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貞喜歡她上進，還因她逃離了上房請安的龍?zhí)痘ue，心情極好。引她到南沿炕前坐下，指著雙福四喜道：“這是我兩個大丫頭，平素還穩(wěn)重。meimei在我屋里，有事只管尋他們就是?！?/br>
    三小姐投桃報李：“這是我兩個丫頭——杜鵑和畫眉。還有兩個小的，叫喜鵲百靈的，改日帶來與jiejie瞧。我來這里打攪jiejie，有事只管使喚他們?！?/br>
    兩位主人介紹完畢，丫頭們都紛紛來磕頭。

    三小姐又道：“jiejie的恩德，我不會忘的。”

    林貞笑道：“又說外道話，我不過陪你玩幾日，有甚恩德？日后謝你大嫂子去?！?/br>
    三小姐抿嘴笑了笑，讓她去跟著大嫂，才是恩德。她一個庶女，跟嫂子關(guān)系不好，到時連個問話的人都沒有，婆家還不作踐到死？在大嫂這個宗婦跟前過一路，加深印象，日后生日懷孕，但凡家里打發(fā)點東西來，也是娘家在一旁看著的意思。這個四嫂挺厚道的。

    二人停下互相客套，又開始閑話起來。三小姐問道：“jiejie的箭法打哪學的？”

    “廣寧許多女眷會，我有一表姐，射箭沒有我的準頭，騎馬比我還強呢。”林貞笑道，“你看我的丫頭們，都會的。就是他們斯文，不肯學好?！?/br>
    三小姐一臉羨慕：“真好。我想學卻不敢，手粗了老太太和太太要罵你啦。”

    林貞笑道：“我在一旁練，你在一旁看著。也未必要學這個，你只管繞著圈兒跑或是打些養(yǎng)生拳法，血脈暢通，日后好處多著呢。待出閣了，若是妹夫許你學，兩口子一齊弄這個，我再替你去廣寧找?guī)煾等?。?/br>
    “這多麻煩?！?/br>
    “你既跟了我，我豈有不盡心之禮？日日在一處，便是石頭也捂出一番情誼來。你日后若不好，竟是我知道卻不告訴你所致，我心里不定多難受哩。我小心眼兒，總盼著跟我好的人一世都順順當當?shù)牟藕??！笔露甲隽耍蛔龊秘M不是虧死？商戶人家的女兒不喜歡吃虧呀。

    一語說的三小姐眼淚直流：“再沒人跟我說過這話，好jiejie……好jiejie……”

    林貞拍著三小姐，輕輕的道：“你和四哥……都是沒娘的人?！?/br>
    三小姐嚎啕大哭。

    林貞觸動了三小姐最深的痛，嫡庶不論，沒有親娘才是最難捱之事。事事cao心不算苦，然而無一人在旁噓寒問暖，分明是自家，卻如寄居一般。心里話無處說，對未來的惶恐隨著年齡增長達到了極致。前頭庶出姑姑們的下場，連想都不敢想。她家三叔，爺爺死后便掃地出門，如今三嬸只能打秋風度日。那也是曾經(jīng)嬌養(yǎng)的千金小姐！那也是曾經(jīng)錦衣著身、食厭膏粱的嬌客。她所求的，不過是有人說句貼心話兒，說一句——你要好好的?。≈皇窍胗袀€親人……而已。

    第69章 相得

    林貞任由她哭過一場,見她雙眼紅腫,忙喚雙福：“快擰了冷帕子來敷一敷?！?/br>
    三小姐抽抽鼻子：“我裝頭痛,晚上就不去老太太那里了?！?/br>
    林貞笑道：“你索性在我這里歇下,不然出去就撞見人?！?/br>
    三小姐臉一紅：“頭一天就給你添亂。”

    “我是虱多不癢債多不愁了。”林貞道,“好過點了？”

    “嗯?！?/br>
    “正是這樣,心里不爽快,哭過就好了。最怕狠憋著,沒得憋出病來?！贝四肆重懙慕?jīng)驗之談！

    三小姐笑了笑：“多謝?！?/br>
    林貞與她不咸不淡的說了幾句,又到了晚飯時分。三小姐不出去，只好餓著。林貞屋里還有些零食，忙翻出來預備對付一晚。林貞看著她吃了東西，才走去上房替她告假。太夫人雖略有疑惑，然而這個孫女并不很放在心上，只當她一時不爽快，并不去管她。林貞看的寒心，親孫女兒忽然不來，連派個婆子問一下都沒有。孟三小姐在家的處境，與她相比乃天壤之別。

    太夫人和大太太說的那樣好聽，實際上對三奶奶根本不當一回事。說要提前娶進門，添了些錢財，就真?zhèn)€提前娶進門了。那邊羅家更無可無不可，還是老太太當家，庶出的庶出，跟她都無血緣，既然孟家要求提前娶，算來還是她家的庶出孫女高攀，爽快就答應了。這樣的人家，斷沒有事到眼前才辦嫁妝的。有多少便是多少。孟家添了些東西，她家也不過添上一二，圖面上好看而已。

    臘月十九，清晨孟家上下便開始裝扮起來。林貞有孝在身，不便去前頭，打發(fā)丫頭們出去看熱鬧。不多時，羅家的嫁妝一樣一樣的抬進門，打開著箱子敞在院子里，親朋好友唧唧喳喳的圍觀。林貞從后頭繞至孟豫章處——大家都去湊熱鬧了，正好就他們兩個最閑。

    孟豫章經(jīng)過半個多月的修養(yǎng)以無大礙。天氣寒冷，他在書房的炕上倚著窗子寫字。見林貞來了，忙站起來。林貞福了一福，他避開回了一禮，笑問：“你怎么來了？”

    林貞道：“前頭忙亂，我隨處走走。你的丫頭們怎么只剩晴光在此？”

    孟豫章道：“我病著不好出去，讓他們?nèi)タ礋狒[了。你的丫頭也去了？”

    “她們年紀小，拘著也不安分。只好帶著mama四處走了?！绷重懙?，“我尋你有事來?！?/br>
    “何事？”

    “前日正想問你，師父那處送些甚年禮，事多就混忘了。我在孝中，也不知怎么行事，特來問問你?！?/br>
    孟豫章笑道：“我過幾日要去與師父請安，你也去見見師母吧。帶幾樣果子針線就是。師父家不富裕，卻也不缺甚?！?/br>
    “我在孝中，如何使得？”

    “師父不在意那個。我們悄悄說的話，他就是一個狂生。你同他講禮，他還嫌你迂腐。帶上你的弓箭，咱們?nèi)標粐?！”孟豫章想了想道，“正月里人少，我磨著他帶我們出城去?！?/br>
    “出城？”

    孟豫章笑了笑：“你在我家憋壞了吧？我們莊子上跑馬去?！?/br>
    林貞霎時兩眼冒光：“真的！”

    “你也教教我，我還不會跑，只會走哩！”

    “會走就會跑，我教你射箭！”

    “好！”

    林貞開心極了，她從來只當孟豫章溫柔體貼，萬沒料到如此合口味，臉上就帶出笑來。孟豫章正對她有愧，見她笑了，也心情甚好。又道：“師父沒有孩兒，日后少不得你廢心孝敬師母。師母最和氣，沒準與岳母能說道一塊兒去。我直說句實話，日后我們還在這府里，他們老了孤單，若能一處作伴說個話，也是好事?！?/br>
    林貞點頭道：“很是，難為你想著。我以前就想，京里不拘何處，買個大些的宅子，隔成兩個屋子，修一個夾道。日后我們自己住一處，我媽住隔壁。又不違了規(guī)矩，又安了心。實不相瞞，我媽性子太好了些，她在外頭我不放心。若你這么說來，不若挨著師父。老人都照應了，日后……還叫師父……當師父！”

    這話說的隱晦，孟豫章聽明白了，知道林貞是想拿孩子去解老人家的孤單。想想日后一大家子人，和和睦睦的在一起，心里就暖暖的：“還有我們太太，呃……要多些才好……不然可不夠分?！?/br>
    林貞大笑！這孟豫章怎么這么可樂??！

    晴光從未見過主子女眷這樣的笑法，略有些不適應。然林貞生的好就占便宜，愣是叫她笑出一份天真爛漫來。孟豫章都看傻了。晴光看這兩口子的互動，輕不可聞的嘆口氣，她前途算是斷了。只盼著四奶奶大發(fā)慈悲，別胡亂許嫁吧。一時又想起林貞的彪悍，心都涼了！對公爹尚且如此，何況于她們？最難以置信的是，把孟二老爺弄成那樣，她家四爺一絲不怪的，可見被迷的不輕。晴光用腳磨著地磚，想著怎么才能逃出生天呢？

    林貞不便久留，與孟豫章說完“正”事，便告辭而去?；氐郊抑?，恰丫頭們看熱鬧回來。連帶三小姐也跟著來了。

    四喜笑道：“jiejie日后要去三奶奶家瞧瞧，她那個四扇的大屏風可好看啦。”

    雙福接道：“上頭繡的梅蘭竹菊，像我們在家時屋里的那個荷花圖?！?/br>
    林貞問：“繡屏？”

    四喜點頭：“聽說是三奶奶的母親親手繡的，好鮮亮的活計?！?/br>
    “還有別的沒有？”

    有才怪！一些款式不知幾十年的老料子，外帶不值錢的瓶瓶罐罐。鋪蓋倒是多，盡是棉絮，看著抬數(shù)不少，實際不值錢。雙福和四喜聽了一耳朵的閑話，知道庶女出嫁就這樣了?，F(xiàn)三小姐在此，怕刺她的心，便道：“擠得很，沒看全。大家小姐出嫁，果然不同，比廣寧熱鬧多了?！?/br>
    三小姐喝了一回茶，聽雙福等人說完了才道：“針線好真長臉。明兒起我要用功了！”

    “字還長臉呢！”林貞道，“再有，畫畫的好，扎的花兒才好看。我不大通這個，你先胡亂學著，回頭問你四哥去。他畫得一手好畫兒?！?/br>
    “那不好，耽誤他功課?！?/br>
    “就讓你的丫頭帶了畫去，叫他點評一二，或是替你用朱砂筆改了，不費多少工夫?！?/br>
    三小姐最近跟在林貞后面如小尾巴似的，楊mama覺得三小姐不是內(nèi)心藏jian的人。何況與人為善總有意料不到的好處，當日若不是對秀蘭掏心掏肺，人家何必冒死相報，最后家破人亡的？想到此處，楊mama便道：“三小姐聽老太婆多一句嘴兒，娘家兄弟處好了，日后姑老爺不敢放肆。人啊，都是處出來的。你都不去他跟前走動，他如何心疼你呢？”

    三小姐才知道林貞的意思，忙道謝：“我不懂這個，也沒人教過我，日后有何不當之處，jiejiemama們只管罵便是?！?/br>
    “誰罵你來？”林貞笑道，“不是我自夸，我家楊mama最懂人情。我常受她教導，受益匪淺。跟我沒甚好學，跟她才是好好學哩?！?/br>
    三小姐站起來福了一福：“勞mama照看了?！?/br>
    楊mama避開：“三小姐折煞老奴，不過是仗著年紀大，嘮叨兩句，主人家不嫌就萬幸了?！?/br>
    三小姐越發(fā)覺得跟著林貞有前途，四哥是個男人，興許能解決她的婚姻大事呢？至少林貞會比太太上心。太太有自己的女兒且顧不過來呢！

    一樣是看了一回熱鬧，三小姐覺得累的不輕，雙福和四喜卻精神奕奕。再看看自己兩個丫頭，也面帶疲色。狠了狠心道：“貞jiejie，夜里我跟你睡好不好？”

    “怎么了？”

    “你這里有院門，關(guān)了門我好跑幾圈?！?/br>
    林貞笑道：“夜里你還是家去睡吧，大jiejie就要出門子，姐妹正好親近。吃了晚飯你來，我先關(guān)了門，也不用跑，我教你打拳?！?/br>
    “打拳??？”

    “養(yǎng)生的，打不著人。你也許聽過，乃是華佗傳下來的五禽戲。也不知真假，橫豎我們就當活動身體罷了。還有一套八段錦，一并教給你。那個動靜小，在臥室里都能練。只管住丫頭的嘴便是了?！?/br>
    三小姐忙不迭的點頭：“好，好，我一定好好學。我的丫頭嘴最嚴，外頭買來的，可老實了。丫頭們可以一起學么？我怕我記不住?！?/br>
    “一起，我的丫頭也是學的。女孩子身體好就氣色好，看著討人喜歡哩。”何況還有生育的鬼門關(guān)，身體健壯，非自主肌rou有力量，難產(chǎn)的概率會降低很多很多。她也要加強鍛煉了。

    晚間大家都去看新娘子，三小姐晃了一圈，便奔回來學拳。光線昏暗，讀書寫字不便，學拳還勉強。天寒地凍的，林貞帶著一院子的女眷打得熱火朝天。半個時辰下來，三小姐覺得全身都發(fā)暖，有趣極了。心情十分好的調(diào)笑：“該畫個圖樣，叫四哥也練的！”

    “才不畫圖樣給他?！?/br>
    “四嫂你害羞了?！?/br>
    林貞一笑：“再怎么，也要我親自教?。　?/br>
    “咦！這個好！”三小姐拍手笑道，“日后，我也要……他教我讀書識字兒！”

    “好孩子，你悟了！”

    三小姐也笑起來，看著時辰不早，歡快的帶著丫頭跑了。

    林貞看著她遠去的背影，輕嘆一口氣：“也不知道秀蘭怎么樣了！楊mama，你說我要不要寫封信，叫周叔替我打聽一二？”

    楊mama道：“jiejie只管打聽，娘必是高興的。你索性叫娘去打聽，丹旭識文斷字，他寫封信，與鏢局一兩銀子替你帶了去更方便。回頭有甚消息，姐夫自要替你傳話。丫頭那么多，jiejie要時時刻刻提醒姐夫一二才是?！?/br>
    林貞道：“攔不住的?！?/br>
    “誰讓你攔來？”楊mama道，“傻女人才去吃女人的醋。你把男人攏住了，憑她是誰，水潑都不進。何苦防了張姨娘又來了李姨娘？咱們的對手，從來只有一個！你贏了他便是贏了，否則你贏一百個，都是輸?shù)?！?/br>
    “楊mama，你說別人家要知道咱們家這么教女兒，會不會瘋掉？”

    楊mama一撇嘴：“我看他們才瘋了，女孩兒教的木頭一般，還偏喜歡才子。也不想想，就你個木頭，也配喜歡才子？依我說，若沒有十分能耐，還不如喜歡粗人。至少粗人攏的住，不做那一面談情說愛一面絕情決義的好。才子，哼哼，我見多了！”

    林貞：“……”

    “好懸姐夫是君子，不是才子。若是才子，我勸jiejie生兩三個兒子，趁早弄死她算完！”

    “呃……”好像讓楊mama想起不好的事了，罪過罪過。不過想想秦淮八艷的結(jié)局，林貞覺得，拋開家國大義，換她也要跟吳三桂??！古代對女孩子的洗腦教育，真是恨不能見縫插針，越是大家族約束越狠。還好帶著前世記憶，還好出生在廣寧。不然……只好同她繼母一樣一生的悲??！

    第70章 小年

    匆忙娶來的兒媳,僅僅是為了轉(zhuǎn)移流言。次日見翁姑時，林貞照例躲開了。孟家也算家大業(yè)大,親戚尤多。好在都是一個圈子里的，平素也有幾個熟人，見面時有搭臺架橋的人，不算難熬。

    直到臘月二十三小年,林貞早起請安時,才遇見了三奶奶。三奶奶從年紀到倫理上都居長，自然是林貞先見禮。奉上幾色針線,趁機觀察了一翻。三奶奶長的一副瓜子臉兒,很有些東方韻味；打扮中規(guī)中矩,無甚可挑剔。

    不料三奶奶很熱情，拉著林貞沒口子夸贊：“這便是四嬸兒吧？你來的比我早，日常還請多照看我一二?！庇謱μ蛉说?，“老祖宗真好眼光，這樣的美人兒也搶回家里來了?！?/br>
    林貞有些不自在，她不習慣自來熟。她喜歡一點一點的接觸，摸準了性格再相處。誰讓她不會看人，最初總分不清楚誰好誰歹呢？幸而林貞在孟家不算甚角色，雖有些錢財，還不至于人人巴結(jié)，像肥rou還差不多，三奶奶調(diào)侃她幾句便丟開手，一心奉承老太太——她乃庶子媳婦，太太巴結(jié)的再好也無用，親祖母才會憐惜有血緣之人。一時間上房歡聲笑語，硬把先進門的二奶奶襯成了木頭。

    三小姐分明看到二奶奶的臉色發(fā)沉，猶豫要不要去同二嫂搭句話呢？會不會顯得輕??？無人教過她人情世故，一時間拿不定主意，無助的拉了拉林貞的袖子，而后朝二奶奶方向努嘴。

    林貞失笑，怎么跟帶了個閨女似的！“看見了別帶出來?！?/br>
    三小姐知她誤會，只得解釋：“我不是說二嫂不高興，只是想問要不要跟二嫂說話？”

    林貞搖頭，壓低聲音道：“太明顯，不落好。日常多走動便是了。唔，找個機會，或是問針線或是問管家?！?/br>
    三小姐有些不解，林貞只好道：“回去跟你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