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jié)
徐敏直低著腦袋不敢看盧大人,想要解釋兩句,偏偏腦子里一團漿糊,嘴里也發(fā)不出聲。索性便歇了這心思,一臉頹廢地低頭準備挨訓。不想等了好一會兒,也不沒聽到盧大人的喝斥聲,悄悄抬頭一看,老大人居然已經(jīng)端著蓋碗回了自己座位,而那只白貓則屁顛屁顛地跟了過去,甚至還順著書桌腿兒一溜攀上了桌面。 這位還真是……膽大包天! “敏直啊——”盧大人悠著嗓子朝他喚,“早上不是讓你擬一封治水的折子么,寫好了沒?一會兒陛下估計得召見?!?/br> “啊……啊,快……快好了?!毙烀糁边@才如夢初醒,再一次朝許攸看了一眼,慢吞吞地回了自己座位,把上午擬了一半的折子打開繼續(xù)往下寫。 他做事素來認真,一旦投入進去便似老僧入定,許攸盤在桌上等了半天也不見徐大人給他送點心來,終于有些按捺不住,緩緩起了身,貓著腰,輕手輕腳地朝他走過來。她才將將動了兩步,那位盧大人忽然抬眼朝她瞥了一眼,許攸遲疑了一下,沒動,睜著一雙圓溜溜的藍眼睛看他,過了一會兒,才悄悄走了一小步。 盧大人這回沒反應(yīng),于是她又多走了兩步,停下,回頭看他。見盧大人終究沒出聲呵斥,許攸的膽子愈發(fā)地大了,索性直了身體,大搖大擺地朝徐敏直走了過去。 “喵嗚——”許攸極輕地叫了一聲,想要提醒徐敏直幫他拿吃的。但徐敏直卻仿佛沒聽到似的,繼續(xù)埋頭寫折子,一點反應(yīng)也沒有。 “喵嗚——”她又叫了一聲,徐敏直依舊如故。 許攸這回可真是急了,索性邁開步子就朝他沖了過來,不想一只腳踩到了硯臺里,沾了滿腳牙子的墨汁,爾后又穩(wěn)穩(wěn)地在徐敏直面前的折子上留下了幾個蕩漾的梅花腳印。 “盧大人,徐大人,陛下召見——”門外傳來宮人尖利而陰柔的聲音。 徐敏直頓時就傻了。 ☆、二十九 二十九 “臣罪該萬死——”徐敏直低著腦袋接連叩了幾個頭,額頭上立刻就紅了一大塊,原本梳得整齊的束發(fā)也微微有些松,一縷碎發(fā)從發(fā)鬢散落垂在眼角,愈發(fā)地顯得他慌亂狼狽。 皇帝瞥了他一眼,眉頭微蹙,朝端坐下手微沉著臉的盧大人問:“他做什么了?” 盧大人尷尬地揉了揉眼角,斟酌著不知該怎么回話。許攸悄悄從門外探出個毛茸茸的腦袋,小心翼翼地朝皇帝看了一眼,圓眼睛眨了眨,又不安地舔了舔嘴唇,極小聲地叫了一聲“喵嗚——” 盧大人的臉色頓時就微妙了。 皇帝仿佛猜到了什么,面色微霽,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絲連自己都沒察覺的笑意,抬起頭高聲朝許攸問:“雪團,你又做了什么壞事?” 這話說得——好像她經(jīng)常做什么殺人放火見不得人的勾當似的!她明明是屢立奇功好不好!這個老流氓真是不好伺候。雖然心里頭這么罵著,但她還是不情不愿地扭著屁股進了屋,她決不能讓徐大人替她背黑鍋,于是又往前走了一截兒,停在距離皇帝約一米半的地方,仰著腦袋可憐巴巴地看著他。 皇帝終于確定她真干壞事兒了,要不然絕不會這么老實,忍住笑吩咐道:“把它抱上來,朕倒想看看她到底做什么了?” 劉公公應(yīng)了聲是,依言將許攸抱到書桌上。許攸偷偷打量皇帝的神色,見他雖然努力板著臉,但眼睛里卻隱隱盛著笑,心中稍定,甩了甩尾巴走到他左手邊用爪子去翻他的奏折。翻了兩下,很快就找出了徐敏直的那本,于是用爪子將它蹭了出來,推到皇帝面前。 皇帝狐疑地接過,又朝跪在地上不肯抬頭的徐敏直掃了一眼,緩緩地打開了折子,然后,一朵梅花印,兩朵梅花印…… 皇帝很淡定地將奏折蓋上,然后面無表情盯著面前的許攸看。許攸時心虛得不敢和他對視,低著腦袋,一副早已知錯請求原諒的可憐姿態(tài)?;实鄱急凰o氣笑了,伸手在她脖子上方揪了一把,嚇得許攸把腦袋一甩,像只受驚蝦猛地跳起來,爾后又穩(wěn)穩(wěn)地落在書桌上,睜著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看著皇帝陛下,緊張又警惕。 “把它送去上書房。”皇帝吩咐道,又朝她揮了揮手,臉上露出無可奈何的表情。 劉公公立刻應(yīng)下,上前伸手抱了許攸在懷,緩緩地退出門。 大門尚未關(guān)嚴實,許攸就聽到皇帝陛下在里頭大聲呵斥徐敏直的聲音——幸好只是罵幾句,要真挨了板子,她可就真是要愧疚死了。 劉公公再一次親自將她送回上書房,這面子大得,簡直連上書房里幾位小皇子都忍不住側(cè)目了。太子索性徑直開口問劉公公,“怎么又是你送它過來?雪團跑父皇那里干嘛去了?” 劉公公笑道:“陛下認得這是世子爺?shù)呢?,遂吩咐奴才把它送過來。” 太子笑,也沒多問,反折回去朝許攸做了個鬼臉,呲牙道:“小鬼頭,本事倒挺大,還會哄我父皇。他連我那幾個堂兄弟只怕都認不齊呢,偏偏記得你這只貓。”說罷了,又探到趙誠謹耳邊小聲叮囑道:“順哥兒你可得把它看緊些,它這么受寵,連我都吃味,不曉得招了多少人嫉恨,小心有人暗地里使壞。” 趙誠謹頓時就被嚇到了,一雙眼睛瞪得溜圓,不由自主地緊了緊懷抱,許攸被他弄得有些喘不上氣,鼓著眼睛發(fā)出艱難的“嗷嗷”聲,趙誠謹這才回過神來,趕緊松開手,一臉擔心地摸了摸她的腦瓜子,小聲問:“雪團,我弄疼你了嗎?” 太子無心的一句恐嚇把趙誠謹嚇得不輕,第二天便死活不肯再帶許攸進宮。瑞王妃一時半活兒也說不通他,便讓許攸暫時留在府里,又再三叮囑沈嶸好生照看,趙誠謹這才滿意了。 上午該去做什么呢?起床后,許攸就一直有點不在狀態(tài),茶壺涎著臉過來陪她玩她也不理,二缺鸚鵡在頭頂撕心裂肺地招惹她她也沒反應(yīng),這二位索性玩到一起去了。茶壺那笨狗早忘了二缺鸚鵡啄它耳朵的事了。 許攸趴在屋頂上睡了一覺,迷迷糊糊間被飛到屋頂上的幾只灰麻雀給吵醒了,索性伸了個懶腰起了身,趕了一會兒麻雀伸展一番手腳后,這才搖搖擺擺地四處晃蕩。 她決定再去看看那個寧庶妃,這么久不見,也不知道她的身體好些了沒,脾氣是不是還一如既往地那么臭?不想才將將走了幾步,忽瞥見下方有兩個人說說笑笑地從院子里穿行而過,許攸原本只是隨意看一眼,不想竟被她瞅見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頓時驚得險些從屋頂上掉下來。 竟然是當初那個逼著青云下毒的嬤嬤! 許攸在王府里找了她半年都不見人影,這家伙到底藏到哪里去了! 于是許攸再也顧不上什么寧庶妃了,她眼睛整得大大的,一眨也不眨地盯緊了那個嬤嬤,悄無聲息地跟在她們一行人身后。 許攸之前就一直懷疑這嬤嬤是安庶妃的人,這會兒終于被證實了,她們一行果然進了安庶妃的李園。進得院門后,便立刻有小丫鬟朝四周察看打量,小心翼翼地關(guān)上了門。許攸想都沒想,一骨碌就竄上了圍墻。 安庶妃的房門和窗戶都關(guān)得嚴實,許攸沒法兒進,便只得繼續(xù)她的老把戲上了屋頂,把耳朵緊貼在瓦上聽壁腳。 “燕嬤嬤您總算來了,”安庶妃的聲音,“這些天你一直沒進府,我還一直擔心著,生怕你家里頭出什么事了?你快幫我看看我現(xiàn)在身子可大好了?” 咦?許攸不由得一愣,這個嬤嬤是個大夫?安庶妃身體抱恙?她為什么不讓王妃去請?zhí)t(yī),反而讓個嬤嬤診脈?聽安庶妃話里的意思,燕嬤嬤并不是瑞王府的人?這也就說得通了,難怪許攸找了她半年都沒找著人呢。 “大少爺讓老奴去了一趟并州,所以才有這一個來月沒過來。庶妃娘娘可曾將老奴給您開的藥吃完了?” “到這個月底就完了?!卑彩穆曇綦[隱透著些緊張,許攸愈發(fā)地疑惑。 屋里安靜了一會兒,半晌后,傳來那燕嬤嬤欣慰的聲音,“庶妃娘娘將養(yǎng)得不錯,您這身子已經(jīng)基本痊愈,一會兒老奴再開個養(yǎng)身的方子,您且照著這個方子吃上兩個月,保管您到時候懷個大胖小子?!?/br> “阿彌陀佛?!痹S攸覺得她好像聽到了安庶妃松了一口氣的聲音。她到底怎么了?或者說,曾經(jīng)怎么了? 她正琢磨著,安庶妃就已經(jīng)給她解惑了,“……那個該死的賤人,若不是當初她害我,我豈能到現(xiàn)在還沒能生個一男半女,幸好有燕嬤嬤在,這才發(fā)現(xiàn)了真相,要不然,我這輩子就這么生生地毀了。那個賤人倒是一個接著一個的生,可偏偏老天爺開眼,她生了這么多個,就是生不出兒子來,還得讓王府多備幾份嫁妝。以后她一個都生不出來了,我看她要怎么辦!” 所以說,這其實就是一出復(fù)仇的大戲? 雖說安庶妃對未出世的嬰兒下手的手段太卑劣,但是,既然是狗咬狗,許攸便決定不管了,白貓警長大人可忙著呢! 就算她想插手,人家寧庶妃也根本不領(lǐng)情,簡直把她當階級敵人,大老遠瞧著就喊打喊殺,許攸一點也不想自討沒趣。 她回到荔園的時候,二缺鸚鵡又跟茶壺打起來了。打架這種事兒茶壺挺吃虧,它雖然長得大個子,可實在有點不夠靈活,怎么敵得過那只賤鳥身經(jīng)百戰(zhàn)。許攸甚至覺得那只賤鳥被皇后趕出宮可不僅僅是因為嘴巴不干凈,說不準她還欺負人呢。 賤鳥雖然腳上戴著鏈子,但還能上兩米遠,逮著機會往茶壺身上啄一口,得手后立刻飛上屋檐,茶壺拿它一點辦法都沒有,氣得“汪汪——”直叫,還因此被園子里的小丫鬟給罵了兩句,委屈得眼眶都紅了。 許攸實在看不慣,貓著腰悄無聲息地摸上了屋檐,揮起爪子狠狠給了那只賤鳥一家伙,打掉了它幾根羽毛,它一聲慘叫后就立刻老實了。院子里沒有人敢管許攸,賤鳥早就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所以它從來不敢跟許攸對著來,大多數(shù)時候都極盡巴結(jié)之能事。 于是,過了一會兒,這厚臉皮的家伙就湊過來了,神神秘秘地道:“雪團雪團,我新學了一曲兒唱給你聽?!?/br> 許攸還沒反應(yīng)過來呢,就聽到一個任何詞語都難以形容的鵝公嗓在耳畔轟炸,“……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殘桓,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這哪里能叫曲兒,簡直就是個轟炸機,沒有一個音在調(diào)子上,比現(xiàn)代民間說唱藝人的風格還要變態(tài)。 這聲音本來就已經(jīng)夠奇葩的了,更可怕的是,二缺鸚鵡還不知從哪里學來一副黯然銷魂的怨婦姿態(tài),那低垂的小腦袋,那委屈又落寞的小眼神,簡直了——它就是影后啊! 屋檐下一個曬太陽的小丫鬟笑得前仰后合,上氣不接下氣,許攸只覺得太陽xue上的青筋直突突,只恨不得一爪子把這只賤鳥給扇下地去。 ☆、三十 二缺鸚鵡迷上唱曲后便一發(fā)不可收拾,它也不去欺負茶壺了,每天早晨吃完早飯就定時定點開唱,從幽怨的深閨怨婦到活潑的懷春少女,再到滿腹才華的年輕書生,它都能隨心所欲地在一秒鐘之內(nèi)迅速變換角色,速度之快讓許攸嘆為觀止。 這些曲子都是它從王府新來的戲班子里學來的,因五月里王爺要做壽,王妃便請了個戲班子來府里排戲。二缺鸚鵡趁著每天兩個小時放風的機會飛到西偏院里偷學成才,回到荔園便立刻表演給眾人看。 剛開始,荔園的小丫鬟總被它哄得大笑不止,紛紛夸它唱得好。這家伙自鳴得意,愈加一發(fā)不可收拾。小丫鬟們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時已經(jīng)太遲了,無論她們怎么苦口婆心地想要勸說二缺鸚鵡放棄這個興趣愛好它都始終不予理會,在唱曲的道路上越走越遠,從此再不回頭。 許攸覺得,其實這只賤鳥并不是沒有半點分寸的,它從來不在趙誠謹面前唱,更不用說王爺和王妃在的場合了——那個時候它比誰都乖巧老實,連“杏仁糕”都比不過它。 許攸被它吵得在荔園里實在待不下去,每天吃過早飯便溜出院子尋個地方睡懶覺。有時候她一時興起會去找杏仁糕玩,那個小家伙長得挺可愛,性格也溫柔和善,但有一個壞習慣讓許攸很受不了——這小家伙特別喜歡幫她舔毛,甚至,有時候還會……舔菊…… 許攸雖然沒有潔癖,可是,依舊受不了這種重口味啊。 孤獨的,找不到玩伴的貓咪忽然有一種想要走出王府,去看一看外面世界的沖動。 她很快就等到了機會。 齊王又來瑞王府刷存在感了,他跟瑞王爺在書房里嘀嘀咕咕地說了半天的話,快到中午的時候才起身告辭。許攸早就悄悄潛伏在了他的馬車里。 馬車走了有十幾分鐘,許攸才悄悄從齊王座位下鉆出來,毛茸茸的腦袋碰到了齊王的腳,嚇得他一個激靈險些沒從車里跳出去,待看清是許攸,他又立刻瞪圓了眼,不敢置信地道:“窩絲糖?你怎么來我馬車上了?” 許攸不說話,只睜著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瞪著他看。 齊王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轉(zhuǎn)了一圈,蹲下身體忽地伸手將她舉到自己面前,用一種嚴肅而威脅的語氣道:“你偷跑出來的?想去哪里?要做什么?” 這蠢貨,難道還能指望她說話嗎?許攸鄙夷地瞪了他一眼,喵都懶得喵一聲。齊王“噗嗤——”一下笑出聲,把她放到他身邊坐下,輕輕蹭了蹭她的腦瓜子,小聲道:“算你識相,知道跟著本王走。今兒本王就帶你出去見一見世面,省得成天窩在王府里頭都窩傻了?!?/br> 喂,說誰傻呢?許攸不悅地朝他“嗷嗚——”了一聲,連貓咪鄙夷輕蔑的眼神兒都看不出來,還敢說別人傻,自己才是個大蠢蛋! “喲,還不承認吶。不是我說,你這只貓是走了狗屎運才被順哥兒給收了,要是流落在外頭,活不過幾天就得餓死……” “嗷嗚——” “膽子不小啊你,還敢跟本王吵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