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jié)
小綠早就忘了自己干過什么壞事兒了,像平常一樣猥瑣地使勁兒往許攸肩膀上跳,嘴巴甜得簡直匪夷所思,許攸拿它一點辦法也沒有,想一想,還是不再追究了——事實上,她都不好意思再提昨天晚上的事兒,不過,就算小綠是自學(xué)成才,它到底是從哪里學(xué)來的?許攸覺得,這種奇怪而且甜得發(fā)膩的情話絕對不可能出自趙誠謹之口。 難道是瑞王爺?許攸想一想腦海里瑞王爺那張嚴(yán)肅又板正的臉,心里頓時就抽了幾下——這個好像有點嚇人了。 從京城到茶園,路上并不算好走,尤其是進了山之后,四周的空氣好像忽然就涼下來,森冷的風(fēng)從馬車門縫往里鉆,呼呼地響,阿初有些擔(dān)心,拉了拉趙誠謹?shù)囊滦湫÷晢枺骸靶№樃?,外頭是不是要下雨了?” 自從趙誠謹和許攸的婚事定下來后,阿初跟趙誠謹頓時就親近了許多,遇到了事情不再像以前一樣黏著許攸,而是轉(zhuǎn)而向向趙誠謹求救,好像他才是阿初的親哥。這讓許攸多少有點不爽,有一種還沒成親,弟弟就被搶走的感覺。 可問題是,那兩個家伙似乎一點這方面的意識也沒有,趙誠謹甚至對此還挺高興,跟阿初說話的時候別提多有耐心了。就好比今兒,因為這兩天王府里頭總有些客人往來,他竟然把平哥兒扔在了府里,自個兒躲了出來,還言之灼灼地狡辯說平哥兒年歲大了,該學(xué)些應(yīng)酬交際的本事,他若在府里,平哥兒就永遠也長不大。 這都是些什么道理!偏偏平哥兒和阿初都把他當(dāng)偶像崇拜,總用那種亮晶晶的眼神看著他,只有許攸嗤之以鼻,心里頭忍不住直編排,就他那樣五歲都尿床的小鬼,還裝模作樣,她這是不拆穿,要不,平哥兒和阿初保準(zhǔn)失望極了。 “天氣是不大好,”趙誠謹掀開車簾朝外頭看了看,眉頭微蹙,又朝車夫道:“走快些,別被雨給追到了?!?/br> 可任憑馬車怎么跑,也跑不過烏云下沉的速度,走了不一會兒,豆大的雨點便砸下來了,砸得車頂“砰砰——”地響。 “這路上有地方躲雨嗎?”許攸問,雖然她們在車?yán)镱^淋不著雨,可馬車外頭還有十來個護衛(wèi)和車夫呢,初春的天氣依舊寒意未褪,真要被淋個透濕,那可不是說著好玩兒的。 趙誠謹掀開車簾的一角問了幾句,很快又回過頭來道:“說是前頭有個廟,我們暫先去那里躲一躲?!?/br> 呃,大雨,破廟……這簡直就是言情小說里男女主人公一見鐘情,或是埋下隱患的絕佳場所啊。她一想到這里就忍不住想笑,甚至還很好奇地想探出腦袋朝外頭看一看,結(jié)果車簾才掀開了一道縫兒就被趙誠謹給拽了回來,“外頭下大雨呢,小心淋著了。不然,到了晚上得頭疼。” 阿初捂著嘴偷偷笑,小玉紅著臉低下頭,只有小環(huán)跟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過似的依舊面色如常。 “破廟到了嗎?”許攸朝阿初瞪了一眼,他立刻就把笑容收斂了起來。然后許攸又一臉興奮地朝趙誠謹問:“是什么樣子的廟?廟里有人嗎?” 趙誠謹對她忽然的激動有些莫名,但還是認真地回答她的問題,“我沒去過,不過,就算是破廟,下面的人也能收拾好?!彼阕銕Я耸畞韨€護衛(wèi),后頭的馬車?yán)镅b著食物和水,連御寒的衣物都有,所以,對于這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趙誠謹雖然有些不喜,但也不至于就被它給打亂了手腳。 “這雨不會一直下下去吧,要是一直下到晚上怎么辦?難道我們要在廟里過夜嗎?”阿初異想天開地激動起來,“我還從來沒有在破廟里過過夜呢?” “不準(zhǔn)烏鴉嘴!”許攸立刻捂住他的嘴巴小聲訓(xùn)道。這種事想一想就好了,真要輪到自己身上那才頭疼呢。她想了想,故意嚇唬阿初道:“小孩子別亂說話,山里頭什么東西都有,到了晚上,就會有喜歡小孩子的妖怪過來找你。他們會變成美人的樣子朝你招手啊招手……” 阿初沒有反應(yīng),倒是小綠發(fā)出“咯咯咯——”聲音,像只母雞似的,然后,它張口開始唱歌,“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羅……”它唱得相當(dāng)幽怨,聲音像隨時都要斷氣似的,一會兒又拖得長長,歌聲森然跌宕,在這大雨滂沱、陰云密布的山間,顯得格外的突兀和詭異。 眾人都有點毛骨悚然,就連一向老實的茶壺都被二缺鸚鵡的這一句歌聲驚得站了起來,不自在地抖了抖毛,好像要把藏在里頭的雞皮疙瘩全都抖掉。阿初則悄悄地往趙誠謹身邊靠了靠,不安地小聲問:“小順哥,小綠不會是中邪了吧?!?/br> 小綠聞言把眼睛一瞇,有些生氣,立刻又換了一首,“余處幽篁兮終不見天,路險難兮獨后來……”這歌聲愈發(fā)地幽遠深邃,就跟春天時半夜里發(fā)情的貓叫似的,聽得大伙兒心里頭一陣撓心撓肺的難過。 許攸扶著額頭,求助地看向趙誠謹,然后,她意外地發(fā)現(xiàn)趙誠謹竟然跟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過似的,一臉淡然地看著大家,這種百毒不侵的體質(zhì)實在是讓許攸佩服得五體投地,“它在唱什么?你也能聽得下去?” 趙誠謹云淡風(fēng)輕地看著她笑,“它唱的是《山鬼》,其實也沒什么,聽得多了就習(xí)慣了?!?/br> 許攸一臉敬佩地看著他,以前小綠偶爾唱個戲曲她都覺得頭疼,恨不得扇它幾巴掌,沒想到趙誠謹短短幾年時間竟然已經(jīng)修煉到這種境地,簡直是讓人敬佩不已,不過,也正是因為他的放縱,所以小綠才能這樣肆無忌憚地發(fā)展到這種程度吧。 “啊,是《山鬼》!”阿初恍然大悟地捂住嘴,“難怪我聽著好像有點耳熟。小綠從哪里學(xué)的?” 許攸道:“誰會教它唱這么嚇?biāo)廊说母?,一定是它偷偷飛到別處學(xué)來的。這種事情它不止一次干了。” 趙誠謹聞言忽然眉眼帶笑地瞟了她一眼,阿初有些不解,歪著腦袋問:“小雪jiejie你怎么知道?是小順哥跟你說的?” “哈?”許攸猛地意識到自己好像不經(jīng)意間又露了餡,不自在地干笑了兩聲,又瞅了瞅二缺鸚鵡,打了個哈哈道:“我猜的?!彼掳⒊趵^續(xù)追問,趕緊把話題岔開,“鸚鵡不都是這樣的么,對了,我們還有多久到?” 她已經(jīng)很努力地不讓小綠再嚇唬人,偏偏這個二缺鸚鵡一點眼色都沒有,它今天好像忽然中了唱歌的毒,繼續(xù)扯著嗓子大聲嘎嘎,“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趙誠謹,他這回終于知道什么叫做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無力地揉了揉額頭,苦笑道:“這個……真不是我教的?!?/br> 他實在是太冤枉了,小綠這只不安分的鳥,從來都不會老老實實地待在府里頭,經(jīng)常一飛出門就好幾天見不著影子,再回來的時候,總能學(xué)到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甚至有一回,它還在荔園“嗯嗯啊啊”起來,驚得沈嶸一連好幾日都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趙誠謹,直到有一天,小綠忽然嬌滴滴地冒出一句“公子下次再來啊”,他這才洗刷了冤屈。 但是沈嶸這會兒可不在馬車?yán)?,連替他說句公道話的人都沒有,所以,趙誠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大家伙兒各種想象。他忽然覺得,也許這一次帶著小綠出門并不是一件明智的事。 就在這樣意外又奇妙的氛圍中,馬車終于到了傳說中的破廟。 雨依舊下得很大,瓢潑一般,趙誠謹撐著傘把許攸和阿初一一地送到屋檐下,護衛(wèi)們趕緊將小廟收拾出來。說是破廟,其實一點也不破,只是稍稍有些陳舊,門窗上都還算干凈,顯然經(jīng)常有人來打掃。 山里頭格外冷,護衛(wèi)們不知從哪里尋了些干柴生了堆火,小廟里很快就溫暖起來。許攸盯著那堆木頭看了半天,有些懷疑這些護衛(wèi)們是不是把廟里的菩薩給拆了,于是她悄悄朝四周打量了一圈,雖然沒看出什么問題來,但是,東邊那扇關(guān)得嚴(yán)實的小門實在讓人遐想連篇。 護衛(wèi)們在地上鋪了層墊子,大家就地坐下,趙誠謹也不顧小玉和小環(huán),理所當(dāng)然地靠著許攸坐下,許攸剛想白他一眼,忽然瞅見他的肩膀上濕了一大片,再仔細一看,不僅是肩膀,幾乎整個后背全都濕透了,想來是剛剛接她下馬車時淋的雨。 “你身上濕了,”許攸立刻緊張起來,起身道:“車?yán)镉幸路?,趕緊換上。這濕衣服黏在身上多難受,一會兒就得著涼。” 趙誠謹溫柔地看著她,眼睛里有欣喜的光,好像得到她一句關(guān)心是多么高興的事。他很男人地搖頭道:“沒事,我身體好著呢?!钡€是從善如流地起身去換衣服,去了是東邊的小房間,過了好一會兒,又干干爽爽地出來了。 他身邊的護衛(wèi)都挺能干,就這么一會兒的工夫已經(jīng)燒上了水,在壺里放了老姜,等水開了,又給大家一人倒了一杯。 “這雨來得突然,下得時間也不會太長?!币娫S攸一臉的憂心忡忡,趙誠謹?shù)吐晞裎康溃骸拔铱催^不了兩刻鐘就能停了?!?/br> “就怕一會兒路上難走?!?/br> “已經(jīng)不遠了,”趙誠謹看著她道:“下過雨后,山里的景色更美,我們還是趕上了好時候。” 被他這么一說,今兒出門遇到雨還是個吉利的兆頭,許攸真不知道該對他說什么好,她低頭喝了口姜茶,又哈了一口氣,輕輕地跺了跺腳。 “砰砰——”不知哪里有低低的聲音傳過來,茶壺立刻警惕地豎起了耳朵,那聲音并沒有停,大家都不約而同地安靜下來。 護衛(wèi)們相互使了個眼色,立刻將趙誠謹一行圍在中央,余下的人悄悄做了個手勢,朝四周查看。 阿初有些緊張,下意識地想往許攸身邊湊,結(jié)果剛剛動了動,結(jié)果發(fā)現(xiàn)最佳位置早就被人占據(jù)了,抬頭一看,趙誠謹毫不客氣地擋在他身前,察覺到阿初的眼神,他還朝他擠了擠眼,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小聲道:“阿初害怕了?那就坐近點。” “才不是呢?!卑⒊跬α送π兀屪约嚎雌饋盹@得鎮(zhèn)定又冷靜,但拳頭卻緊緊握著,小臉也繃得緊緊的。 護衛(wèi)們在屋里迅速地搜索了一遍,卻沒見人,趙誠謹?shù)哪樕D時有點不大好看。 那聲音大家伙兒都聽得真切,總不至于是幻覺,可偏偏找不到人,甚至連個可以懷疑的動物都沒有,這就難免讓人遐想連篇了。小玉和小環(huán)臉都白了,不安地朝四周張望,明明是大白天,可外頭卻一片陰沉,烏云沉沉地壓下來,讓人透不過氣。 鬧鬼了? 許攸倒是沒那么害怕,也許正是因為她的身世太奇特,所以,也下意識地能接受更多無法解釋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