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jié)
薛姨媽已看完了王夫人的書信,也沒什么要緊,無非就是些家務瑣事,道:“打好了,不離不棄,芳齡永繼,這句話兒鏨在上頭,已經(jīng)給寶丫頭戴上了。真真和尚是有些來歷的也未可知,倒和寶玉的那塊通靈寶玉上的字是一對兒?!?/br> 薛老爺一怔,登時想起,早就聽說通靈寶玉來歷十分奇異,上面有許多字跡,只是不知道小兒之口如何銜著美玉而誕,似乎確實和金鎖上的畫是一對。 薛姨媽想起王夫人屢次提出二寶之事,忍不住道:“說不定真是姻緣呢。那和尚說這金鎖遇到有玉的才能正配。jiejie家的寶玉有玉,咱們家的寶丫頭有金,又有和尚那樣的話,可不就是天賜良緣?老爺你看如何?jiejie的門第是極好的,寶玉又得老太君的寵愛,將來家業(yè)都是寶玉的,若是寶丫頭進了門,jiejie必然不會苛待她,且也能幫襯著蟠兒。” 薛老爺皺眉道:“若說門第根基富貴,自然是極好的,何況又有那和尚的話,只是他們家老太君既這樣寵愛寶玉,能答應早早定下這門親事?” 薛姨媽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太君到底隔了一層兒。” 薛老爺尋思了半日,隨即狐疑道:“寶丫頭今年才六歲,寶玉也不過四歲,如何就提到親事上頭了?寶丫頭生得好,人又十分聰穎,說不定她的造化并非是這個呢。” ☆、第049章: 薛姨媽聽了丈夫的話,不覺也笑了,道:“瞧我這記性,正是呢,咱們寶丫頭才六歲,急什么,便是過個八、九年再說此事也不遲。不過,除了通靈寶玉,別的竟想不起還有誰有玉了,何況那上頭的話乃是一對,可見是有神佛的?!?/br> 薛老爺卻道:“天底下也未必只有寶玉一個人有玉。”薛老爺目光灼灼,女兒勝過兒子十倍,才氣逼人,他如何不對之寄予厚望。雖然他知道榮國府是極恰當?shù)娜思?但是說不定女兒還有更好的前程,此時不宜說定。 薛姨媽怔了怔,再無言語。 女兒年紀雖小,心性卻高,兒女皆是丈夫陶冶熏陶出來的,薛姨媽如何不知道。 對于寶玉,薛姨媽未見其人,已聞其名,心里愛得不得了,今年才多大年紀,已經(jīng)認得幾千個字了,靈慧聰穎,又是榮國府老太君的心頭rou,老太君將來的梯己都是他的,從王夫人信中說起旁人對寶玉的贊譽,都說他如寶似玉,可見模樣兒也是一等一好的,這樣根基、門第、富貴、才華、模樣都齊全的人,若是錯過了,真真是天理難容。 薛姨媽對寶玉十分滿意,她原是仕宦名家之女,素日結交的都是官宦家的小姐,若不是因王家看中了薛家的財氣,她如何能低嫁到薛家,導致她如今應酬的多是生意上的人,若遇到官宦人家,都得卑躬屈膝地去行禮,即使他們爭相奉承也難掩心中失落,為此,她和往日的手帕交都沒有什么來往了,恐她們看自己的笑話。 雖然她娘家權勢極高,但到底是夫貴妻榮,薛老爺并沒有替她掙個誥命,薛姨媽迫切地希望寶釵嫁入達官顯貴之家,相對他們家的身份來說,嫁到榮國府真是再好不過了。 薛姨媽嘆了一口氣,揉了揉額頭,近日丈夫重病,長子胡鬧,使得她疲憊非常,道:“我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只是現(xiàn)今想這些太早了些,竟是先放著罷,橫豎和尚早說了,唯有遇到有玉的方可正配,既然和尚這般說了,必然是天賜良緣,咱們竟是聽從得好?!?/br> 薛姨媽最信僧道,不肯違拗半分。 薛老爺點點頭,咳嗽了幾聲,喝了一口茶潤喉,放下茶碗,摩挲著拐杖,問道:“也是,先配好寶丫頭的藥要緊,有了藥,想是這病根兒也能去了。姨太太打發(fā)人來,說了什么?” 薛家如今全仰仗著王家和賈家兩門親事,來往自是十分密切。 提起王夫人的書信,和周瑞家的言語,薛姨媽自恃娘家勢大,倒不在意賈敏不肯答應的事情,只是覺得面上過不去,道:“哪有什么事,不過是報喜的,二姐家才娶的媳婦兒已有孕了,今年就能抱到大孫子呢。還有,就是二姐向咱們家道謝的,說咱們照顧珠兒周全?!?/br> 薛老爺恍惚想起去年賈珠南下金陵參加秋闈,便是住在自己家,只是時運不濟,那樣文雅俊秀談吐不凡的外甥,竟然落榜了,只得黯然回京。 想到賈珠,難免想到自己獨子,薛老爺一肚子氣,道:“雖說珠兒不曾考中舉人,但是他才多大年紀?這讀書上進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你回信勸著姨太太家。倒是咱們蟠兒該好生教養(yǎng)了,珠兒在他這樣年紀的時候,四書只怕都念完了。寶丫頭現(xiàn)今也上了一年學,認得字倒比他多,咱們家就這么一個獨苗兒,哪能不學無術呢?” 薛姨媽抱怨道:“咱們家便是不讀書也比讀書的人強,我原是沒見識的婦道人家,如何教導蟠兒?老爺竟是將教導寶丫頭的工夫多花些在蟠兒身上,想必不幾日便知道上進了。” 薛老爺正欲開口,忽聽外面通報道:“老爺,太太,姑娘來了?!?/br> 聽了這話,薛老爺眉頭舒展,忙命進來。 薛姨媽見狀,只得住了嘴。薛蟠是她求神拜佛好容易才得的,雖然知道溺愛不妥,但是他乃薛家長房的孤根,何況他們家富貴無匹,一見到薛蟠撒嬌撒癡,大哭大鬧,不肯去上學便軟了心腸,哪里舍得十分管教。 卻見簾櫳打起,寶釵已走進來了,圓臉杏眼,翠眉朱唇,不沾半點脂粉,天然一段矜持,頸中戴著黃金燦爛珠寶晶瑩的瓔珞,下綴薛姨媽口中新打的金鎖,銀粉撒花的衫子更襯得她肌膚如玉,小小年紀,已經(jīng)能看出將來必是牡丹一般的天香國色。 又看女兒行禮,舉止端莊,頗有大家閨秀的風范,薛姨媽愈加得意了幾分,遍觀金陵上下若干貴賤女子,再沒有比寶釵模樣生得更好的姑娘家了。 薛老爺招手叫寶釵到跟前,關切地問道:“昨兒的功課做完了?” 寶釵忙笑道:“父親放心罷,昨兒晚上就做完了,今兒又看了兩篇文章,倒覺得十分有理,正要請教父親呢。” 薛老爺聽了,忙問是何書,又帶她去書房里講解。 不知不覺到了晚間,薛姨媽料理完家務,命人賞了周瑞家的一干人等好酒好菜,正欲打發(fā)人請薛老爺用飯,忽見薛蟠身邊七八歲的小幺兒氣喘吁吁地跑過來,道:“太太,大爺在外頭打了人,被人扣了下來,叫老爺太太拿錢去贖呢?!?/br> 那小幺兒鼻青臉腫,嘴角還有一點血絲,衣襟也撕了一道口子,形容十分狼狽,薛姨媽眉頭倒豎,喝道:“怎么一回事?誰敢扣了大爺?”至于薛蟠惹事,早已是家常便飯,薛姨媽自恃財勢,毫不在意,橫豎每一回都是別人畏懼自己家而息事寧人。 小幺兒嚇得跪倒在地,拼命磕頭,道:“是新任應天府知府大人的公子?!?/br> 薛姨媽乍然聞得竟是本地父母官,不覺一怔。這倒不好了,他們家和新任知府家沒什么來往,若是旁人還罷了,不由得問道:“怎么被知府大人家的公子給扣了?”牽扯到知府公子,薛姨媽亦不敢做主,一面說,一面忙吩咐人去請薛老爺過來。 薛老爺聽到此消息,登時勃然大怒,到來時,正聽小幺兒道:“誰也沒想到知府大人家的公子竟在醉仙樓里宴客,見大爺鬧事,便諷刺了幾句,大爺年輕氣盛,便喝令麾下下人去打,哪知知府公子身邊竟跟了三四個少年,人多勢眾,咱們的人打不過,他們便扣了大爺。” 寶釵跟在薛老爺身邊一起過來,聞言,眉頭微微一蹙。 薛老爺氣得大咳,問道:“你這刁奴,還不快快說實話,因為什么一言不合打了起來?” 原本他正在擔心新任知府的到來,不知如何對待本地官員商賈,正想著準備厚禮登門拜見,哪里想到,自己的兒子竟然和知府家的公子打了起來。他們家雖然不在乎區(qū)區(qū)一個知府,但是知府卻是父母官,許多生意都得官府照應著,賈家王家鞭長莫及,因此每年都得花費極大的銀錢打點上下官員,當然了,更多官員畏懼賈家王家之勢,對他們趨之若鶩。 寶釵上前扶著父親,柔聲道:“父親莫急,且聽小幺兒如何說,再責罵不遲?!?/br> 小幺兒眼里登時閃過一絲畏懼,忙道:“大爺聽說醉仙樓新來了淮揚一帶極有名的廚子,做得一手好淮揚菜,便要去嘗嘗,不想去的時候座無虛席,雅間兒都有人了,大爺氣憤不過,責罵了醉仙樓的掌柜幾句,讓他立時騰出雅間來。不妨知府公子正在樓上宴客,聽了去,便出言諷刺咱們家好大的威風,竟倚仗權勢,逼迫他人讓位。大爺天生的性子,老爺知道,受不得激,又見知府公子居高臨下,頓覺受辱,便打了起來?!?/br> 說話間,小幺兒心里暗暗叫苦,自己年紀小,不過是給薛蟠取笑逗樂的小幺兒,這會子陪他出門遇到這樣的事情,老爺太太必然不會責備自己的親兒子,只怕自己要受苦了。小幺兒一陣沮喪,都說老爺太太是慈善人,可事及薛蟠,便成了怒目金剛。 聽完來龍去脈,薛老爺渾身顫抖,寶釵道:“父親莫及,媽也別惱,竟是快快預備一份厚禮,送到知府家賠禮道歉罷。不管怎么說,原是哥哥的不是,咱們家賠禮方是上策?!?/br> 薛姨媽本自六神無主,聽了女兒的話,又有丈夫在跟前,登時靜下心來。 薛老爺看了女兒一眼,到底比薛蟠強了十倍,伶俐得很,不禁贊許地道:“寶丫頭說得不錯,咱們趕緊預備一份厚禮送到知府大人府上。咱們既去賠禮道歉,想來知府大人不會因為蟠兒小孩子家胡鬧就怪罪了咱們家,到那時,蟠兒自然就回來了。” 薛姨媽忙道:“我這就去打點,織造府才送過來的幾匹刻絲正好用得上。這知府才來了沒兩日,倒是聽說連帶家眷一起來了,咱們家進上的脂粉宮花也預備些。” 薛姨媽說完,匆匆便去打點,剩下薛老爺看著小幺兒,道:“你說實話,知府公子扣下大爺為的是什么?我不信只是因為打架。” 小幺兒躊躇了片刻,囁嚅道:“大爺叫人打架的時候沒留意,壞了醉仙樓許多桌椅,又打壞了不少酒菜,驚擾了許多客人,知府公子問掌柜的損失了多少,幾達百兩,因此便讓我來跟老爺太太說拿一百兩銀子去贖人,不然便扭送到衙門去,治大爺一個擾民之罪?!?/br> 寶釵聽到這里,皺眉道:“大爺身上便沒短過銀子,一百兩銀子竟值得這樣大張旗鼓地要?撂給他們便是。再說,若是打發(fā)人來,怎么著也不該是你。” 和薛蟠身邊的奶父奶兄并小廝相比,小幺兒的年紀太小了些。 小幺兒低頭道:“不知道知府公子和其他人是怎么商議的,說跟著大爺?shù)钠渌硕即蛄巳耍荒茌p饒,就叫我一個人回來報信兒。至于大爺身上的銀子,早在打完架后被知府公子帶的人拿下時搜羅了干凈,賞給那些下人吃酒了?!?/br> 寶釵聞言,不禁道:“這知府家的公子,未免太目中無人了?!?/br> 小幺兒無言以對,心道:“知府家的公子已是極慈善了,若是身邊那位穿寶藍衣裳的公子做主,只怕早就扭送衙門了?!敝钡酱藭r,他仍舊對知府公子身邊身著一青一藍的兩位公子十分畏懼,尤其是藍衣公子,那眼神兒比金陵體仁院總裁甄大人都凌厲。 薛老爺不以為然,道:“新來知府,等知道了咱們家的厲害,便不會如此了?!?/br> 寶釵想了想,的確如此,自己從小到大,有不少官員人家都奉承自己家呢,不得自己家意的,許多都坐不安穩(wěn)。原先應天府知府的太太還幾次三番地奉承自己母親,聽說就是自己的舅舅保本,舉薦了他們家高升,所以他們對自己家感恩戴德非常。 別看寶釵年僅六歲,但是她自小跟著薛老爺讀書識字,又因勝過兄長,更得薛老爺十分看重,讀了極多的書,頗有幾分薛老爺?shù)男宰?,早已明白世事了?/br> 在薛姨媽打點禮物的時候,薛老爺命管家拿了二百兩銀子隨著小幺兒去醉仙樓帶薛蟠回家,自己卻換了衣裳,遞了帖子去知府家。 各位看官,你道新任知府是誰?卻是林如海的同科,曾經(jīng)到云南做官的探花程勝。 程勝在云南因一直有沈雪照應著,本身辦事又精干,倒也平安,后來沈雪從五品升到了四品,去了山東做知府,如今又連任巡撫,他卻在云南熬了好些年,好容易升到了沈雪原先的同知之職,又過六年,才升到現(xiàn)今的應天府知府。 程勝早在云南定下來時,便接了妻兒團聚,如今一家同至金陵,因想著離揚州頗近,正交代妻子送禮去林家,聽說金陵薛家老爺來拜,微微皺眉,道:“這么晚了,來做什么?” 程太太道:“想是有要緊事,老爺見是不見?” 程勝嘆息道:“怎能不見?為官多年,別的沒學到,就這份圓滑世故的工夫愈加好了,聽聞金陵薛家是金陵護官符上頭四家之一,不見,指不定將來又如何呢!” 又道:“天也晚了,打發(fā)人去瞧瞧,輝兒怎么還沒回來?!?/br> 程太太聽了,不禁笑道:“林哥兒和俞公子聽說隨著先生到金陵游學,可巧叫咱們遇到了,輝兒又是個年輕心熱的性子,雖比林哥兒和俞公子年紀大,卻不如他們見多識廣,他們在外面酒樓里吃飯,再熱鬧些,又要送林哥兒和俞公子回去,難免回來晚些?!?/br> 程輝乃是程勝之次子,今年十八歲,本性伶俐,舊歲才中了秀才。程勝的長子名喚程耀,今年二十三歲,比程輝更聰明清秀,可惜體弱多病,見不得風,至今尚未娶親。因此便由程輝去陪俞恒和林睿等人,后者二人隨著先生來的,亦非他二人,二三十個人早都擬定在林家舊宅居住,林睿和俞恒過來拜見了一回,昨日已在他們家用過宴了,至今日午間則是程輝在外面設宴請他們品嘗淮揚菜,早說了,等他們用畢送他二人回去方能歸家。 程勝道:“好歹叫人留心著,莫要太晚了?!?/br> 程太太答應一聲,程勝方換了見客的衣裳,往前廳走去。 來的只有薛老爺一人,拄著拐杖,不到四十歲的年紀,兩鬢卻略有斑白,瞧著比四十多歲的程勝顯得更加蒼老憔悴些。 程勝暗暗打量完,又見他備了厚禮,不悅地道:“送這些禮做什么?” 薛老爺陪笑道:“小兒淘氣,得罪了府上的公子,還請大人寬恕?!?/br> 程勝聽了,眉頭緊皺,忍不住道:“這是幾時的事情?怎么本官倒未聽說?再說,犬子今日在醉仙樓宴客,如何和令公子起了爭執(zhí)?”說到這里,驀地站起身,滿臉嚴峻之色,自己兒子也還罷了,可是今兒宴上可有林睿和俞恒兩個呢! 程勝常得林如海照應,心里對林如海十分感激,多年來不曾斷了書信往來,那俞恒又是太子妃的胞弟,若是被沖撞著,自己如何向俞家、林家交代? 因此,程勝即刻命人道:“速速去打探,二爺惹了什么事情,另外幾位公子可平安?!?/br> 下人答應一聲,飛快地跑去醉仙樓,不想竟在半途遇到了程輝,薛家已領了薛蟠回去,程輝送了林睿和俞恒等人方回來。這下人忙與程輝說明緣故,跟在程輝身后回了家,程輝聽說薛家來人,略一沉吟,便知道他們打的是什么主意,不由得一聲冷笑,直接到前廳給程勝請安。 見程勝面色沉靜如水,程輝倒無忐忑之色,只是看了薛老爺一眼。 彼時程勝已從薛老爺口中知曉了來龍去脈,薛老爺原本賠禮之后便欲告辭,不想程勝非要等兒子回來問清楚,因此靜坐吃茶,看到程輝,只聽程勝喝道:“孽障,還不跪下!” 程輝二話不說,跪倒在程勝跟前,口內(nèi)卻道:“父親有什么話教導兒子,只管說,兒子洗耳恭聽。只是兒子才送了客人回去,竟不知惹了什么事,令父親如此生氣?” 程勝道:“我命你好生待客,哪里想到你們竟和人打架,你可有話說?”程勝素知自己兒子的脾性,又有林睿俞恒在側,想來不會自己惹事,反倒是薛蟠名聲不佳,最是言語奢侈性情傲慢無禮的人,他雖然言辭嚴厲,心里卻不認為是兒子之過。 程輝笑嘻嘻地道:“這么快便傳到父親耳朵里了?父親放心罷,他們要打兒子和林、俞兩位兄弟,偏生不如我們?nèi)硕?,因此林兄弟和俞公子都不曾受傷?!?/br> 薛老爺聽了,連忙站起身,道:“都是小兒無狀,怨不得公子?!?/br> 程勝卻道:“薛老爺請坐,等我仔細問完罷,若是犬子之過,必叫他上門給令公子賠不是。輝兒,我問你,林公子和俞公子可曾嚇到了?明兒我?guī)阌H自去賠禮,他們好好兒地去吃淮揚菜,竟遇到這樣的禍事,我如何向這兩家交代?” 程輝笑道:“不曾受委屈,俞公子身邊有兩個太子殿下給的侍衛(wèi),功夫厲害著呢?!?/br> 聽到這里,薛老爺頓時大吃一驚,才坐下的身子復又站了起來,太子殿下給的侍衛(wèi)?那位俞公子是什么來歷?薛老爺行商多年,見多識廣,頓時就想起了太子妃的娘家姓俞,難道竟是俞家的公子?不知道另一位林公子是哪一家的公子,連程勝都說不好交代。 薛老爺不及多想,便聽程勝道:“虧得你們平安無事,不然我豈不是愧對林大人和俞老夫人?” 又見程勝對著自己微笑,道:“薛老爺有所不知,這兩位公子,一位是兩淮鹽運使林家的長公子,一位是太子妃的胞弟,因林大人和我是同科,兩家有些來往,兩位公子近日到金陵游學,聞得我至應天府上任,便來拜見了一回。因此,聽了此事,未免擔憂些?!?/br> 薛老爺臉上顏色一變,原本他還想著以自己家的財勢,諒程勝也不敢如何,唯有平息一途,不曾想,竟是林如海的兒子和太子妃的兄弟。他當即誠惶誠恐地道:“原來竟是這兩家的公子,真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識一家人,我該親自去請罪才是。榮國府政老爺原是我們家的連襟,也是林大人的內(nèi)兄,說起來,倒是有一點子親戚關系?!?/br> 程勝笑道:“原來還有這樣的緣故?這就更好了,想來林公子和俞公子不會怪罪令公子。況今日之事也有犬子之過,明兒我?guī)尤ソo令公子賠罪?!?/br> 薛老爺連稱不敢,忙道:“是小兒不是,如何能勞大人如此?委屈了公子了?” 程輝跪在地上,低著頭,暗暗撇了撇嘴。薛家和賈政是親戚,但是和林家可半點瓜葛沒有,在這里攀親帶故做什么?薛家恐怕還想倚仗權勢,讓自己家息事寧人,沒料到得罪的人身份尊貴,不然定然不會藉送禮為由,到自己父親跟前說這么些話。程輝因大哥體弱多病,自己要擔負一家門楣,跟程勝見過許多同僚,心機手段都不缺,哪里能不曉得薛家打的是什么主意,無非是想先送了禮,堵住父親的嘴,不再追究薛蟠先挑事打人的事情。 程勝道:“犬子既有過,理當如此,哪里說得上是委屈?” 轉頭問程輝道:“薛家的公子現(xiàn)今可送回去了?今兒暫且記下,明兒跟我去賠禮,若是打壞了薛公子,有幾個你才能賠得起?” 程輝如何不知自己父親的心思,薛家既想仗勢,企圖壓倒父親就任的氣勢,自己父親做官多年,自然懂得如何反擊,言談之間說起林家和俞家,便是讓薛家知難而退,不要以為薛家有權勢,那些險些被薛蟠打了的公子來頭更大,說什么仗勢欺人,無非比的就是誰的權勢更大,遂低頭順眼地道:“回父親,并不曾傷了薛家的公子,只是破費了一百兩銀子罷了?!?/br> 程勝松了一口氣,只要沒傷人便好。 程輝眼里閃過一絲狡黠,是沒傷薛蟠,不過打了他卻是真的,只打無傷,真真俞恒身邊的侍衛(wèi)厲害,打得那樣狠,一點兒傷都沒有。 薛老爺心里卻苦澀非常,若單程家公子他們不怕,偏偏牽扯到了林家和俞家,只能再三賠禮,只說是薛蟠的不是,該當自己賠罪,又要去給林睿和俞恒賠不是。 程勝道:“不過吃一頓飯,你讓薛公子一回又如何?何必諷刺薛公子,惹出這等事端?” 程輝目光一轉,望了薛老爺一眼,隨即訝然道:“這話從何說起?兒子素來不惹事,哪會無緣無故地諷刺薛公子?薛公子做了何事,值得兒子出口?父親竟是同兒子說得明白些才好,不然兒子一頭霧水的,心里覺得冤枉。” 薛老爺心中頓覺不妙,難道小幺兒所言非真?他說給程勝聽的,自然是小幺兒之語,未曾刪改半分,只一味向程勝賠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