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于宣宗出家的寺院，有河南淅川香嚴(yán)寺、浙江海寧安國寺兩說。香嚴(yán)寺傳說稱，宣宗在該寺出家七年，當(dāng)是夸張；如果其真的出家云游，按諸筆記所載，多稱其游歷江表，在浙江海寧安國寺出家的可能性更大。宋代筆記中多有此記載。但在武宗會昌末年，他應(yīng)該返回了長安。因為會昌六年三月一日武宗病危，這一天他被宦官擁立為皇太叔，即在此之前已恢復(fù)親王身份。

    武宗沒兒子，在其將死時，宦官們商量著立個好擺布的人為帝。這是他們選擇宣宗的原因。但繼位后宣宗出色的施政手腕使宦官和大臣瞠目結(jié)舌。

    宣宗早年信佛，晚年信道，同時又親近儒士，常常與大臣討論問題。他愛惜人才，常于殿柱上題寫秀才、舉人和進士的名字。他與大臣的關(guān)系非常和諧，每有大臣外出，他總會寫詩贈送。在接見臣子前，總是更衣洗手，整理裝容。他處理政務(wù)夜以繼日，從不懈怠。若有奏章涉及朋黨，他會偷偷焚燒掉。

    宣宗十分勤儉。

    在唐朝，后宮生活中有一個習(xí)慣，皇帝與妃子同房時，必用龍腦香、郁金香點綴地面，宣宗廢除了這一yin逸的習(xí)慣。他所穿的龍袍，往往是洗過多次的；每天的餐飯，也不過三四個菜。有一天，皇后患病，召御醫(yī)上湯藥，及治愈，宣宗從自己的袖子里取出幾兩金子，塞給御醫(yī)，說：“不要讓內(nèi)官得知，若知道了，恐怕會有諫官上疏呀?！被实勰米约旱乃椒垮X感謝醫(yī)生，但又擔(dān)心這樣做會為諫官所阻，惶恐中道出其可愛的形象。

    當(dāng)然，有時候他也會發(fā)脾氣。

    有位官員叫孟弘微，很自大，有一次，宣宗與大臣議事，孟插嘴：“陛下何以不知有臣，不以文字召用？”陛下您怎么不知道有我這么個人呢？為什么不因我出色的文字才華而叫我當(dāng)翰林學(xué)士？宣宗怒道：“卿何人斯，朕耳冷，不知有卿！”皇帝說，你誰??？我耳朵冷，不知道有你這么個人！轉(zhuǎn)天，宣宗對宰相說：“此人太過狂妄，隨便就要當(dāng)翰林學(xué)士，想得太容易了吧！”

    宣宗勤政，事必躬親，明察秋毫。

    在那個時代，宣宗確實想為這龐大的帝國做些事，扭轉(zhuǎn)一下帝國大廈的頹勢，哪怕延緩一下它倒塌的速度也好?？赡荷阎?。在他做皇帝的第十個年頭，一個詩人踏上長安城南的樂游原，寫下同名詩：“向晚意不適，驅(qū)車登古原。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詩人回望長安，看到它浸于一片燦爛而詭譎的晚霞中。

    大中十三年間，可謂唐朝最后一抹輝煌。

    這是帝國的龐大暮色，也是宣宗自己生命的暮色。因為在大中末年，那些不男不女的習(xí)慣性弒君的陰影再一次在竊竊私語中覆蓋了大唐皇帝。

    前面我們說過，宣宗繼位后就開始追查害死父親憲宗的宦官陰謀集團。憲宗被宦官王守澄、陳弘志謀弒時，宣宗只有十多歲，但此事對他的震撼是巨大的。憲宗死后，很多涉案者都逍遙法外。宣宗心里埋下一顆種子：假如有朝一日登上帝位，將不惜一切代價把弒君者全部懲處。為此他韜光養(yǎng)晦，忍辱負(fù)重，最終騙過宦官并巧借其力成為帝國皇帝。直接弒君的王守澄、陳弘志在文宗年間已被殺，于是宣宗就把所有跟他們有密切關(guān)系并涉嫌弒君案的宦官一個個處決，最后連郭太后也沒放過。

    郭太后是郭子儀的孫女，升平公主與郭暖的女兒，嫁給憲宗為妃，生了后來的穆宗，但與憲宗感情極僵，憲宗一度欲廢除穆宗的太子地位，在這種情況下，坊間傳說郭妃與穆宗一起聯(lián)合宦官，策劃了元和十五年的弒君案。對此宣宗自有耳聞。所以他稱“長慶（穆宗年號）之初，亂臣賊子”，一口一個“元和逆黨”，后來把穆宗的靈位也驅(qū)逐出太廟。

    宣宗繼位后，郭太后是很惶恐的。有一次，她想跳樓自殺，把不孝的責(zé)任推給宣宗，幸虧被宮女所攔，沒有死成。宣宗聽說后大怒，隨后沒幾天，郭太后就暴死了?！皯椬诨实坳恬{之夕，上雖幼，頗記其事，追恨光陵商臣之酷。即位后，誅除惡黨無漏網(wǎng)者。時郭太后無恙，以上英察孝果，且懷慚懼。時居興慶宮，一日，與二侍兒同升勤政樓，依衡而望，便欲殞于樓下，欲成上過。左右急持之，即聞于上，上大怒。其夕，太后暴崩，上志也?！边@是晚唐最重要的史書裴庭裕所寫的《東觀奏記》里的記載。

    “上志也”，換句話說，宣宗賜死了具有重大涉案嫌疑的郭太后。

    雖快意了恩仇，但宣宗也不得不面臨一個危險局面。這危險仍然來自宦官。主要是新一代掌握著禁軍神策軍的宦官。

    鏟除宦官專政是宣宗上臺后的既定政策。為此，他曾經(jīng)跟宰相令狐绹密談過。令狐绹當(dāng)上宰相跟宣宗的“元和情結(jié)”有直接關(guān)系。

    他是如此地崇敬他的父皇憲宗。

    憲宗曾游青龍寺，宣宗也多次到該寺，“至青龍佛宮，永日升眺，追感元和圣跡，悵望久之”。至于發(fā)現(xiàn)令狐绹，則是因為：有一天，他在延英殿聽政，問宰相白敏中：“當(dāng)年憲宗下葬景陵，忽遇大風(fēng)雨，送葬的人們都急著避雨，只有一山陵使攀著靈駕不動，那是何人？”

    白敏中答：“景陵山陵使令狐楚。”

    宣宗問：“他有兒子嗎？”

    白敏中答：“長子緒，隨州刺史。”

    宣宗說：“有做宰相的才華嗎？”

    白敏中答：“緒小時候患有風(fēng)痹，不能擔(dān)重任；次子绹，湖州刺史，有臺輔之器。”

    就這樣，令狐绹被召到長安，出任翰林學(xué)士，轉(zhuǎn)年就當(dāng)上宰相。雖然宣宗對令狐绹不錯，但后者鑒于“甘露之變”的慘痛教訓(xùn)，沒敢采用激進的辦法對付宦官，只提出了一個保守之策：有罪的宦官，當(dāng)然要懲處，空下來的職位，則不再安放新的宦官。宣宗不太滿意，他親自宣布了一條詔旨：如果軍中將帥出現(xiàn)差錯和罪責(zé)，監(jiān)軍的宦官將擔(dān)負(fù)連坐的責(zé)任。這個措施應(yīng)該說是非常有針對性的。

    在這種局面下，有些宦官坐不住了。

    《新唐書》：“父季實（嚴(yán)遵美），為掖庭局博士，大中時，有宮人謀弒宣宗，是夜，季實直咸寧門下，聞變?nèi)耄錃⒅?。明日，帝勞曰：‘非爾，吾危不免?！痹焊笔??！币簿褪钦f，宦官已經(jīng)開始動手了，只是沒得逞而已。也正是從這時候開始，宣宗發(fā)現(xiàn)身邊那些性別模糊的臉漸漸變得陌生而可怕起來。

    到大中十三年（公元859年）春，宣宗想在朝廷上尋找可以信賴的大臣，商討對付統(tǒng)領(lǐng)神策軍的權(quán)宦的計策。但一談到這個問題，大臣們都顧左右而言他，不愿意參與其中，當(dāng)年“甘露之變”失敗，宦官仇士良誅殺四宰相的一幕似乎就在眼前。宣宗當(dāng)然非常失望，一種巨大的孤獨感籠罩了他。他明白，大臣已習(xí)慣了這種政治框架，宦官喜歡擁立皇帝，就叫他們擁立去吧，誰坐在龍椅上對大臣來說沒太大區(qū)別。

    在這種情況下，宣宗想到跟自己關(guān)系最近的大臣韋澳。

    前一年，韋澳檢校工部尚書兼孟州刺史的，且充河陽三城懷、孟、澤節(jié)度使。《東觀奏記》中有這樣一條極有價值的記載，披露了當(dāng)時宣宗危險的處境和他所采取的措施：“韋澳在翰林極承恩遇，自京兆出為河陽三城節(jié)度使，當(dāng)軸者擠之也。大中十三年三月，魏博節(jié)度使何弘敬就加中書令，上命宣徽南院使王居方往魏博賜麻制，假道河陽。上以薄紙手詔澳，曰：‘密飭裝，秋當(dāng)與卿相見?！渚臃皆唬骸^河陽以此賜澳，無令人知?！臃郊戎粒芤藻泛彩诎?。上七月寢疾，八月晏駕……”

    文宗之后，天下多變，唐史開始一點點空白。裴庭裕在昭宗時代被賦予編撰《宣宗實錄》的責(zé)任。

    修實錄前，裴庭?！白詾閮簳r，已多記憶，謹(jǐn)采宣宗朝耳聞目睹”，撰成《東觀奏記》三卷，以備史官使用。該書內(nèi)容相當(dāng)嚴(yán)謹(jǐn)。按裴庭裕記載，宣宗在感到身邊宦官的威脅后，發(fā)現(xiàn)朝堂上又無人可用，于是派忠心于他的宦官王居方，假借出使河北魏博鎮(zhèn)，中途繞道河陽，給在那里的韋澳帶去親筆信。為了以防萬一，在信中他沒說得太直接，似乎是在向韋澳討?zhàn)B生秘方：“久別無恙，知卿奉道，得何藥術(shù)，可具居方口奏?！彪S后，他又隱晦地告訴韋澳：“秋當(dāng)與卿相見。”

    大唐皇帝竟困頓如此。

    韋澳似乎有些覺察，回信給宣宗：“……方士殊不可聽，金石有毒，切不宜服食?！?/br>
    王居方回來后，把韋澳的書信呈上，宣宗看后“嘉其忠”，向左右展示說：“韋澳有宰相之才，我將召他回來，委以重任?！?/br>
    這一切看上去就非常自然了，韋澳回京也就不突兀了。只是宣宗仍舊低估了宦官的陰險與殘酷。他帶信給韋澳是大中十三年春，到夏六月，宣宗病了，他的后背生了小瘡，但并無生命危險。但宣宗是何等聰明的人物，知道自己這一病，就到了最危險的時候。因為按唐宮的經(jīng)驗，心懷不軌的宦官往往會選擇這時候向皇帝下手，隨后向朝臣宣布皇帝死于疾病。

    宣宗的想象馬上就得到證實。

    有人要動手了。他就是左神策軍護軍中尉王宗實。史上對此人沒有明晰記載，只知道他是宣宗時代的宦官，掌握著神策軍主力。宣宗擔(dān)心的正是此人。就在六月，王宗實借口宣宗染疾不能外出，動用親信軍士與宦官，將其半軟禁起來。宣宗是八月七日被宣布死亡的。六月到八月這兩個多月的時間里，皇帝跟外面的大臣失去了聯(lián)系。

    困頓中的宣宗仍決定發(fā)動最后一擊，他采取了一個冒險措施：用當(dāng)年文宗之策，提拔一派宦官，打擊另一派。他想到內(nèi)樞密使王歸長、馬公儒以及為他送過信的宣徽南院使王居方。在八月初的一天，找了個機會，詔三人入寢宮，告訴他們輔佐好皇子夔王滋，等于給此三人暗示，自己是信賴他們的。

    《東觀奏記》里還有非常重要的一段：“上自不豫，宰輔侍臣無對見者。瘡甚，令中使往東都太仆卿裴詡宣索藥，中使往返五日。復(fù)命召醫(yī)瘡方士、院生對于寢殿，院言可療。既出，不復(fù)召矣?！?/br>
    在這里提到宣宗派出一名信使到洛陽卿裴詡那里“求藥”，只言“往返五日”而沒提結(jié)果。這個叫裴詡的太仆卿在《新唐書》和《舊唐書》中沒有任何記載，是因為官職不顯（太仆卿，負(fù)責(zé)馬政），還是別有原因？長安那么多太醫(yī)，為什么花費多日時間到洛陽一個負(fù)責(zé)馬政的人那里“索藥”？或因當(dāng)時宣宗的另一親近之人女婿鄭顥在洛陽（時官拜河南尹）？隨后的記載更蹊蹺：先是說宣宗的瘡病是可療的，但隨后又說太醫(yī)走后，“不復(fù)召矣”。那么，是誰在其中阻攔太醫(yī)進一步給宣宗看?。?/br>
    大明宮的月色漸漸猙獰起來。先看看《新唐書》中的記載：“大中十三年八月，宣宗疾大漸，以夔王屬內(nèi)樞密使王歸長、馬公儒、宣徽南院使王居方等，而左神策護軍中尉王宗實、副使丌元實矯詔立鄆王為皇太子。癸巳，即皇帝位于柩前。王宗實殺王歸長、馬公儒、王居方。”

    此中記載了王歸長、馬公儒、王居方三人矯詔，將王宗實轉(zhuǎn)任為淮南監(jiān)軍。王接旨后就想去啟程赴揚州，但副手亓元實提醒他：也許圣旨是假的？何不進宮面見陛下再說？等他們進入寢宮，宣宗已經(jīng)駕崩，宮女正圍著遺體哭泣。隨后王宗實怒斥王歸長等三人，三人嚇得趴在他腳邊求饒。王宗實當(dāng)即派人到十六宅迎接宣宗長子鄆王溫即皇帝位，并殺夔王滋及王歸長、馬公儒、王居方。

    在這里，有一個插曲：大中十二年初，宣宗曾召羅浮山道人軒轅集入宮，訪以治國治身之術(shù)。一年后的春天軒轅集就要求還山。

    宣宗問：“先生再留一年不可以嗎？”

    但軒轅集去意已決。

    在晚唐筆記《杜陽雜編》的記載，宣宗問：“先生舍我亟去，國有災(zāi)乎？”

    軒轅集神色詭異，笑而不語。

    宣宗又問：“朕能做多少年天子？”

    軒轅集取筆寫“四十”，但“十”字上挑（意為十四年）。后宣宗遇害，在位整十四年。

    羅浮先生軒轅集，年過數(shù)百而顏色不老，立于牀前則發(fā)垂至地，坐于暗室則目光可長數(shù)丈。每采藥于深巖峻谷，則有毒龍猛獸，往來衛(wèi)護?；蜿倘痪蛹?，人有具齋邀之，雖一曰百處，無不分身而至。或與人飲酒，則袖出一壺，才容一二升，縱客滿座而傾之，彌曰不竭?；蛩嗣?，即百斗不醉。夜則垂發(fā)于盆中，其酒瀝瀝而出，麴糵之香，輒無減耗。或與獵人同羣，有非朋游者，俄而見十?dāng)?shù)人儀貎無不間別?；蝻w朱篆于空中，則可屆千里。有病者，以布巾拭之，無不應(yīng)手而愈。及上召入內(nèi)庭，遇之甚厚。每與從容論道，率皆葉于上意。因問曰：“長生之道可致乎？”集曰：“撤聲色，去滋味，哀樂如一，德施無偏，自然與天地合德，曰月齊明，則致堯舜禹湯之道，而長生久視之術(shù)，何足難哉？”又問：“先生之道孰愈于張果？”曰：“臣不知其他，但少于果耳?！奔巴?，上遣嬪御取金盆，覆白鵲以試之。集方休于所舍，忽起謂中貴人曰：“皇帝安能更令老夫射覆盆乎？”中貴人皆不喻其言。于時上召令速至，而集才及玉階，謂上曰：“盆下白鵲宜早放之?！鄙闲υ唬骸跋壬缫阎?。”坐于御榻前，上令宮人侍茶湯。有笑集貌古布素者，而縝發(fā)絳脣年才二八，須臾忽變成老嫗，鷄皮鮐背，發(fā)鬢皤然。宮人悲駭，于上前流涕不已。上知宮人之過，促令謝告先生，而容質(zhì)卻復(fù)如故。上因語京師無豆蔻荔枝花，俄頃二花皆連枝葉各數(shù)百，鮮明芳潔，如才折下。又嘗賜甘子，集曰：“臣山下有味逾于此者。”上曰：“朕無復(fù)得之?！奔烊∩锨氨逃癞T，以寶盤覆之，俄頃撤盤，即甘子至矣。芬馥滿殿，其狀甚大。上食之，嘆其甘美無匹。又問曰：“朕得幾年天子？”即把筆書曰：四十年。但“十”字挑腳。上笑曰：“朕安敢望四十年乎！”及晏駕，乃十四年也。集初辭上歸山，自長安至江陵，于一布囊中探金錢以施貧者，約數(shù)十萬。中使從之，莫知其所出。既至，中路忽亡其所在，使臣惶恐不自安。后數(shù)曰，南海奏先生歸羅浮山矣。（《杜陽雜編》）

    軒轅集由宦官推薦入宮，在出入宮廷的這一年里，他發(fā)覺和洞察到了什么？他有關(guān)宣宗首尾在位十四年的預(yù)言故事，就僅僅是一個帶有志怪色彩的傳說嗎？

    回到八月的那天深夜。宣宗被宣布死亡的前一天，也就是八月六日的夜晚。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這天的深夜的情境大約是：宣宗從睡夢中驚醒，但隨即發(fā)現(xiàn)這不是在做夢，一只真實的死亡之手牢牢地扼住他的咽喉，或許那只手還端著一杯毒酒。宣宗聽到尖細的笑聲，他熟悉那笑聲。小時候，他總從那怪笑的噩夢中醒來，是那笑聲殺害了自己的父皇。而現(xiàn)在，他再次聽到那笑聲，看到一張慘白的閹人的臉?，F(xiàn)在是大中十三年初秋，但所有的一切跟元和十五年春，父皇憲宗死時的情景沒什么區(qū)別。

    “秋當(dāng)與卿相見?！彼K于沒能等到韋澳。

    宣宗還在被叫光叔的日子里發(fā)生過這樣一件事。一個深冬的晚上，他跟武宗出行回來，于路上墜馬，因在隊伍最后，人們都沒發(fā)現(xiàn)。當(dāng)時天降大雪，朱雀街上清冷異常。光叔大呼道：“我光王也！”半晌，才有巡夜人員過來，但不知道雪地上的人說的是真是假，最后嘀咕著又走了。光叔慢慢爬起，發(fā)現(xiàn)巡夜人員留下一個罐子，干渴的他一飲而盡，開始以為是水，喝到嘴里竟是酒。他感到身上起了一絲暖意。站起身來，這時候雪更大了。他想在風(fēng)雪中沖破這無邊的黑夜，只是這黑夜那么漫長……

    會預(yù)言的黃金神像

    南北朝時，有位神秘的術(shù)士用純金制造的一尊神像，據(jù)說它有非常奇異的功能，即可預(yù)言天下帝王當(dāng)政時間的長短。入唐后，神像被收藏于皇宮密室，看管特別嚴(yán)，一般人是沒機會見到它的。

    武則天時期，滿朝只有狄仁杰、張柬之等少數(shù)大臣見過這尊神像。一次，女皇難得高興，特意傳狄、張二人入大內(nèi)觀賞。

    兩位大臣問神像的妙用。

    武則天說：“天下帝王，若想知道自己能坐多少年江山，只需要面對神像大喊一聲，若當(dāng)政時間長，神像震動的時間就長；若當(dāng)政時間短，震動的時間就短。”

    隨后，武則天當(dāng)著二大臣的面，對神像大喊一聲，結(jié)果令女皇失望，因為神像只震動了那么一小會兒。這一年，武則天已年近八旬。面對此情景，狄仁杰急忙安慰道：“陛下不必?fù)?dān)憂，實際算來，您享有天下已數(shù)十年……”

    武則天默然，繼而道：“懷英（狄仁杰字），這江山，是不是最后還是李家的？”

    狄仁杰看了看身邊的張柬之，后者低下頭，不知在想什么。對狄仁杰來說，他雖不反對武則天做皇帝，但卻反對武則天把皇位傳給武家的人。按他的想法：武則天百年之后，皇位還是要歸李家的。為這件事，他跟女皇吵了好幾次。女皇雖然比較生氣，但也無可奈何。

    狄仁杰終于先武則天而死，女皇百感交集，所謂“懷英一去，朝堂空矣”。

    可武則天判斷失誤了。因為張柬之還在。到公元705年，已年過七旬的張柬之猛然發(fā)動宮廷政變。整個政變?nèi)缧性屏魉?，一氣呵成。病榻上的武則天被迫退位。女皇意氣難平，原因之一是：張柬之恰恰是狄仁杰推薦給她的。所以，武則天長嘆一聲：“狄懷英啊，你最終還是做了手腳。”

    無論如何，被趕下臺的唐中宗復(fù)位了，李唐天下得以恢復(fù)。

    現(xiàn)在，回過頭來，繼續(xù)說那尊奇異的黃金神像。唐中宗即位沒幾年，就被女兒安樂公主和妻子韋氏合謀毒殺了。因為這倆女的，也想學(xué)學(xué)武則天，弄個皇帝當(dāng)當(dāng)。但是，沒想到，旁邊有個人睜大眼睛。這個人就是時為臨淄王的李隆基，即前睿宗皇帝李旦的兒子。青年時代的李隆基有著李世民的影子，隨后跟姑姑太平公主聯(lián)手，刺殺了安樂公主和韋氏，叫父親李旦第二次當(dāng)了皇帝。

    想學(xué)武則天的，不僅僅有安樂公主和韋氏，還有太平公主。如果說安樂和韋氏就是胡鬧的話，那么太平就真的有母親武則天的風(fēng)范了。遺憾的是，李隆基有著世民的風(fēng)范。這樣一來事情就不好辦了。李隆基除掉太平公主后，做父親的李旦也比較懂事，很快把皇位傳給了強勢的兒子，玄宗的時代就這樣到來了。

    下面說的是玄宗天寶年間的故事。

    有一天，玄宗閑來無事，整理大內(nèi)珍寶，終于看到那尊黃金神像。當(dāng)時，太子即未來的肅宗皇帝和太孫即未來的代宗皇帝都在場。

    玄宗問高力士：“這神像有什么奇異的？”

    高力士把當(dāng)年武則天的話重復(fù)了一遍。玄宗好奇，當(dāng)即大喊一聲，神像似乎很懼怕，顫動不已，最后竟倒于地上。玄宗大笑。高力士急忙拜倒祝賀。隨后，玄宗叫太子對著那神像喊一嗓子。

    太子喊完，神像只是微震了一下。太子很沮喪。

    玄宗又叫太孫喊一聲，太孫大叫一聲，神像也搖動了很長時間。

    玄宗摸摸太孫的腦袋：“還是我的孫子像我??！”

    太子就更郁悶了。后來的結(jié)果是：玄宗皇帝在位近五十年，肅宗在位只有六年，而代宗在位十九年。

    初唐有神像，用金而制，傳云：周隋間有術(shù)士熔范而成之。天后朝，因命置于宮中，扃其殿宇甚嚴(yán)。玄宗嘗幸其殿，啟而觀焉。時肅宗在中宮，代宗尚稚，俱侍上。上問內(nèi)臣力士曰：“此神像何所異，亦有說乎？”力士曰：“此前代所制，可以占王者在位之幾何年耳。其法當(dāng)厲聲而叱之，茍年甚永，則其像搖震亦久。不然，一撼而止?！鄙霞磭?yán)叱之，其像若有懼，搖震移時，仆于地。上喜笑曰：“誠如說，我為天子幾何時？”力士因再拜賀。上即命太子叱之，其像微震。又命皇孫叱之，亦動搖久之。上曰：“吾孫似我。”其后玄帝在位五十載，肅宗在位凡六年，代宗在位十九年，盡契其占也。（《宣室志》）

    說說這三個皇帝吧。

    有人認(rèn)為，玄宗的一生無需多說。真的是這樣嗎？不一定吧，比如，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按正史記載，后來作為太上皇的唐玄宗，是病死的，也就是正常死亡。但是，晚唐蘇鶚?biāo)抖抨栯s編》中有一則記載：“玄宗為太上皇，在興慶宮居。久雨初晴，幸勤政樓。樓下市人及街中往來者，喜且泫然曰：‘不期今日再得見太平天子?！瘋骱羧f歲，聲動天地?！?/br>
    專權(quán)巨宦李輔國見此情景十分惱怒，先把玄宗遷往西內(nèi)宮，也就形同軟禁了，隨后又將其身邊貼身侍奉的高力士流放南方。

    《杜陽雜編》作者為唐僖宗時的蘇鶚，此君十次參加科舉考試未中，到僖宗光啟年間第十一次參加考試，終得進士。前推十年，蘇鶚在老家陜西武功杜陽川讀書之余，完成了該筆記，內(nèi)容怪誕神奇，但亦夾帶秘史。

    關(guān)于玄宗死亡真相，注意《杜陽雜編》里的這一句：“時肅宗大漸，輔國專朝，意西內(nèi)之復(fù)有變故也?！边@句話的深意當(dāng)是：玄宗皇帝最終不是病死，而是被李輔國害死的，所謂“意西內(nèi)之復(fù)有變故也”。這里說的“變故”只能是弒君之變故。只是這條記載沒引起后人的注意。如果玄宗真的是為李輔國所弒，那么唐朝被宦官殺害的皇帝就增加到了四人之多。

    至于玄宗的兒子肅宗，我們以前說過了，他的點兒很背：做了很多年的太子，這本身就很令人郁悶了；后來，總算因“安史之亂”而登上帝位，可是到死時叛亂還沒平息；而生時，又被宦官李輔國和妻子張皇后專權(quán)。后來，李、張在立太子問題上發(fā)生矛盾，張皇后欲謀殺太子李豫（后來的代宗皇帝），但被宦官程元振得知，密報李輔國。輔國先下手，張皇后見事敗露，一頭逃進肅宗養(yǎng)病的寢宮，輔國隨之持劍闖入，從肅宗身邊把張皇后拉出去砍了，肅宗本人因受到驚嚇，竟于當(dāng)天死去了。

    那么，代宗呢，一個隱蔽的鐵腕皇帝！說他隱蔽，是因為后人忽略了他的手段。

    李輔國擁立代宗繼位后，對新皇帝說：“大家但內(nèi)里坐，外事聽老奴處置?！币馑际?，外面的事就都交給我了，你就別管了。但沒想到，這代宗不是個善茬兒，一面封李輔國為司空兼中書令（相當(dāng)于宰相?；鹿俚玫皆紫鄬嵚?，中國歷史上只此一例），一面不動聲色地開始收拾他，先是分權(quán)給另一名宦官程元振，隨后一點點將李輔國罷免。沒多久，長安士民就得到一個消息：輔國為盜賊所刺殺！當(dāng)然，那是代宗派人干的。

    李輔國恣橫無君，上切齒久矣。因?qū)媺舻菢牵姼吡κ款I(lǐng)兵數(shù)百鐵騎，以戟刺輔國首，流血灑地，前后歌呼，自北而去。遣謁者問其故，力士曰：“明皇之令也?！鄙嫌X亦不敢言，輔國尋為盜所殺。上異之，方以夢話于左右。先是肅宗賜輔國香玉辟邪二，各高一尺五寸，奇巧殆非人間所有。其玉之香，可聞于數(shù)百步，雖鏁之于金函石匱，終不能掩其氣。或以衣裾誤拂，則芬馥經(jīng)年?？v澣濯數(shù)四，亦不消歇。輔國常置于座側(cè)。一日方巾櫛，而辟邪忽一大笑，一悲號。輔國驚愕失據(jù)，而囅然者不已，悲號者更涕泗交下。輔國惡其怪，碎之如粉，以投廁中，其后常聞冤痛之聲。其輔國所居里巷，酷烈彌月猶在，蓋舂之為粉而愈香故也。不周歲而輔國死焉。初碎辟邪，輔國嬖奴慕容宮人，知異常物，隱屑二合。而魚朝恩不惡輔國之禍，以錢三十萬買之。及朝恩將伏誅，其香化為白蝶，竟天而去。當(dāng)時議者以奇香異寶，非人臣之所蓄也。輔國家藏珍玩，皆非人世所識。夏則于堂中設(shè)迎涼之草，其色類碧，而干似苦竹，葉細如杉。雖若乾枯，未嘗雕落。盛暑束之牕戶間，而涼風(fēng)自至。鳳首木高一尺，雕刻鸞鳳之狀，形似枯槁，毛羽脫落不甚盡。雖嚴(yán)凝之時，置諸高堂大廈之中，而和煦之氣如二三月，故別名為常春木?？v烈火焚之，終不燋黑焉。涼草鳳木或出于薛王宅?！妒抻洝肥?，“火林有不焚之木”，殆非此類者耶？（《杜陽雜編》）

    上面的逸聞?wù)f的是，在李輔國專權(quán)的時代，代宗皇帝做了個夢，夢見祖父玄宗派高力士手持方戟，帶領(lǐng)數(shù)百人，殺了李輔國。醒后發(fā)現(xiàn)李輔國真的被殺了，代宗對外宣稱是盜賊所殺，只把這個夢告訴了自己的親信。

    李輔國活著時，尤其喜歡收藏古董，“輔國家藏珍玩，皆非人世所識”。其中，有一種異草，色碧綠，莖如竹，葉如杉，樣子雖似干枯，但卻不凋零。盛夏時，放在廳堂門戶間，涼風(fēng)自至。又有鳳首木，別名常春木，高一尺，被雕成鸞鳳狀，嚴(yán)冬時置于室內(nèi)，氣溫猶如暖春。據(jù)說，這兩種寶貝都是玄宗在位時薛王的秘藏，后被李輔國搜羅到自己家。這足以說明李輔國當(dāng)時的權(quán)勢之大了。

    代宗的父親肅宗知李輔國喜歡珍玩，就賜給他兩個散發(fā)著清香的白玉辟邪（一種瑞獸）。有一天，那兩只辟邪一只哭、一只笑，輔國驚愕，就讓一個姓慕容的手下將其砸碎，搗成齏粉，扔進廁所。沒過一年，李輔國就死于非命。

    取代李輔國的程元振，總領(lǐng)長安禁軍，“在輔國右，兇決又過之”，從不把平“安史之亂”的眾多功勛將領(lǐng)放在眼里，外面的很多大將都非常懼怕他，有的在驚懼之下自殺了。但是，對代宗來說，程元振的專權(quán)程度似乎沒那么嚴(yán)重，所以盡管后來大臣不斷彈劾，但代宗只是將其罷官?？蛇@程元振不死心，穿了女人的衣服秘密潛回長安，想再見代宗一面，看看還有沒有轉(zhuǎn)機。結(jié)果被發(fā)現(xiàn)，于是給流放到南方去了，剛走到湖北江陵就被仇家刺死。這一次，確實不關(guān)代宗的事。

    第三專權(quán)的宦官是魚朝恩，跋扈不亞于李輔國，宰臣們都很畏懼他，稍有事沒向他報告，老魚就氣不打一處來，口頭禪是：“天下事，哪有不由我做主的？”

    話傳到代宗皇帝那里，自然心里憤憤。

    魚朝恩之子叫魚令徽，雖然只有十四五歲，但已被賜綠服（按唐制，五品以下官著綠）。但有一天，魚令徽跟官職在其上的黃門侍郎爭路時，被碰傷了胳膊，立即回報魚朝恩。后者大怒，找到代宗，為兒子討三品官以上才有資格扎的金腰帶。他越過五品官穿的緋紅色官服，直接要三品官著的紫色官服?；实圻€沒說話，魚朝恩就叫人把紫服拿上來了。代宗皇帝很尷尬，只好強顏歡笑，說：“好好好，你家孩子穿紫服，其實也挺合適的?！?/br>
    魚朝恩專權(quán)使氣，公卿不敢仰視。宰臣或決政事，不預(yù)謀者，則睚眥曰：“天下之事，豈不由我乎？”于是帝惡之。而朝恩幼子令徽，年十四五，始給事于內(nèi)殿。帝以朝恩故，遂特賜綠。未浹旬月，同列黃門位居令徽上者，因敘立于殿前，恐其后至，遂爭路以進。無何，誤觸令徽臂。乃馳歸，告朝恩，以班次居下，為同列所欺。朝恩怒，翌日，于帝前奏曰：“臣幼男令徽，位居眾僚之下，愿陛下特賜金章，以超其等。”不言其緋而便求紫。帝猶未語，而朝恩已令所司，捧紫衣而至。令徽即謝于殿前。帝雖知不可，強謂朝恩曰：“卿男著章服，大宜稱也。”魚氏在朝動無畏憚，他皆仿此。其同列黃門，尋逐于嶺表。及朝恩被殺，天下無不快焉。（《杜陽雜編》）

    接下來，代宗就要解決魚朝恩的問題了。

    此時，宰相元載看出了代宗的心思，于是秘請誅殺魚朝恩，代宗默許。隨后，元載買通了魚朝恩的左右，去其臂膀。當(dāng)年寒食節(jié)，代宗宴請大臣，結(jié)束時，叫魚朝恩留下議事。四目相對，代宗說了一句話：“魚大人之跋扈，不亞于李輔國啊。”

    一句話把魚朝恩嚇壞了，知道事情不妙，但已經(jīng)晚了，左右一擁而上，頃刻間被絞殺。值得一提的是，當(dāng)初，李輔國叫手下慕容將作怪的白玉辟邪搗碎，而那慕容知辟邪為寶物，就私自留了兩盒白玉辟邪的粉末。后來，此事被魚朝恩得知，于是花三十萬錢買下，很快禍亦及身。當(dāng)然，這只是一種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