罐啤酒,拉著程然去了田徑場。 沿著田徑場走了一圈,兩人在燈光幾乎照不到的觀眾席上坐了下來。 “昨天是我們交往一周年的紀念日?!泵缧∏嗾f道。 程然的神色頓時因自責(zé)而緊張,“對不起!我沒想起來?!?/br> “沒關(guān)系,我也是坐在這里才想起來,”苗小青往后靠在椅背上,“以前冬天到了就盼春天,夏天到了就盼秋天,現(xiàn)在好像都沒有四季的概念,冷就是冬天,熱就是夏天?!?/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