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jié)
林睿不答反問道:“你的打算是?”他和俞恒相交十年,比別人更明白俞恒的性子,他雖非有仇必報的性子,但是惹到兩家顏面,他從來都不是心慈手軟的人。 俞恒緩緩地點了點頭,道:“正是這般?!?/br> 林睿擺擺手,笑道:“如此一來,倒顯得咱們兩家寬宏大量,也不會讓人說咱們不饒人?!?/br> 早在聽說黛玉在榮國府受委屈時,俞恒就有了主意,先前他和黛玉名分未定,所以不曾動作,現今卻不必擔憂了。等到新科進士職缺下來,狀元是從六品修撰,榜眼和身為探花的林睿是正七品編修,俞恒在封爵之外,則被點為翰林院庶吉士,行走于御前,起草詔書等。 俞恒上班頭一日,便被長慶帝叫到跟前,他雖為庶吉士,但卻是一等公,故今日穿著一等公爵服色,又得長慶帝如此恩寵,不知多少人羨慕。 而林睿和狀元、榜眼并其他點進翰林院的進士兢兢業(yè)業(yè)地請教老翰林們。狀元榜眼二人皆是寒門學子,狀元年已四十,榜眼亦有三十有五,正值壯年,他們一躍龍門,但畢竟出身寒薄,行事難免束手束腳,反倒是林睿向各人問好后,請教問題,如魚得水。別人都知林睿的出身,況且翰林院中又有林如海兩三個摯友在其內,誰都不敢給他使臉色。林睿卻不吃獨食,拉著狀元探花一起,后者自然感激不盡。 卻說俞恒下班時,六部官員相繼出來,他忽然走到賈政跟前,含笑道:“久聞政公清正之名,且剛直不阿,今有一事意欲同政公商議,不知可清閑否?” 見狀,許多官員都停下了腳步。 本來林家和賈家都壓住了那日寶玉的言語,不管如何,涉及到林家千金,總不好宣揚太過,況賈母等人亦不愚蠢,傳出去叫人知道對寶玉亦不好,然而賈家的人愛嚼舌頭,泄露了出來,一傳十十傳百,漸漸的都知道了。這些日子以來,林家和俞家一直沒有動作,雖有人知曉林家是因賈政早就登門致歉的緣故,但是俞家卻不是,心里都在想他們該當如何,沒想到俞恒上班頭一日,就來找賈政,各人如何不好奇。 作為俞恒的叔叔,俞秋畏懼俞恒天煞孤星的名聲,但是俞恒和林家千金議親后,并沒有克著她,心里覺得十分納罕,又見俞恒封了一等公,有心修好,正欲找賈政的煩惱,他也是俞家人,哪里能饒過寶玉,今見俞恒這般,笑道:“有什么事和賈大人說?” 俞恒神情不變,道:“圣上命我拿幾部書給政公?!?/br> 俞秋聽了,大為好奇,忙開口詢問,其他人也都側耳傾聽。 俞恒看了眾人一眼,看到他們一臉期盼等待自己詳說,突然閉上嘴,卻不吐露出來了,只看向賈政,道:“政公,事關圣上所賜之書,可否請政公移步?” 賈政見到俞恒過來時,早已心神不定,聞聽此語,忙道:“是?!?/br> 二人走到略僻靜處,仍在眾人目光所到之處,俞恒笑道:“雖然圣上命我拿書給政公,但是卻非御制,我只好回家一趟,家中正有這些,政公先回府中等候如何?我少時便至。” 賈政惶恐道:“該當下官去請回圣上所命之書才是?!?/br> 看著賈政鬢邊的銀絲,俞恒眸光閃動,笑容如初,并沒有半點凌人的傲氣,道:“寒舍正在修繕,十分不便,況政公乃為長者,焉能讓政公親自登門?若是那樣,竟是我放肆了,我看就這么定了,按著我先前說的,政公先回家等候?!?/br> 賈政只得答應一聲,先行回家。 眾人隱隱約約聽到這里,愈加好奇了。 俞秋的宅邸和俞公府在同一條街上,同路而行,他見眾人不曾上轎,抓耳撓腮都想知道俞恒口中的書是何書,便含笑開口詢問。 三家雖已分家,但是打斷骨頭連著筋,同姓俞,俞恒早已非幼時冷若冰霜的孩童了,待人處事圓滑了幾分,聽俞秋問,搖頭輕笑,說道:“叔叔以為是何書?不過是尋常的書罷了,若是叔叔好奇,明日不妨向政公詢問。” 說畢,向眾人團團抱拳,騎馬離開。 剩下眾人面面相覷,可巧見到林睿悠閑自在地落在后面,連忙有人叫到跟前。聽他們說自己和俞恒交好,又是俞恒的大舅子,讓自己問個明白,林睿不禁莞爾,道:“圣人之意豈能容小子胡言亂語?正如俞公爺說的,明兒向舅舅打聽罷?!?/br> 見他如此,眾人只得作罷。 卻說賈政回到府中,不及去給賈母請安,心中惶恐,在家中坐立不安,反倒是賈母不見賈政,十分納悶,打發(fā)人來叫他。賈政只得過去稟告一二,只說俞恒奉旨送書,而非其他。 賈母聞言,卻生了狐疑之心,說道:“好端端的,圣上讓他送什么書給你?咱們家富貴如斯,難道還缺了書不成?想要什么書,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兒?他送書,又不是圣上欽賜,能是什么寶貝?又是何意?” 彼時元春待嫁,迎春早帶著惜春回了東院,唯獨王夫人婆媳和探春寶釵在跟前,王夫人憂心忡忡地道:“老太太,莫不是俞公爺記恨那日的事情?” 寶釵和探春不由自主地看了彼此一眼,也生出此心。寶釵因早先薛姨媽常和王夫人說金鎖得有玉的方可正配,心里覺得好沒意思,然而她天性孝順,故常來賈母跟前奉承,而探春則想到自己和黛玉、湘云皆是同年而生,她們兩個都有了人家,一個是衛(wèi)將軍的嫡長子,才貌雙全,一個是俞皇后的親兄弟,已封了一等公,唯獨自己卻沒人提起,難免有些黯然。 今聽賈政說俞恒將至,寶釵和探春都怕和王夫人說的一樣,若是他們斤斤計較,可怎么好?榮國府雖有舊日榮光,可到底比不上深受當今器重的一等公國舅爺。 賈母臉上閃過一絲擔憂,隨即道:“姑老爺和姑太太都是厚道人,早先老爺去賠了罪,寶玉也已經受到了教訓,上回睿哥兒請表兄弟吃酒,唯獨沒有請寶玉,如今已經出了氣,他們若是再記恨,便是他們的不是了。想來俞公爺確實有書給老爺也未可知?!?/br> 賈政微微一嘆,只好如此了。 片刻后,聽說俞恒到了,唬得賈政連忙迎了出去。 請至前廳,俞恒命身后小廝捧上幾部書,道:“政公,當日之事亦有耳聞,然政公剛直,已親自登門向岳父賠罪,足見政公之為人。今日圣人問起,我亦替政公好言,乃云讀書能明理,因此圣上便命我搜羅禮記等書,與其說與政公,不如說給令公子。想來多讀書后,令公子假以時日不必再像從前那般肆無忌憚,語出驚人,險致兩家失和?!?/br> 見到那幾部書,賈政臊得滿臉通紅。 雖說不止禮記一部,但是以禮記為首,不就是說寶玉行事無禮? 賈政愈加惱恨寶玉的行事,卻不敢露出,連忙躬身對俞恒說道:“多謝俞公爺為下官美言,原是犬子無禮,累及府上和meimei家。俞公爺放心,下官一定給俞公爺一個交代?!?/br> 俞恒擺手道:“不必了。我早說過,政公已責罰過令公子,我今日來,亦不是追究到底,不過是想著府上和岳父家的情分,不忍政公為令公子帶累,這才送書過來。若是今日我登門來,政公卻責罰令公子,傳將出去,豈不是我的不是?說我心狠手辣,沒有容人之量?” 賈政滿臉冷汗,連道不敢。 俞恒靜靜看了他片刻,輕笑道:“政公兢兢業(yè)業(yè),盡忠保國,圣上十分明白,不必如此不安。我來,亦不是問罪政公。不知令公子可好?我倒想見一見?!?/br> 賈政聽了,忙命人去叫寶玉過來,全然不顧寶玉的傷勢。 寶玉近來大好,每日襲人晴雯等丫鬟相伴,寶釵探春常來探望,既不必上學,也不用再受元春諄諄教導,竟是樂業(yè)得如同置身仙境,雖已痊愈,仍舊假作未好,免得見到賈政受其逼迫。如今正摘了一籃子鮮花做胭脂膏子,聽說賈政找自己,頓時嚇得魂飛魄散。 寶玉不敢違抗,先打發(fā)人去告訴賈母一聲,然后方換了衣裳,往榮禧堂前廳去。 看到寶玉儀容俊俏,風姿不凡,一身八成新的衣裳也不顯得奢華,一舉一動,十分不俗,兼言談有致,并不似在黛玉跟前那般唐突的無知小兒。俞恒忽然想起林睿評價寶玉的說法,在外人跟前循規(guī)蹈矩,人人稱贊喜歡,然于自己人跟前,便是十分放誕,肆無忌憚,因此他在自己跟前半點兒不曾失禮,風度翩翩,端的是一位濁世佳公子。 俞恒的形容非寶玉素日所喜,待知便是他和林meimei定親,寶玉心中先添了三分不悅,只是看到賈政對他十分恭敬,不好流露出來,請過安后,站在下面。 俞恒打量片刻,又問了幾句話,向賈政笑道:“令公子當真是龍駒鳳雛,非我妄語,若是好生教導功課,來日必定雛鳳清于老鳳聲,前程不可限量。今春府上璉二爺高中進士,正在候缺,按令公子之天資,肯下功夫的話,怕是有過之而無不及?!?/br> 賈政聽了,卻是有些驚喜,連忙道:“犬子粗鄙,不敢當俞公爺之贊。” 俞恒笑而不語,旋即便告辭了,賈政親自相送出去,吩咐寶玉道:“不許動!” 寶玉臉色登時一變,心里害怕,但是見賈政回來后沒有責備自己,而是叫自己明日起始開始早起去家塾中讀書,又說等他下班回來親自過問功課,寶玉暗暗叫苦,他最怕見到賈政,以后日日相見,可怎么好?好似孫悟空頭上有了緊箍咒一般。 賈政瞥見禮記等書,暗恨寶玉不知禮,再見寶玉面上似有不樂意之色,不由得大怒,冷笑道:“你竟不愿意?我怎么養(yǎng)了你這個不肖的孽障?因你哥哥沒了,大家都寵著你,你看看都做了什么勾當?竟咒起嫡親的姑父姑母來!虧得你姑父姑母厚道,并不曾十分追究,不然我有何顏面再見他們?如今再不好好管教你,怕是弒君殺父的事兒都能做得出來!” 寶玉聽這話厲害,兼之已經受到責打了,哪里還敢反駁,唯唯諾諾地應是。先前一事寶玉并未放在心上,然挨了打,又常有人在耳畔羅唣,也便知道了其中厲害,心里正后悔,不該如此唐突,令黛玉再不肯上門。 賈政喝道:“你還站著做什么?還不快快把這些書拿回去通讀,明日我便考校你!” 寶玉望了幾上的厚厚一摞書籍,不覺為之頭痛,但看到賈政如此神色,十分堅定,沒有轉圜的余地,只得命小廝捧著回去,送到房中后,再向賈母問安。 賈母等人聽說賈政叫寶玉過去,心中擔憂,見寶玉平安回來,細問詳情,方放下心。 榮國府的事情原瞞不過外人,再者已有許多人十分好奇俞恒的動作,不過一兩日,便已知曉俞恒登門送的竟是禮記等書,而非問責,不由得暗暗叫好! 俞秋對俞科嘆道:“恒兒已長成矣,這樣的手段,誰能挑出不是?” 俞科亦在打聽此事,聞聽俞秋言語,低頭想了想,滿目贊嘆,道:“恒兒并沒有仗勢欺人,也沒有責其失禮,彰顯了氣量,非睚眥必報的小人,但是送上禮記,又借圣上之勢,這便說明賈家行事不妥,賈寶玉放肆??上зZ家恐怕沒人想得到罷?” 俞秋道:“賈家若能想得到這些,賈政早就升遷了,而非員外郎。我料想,只怕賈政還在暗暗慶幸恒兒沒有言語和氣沒有追究寶玉之過呢。” 俞科嘻嘻一笑,對于林如海,他佩服得五體投地。這是什么樣的人物?教導出一個又一個人物出來?先前賈政賠罪,林家沒有追究,已是心胸寬廣氣量宏大,若是認為他們軟弱可欺,偏生隨后林睿宴請賈家子弟,唯獨沒有寶玉,這便是向眾人表明林家再無寶玉這個親戚,日后寶玉行事,不管如何,林家絕不會出手相助。如今俞恒似乎是沒有出手,但是細細想來,卻比出手了更好,只送書一項,明明他說賈家無禮,外人卻只能說他好。 林如海聽說,淡淡一笑,就此丟開,他還沒上任,不知外面事。唯獨林如海清楚,俞恒登門過后,以賈政的性子,寶玉必定處于水深火熱之中,而外人不知。 寶玉不喜讀書,從前上學就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詩經都沒有念完,后來因秦鐘方去上學,為的也不過是風花雪月,等到秦鐘挨打,秦可卿病重,便再也不去了。這么些時候不曾上學,功課早就撂下了,四書尚未讀完,當初賈政在他和秦鐘上學時令他一氣讀熟,讓先生講通,如今他竟還是大半夾生,賈政檢查時,氣了個倒仰,親自拿著戒尺打了手心,又布置功課給他。功課完不成,賈政繼續(xù)懲罰,常日疊加,寶玉處境艱難,沒一日不受罰。 對于寶玉讀書,元春最是贊同,反勸阻了賈母和王夫人,闔家只有寶玉這么一個命根子,他若不長進,將來誰肯扶持他出仕?又如何光宗耀祖?因她言之有理,不日又是王妃,賈母和王夫人雖心疼寶玉,但見賈政鐵了心,也只好妥協(xié),只賈母再三不許賈政打寶玉。 可是賈政每每見到寶玉功課不足,言語多有無理驚人之處,長此以往,必生禍患,反而愈加惱怒,暗暗加重了懲罰,見寶玉意欲請賈母做主時,發(fā)狠道:“你若去打攪老太太的清靜,明日我就送你去國子監(jiān)讀書!” 在家塾里讀書,寶玉尚且能常見父母姊妹,仆從成群,若是去了國子監(jiān),那里的人個個滿嘴里之乎者也,均是國賊祿鬼之流,竟是熏臭了自己,反不如在家里。寶玉不愿意離家去國子監(jiān),他素懼賈政嚴厲,恐賈母維護自己,自己反而挨打更重,聽了賈政的狠話,只能含淚不語。心疼得襲人晴雯等丫頭不知如何是好,也不敢告訴賈母,襲人只能婉轉告訴寶釵,寶釵亦擔憂賈政責罰太過,反而害了寶玉身體,不好繼續(xù)用功,措辭一番,說給賈母知道。 賈母聽了,不顧賈政在書房教導寶玉,顫巍巍地拄著拐杖過去,果然看到寶玉正在挨打。因恐打在手心容易看出來,賈政手持戒尺,擊于其臀,戒尺實心厚重,痛得寶玉咬著手帕子不敢吭聲,面白氣弱,竟是比挨二十板子更甚。 賈母隔窗痛罵賈政,然后掀了簾子進去,罵得賈政跪在地上磕頭,方帶寶玉回來,送回房間靜養(yǎng),再不許送寶玉去上課。 這邊事了,東院賈赦那邊卻又鬧出事情來,父子不和。 ☆、第081章: 原來賈璉從林家出來后,在候缺的時候,經過深思熟慮,覺得林如海的建議極好,因前年就是春闈,有一批進士才得用,尚有許多仍舊滯留京城,苦尋門路,今年的空缺更加少了些,現今只有一甲和二甲二三十名進士的官職已下,他自己的還沒有動靜。 以賈家的權勢,賈璉絲毫不擔心自己的前程,就算朝廷上忘了自己,他依靠家中,隨意就能謀個好缺,只是在告知賈赦夫婦自己打算的時候,遇到了難題。 賈璉和陳嬌嬌夫妻情深,外放的時候帶陳嬌嬌母子一起上任,陳嬌嬌固也遂意,竇夫人亦覺理所當然,她現今只賈璉一個嫡子,哪能不盼著兒孫滿堂?唯有賈赦舍不得孫子隨賈璉夫婦上任,尤其是賈芾,因此便爭執(zhí)開了。 賈赦恐自己和賈璉的爭吵驚住了孫子,便命人將兩個孫子帶下去交給陳嬌嬌,然后嚷道:“你和你媳婦一起去上任,我無話可說,正盼著你們多給我生幾個孫子呢,但是不能把芾哥兒帶走。我疼了芾哥兒這么幾年,你帶了他走,豈不是剜了我的心?” 聽了賈赦的話,賈璉有些為難,他相信竇夫人能教養(yǎng)得好兒子,奈何他怕賈赦言傳身教,反倒讓賈芾學了一身紈绔習氣,況且賈芾年紀還小,賈茂更小,他若是外放,一去幾年,哪里舍得將兒子放在京城里?不僅他舍不得,就是陳嬌嬌也不愿意離開兒子,只好看向竇夫人,祈求竇夫人替自己說服賈赦。 竇夫人從容不迫地問賈璉道:“你怎么就想著外放了呢?” 賈璉沉吟片刻,將自己和林如海的話娓娓道來,末了說道:“雖然咱們家依舊興盛,旁人不敢惹咱們,可是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到芾哥兒這一代就是第五代了,而東府蓉哥兒年紀只比我小幾歲而已,咱們須得有備無患。說句不好聽的,二房里做的那些事,因咱們家權勢在,沒人敢說什么,倘若將來有一天敗落了,這些都是罪名,免不得連累咱們,尤其是老爺,兼他們行事那樣放肆,兒子怎敢留芾哥兒在京城?” 賈赦心頭一凜,臉上變色,顯而易見,他也想到了寧國府和王夫人做的那些事。賈赦沒本事,但是這些年經妻兒熏陶,也知道一些厲害了。 賈璉見他有些動容,立即打蛇隨棍上,道:“老爺疼孫子,兒子心里明白,可是老爺想想,難道咱們一房一輩子龜縮在東院里不成?兒子也想讓芾哥兒兄弟出門見識見識呢。說來可笑,偌大的榮國府,房屋幾百間,偏生老爺太太卻住在馬棚子后頭,好處咱們沒得,若是入了罪,卻因老爺是一家之主而首當其沖,豈不冤枉?兒子心里想著,在外面建功立業(yè),若是能得圣上青睞,先將咱們家從中撈出來,免得賠進去?!?/br> 賈赦嘟囔道:“你出門就是了,也不必非得帶著芾哥兒,你在京城長到如今,誰不說我教子有方?雖然我并沒有教你什么,對此心有愧疚,可是還有你姑父呢,未必不會伸手,這樣一來,他在京城里學些眉眼高低,不是比在那些窮鄉(xiāng)僻壤強?留在京城,才能長見識?!?/br> 賈璉扶著額頭,無奈地道:“老爺忍心讓我們父子相隔千里?” 賈赦哼了哼,道:“難道你就忍心讓我們祖孫天各一方?也太狠心了些。芾哥兒現今在我身邊,我何曾委屈過他?” 賈璉默然不語,想來是隔代親的緣故,賈赦對于自己十分嚴厲,幼時非打即罵,但是對于賈芾,卻是愛如珍寶,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都摘下來。這些年,賈芾每常從賈赦房中出來,總會帶許多好東西孝敬自己和陳嬌嬌,無不是稀世罕見之物,當然他煞有其事地說明了,讓陳嬌嬌給他收好,等他祖父將來老了,用來孝順祖父。 推己及人,賈璉微微嘆息,自己不舍賈芾,賈赦當然也一樣。只是如此一來,卻是兩難了,他既不想賈赦和賈芾分別,卻也不想自己和賈芾分別。 賈芾幾乎是在賈赦和竇夫人跟前長大,俗話說養(yǎng)兒防老積谷防饑,竇夫人和賈璉親密乃因此,自然賈芾亦如此,她也舍不得賈芾隨著賈璉夫婦離開,但是她十分明理,知道賈璉和陳嬌嬌為人父母,不愿兒子遠離,免得太過疏遠。 竇夫人嘆道:“若是咱們一家子都能外出就好了,偏生老爺襲了爵,雖無實權,也得留在京城,無旨不得擅離?!?/br> 賈赦眼前一亮,隨即暗淡下來,哼道:“好歹有個爵位,將來要傳給璉兒,按規(guī)矩,我死了,璉兒能襲三等將軍呢,況且我也只有這么個爵位才能讓我立足京城,沒了爵位,我就是一個白身,快別說這些話了,我可沒想過辭官。” 賈璉失笑,心想若是一等將軍不是爵位,賈赦辭官在家做老太爺反而好些,偏生是個爵位。他明白賈赦遲遲不肯離開榮國府的原因,不管嘴里說得如何豁達,心里卻還惦記著榮國府的家業(yè),以及賈母積攢了五六十年的梯己。賈赦時常說,賈母嫁進賈家時,賈家正是極之榮華的時候,又當家作主這么多年,不知道攢了多少好東西,哪能只給寶玉一個。 竇夫人無計可施,索性不管了,道:“這是你們父子兩個的事情,你們自己商量個章程出來罷,芾哥兒留在京城,我歡喜,亦好生教導,若是出京,我也任由你們?!?/br> 賈璉望向賈赦,滿臉祈求。 賈赦扭過頭不理,賈璉模樣兒生得再英俊倜儻,也不如大孫子玉雪可愛。 陳嬌嬌在梨香院里聽說他們父子互不相讓,摟著兒子的手不禁緊了緊,這一外放,最少一任是三年,而按著賈璉的想法,卻想在外面多打拼幾任,品級高些再進京,她豈能放心把兒子放在京城,連定親成親都見不得? 賈芾依偎在陳嬌嬌懷里,問道:“爹爹mama要出門,祖父舍不得兒子跟著離開?” 陳嬌嬌一怔,低頭看著兒子黑如點漆的眸子,詫異道:“你知道了?” 賈芾點了點頭,煞有其事地嘆了一口氣,道:“父親和祖父吵得臉紅脖子粗,兒子出來之前就聽明白了。不過,兒子也舍不得離開祖父,咱們就不能帶祖父一起離開么?到時候咱們一家人還能在一起,就算祖父沒有本事教兒子讀書,兒子也不怪他?!?/br> 陳嬌嬌聽了,撲哧一笑,道:“哪里那么容易一起離開?!?/br> 賈赦身上還襲著一等將軍的爵位,這就不能出京,除非賈赦自己愿意在這把年紀爭氣些,謀個和賈璉在一處的缺兒,哪怕是稀松平常不要緊的官職,他們還是能同住一處。想到這里,陳嬌嬌不由得面露喜色,帶著賈芾去東院請安,說了自己的想法。 賈赦和賈璉依舊各執(zhí)一詞,聽了陳嬌嬌的說法,頓時目露精光。 竇夫人撫掌笑道:“這倒是一個好法子,人常說老驥伏櫪志在千里,老爺現今想辦實事了,又不是什么勞什子要緊肥缺,自然輕易能弄到一個官職,只要和璉兒在一處,咱們就能一起出京。只是,老爺在京城是一等將軍,卻沒有辦過公務,未必能得到品級高的職位?!?/br> 賈赦揮揮手,道:“我又不曾辦過正經差事,哪有本事接手?還是清閑些,只拿俸祿不管事的好。細想想,媳婦的想法倒也有理,只是咱們就這樣離開榮國府,我卻不甘。再者,父母在,不遠游,游必有方,老太太這么大的年紀了,能讓我和璉兒一起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