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節(jié)
他低眉沉首,“自古宦官所言,多為諂媚之語。但此刻,臣之所言,卻是句句肺腑?!彼p輕退后一步,深深拜了下去,素白衣擺款款飛揚,“先父何其有幸,得君如此相待。微臣何其有幸,得君如此照拂……臣斗膽,在君前狂言一句?!?/br> 語琪一怔,卻只是含笑溫言道,“說罷。” 他跪在冰冷的地上,單薄的身形因無力而有些搖晃,稍顯沙啞的聲音卻字字堅定,“臣愿肝腦涂地,背千古罵名,惟望有生之日,能助吾君手握萬里河山,能看吾君成千古霸業(yè)?!?/br> ——君以國士待我,我必國士報之。 話音落地,他再次深深拜下去,未被束起的青絲隨著動作滑下肩膀,更顯得衣勝雪,發(fā)似墨。 語琪不免也被他這番話感染,心中氣涌如山,她蹲□,甚溫和地將他扶起來,“待真正君臨天下那日,這如畫江山,朕必與你并肩賞之?!?/br> 他不作聲,只低眸莞爾一笑,一瞬之間風(fēng)華萬千,竟勝過春風(fēng)十里,華燈千夜。 …… 慎刑司的內(nèi)侍沒敢打?qū)?,祁督主的傷未過幾日就痊愈了。待他回到任上,宮中眾人漸漸發(fā)覺皇帝對這位趙太后曾經(jīng)的心腹很是看重,不但召見的次數(shù)愈加頻繁,每次見他還必定屏退宮人,動不動就兩人獨處一個多時辰。 以往祁云晏還為太后做事時也從未得到過如此盛寵,皇帝甚至許他不必跪拜,且無論何時出入乾清宮,都無須太監(jiān)通傳。而他除了在東廠處理瑣事外,一旦回宮首先要做的事也必然是要去乾清宮匯報一遭。 ——無所事事的宮人們特意算了一下祁督主在宮中各處呆的時日,果然發(fā)現(xiàn)他在乾清宮呆的時間竟比在司禮監(jiān)的辦事處和皇極殿的住處兩者加起來還多。 若僅僅是如此倒也罷了,但祁督主天生好顏色的事宮中上下卻是無人不知,傳聞先帝還在時,也調(diào)侃過這一點,說祁掌印回眸一笑,倒是讓六宮粉黛都了無顏色了。 而先帝身為男子又無龍陽之好,是以這句話也僅僅只是調(diào)笑罷了,但如今天子卻是女帝,再加上后宮還未迎過一位夫侍,正是虎狼之年又怎會不饑渴,日日美色在前活色生香,便是柳下惠也把持不住,這一日勝過一日的榮寵到底是為了君臣之誼,還是因著男女之情? 本來他們兩人一個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一個是心狠手辣的廠督,宮人便是再碎嘴也不敢胡說八道,但這兩人卻實在是一點兒也不懂得避諱。據(jù)說皇帝晨起梳妝時,身上只得一件單薄中衣,原本只準(zhǔn)貼身宮女伺候,但祁督主若是偶爾有急事要奏,卻是能夠在此時屏退宮女,單獨上前匯報的,似乎還有幾次皇帝因憂心來不及上朝,索性君臣二人一邊談事,一邊讓祁掌印替她束發(fā)更衣。 衣冠不整之時的形容,除了下人之外只能讓最親近之人看到。皇帝這般看重祁督主,自然并不將他當(dāng)做奴才看,是以這般舉動只能說明,兩人之間實在是關(guān)系匪淺。 如此日子一久,祁督主以色侍君之事在宮中已不再是謠言,幾乎全然坐實。 祁云晏聽得徒弟魏知恩稟報宮人謠言之時,不曾慍怒,只微微一笑,“他們?nèi)粽孢@么以為,就太看輕陛下為人了。只是這般倒是足以迷惑他人視線,令我行事方便許多。” 然而另一邊,趙德安向語琪匯報同一件事時,她卻似笑非笑地攏了攏袖口,半瞇起眼睛輕聲道,“世間哪有如此好事,又得人忠心,又得人身體?!闭f罷遙遙望著殿門之外,那紫禁城遼闊深遠(yuǎn)的天空低喃,“……離那一日,還早著呢。” 國師番外【上】 大婚之后,語琪才漸漸發(fā)現(xiàn),姬家培養(yǎng)每任家主到底花費了多少本錢。 那樣的萬千風(fēng)華,舉手投足間的從容風(fēng)雅,其實都是用白花花的銀子堆出來的——人人都覺得鳳凰高貴,那是因為它非梧桐不棲,非練實不食,倘若有一日它棲身矮木以凡谷為食,哪怕形容再美麗,恐怕也不會比金絲鳥更高貴。 姬沐風(fēng)這樣連每根發(fā)絲都雍容雅致的美人,遠(yuǎn)遠(yuǎn)觀賞著是絕對的賞心悅目,但倘若他的一切吃穿用度都要靠你來承擔(dān),那么即使貴為公主,也免不了牙酸rou痛——皇帝不知是故意還是無意,給他安排的官職歲俸微薄到還不夠公主府中一日茶水的花銷。 須知金屋藏嬌不是那么簡單的事情,尤其是你藏得這個美人還是個見慣了世面的,品位還不俗,一般的金銀寶器根本入不了他的眼,你就是把金山銀山堆在他面前,估計都博不來美人一笑。 人家追求的不是榮華富貴,而是情致格調(diào)。 你送把象牙透雕八仙折扇,人家眼皮抬都不會抬一下,只因教養(yǎng)良好才朝你微微一笑,輕輕道聲謝——這種精雕細(xì)琢的珍玩他看不上眼。姬沐風(fēng)此人面上看著雖云淡風(fēng)輕,其實骨子里很有一種文人墨客的清冷傲骨,對于沒有雅氣底蘊的寶物珍玩,就算質(zhì)地再上乘做工再精良他也只會等閑待之。 唯有名家書畫、法帖粉本和一些難得的筆墨紙硯才能稍稍引起他的興趣,且就算是這些風(fēng)雅之物,他也不是一味喜之愛之,其中講究也頗深——譬如在他眼中,書法是六朝不及晉魏,宋元不及六朝與唐,而畫則是人物侍女近不及古,山水花竹古不及近,此外歷代名家也非全然是佳的,也有高下優(yōu)劣之分。 就算是對于一方巨賈而言,要搜集書畫珍品,佳墨奇硯也是一筆不小的花銷。更遑論姬家培養(yǎng)出來的家主,平日里吃穿用度的排場比起皇族都不差,家具擺設(shè)一應(yīng)只用紫檀、黃花梨、金絲楠木的,且熏香只用龍涎香,茶茗只品君山銀針……襪子只穿純白軟綢的,茶器只取越窯的——就連她每月看賬本時都不免覺得頭疼,也不知姬家是怎么供得起這樣龐大開銷的。 這一日,她恰巧自皇帝處順來了幾件出自名家之手的書畫,一回府就命人抬到了他的書房,許是對這幾幅書畫都喜愛得緊,用過晚膳之后本應(yīng)洗漱歇息,他卻仍在燈下觀書賞畫,渾然不覺時間流逝。 語琪洗漱過后躺在床上等了許久,見他仍是歪在臨窗的美人榻上細(xì)細(xì)賞玩。那個伏在紫檀幾案上的身影雖只著了件平常的素色中衣,卻自有一種旁人難比的雍容氣度,浮雕云紋燈臺散出的光柔和朦朧,將他的半邊身子松松攏在其中,說不出的閑適慵懶。 他身上總有種沉靜寧和的氣息,便是只靜靜坐著一言不發(fā),周遭的空氣也會因其變得醺醺然陶陶然。 看了一會兒,她不禁隨手披了件外衣起身,一邊攏著散下長發(fā)一邊走到榻前,將手輕輕覆在他肩頭,“早些歇息吧,我又不會把它們轉(zhuǎn)贈他人,明日起來再賞也是一樣的?!?/br> 聽到她的聲音,他微微一愣后才回過神來,這才發(fā)覺夜色已深,而自己竟只著一件中衣坐了這樣久。剛才全神貫注之下忽視的涼意與疲倦席卷而來,一時只覺身子發(fā)冷發(fā)僵。他不禁抬手?jǐn)n了攏衣襟,又探向后背輕輕揉了揉腰背,這才抬手按在她的手背上,掀起長睫朝她輕柔一笑,“抱歉,可是等得久了?” 他身體一向不好,調(diào)養(yǎng)了這些年也僅僅只是維持現(xiàn)狀,仍是不能受涼不能久坐。是以語琪一見他這兩個動作就了悟于心,有些擔(dān)憂的同時也沒好氣,“現(xiàn)在倒是知道腰酸背痛了,剛才干什么去了?” 他掀起長睫朝她懶懶一笑,握著她的手緩緩貼在自己臉頰上,瞇著眼睛在她掌心輕輕磨蹭了一下,莞爾一笑,“臉是不是很冰?” 語琪無奈地低下頭,懶得再說他什么,只抬起另一只手,一邊用掌心捂著他的臉頰和耳廓輕輕摩挲,一邊俯□抵著他的額頭,“涼得像是冰塊,若是明日發(fā)燒了怎么辦?” 他低低笑一聲,“夫人總是大驚小怪?!闭f罷闔上雙眸,聲音輕緩,“這副身子雖不中用了些,卻也沒那么脆弱。” 語琪微微退開一些,挑了挑眉,“上次是誰在窗邊坐了一會兒就受了寒,燒了整整兩日兩夜?” 被揭窘事,他的耳尖不禁起了微紅,側(cè)過臉避過她的視線,轉(zhuǎn)移話題,“我們歇息吧,夫人?!?/br> 語琪好笑地睨他一眼,“我命人將旻棋叫來?”他雙腿不便,要移到床上免不了要靠人,只是以前做此事的衛(wèi)蹇如今成了現(xiàn)任國師的貼身侍衛(wèi),還好旻棋這兩年已長成了挺拔青年,正好替過這差事。 “他或許早已睡下了,沒必要再把他叫起來。”他握住她垂在身側(cè)的一只手輕輕捏了一下,微微一笑,“替我把輪椅推過來好么?” 相處這么久,她早已了解他的性子外柔內(nèi)剛,雙足雖不能行,但能自己能做的事便不愿假手他人,于是也不多言,轉(zhuǎn)身去將金絲楠木的輪椅推過來,靠在塌邊,又拿了件外衣給他披在身上以免著涼,剛想扶著他坐到輪椅上,卻被他輕輕擋開。 素衣墨發(fā)的男子偏頭對她一笑,“我自己來就行。”說罷撐起身子慢慢挪到塌邊,握住輪椅的扶手將自己一點一點移到椅上,寬袍廣袖隨著他的動作滑過雕云刻鳳的輪椅,江上白浪一般鋪展開來,一些掛在了扶手上,少許被壓在身下。 這番動作下來,他靠在椅背上有些氣喘,原本柔順的黑發(fā)有幾縷沾在了微透薄汗的頰上,但他卻不以為意,只笑著朝她伸出手,語琪輕輕握住他的手,一邊替他將頰邊的黑發(fā)輕柔地捋到耳后,溫聲道,“怎么了,累了?” 她溫軟的指腹劃過鬢角,他舒適地半瞇起眼睛,慵懶如貓地一偏頭,讓她的掌心貼在自己頰上,懶聲道,“最近好像胖了些,挪上一下就腰酸背痛?!甭灶D一下,又輕聲低喃,“不想再動彈了……讓我靠上一會兒?!?/br> 語琪好笑,卻也沒說什么,只又往前靠近了些,讓他靠在自己身上,一手輕輕攬著他的頭,一手替他將掛在扶手上的衣擺理了理,聲音雖溫柔卻滿含調(diào)侃,“就你這樣還胖了些?腰腿都快比我細(xì)了,要是再瘦下去,就連侍墨都能抱得動你了?!?/br> 他輕輕蹙眉,想到那張常年板著的臉,不禁略感郁悶,“為什么是侍墨?” “自然是因為侍墨力氣最小,連侍畫都比不得。你以為呢?” 他聞言也不怒不惱,卻是莞爾一笑,悠悠然地抬眸看她,“那夫人力氣如何?可抱得動我?” 語琪也忍不住笑了,就著這個居高臨下的姿勢,頗為輕佻地勾起他下巴,甚不堪地瞇眼曖昧道,“那要看對誰,若是美人,哪里會有抱不動的,若是旻棋衛(wèi)蹇那樣的,便是半個都懶得拿。” “他們又不是物什,怎還有拿上半個的說法?夫人這般取笑我身邊人,我會難過的?!彼偷偷匦?,秀雅的眉目之間卻沒有一星半點兒難過的意味,“其實他們算是頗出色了,上次侍畫看到旻棋笑時還紅了臉——是夫人你要求太高?!?/br> 她指尖輕輕滑過他的臉頰,以指為梳有一下沒一下地順著他的長發(fā),語氣萬分憊懶,“日日對著如畫美人看,自然凡夫俗子都入不了眼。” 他頗受用一般瞇起了鳳眸,輪廓雅致的側(cè)臉偏向她的方向,明知故問地含笑道,“何來美人?” “遠(yuǎn)在天邊,近在眼前?!彼齽偞鹜?,他就笑起來,很是不以為意的模樣,順口就打趣了她一番,“既是美人,夫人怎抱不動呢。幸而夫人不是出家人,否則這誑語出口,可得被佛祖怪罪?!?/br> 語琪含笑不言,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后繞到他身后,將輪椅緩緩朝床邊推去。 姬沐風(fēng)本來只是同她開個玩笑,見她似是被激將了一般當(dāng)了真,卻有些犯怵,“夫人你這是做什么?” 語琪笑一笑,漫不經(jīng)心地調(diào)笑道,“夫君竟然疑我打誑語,妾身委屈得緊,自然是要向夫君證明一番心跡?!闭f著已到了床前,她探過身瞇眼瞧他,面上笑嫣如花,“夫君可一定要給妾身這個洗刷冤屈的機會?!?/br> 他聽她這般自稱,只覺得頭皮發(fā)麻,禁不住往后略退了退,形容尷尬,“我信了夫人就是,夫人不必證明什么——還是讓旻棋來吧?!?/br> 她頗壞心地笑,只用他的那番話來堵他,“他約莫已睡下了,沒必要再打擾他?!?/br> 他有些訕訕,不再提旻棋,“夫人且容我再歇息片刻,等稍稍恢復(fù)了氣力后,我自己來——” 話未說完,便被打斷。 她笑得明艷魅惑,如蛇一般慢悠悠地湊近他,“何用夫君費力呢?妾身既嫁了夫君為妻,自然是要替夫君排憂解難的?!币贿呡p聲道,她的手一邊順著他的手背沿著胳膊往上滑去,雙臂輕巧地繞過他的腋下,環(huán)住他的腰。 他在片刻的錯愣之后回過神來,手按在她的手上無奈地阻止道,“這不是好玩的事,夫人?!彼麆傉f完,她的下巴就輕輕搭在他肩膀上了,一點也沒有被勸服的模樣,雙手環(huán)得更緊一分,不容拒絕地吩咐道,“抱住我的脖子?!?/br> 她剛說完,攬在他腰上的手便用了力,他沒想到她竟是來真的,一時之間只下意識地抬手摟住她的脖子,本以為她根本抱不動自己,誰知一眨眼之間身子便離了輪椅,不禁環(huán)緊了她的脖頸,有些擔(dān)憂地回頭看去,只見床邊除了輪椅就是腳踏香爐,等會若是摔了下去,連可以抓一下穩(wěn)住身體的東西都沒有。 語琪從不做沒有把握的事情,自然不會一個脫力將他摔下。其實他常年坐在輪椅之中,雙腿肌rou已經(jīng)萎縮,小腿幾乎比女孩子還細(xì),再加上身形本就單薄,其實并無多少重量,且不過是這樣一臂不到的距離,只要動作快些不要多加遲疑,自然出不了什么事。 將他自輪椅拖到床上后,她俯□,修長五指沒在他順滑的墨發(fā)中不緊不慢地梳了梳,“夫君這下總該信了妾身吧?”說罷湊過去,抵著他的額頭低低地笑,“妾身的服侍可還讓夫君滿意?” 他本是有些尷尬地別著臉看著他處,聽她這么說不禁轉(zhuǎn)回頭,恰巧正看見她微微冒汗的額角和緋紅的雙頰,耳尖不禁悄悄地紅了。伸手替她抹去鬢角的薄汗后,他才笑了一笑,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最近似乎重了些許,實在辛苦夫人了?!?/br> 語琪原本還繃著蔫兒壞的架勢,一聽這話頓時嗤得一笑,也不再逗他了,一偏頭朝外間喚了一聲,沒過多久侍畫就端著一盆熱水進(jìn)來,在他腿旁蹲下。 語琪脫了鞋襪上床,道,“洗漱完了之后,再讓侍畫再給你按摩下腰腿,活絡(luò)一下筋骨,睡得能好些?!闭f罷還未來得及躺下,就被他握住了手肘,她不禁一笑,拉下他的手看看他,“怎么了?” 以往他都是在她進(jìn)房前就洗漱好上床,是以從未真正被她看到過自己變形的雙腿,現(xiàn)在她就在自己身旁,而侍畫正替自己除下鞋襪。他一時有些無措,慌亂之下竟下意識地抬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語琪愣怔了一瞬,反應(yīng)了一會兒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不禁有些無奈。她沒有再拉下他的手,只循著他的方向挪了挪,臉埋在他冰涼的墨發(fā)中,輕輕道,“你不想我看到,我就不看?!?/br> 他微微一怔,緩緩松開仍舊捂在她眼睛上的手,看向那被高高卷起的褲管之下。常見不見陽光的雙腿蒼白而隱約可見青色血管,小腿細(xì)得異常,只襯得膝蓋骨格外突出,根本不像是屬于活人的。 她繼續(xù)輕輕說,“總有一天,你在我面前,不會再介意這些。” ——會么?不會,這樣畸形丑陋的雙腿,他永不會叫她看見。 【這個番外的下,等我有空了再寫吧…………】 作者有話要說:看在我寫了四千字的番外的份上,原諒我吧…… ☆、攻略督主男配【8】 一晃就是數(shù)月過去,有了皇帝撐腰的東廠勢力一日大過一日,然而祁云晏卻是越來越忙,眉頭一日深鎖甚一日,順貞門下他的身影總是步履匆匆,身后暗繡云紋的披風(fēng)揚起又落下。 這期間,他大刀闊斧地辦了眾多朝臣,其中趙太后娘家的黨羽多數(shù)都下了東廠私獄,內(nèi)閣的幾位閣老向來不滿宦官干政,但這次卻罕見得保持了沉默,一直睜只眼閉只眼地袖手旁觀著——對于趙黨這些外戚勢力,幾位閣老也向來不滿,自然是樂得坐山觀虎斗。 于是一時之間,朝中殘余趙黨人人自危,膽兒小些的已上折子自求告老還鄉(xiāng),而官高位重的幾個卻無法抽身而退,前面是皇帝同祁督主的鍘刀,后方是虎視眈眈的內(nèi)閣,他們無路可走,只有孤注一擲地作最后的掙扎。 …… 這日語琪剛午睡起身,半闔著眼閉目養(yǎng)神,就聽見熟悉的腳步聲轉(zhuǎn)過外面的花梨木透雕落地罩,漸行漸近,在自己身后半步處停下,室內(nèi)馥郁靡麗的香氣中摻入了他帶來的幾絲冷香,令人霎時頭腦一清。 她仍舊閉著眼,卻是輕擺了一下手,身后兩個大宮女?dāng)磕客讼?,失去握持而紛揚散下的長發(fā)穩(wěn)穩(wěn)落入他微張的掌心。細(xì)白修長的手指微微收攏,沒入檀黑的青絲,一如那來自東廠的陰暗氣息悄無聲息地沒入他沉靜神情之下。 他緩緩掀起眼簾,凝目看著銅鏡中她模糊的面容,聲音沉且緩,“趙氏與其兄密謀逼宮?!?/br> 語琪聞言并未露出分毫驚訝之色,她睜開雙眸自銅鏡中看他,目光微冷卻一分不亂,“調(diào)動何處軍隊護(hù)駕,京營還是親軍?”略頓一下,她不顧自己仍青絲披肩,已起身吩咐外間宮人準(zhǔn)備筆墨,“若待內(nèi)閣票擬恐延誤時機,朕這就親自擬旨?!?/br> 沒有無措,開口第一句話便是詢問解決之策,不浪費一絲一毫的時間抱怨或是糾纏于“怎會如此”的問題——在如此稚齡已有這般擔(dān)當(dāng),確是為君者的良才。 只是到底還是個孩子,不曾考慮過更深一層的問題——若是他表面歸順,卻在暗中與趙氏合謀,借以自她手中騙取兵權(quán),那么她此刻的信任只會是插向她自己的利刃。 祁云晏跟上她的步伐,自一旁宮人手中接過外袍替她披上,并細(xì)細(xì)交待了探子的密報及宮中禁軍情況,卻在她提筆欲擬旨前忍不住皺了一下眉,“茲事體大,皇上這般輕信臣一人之言,恐有失當(dāng)?!?/br> 語琪擱筆,聽他聲音有些啞,便隨意地將手邊茶盞向他推了推,這才抬眸看他,“廠臣這番提醒的心意,朕記下了?!闭f罷笑了笑,重又低頭提筆,一邊寫一邊漫不經(jīng)心道,“只是坐在這個位置,整日疑神疑鬼是再容易不過的事,難得是信任僚屬臣工,是以老祖宗才言‘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何況朕已非文韜武略之君,若再對能臣指手畫腳諸多管轄,豈非自毀江山?” 硯中余墨不多,祁云晏倒了些水并取了墨塊,抬腕慢慢磨起來,聞她此言手中動作不禁一頓,過了稍許才繼續(xù)磨開。 語琪聽他半響不言,不禁用余光瞥去,只見那天青色琵琶袖被他稍稍撩起,露出其下白若美玉的一截手腕,而他低垂著眉眼兀自磨墨,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抬腕提筆又蘸了些墨,寥寥幾筆匆匆擬就圣旨,輕輕一卷遞給他,“朕也并非可欺之君,倘若換了他人稟報此事,自然是要謹(jǐn)慎分辨一番。”略頓一下,她無奈一笑,手中狼毫筆虛虛點了一下他眼下兩團(tuán)青黑之色,“一看便又是多日未曾好眠……這般勞心勞力,若朕還要多加猜疑,廠臣豈能不寒心?” 他聞言抬眸看向她,她并不在意,只朝他一笑,并輕抬手腕示意他接過圣旨。 他只能回以無奈一笑,繼而垂首接過圣旨,轉(zhuǎn)身將放于一旁宮人捧著的明黃錦匣中,與印信置在一處,這才回身欲拜,只是剛彎下腰便被她攔住,“你我君臣二人之間,不必如此多禮,還是早些去布置兵防為妙。” 祁云晏領(lǐng)旨而退,快要穿過花梨木透雕落地罩時,卻又被叫住,他疑惑轉(zhuǎn)身,卻見那年少帝王攏袖而立,看著他沉默了片刻,一開口卻只吩咐了四個字。 “平安歸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