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jié)
被外人這么一打擾,倒是有了出乎意料的效果。 紀憶眼淚都被壓了回去。 “我和家里人說,我回國前已經(jīng)辦了離婚,他們還不能接受這件事,”季成陽告訴她, “再給我些時間,問題都會解決?!?/br> 她點點頭:“我知道?!?/br> 剛才暖暖的父親說的話,她聽得很清楚。 紀憶離開后,季成陽和醫(yī)生打了個長時間的電話,睡得很晚。 凌晨三點十四分,他醒過來,忽然有種非常強烈的欲望,他很想要抽煙,用另外的一種方式去打散腦海里那些灰白電影般的記憶回放。 那天在紀憶家里睡著的那個夜晚也是如此,睡不著了,不敢驚醒她,就躺著去看她,安靜地看了整個晚上,直到天開始有亮起來征兆,才閉上了眼睛。 嚴重的時候,藥物助眠也很難。 現(xiàn)在好了很多,可為什么今晚會這么嚴重? 季成陽離開房間,經(jīng)過值班的護士臺。 那里有個小護士正在強打著精神,敲打鍵盤聊天,看到他走過去,忙站起身喊住他:“季先生,您怎么出來了?”這位是vip中的vip,醫(yī)院從上到下都打過招呼,可不能疏忽。季成陽告訴她,自己想出去抽煙。 他說話的時候,沒有什么額外的表情,讓人感覺距離很遙遠。 護士也因此沒敢太攔著他,千叮嚀萬囑咐一定不要離醫(yī)院太遠,最好保持在五百米之內(nèi),這樣要出了什么事情,也方便被人緊急送回來。季成陽也沒有欲望走遠,答應(yīng)下來。 他離開住院大樓,隨便在醫(yī)院門口的便利店買了一包,站在老舊垃圾桶前,撕開塑料薄膜和封口,扔進垃圾箱,然后就這么敲了敲煙盒的尾端,拿出根白色的香煙。 面前是燈火通明的急診大樓,有進進出出的陌生病人。 不停有車停下,也不停有車離開。 他站在夜幕里,看著這些車和人,努力去想很多事,和她有關(guān)的事。 他想起自己曾在香港的某個酒店里,在還沒和她真正開始時,想過要顧慮她的健康和感受,放棄多年養(yǎng)成的抽煙習慣……這么想著,煙就被慢慢放了回了盒子里。 那些與生命共存的灰色記憶無法忘記。 但他必須強行將深陷在無望情緒里的自己拉出來,與黑暗剝離。 他想要,再活一次。 第十一章 時間的長度(3) 季成陽住院后沒幾天,紀憶的實習期正式結(jié)束,根據(jù)之前填寫的工作意向和內(nèi)部考核,她正式進入了國際新聞編輯部的綜合組,和正式員工一樣開始排班工作。 上午班從8:00到13:30,下午班從13:30到19:30結(jié)束,夜班是19:30到24:00,沒有雙休日,這比以前忙得多。因為國際部的特殊性,夜班工作更多。 這樣,能見季成陽的時間就被立刻縮減了。 這天夜里,她夜班的最后十分鐘,還在校正實習生翻譯過來的外電,內(nèi)容有關(guān)巴以沖突。前方記者尚未有稿件過來,她就只能援引多家外電編寫消息:“……巴勒斯坦民族權(quán)力機構(gòu)主席阿巴斯和以色列總理奧爾默特同意重啟和談進程……” 手頓了頓。 記憶里,有個畫面和此時重合了。 2000年底,大約8年前,她偶然在午夜的電視新聞里看到他:深夜在滂沱暴雨中,穿著沾滿泥水的黑色雨衣,背對著爆炸襲擊后的廢墟,面對鏡頭做現(xiàn)場介紹……她記得很清楚,那時她聽到“爆炸襲擊”,慌慌張張跑到電視機前,仔細去看他有沒有受傷。 當時,他就在巴以沖突現(xiàn)場。 而現(xiàn)在,她就在編輯巴以沖突的新聞。 因為這個巧合,讓這條新聞都有了溫度…… 墻上的幾個時鐘,分別指向不同的時間,東京、紐約、巴黎……北京時間的那個時鐘的指針已經(jīng)過了十二點。她關(guān)掉電腦,迅速離開辦公室,跑過樓梯間時正好有幾個外國員工也下班,在閑聊著什么。紀憶從他們身邊下樓時,明顯腳步快了很多,倒不像是疲憊地下班,而是出了什么大事,引得幾個外國同事紛紛側(cè)目。 季成陽住的病區(qū)特殊,人少,因此格外安靜。 每次夜班結(jié)束,她到這里,都要經(jīng)過寂靜的走廊,和值班護士打個招呼,就能直接進入他的病房。她今天并沒有提前告訴他,自己要過來,猜想他應(yīng)該睡了,沒想到護士告訴她,季成陽沒在病房:“季先生說要出去透透氣,應(yīng)該快回來了。” 聽護士的語氣,應(yīng)該不是第一次。 對方看她有些擔心,又補了句,幾乎在她不來的時候,每天都如此,不用太擔心。 紀憶聽護士這么說,勉強安了安心。 他的手機就丟在房間里,她靠在沙發(fā)上,等了會兒,就迷糊著睡著了。睡夢里,不知道過了多久,就感覺有人在黑暗中拍了拍她,低聲問:“要不要去床上睡?” “嗯?!奔o憶意識飄忽地應(yīng)著。 在感覺自己被抱住時,猛地驚醒。 她已經(jīng)被他兩只手臂環(huán)住了身體和腿,仍舊輕輕掙扎著,低聲說:“我自己過去……”季成陽聽出她話里的意思,是怕他抱她,會覺得吃力。 “我抱你過去,”他的聲音在黑暗里,顯得很平靜,“在我走得動的時候,多抱抱女朋友,比較不吃虧。” 淡淡的自我調(diào)侃。 可也有著讓人心酸的感覺。 紀憶怕他心情不好,沒再多說什么,感覺身子一輕,就被他抱了起來。她臉就貼在他頸窩的位置,默默數(shù)著每一步,祈禱距離能再近一點,等身子落到床上,終于放下了懸著的一顆心:“你去哪兒了?這么晚出去?!?/br> “睡不著,隨便在四周走走?!?/br> “心情不好嗎?”她脫掉自己的鞋。 “習慣性失眠。”他簡單地說。 這間病房本來就有陪床,她也不是第一次睡在這里,只是沒想到剛拉過枕頭,季成陽就側(cè)身,也躺了上來。雖然是加寬的床,可兩個人還是很擁擠,紀憶安靜著,往他懷里靠了靠,摸摸他的手,有些涼,是剛從外邊回來的溫度。 “我剛才在編寫巴以沖突的簡訊,想起一件事,”她額頭靠在他肩膀的位置,小聲說,“你還記得,你去過中東嗎?” 他略微回憶:“是去過幾次?!?/br> “我第一次在電視上看到你,就你是在巴勒斯坦的時候,2000年吧,如果沒記錯……” “2000年爆炸襲擊現(xiàn)場?”季成陽的記憶力驚人。 “嗯……”她輕聲嘀咕,“記性真好?!?/br> 他不置可否。 紀憶想要分享的其實是一種感覺,可真想用語言說出來又困難了,她總不能很直白地表達,當初自己小花癡一樣地站在電視機屏幕前,慌張地端詳他是否有受傷,甚至傻傻地伸手,想要碰一碰屏幕上的他的臉。 在她心潮起伏的時候,他也沒出聲。 過了會兒,她想,他應(yīng)該是累了,睡著了。 給個晚安吻吧…… 悄悄的…… 她慢慢仰起頭,還沒等找到自己想要親吻的目標,就感覺唇上有柔軟溫熱壓了下來。明明是一個人的臨時起意,倒像是兩個人事先商量過,她不知道是不是每個人接吻都是如此,每次只要是被他吻住,就有種靈魂出竅的感覺,所有的感官意識都變得很模糊。 季成陽的手滑下來,握住她的腰,那里很瘦,有一個凹陷的弧度。 “癢?!奔o憶低聲求饒。 他的身體今晚對她有著出乎意料的敏感和渴望,畢竟已經(jīng)是個三十一歲的男人,雖不再有二十幾歲時的那種迫不及待的沖動,但身邊躺著的是他愛了很多年的姑娘,這完全是對意志力的考驗。 他不進,卻也難退。 她被動著,在他的親近里生疏地配合著。 過了一個小時,這近乎折磨的糾纏才算告一段落。紀憶的胸口因為被他親吻過而有些隱隱的脹痛,劇烈起伏著,身上被細密的汗浸濕了。 她就這么在黑暗里,在他懷里,熱乎乎汗涔涔地睡著了。 周五,季成陽預(yù)約了pet檢查。 因為檢查的結(jié)果始終不好,幾個專家會診下來,參照他過往的病例,甚至懷疑他有淋巴癌的危險。所以醫(yī)生推薦他做個pet檢查,看看身體里其它部位是否存在著腫瘤,以防有什么判斷失誤。 結(jié)果出來了,她都不知道這算不算喜訊。 他需要進行手術(shù),摘除脾臟。 面對這個手術(shù)建議,季成陽倒是接受的挺坦然,就連那位季成陽的好友也跟著安慰紀憶:“你知道,脾臟切除沒那么可怕。我見過很多病人,從幾層樓摔下來,或著聚眾打架什么的,脾臟破裂,都會做脾臟切除,你看,生活就是這么無常……” 任憑那個醫(yī)生說得如何輕松,紀憶絲毫不覺得輕松。 等病房里沒人了,她很心疼地靠在病床旁,用臉挨著他的手腕,越想越是覺得心里鈍鈍地疼,將臉正過來,去看他手腕上的那條傷疤。 看了幾秒,又不忍心。 將臉貼上去,像是小貓一樣用自己的身體挨著他,好像這樣就能分擔他的痛苦。 在陽光里,她感覺季成陽用手在撫摸自己的頭發(fā)。 “醫(yī)生不是說手術(shù)前可以出院嗎?我們回家住幾天吧?!?/br> 季成陽沒說話,反倒拍了拍她的腦后。 紀憶有些奇怪,抬起頭,視線里,病房門口已經(jīng)多了幾個人。紀憶匆忙從床邊的椅子上站起來,因為站得太急,就這么將椅子撞翻了。 哐當一聲巨響,在安靜的房間里顯得特別突兀刺耳。 暖暖的父母相互對視一眼,迅速且鎮(zhèn)定地用眼神交流著這個讓人震驚的情況,季成陽倒沒有被撞破的窘迫和意外感,從病床上下來:“剛才二嫂給我電話,我就說不用過來了?!?/br> 暖暖父親神色極嚴肅,似乎還在思考這個狀況,以及會造成的一系列影響。 暖暖母親已經(jīng)很快反應(yīng)過來,拍了拍身側(cè)比紀憶還要膽戰(zhàn)心驚的季暖暖的后背:“我們大人有事要談,你和西西出去逛逛街,不是要去試禮服嗎?一起去吧?!?/br> 季暖暖打了個愣,很快就意識到要保護紀憶,馬上裝著什么事都沒發(fā)生一樣,挽著紀憶的手,匆匆和父母告別后,離開了□□被撞破的“案發(fā)現(xiàn)場”。 等坐到出租車上,季暖暖稍許找了點兒魂回來,低聲安慰紀憶:“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有我媽呢,她從小就喜歡你。在英國的時候我試探過她幾次,如果你能嫁給小叔也不錯,就能一輩子和我在一家里了。她除了說我白日做夢以外,也沒什么特別大的反應(yīng),她這次一定站在你這邊?!?/br> 暖暖勸說著,紀憶心里亂糟糟的,不斷回想暖暖父母剛才的神情、動作…… 他明明知道他們可能要來的,怎么不提醒自己呢? 她胡亂想著,有些懊惱自己的不小心,更多的還是忐忑,不知道這件事被季家人知道后會是怎樣的結(jié)果。 兩人說了會兒話,季暖暖為了轉(zhuǎn)移她的注意力,開始說起自己忽然而至的婚禮。沒想到,她的男朋友一周前忽然飛來北京和她求婚了。據(jù)說季家除了季爺爺之外,別人都很滿意這個不會說中文的華裔男人,季暖暖在意外驚喜中答應(yīng)了結(jié)婚,開始籌備自己的婚禮。 “怎么一直沒告訴我?”紀憶疑惑看她。 這么大的事情,還是喜事,按照季暖暖的性格肯定會第一時間告訴自己。 “我當時是有些傻了,現(xiàn)在想想……還不知道該不該結(jié)婚,”季暖暖言辭有些閃爍,“你說,我會后悔嗎?答應(yīng)的這么快?!?/br> 紀憶不太聽得懂。 而這不太懂,在兩人到了訂做禮服的門店,就被解惑了。 她看著面前五官沒太變化,整體氣質(zhì)卻像變了個人的肖俊。他坐在休息區(qū),一邊翻看著自己手邊的雜志,一邊在詢問季暖暖婚期。無論是手勢、表情,還有言談,都像已經(jīng)過了三十五歲的滄桑男人,唯一能讓紀憶感覺到熟悉的,是當季暖暖對禮服樣式諸多意見時,他所表露出來的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