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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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璉聽了,心中暗怒,冷笑一聲,道:“不敢,我們芾哥兒將來要繼承家業(yè)的,自有他兄弟扶持。想來蘭哥兒將來也有他自己的兄弟,哪里用得著我們芾哥兒?誰不知道蘭哥兒如今已經(jīng)啟蒙了,竟是聰明伶俐得很,萬人都不如他一個(gè)?!?/br> 聞聽此言,周瑞家的一聲兒不敢吭。 陳嬌嬌笑道:“周jiejie別怪我們爺說話直爽,不管怎么說,我們芾哥兒是榮國府的長房長子長孫,給祖宗上香,我們芾哥兒是頭一個(gè),只有旁人輔助他的,哪有他輔助別人的道理?” 周瑞家的諾諾應(yīng)是,告辭了出來。 賈璉對妻子道:“她經(jīng)常來這里走動?也說要見芾哥兒?” 陳嬌嬌點(diǎn)頭,三不五時(shí)地借著送東西的名義過來,每回都提出要見芾哥兒才回去,他們送的東西陳嬌嬌從來都不用,命人封鎖起來,亦不許放在屋里,這也是她為何急于將芾哥兒送到竇夫人房中的原故,竇夫人積威甚重,又握著王夫人的把柄,那邊都怕她。 賈璉略一思忖,道:“今晚我就跟老爺太太說,送芾哥兒過去,橫豎咱們常去請安,自然能見到。在這里,門外人來人往的,我不放心。” 晚間同賈赦和竇夫人說明,賈璉省了事關(guān)賈赦的說法,關(guān)于竇夫人的他一字不落都說了。彼時(shí)陳嬌嬌不在,竇夫人聽了,心里卻感動不已,她早年受過繼母兄弟的禍害,自從上了三十歲,每每生病,何曾有人關(guān)懷?賈赦不管事,賈璉常常在外上學(xué),只早晚過來請安,迎春在那邊居住,賈母王夫人等不必提了,竟是只有陳嬌嬌留心到了。 賈赦一聽要將孫子養(yǎng)在妻子房中,樂得合不攏嘴,再不理別的了,點(diǎn)頭道:“好極,好極,如此我就能常見孫子了。有了孫子,別的都由你們做主罷?!?/br> 竇夫人聞言,不覺莞爾。 竇夫人不是賈赦,她思量片刻,就知道賈芾放在自己房里的用意了,尤其能拘著賈赦在家里看孫子,豈不是兩全其美?賈赦本就不愛出門,有了孫子,他恨不得放在眼前,哪里還有心出門。這些年即便有她管著賈赦,外面也常挑唆賈赦,借著賈赦的名兒做壞事,虧得自己和賈璉時(shí)常留意,才沒做出十惡不赦禍及家族的大事來。 賈赦和竇夫人都愿意,連夜收拾竇夫人房里的套間,一應(yīng)避諱之物一概撤下,只留下好東西,第二天賈璉和陳嬌嬌如約將賈芾送來。 賈赦抱著賈芾不松手,一張臉笑得如同秋日的菊花,也不理竇夫人和賈璉夫婦,不住自言自語道:“我的乖孫,明兒個(gè)祖父的東西都是你的,這些可都是咱們家?guī)褪ド洗蛱煜聲r(shí)得的好東西,旁人我都沒舍得給,你父親也沒見過?!?/br> 眾人啼笑皆非,賈璉和陳嬌嬌卻知賈赦此言非虛。賈芾出世后,賈赦賞了好幾箱子?xùn)|西,那些東西看得他們夫婦二人目眩神奪,哪一件不是價(jià)值連城的寶貝?若不是賈赦給了賈芾,他們都不知道賈赦的私房如此豐厚。 送走賈芾后,賈璉頓覺房中冷清了不少,但是他卻顧不得感慨,叫人去請趙嬤嬤。 陳嬌嬌不知他叫趙嬤嬤做什么,開口詢問。賈璉沒有瞞著她,說明昨日所見周瑞家的腕上金鐲是自己給趙嬤嬤的,他想問問趙嬤嬤是不是周瑞家的欺負(fù)了她老人家。 賈珠和賈寶玉每個(gè)人都有四個(gè)奶媽,寶玉又是極厭惡李嬤嬤的,情分尋常,賈璉卻只有趙嬤嬤一個(gè),本就親密,況趙嬤嬤又是曾經(jīng)服侍過李夫人的,心中十分尊敬,每回趙嬤嬤來了,他和陳嬌嬌都十分禮遇,哪里容得二房太太的配房欺負(fù)她。在榮國府里,他們長房是不如二房,可是即使他們房里的貓兒狗兒也不是誰都能欺負(fù)的,何況趙嬤嬤。 趙嬤嬤過來,才坐下,聽聞賈璉問起,不由得嘆氣,一五一十地道:“爺和奶奶別惱,都是我的不是,我笨嘴拙舌的不會拒絕。自從爺把這太太陪嫁的鐲子賞給了我,我寶貝似的收著,輕易不帶出來,我兒媳女兒見了想要,我都沒給。也怪我,那日奶奶洗三,回來我戴著鐲子忘記脫下來了,出門時(shí),不妨叫周瑞家的看到,滿嘴里夸贊這鐲子如何別致,如何精巧,又說從來沒見過這樣好的鐲子,可巧那日有許多人在跟前,聽了這話,就起哄,說我做了爺?shù)哪棠?,什么好東西爺不給我?哪里還在意這個(gè)鐲子?硬是從我手上褪下來給周瑞家的戴上,周瑞家的立時(shí)跟我道謝,嘴里說怎么好白拿我的東西,卻比誰都戴得牢牢的?!?/br> 李夫人陪嫁之物何等金貴,這是賈璉賞給她的,戴出去也體面,表明主子看重她,趙嬤嬤愛如至寶,連親生的女兒都舍不得給,何況周瑞家的這個(gè)沒有什么相干的外人。 賈璉火冒三丈,怒道:“難道她們竟是從嬤嬤手里強(qiáng)搶了去的?” 趙嬤嬤嘆道:“可不是!那日跟前有十來個(gè)人一處說話呢,素日都是愛奉承二太太和周瑞家的。她們按手按腳的,我一個(gè)人哪里擋得?。课以f了,若是別的也罷了,這是先太太陪嫁的東西,爺賞給我做壽禮的,不能給人。不料她們卻笑說,我服侍了爺一場,難道別的好東西爺不給我?何必在意這么一對鐲子,周瑞家的的既然看上了,給她就是。都是在府里當(dāng)差的,抬頭不見低頭見,別傷了和氣。我又氣又怒,偏生無計(jì)可施,又不敢爺說。” 榮國府里的仆婦,除了賴嬤嬤和賴大家的以外,作為王夫人陪房的周瑞家的最有體面,別人都不及她,何況王夫人是當(dāng)家主母,管著府里大小事務(wù),周瑞管著府里春秋兩季地租子,誰不給幾分顏面?只要討好了周瑞家的,誰都不在意是否得罪趙嬤嬤。 趙嬤嬤氣憤不已,可是她知道兩房的嫌隙,她不能給賈璉夫婦惹事,只能忍氣吞聲。 陳嬌嬌聽完,眼珠子一轉(zhuǎn),道:“爺別惱,這件事交給我。若是別的,憑是什么金子珍珠寶石,咱們都不在意,既是婆婆的遺物,哪能落在那樣的人手里?” 趙嬤嬤忙道:“奶奶快別為了這個(gè)和他們爭,這回奶奶生了哥兒,那邊不樂意的多著呢?!?/br> 賈璉冷笑道:“嬤嬤放心,咱們不在意,反而容易讓他們得寸進(jìn)尺。再說,咱們和他們本就沒什么正經(jīng)情分,沒有他們,咱們這么過著,有了他們,還是這么過著,何曾得過他們的好處?便是翻臉,橫豎咱們東院里就這么些人,不是養(yǎng)不活自己?!?/br> 陳嬌嬌坐在賈璉對面,點(diǎn)頭道:“府里那些人個(gè)個(gè)都是欺軟怕硬欺善怕惡,咱們性子軟脾氣弱,才被人欺負(fù)。爺和嬤嬤都不必管此事,只管聽我的?!?/br> 次日,陳嬌嬌去給賈母請安,順便替竇夫人告假。 如今寶玉年紀(jì)大了,愈加出落得如寶似玉,賈母年老愛熱鬧,??磳氂癫⒂⑻?、惜春等人在跟前取樂,此時(shí)正陪著賈母抹骨牌,其中又有史湘云,本是個(gè)愛說愛笑的性子,伶俐異常,瞧著這些如花似的面容,賈母笑容滿面,并不在意竇夫人在不在跟前,聽陳嬌嬌說竇夫人身子不好,又請了大夫,現(xiàn)今又要照料賈芾,她雖疼愛寶玉,但是對于賈璉賈芾也是十分疼惜的,點(diǎn)頭道:“芾哥兒要緊,既然你婆婆自己也不好,就叫她在家別過來了。” 陳嬌嬌笑道:“到底是老祖宗慈悲呢,因此我只想著好生服侍老祖宗,既盡自己的孝心,也替我們太太盡孝,這才不枉老太太疼我們一場?!?/br> 賈母正和寶玉、湘云、探春抹骨牌,聞言手里的牌撒了一桌,笑道:“我說你婆婆夠伶俐的了,沒想到娶進(jìn)門的媳婦也是這般,天底下所有靈巧的人物都到你們那里去了,難怪我覺得跟前的孩子們都像是鋸了嘴的葫蘆?!?/br> 陳嬌嬌道:“老太太又來拿我取笑,誰不知道天底下的鐘靈毓秀之氣都在老太太跟前,現(xiàn)今都在呢,老太太看著這么些靈巧人兒來說我,羞得我連臉都沒處藏了?!?/br> 賈母聽了,果然滿意,面上歡喜不盡。 寶玉素日最喜在賈母房里和姐妹頑耍,亦喜陳嬌嬌名如其人,言談舉止形容不俗,是最最上等的清俊人物,只可惜近來竟發(fā)福了,較之往日不免遜色許多,倒覺得有三分嘆惋,笑問道:“二嫂嫂今兒為什么來?” 陳嬌嬌笑道:“自然是來給老太太請安了,還能為什么?” 這時(shí),王夫人攜著李紈進(jìn)來,見到陳嬌嬌,不知想到什么,忽然關(guān)切地問道:“聽說你們把芾哥兒送到大老爺大太太那里了?怎么沒聽到一絲兒風(fēng)聲?原本還說今兒服侍老太太吃過飯,我去瞧瞧芾哥兒呢。你們年紀(jì)輕,怕照料不好孩子?!?/br> 見她們進(jìn)來,原本坐著的寶玉等人統(tǒng)統(tǒng)都站了起來。 陳嬌嬌本就是站著的,依舊站著,回答道:“我雖年輕不能,可是還有我們太太呢。我們老爺清閑,太太靜養(yǎng),打發(fā)我替二老盡孝于老太太跟前,我白日不在家,看顧不得芾兒,因此送到老爺太太房里,有老爺太太看著,我服侍老太太的時(shí)候好放心。見到嬸娘,我倒是想起一件事來,原不該來打攪嬸娘的,別的我不知道找誰了,只好來找嬸娘?!?/br> 王夫人納罕,問道:“有什么要緊事你直說就是,說什么打擾與否?” 陳嬌嬌瞅了瞅在場的寶玉三春湘云等人,猶豫再三,道:“竟是晚些再跟二嬸娘說罷?!?/br> 賈母命人撤去牌桌,聞聲看了過來。 近來賈母久等賈敏書信不至,從前賈敏不曾如此過,賈母心里頗為煩悶,兼之賈珠染疾,賈璉落榜,湘云等姐妹們見狀,忙打疊起千百樣心思討賈母的歡喜。今見陳嬌嬌過來,賈母愛熱鬧,愛管事,便笑道:“你當(dāng)著我的面兒說,太太不給你做主,我給你做主?!?/br> 王夫人聽了,也催促陳嬌嬌。 陳嬌嬌抿了抿嘴,褪下腕上的雙龍戲珠蝦須鐲,遞到王夫人跟前,道:“按理,一點(diǎn)子?xùn)|西我們都不在意,金銀珠翠咱們這樣人家誰放在眼里?什么好東西?不巧那是我先婆婆的陪嫁之物,因此請二嬸娘做主,將這個(gè)給周瑞家的,好歹把我們先太太的鐲子還回來。” ☆、第063章: 賈赦一房和賈政一房早已沒什么情分了,自從賈赦獨(dú)門別院開了黑油大門后,除了梨香院走夾道外,余者都從黑油大門進(jìn)出,即便是竇夫人過去請安,也都是坐車過去,然后坐車回來,兩家各過各的日子,許多人心照不宣。又因賈璉年紀(jì)輕輕就白得了舉人功名,賈珠卻仍在苦讀,情分愈淡,若不是賈母猶在,賈赦早就要求分家了。 這么些年下來,兩家面上雖和氣,在賈母跟前說話行事卻是針鋒相對,尤其是大房,竇夫人和賈璉、陳嬌嬌夫婦恨不得立刻因此分家,因此陳嬌嬌說話毫無避諱。 賈政一房并不想和大房作對,畢竟分了家,他們沒有任何好處,只能步步退讓。 因此,大房行事往往讓人覺得大房未免有些咄咄逼人。 陳嬌嬌偶然有一回聽到下人嚼舌根,得知這般說法后,她頓時(shí)冷笑不已,鳩占鵲巢的成了旁人同情憐憫受到他們大房欺凌的好人,他們這一房名正言順的榮國府之主只因不忿二房管家,卻成了惡人,忒會顛倒是非了。 聽了陳嬌嬌的話,王夫人面色微微一變,旋即笑道:“這是怎么說?先大太太的陪嫁之物落在周瑞家的手里了?我竟不知道。難道周瑞家的瞞著我做了什么事情不成?璉兒媳婦,這件事的來龍去脈你只管跟我說明白了,我回去打發(fā)她去給你們磕頭賠罪。這對鐲子你收回去,周瑞家的有了不是,哪能讓你拿首飾給她的道理?” 陳嬌嬌微笑道:“哪里是周瑞家的不是,該怨我們趙嬤嬤才是,怨趙嬤嬤別的鐲子不戴,偏戴著先婆婆的陪嫁之物招搖,周瑞家的看上了,夸贊不絕,又有人起哄,不經(jīng)趙嬤嬤同意就褪了去。因此,這一回我們太太好生說了趙嬤嬤一頓,命我將鐲子找回來。” 竇夫人訓(xùn)斥趙嬤嬤的事兒沒有發(fā)生,甚至竇夫人至今還不知道此事,陳嬌嬌只借其名罷了。她們婆媳二人都是極聰明,又都極親密的人,常常借彼此的名兒便宜行事,橫豎都是為了他們大房,自己人替自己頂替算不得什么要緊事,就算王夫人去問竇夫人,竇夫人定然一口應(yīng)承下來說是她吩咐陳嬌嬌的,絕不會讓外人挑出不是。 聽陳嬌嬌說是周瑞家的看上趙嬤嬤戴的李夫人遺物強(qiáng)奪了去,饒是王夫人好似木頭人一般,此時(shí)忍不住紅了臉,暗暗惱恨周瑞家的好事不做,偏留下把柄給大房。早在懷了寶玉那一年自己主仆就留了極大的把柄給大房,周瑞家的竟然不經(jīng)心些。 寶玉等人都皺了皺眉,看向陳嬌嬌,不明白她為了區(qū)區(qū)一個(gè)鐲子何以如此。 賈母往后靠了靠,一手拍著寶玉,一面道:“這是怎么一回事兒?璉兒媳婦你跟我說,我說了給你做主就給你做主。一個(gè)奴才罷了,還叫主子低聲下氣不成?別說周瑞家的拿走了你先婆婆的鐲子,便不是,你開口了,她就得恭恭敬敬地把鐲子送上來?!?/br> 賈母這話聽得陳嬌嬌嫣然一笑,道:“聽老祖宗說的,好像我們仗勢欺人故意挑事似的,不是自己的東西我要來做什么?我們家又不是沒有這些。再說了,沒有主子問奴才要東西的道理。因此今兒個(gè)特特拿我自己的鐲子換回先婆婆的遺物。我這鐲子雖不如先婆婆鐲子上的珠子重,到底比尋常的還重些,只是工藝不同,分量差不多,想來不會叫周瑞家的吃了虧?!?/br> 迎春本是陳嬌嬌的小姑子,湘云是外姓親戚,惜春年紀(jì)小,探春笑道:“想來是周瑞家的瞞著太太呢,這些下人總是狐假虎威的多。二嫂子別急,太太問明白了,知道周瑞家的做所作為,定會還二嫂子一個(gè)公道?!?/br> 聽了探春的話,陳嬌嬌不由得看了她一眼,王夫人面色也和緩了些,對陳嬌嬌道:“三丫頭說得極是,這些事我一無所知。既然周瑞家的做了這些事,我便罰她三個(gè)月的月錢,再叫她去給你和璉兒磕頭賠罪,送上先大太太的陪嫁之物?!?/br> 陳嬌嬌暗暗冷笑,難怪他們大房在竇夫人進(jìn)門前,從來就沒斗過二房,聽聽這些話,一個(gè)個(gè)話里話外都護(hù)著王夫人,此時(shí)此刻賈母和王夫人這對婆媳之間哪有嫌隙?而王夫人哪里就是別人嘴里的木頭人了?言語機(jī)智比別人強(qiáng)得多,一句罰周瑞家的三個(gè)月月錢就絕了別人繼續(xù)懲罰周瑞家的了,她已經(jīng)罰過周瑞家的,別人再罰,就是別人的不是了。 賈母挑眉一笑,慢條斯理地開口,道:“我說是什么要緊事要緊東西,就是一對兒鐲子,咱們是一家人,為這一點(diǎn)子小事生氣,我可就惱了?!?/br> 陳嬌嬌進(jìn)門二年以來,明白僅憑此事,影響不到王夫人絲毫,賈母最疼寶玉,焉能讓王夫人出事。當(dāng)年賈赦夫婦揭破王夫人做下的那些事,何曾見到賈母有絲毫作為?賈母的話完全在她意料之中,不禁笑道:“孫媳只想拿回婆婆的遺物罷了。” 賈母夸贊道:“這才是孝順的好孩子,咱們這樣人家,很不該計(jì)較這些小事?!?/br> 說畢,向王夫人開口道:“你侄媳婦心胸寬闊不計(jì)較,但是周瑞家的做出這樣的事情,實(shí)在是太貪婪了些,連別人手腕上戴的鐲子都眼熱,你總得給你侄媳婦一個(gè)交代。” 王夫人忙道:“老太太放心,我理會得?!?/br> 陳嬌嬌心中愈冷,莫怪賈赦對賈母心懷不滿,單憑此事便知道賈母如何偏心了。幸虧賈璉早就和她交了底,說過榮國府如今入不敷出的窘狀,橫豎早已還了幾十萬兩虧空,榮國府基業(yè)雖多,可是賈璉有心自己掙前程,得了即喜,不得亦無悲。她將蝦須鐲遞在王夫人跟前,面上笑容如初,道:“那就請二嬸娘將這鐲子給了周瑞家的,明兒把那鐲子給我罷?!?/br> 王夫人嗔道:“我說過幾次了,怎能叫你拿鐲子來換?快拿回去,你再這么著,讓我如何自處?我原真心實(shí)意地讓周瑞家的來賠不是,你如此,豈不是讓外人都說我是非不分?” 陳嬌嬌暗想,本就是包庇周瑞家的,哪里就是是非分明? 寶玉坐在賈母身邊,和湘云笑鬧了一陣子,聽了這些話,走到陳嬌嬌跟前,作揖道:“雖然是周jiejie的不是,和太太不相干,但周jiejie是太太的人,太太滿心的歉意說不出口,我在這里替太太給嫂子賠個(gè)不是,好嫂子,竟是別生氣了?!?/br> 在榮國府里寶玉是第一人,除了賈政對他橫眉怒目外,別人誰敢給寶玉委屈受?同輩之人即使陳嬌嬌是嫂子,輕易也不敢受禮,尤其是當(dāng)著賈母的面兒,忙閃身避開,又還了一禮,道:“哪能當(dāng)?shù)闷饘毿值芴娑鹉镔r禮?快別如此,竟是折了我的壽。老太太原說了,一個(gè)鐲子罷了,一點(diǎn)子小事,很不必計(jì)較,我已不計(jì)較了?!?/br> 寶玉笑道:“我那里有好些金銀鐲子呢,嫂子若喜歡,只管挑去。” 陳嬌嬌淡淡一笑,道:“難道我還缺鐲子不成?” 她情不自禁地看了寶玉一眼,好好的爺們,身邊怎么有釵環(huán)珠釧?她本道寶玉喜吃胭脂的行為已經(jīng)格外奇詭了,原來還愛這些。瞧了瞧寶玉身邊的襲人等丫鬟,陳嬌嬌登時(shí)了悟,必然都是討這些丫頭們的歡喜了。別人家都是姑娘千嬌萬寵,身邊二三十個(gè)丫頭婆子服侍,在榮國府里卻是顛倒過來了,寶玉身邊二三十個(gè)丫頭婆子,而三春姊妹身邊大小只有兩個(gè)大丫頭和四五個(gè)灑掃房屋來往使役的小丫頭,外加四個(gè)教引嬤嬤,一個(gè)乳母,余者再也沒有了。 湘云笑嘻嘻地說道:“二嫂子自然不缺鐲子,只不過二哥哥也是一番好意。二哥哥最厭那些婆子,果然是不好的,做出這些事來,惹得二嫂子生這么些氣?!?/br> 聽了她這話,陳嬌嬌望她一眼,沒有言語。 迎春道:“嫂子想找回先太太的遺物,本心是極好的,拿鐲子換,才是咱們家的體統(tǒng),若是嫂子不拿這鐲子出來,傳出去倒叫外人小瞧嫂子了。因此,嫂子這鐲子太太只管收下,回頭打發(fā)人把我們先太太的東西還給哥哥嫂子便是,也是皆大歡喜的事兒。” 陳嬌嬌笑開了臉,道:“正是這么個(gè)道理?!?/br> 史湘云挽了挽衣袖,伸手羞迎春,道:“這時(shí)候倒是顯得你們姑嫂親密了?!?/br> 迎春性子溫柔,雖不愛與人計(jì)較,卻也不愿平白受人如此言語,輕笑道:“我們本就是極親的姑嫂,幾時(shí)不曾親近過了?云meimei這話好沒道理?!?/br> 陳嬌嬌笑道:“正是,姑嫂本就是極親密的,難道史大姑娘將來和叔嬸哥嫂不親不成?”史湘云之父雖是長兄,但是葉氏進(jìn)門多年才得史湘云,反倒是史鼐在史湘云之前有了兒子,女兒卻比史湘云小一些,因此史鼐之子是史湘云堂兄。 陳嬌嬌素知史湘云和叔嬸不親,故有此語。 史湘云聽了,頓時(shí)低頭不語。 史湘云住在賈母這里比迎春住的時(shí)間還長些,賈母疼她遠(yuǎn)勝迎春、探春、惜春三姐妹,在賈府中的地位僅次于寶玉。竇夫人和陳嬌嬌在東院當(dāng)家作主,雖然迎春仍舊住在這里,但是她們婆媳二人三不五時(shí)地接迎春回東院,按年紀(jì)迎春已經(jīng)九歲,再過二三年議親,許多事情都該學(xué)將起來了,不能只陪賈母解悶兒。 陳嬌嬌很不解賈母的心思,三春姐妹在她這里,都是只跟著李紈誦讀針黹,所謂上學(xué),只是認(rèn)得幾個(gè)字,余者一概沒有教導(dǎo)過,雖有教引嬤嬤,實(shí)際上也沒教過什么。 陳嬌嬌頗喜迎春溫柔嫻靜的性子,從來不和人紅臉,吃穿住行只有盡讓的,有這樣的小姑子,做長嫂的放心,沒有煩惱的時(shí)候,也沒有爭吵的事兒,她又是竇夫人親自撫養(yǎng)長大的,情分非比尋常,自然都盼著迎春平平安安地長大,安安穩(wěn)穩(wěn)地嫁人。 迎春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母親嫂子如何待她,她心里明白,感激得很,早就憂心竇夫人的病情了,幾次想去侍疾,偏生賈母這邊走不開,只得暗暗忍住。今日陳嬌嬌為了鐲子過來,探春比自己年幼,尚且替王夫人說話,她難道不能護(hù)著自家嫂子?因此方有上面等語。她久住賈母院中,許多事看在眼里,只是不說出口罷了。 賈母道:“云丫頭還沒嫂子呢,說這些做什么?別牽扯其他人?!?/br> 陳嬌嬌笑著稱是,迎春也站起來答應(yīng)了。 最終,陳嬌嬌到底沒收回蝦須鐲,直接放在了王夫人椅子旁的小幾上。以鐲換鐲,傳出去她的名聲也好聽,她可不想因舍不得蝦須鐲就落個(gè)臭名。王夫人說她的,自己做自己的,蝦須鐲自己放在這里了,給不給周瑞家的都由王夫人做主。倘若自己如此舉動還有人說自家橫行霸道,那她就真真是無話可說了。 服侍賈母并寶玉湘云三春等吃完飯,陳嬌嬌別過眾人就回梨香院了。 望著陳嬌嬌的背影,賈母輕輕嘆了一口氣,她想著一家人和和氣氣地過日子,怎么就這么難呢?她原本還當(dāng)陳嬌嬌是個(gè)穩(wěn)重的,如今看來,也是個(gè)不省心的。進(jìn)門二年,沒少附和著竇夫人,處處挑王夫人的不是,對此,賈母看在眼里,并不在意,橫豎不能讓王夫人一家獨(dú)大,該讓人壓一壓,但是長久如此,闔府不睦,這就不妥了,難免對寶玉不好。 賈母忽然想起鳳姐的為人來,那樣伶俐知趣的人物,常常討自己歡喜,如今又生了一女,福分比陳嬌嬌大,若是當(dāng)初進(jìn)了門,必然聽自己的話,亦不會和嫡親的古墓王夫人鬧得如此不好看。一念及此,賈母竟有些后悔了。 迎春等姐妹皆不知賈母所想,恐賈母惱了陳嬌嬌,忙上來湊趣解勸。 寶玉最是個(gè)憐香惜玉的,他本不喜周瑞家的那些被男人熏染了的老婆子,倒替陳嬌嬌說情,不一會就哄得賈母眉開眼笑,一時(shí)又想到賈敏這回竟時(shí)隔數(shù)月不回信,寶玉和黛玉的事兒一點(diǎn)影兒都沒有,賈母不禁長嘆一聲,稍覺落寞。 湘云笑道:“老祖宗想什么呢?說出來叫我們聽聽,好替老祖宗想法兒?!?/br> 寶玉關(guān)心賈母,亦有此問。 賈母看了他們一眼,忽而一笑,道:“我想你們姑媽和表妹了,一晃眼,就是十幾年,天各一方的,不知道現(xiàn)今是什么模樣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