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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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高祖皇帝、文皇帝崇尚道教開始,皇室篤信佛道成風(fēng),皇帝翻了許多經(jīng)書,最后才從《老君音誦誡經(jīng)》里選了“老君當(dāng)治,李弘應(yīng)出”幾個(gè)字,給這個(gè)孩子單名一個(gè)“弘”字,又是出生在八月十五,正逢月光菩薩圣誕,月光菩薩以鵝為座,取了一個(gè)“雁奴”的乳名叫著。 不知道是不是孩子聽見了阿娘在說父親的壞話,本來已經(jīng)吃得心滿意足,被蘇笙這樣一捏竟然“哇”地一聲哭了起來,連著打了兩個(gè)嗝,喂進(jìn)去的奶都要被他吐得一干二凈。 蘇笙自知闖了禍,連忙拍著他的后背輕聲安撫,魯國夫人不免好笑,想著將孩子接手過來,卻見皇帝拂開珠簾走了進(jìn)來,連忙對著天子行禮,退到了殿外。 “阿笙是將雁奴怎么了,教他哭成這樣?” 圣上中年才得了第一子,毫不掩飾對這個(gè)兒子的寵愛,他見將要滿月的孩子哭得臉都紅了,早便心疼得有些受不住,忙從蘇笙手中接了過來輕聲拍哄。 太子剛出生的時(shí)候身子太軟,圣上幾乎不敢去抱他,生怕將孩子弄壞,然而現(xiàn)在卻已經(jīng)有模有樣,他抱著孩子在殿內(nèi)走了幾圈,與他玩鬧的時(shí)候還輕輕顛了顛,弄得懷中的孩子破涕為笑,直到將他哄得幾乎要睡了過去,圣上才將他交給了乳母抱著帶到偏殿,自己過來同妻子“算賬”。 蘇笙剛分娩之后,見著孩子小小一團(tuán)卻哭得撕心裂肺還會心疼得跟著一起哭,但一個(gè)月來這孩子天天都是要哭上幾次,即便還有些心疼也不會過分傷感,她笑吟吟道:“剛剛我同阿娘說起,這孩子莫不是隨了陛下,后來又捏了一下他的臉,雁奴就哭起來了?!?/br> “好端端的,你捏他的臉做什么,不怕把孩子的臉弄歪了么?”皇帝懲罰性地捏了一下她的臉頰,“你說他隨朕什么?” “這么愛折騰人,又能哭,當(dāng)然是隨了陛下的,”蘇笙不怕死地同他說道:“阿娘說了,我小時(shí)候文靜得很,從來不哭鬧的?!?/br> 圣上倒也不算生氣,他聽父母說起過自己幼時(shí)的事情,莫說是嬰兒時(shí)期,就算是做了太子之后與英國公也沒少上樹捉蟬,“折騰確是隨了朕,但愛哭恐怕是另有其人,阿笙小時(shí)候如何姑且不論,長大之后夜里不也愛哭得很么?” 蘇笙瞥了他一眼,忽然起了些別的心思,圣上這些時(shí)日也便只能口上說說,夜里卻規(guī)矩得很,反而弄得她起了些捉弄的心思,非但沒有反駁,還順著他的話往下說,“圣上說得很是,我不但是夜里能哭,現(xiàn)在也哭得出來。” “郎君從前進(jìn)殿的時(shí)候都是先問我的,如今眼中竟然只有太子,我倒成了可有可無的了。”蘇笙輕嘆道:“我身為他的娘親,輕輕捏一捏臉就叫圣上心疼了,圣上平日捏了我多少回,怎么就不怕我臉歪?” “你和孩子怎么能一樣?”天子面上一熱,他素日捏蘇笙的臉頰多是她怕羞不肯喊出聲來,自己才調(diào)情般地捏一捏,“朕一進(jìn)來就聽見他在哭,當(dāng)然心神全放在了他的身上,再說朕這樣喜歡雁奴,還不是因?yàn)樗悄闵模俊?/br> 蘇笙嫣然一笑,頰邊酒窩若隱若現(xiàn),但她隨即又板緊了臉:“怎么就不一樣了,我同您比不小么,只是會哭的孩子有糖吃,我哭一哭,圣上會這樣耐心地哄我嗎?” “阿笙比起雁奴當(dāng)然是又乖又聽話的,”圣上無奈之余也不免莞爾,他像是哄孩子一般朝蘇笙伸出了手,“乖孩子,要抱抱么?” 殿內(nèi)只余他們夫妻二人,蘇笙自覺臉皮也厚了許多,聽到圣上這樣說竟也沒有臉紅,就這樣心安理得地依靠了過去,偷偷取笑道:“父皇,您哄哄奴吧?!?/br> 圣上哄孩子也算是日漸嫻熟,但像哄一個(gè)嬰孩一樣哄一個(gè)十七歲的姑娘還是有些莫名的感覺,他本就有些心猿意馬,聽到蘇笙這樣叫他,氣息有些不穩(wěn),他正要說幾句哄人的話來逗她歡喜,忽然感知到身前有些不對勁,忙離妻子遠(yuǎn)一些查看。 “不是叫你少喂些他么?”圣上見了那衣衫上的濕意,氣得想要打一打她的臀,“叫你喂叼了嘴,以后夜里都只找你,辛苦的不還是皇后?” 嬰兒對母親的氣味總是更敏感些,認(rèn)準(zhǔn)了之后再哭鬧,就算是幾個(gè)乳母一齊哄,也抵不過自己的母親。 皇宮里的后妃為了讓自己一直保持著最佳狀態(tài),往往都是叫乳母帶著的,像是大圣皇后忙于國事,生產(chǎn)之后就幾乎沒有喂過幾位皇子。圣上的記憶里,好像只有姑姑沁陽長公主和陵陽是由父母一手帶大的。 本來是蘇笙肥了膽子想來調(diào)戲一番郎君,被他這樣盯著瞧忽然有些害羞,連忙將自己的衣物掩好了。 圣上這樣說她,自己不也是五十步笑百步,每日上朝前都要瞧一瞧,平日里得了閑就會抱著雁奴在內(nèi)殿走上幾個(gè)來回,蘇笙成日歪在榻上休息養(yǎng)身,圣上還不許她打理宮務(wù),這些日子自然是一心撲在照看太子上。 她也有自己的委屈,“那小孩子餓得快,聞到了味道就來拱人,還可憐兮兮的張著口等喂,我哪來的鐵石心腸拒絕?” 蘇笙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而且不給他吃也是要想辦法弄出去倒掉的,我也覺得可惜,您不知道這脹起來有多疼,還不如叫雁奴嘗一嘗母乳的滋味……” 圣上起初還有些生氣她調(diào)養(yǎng)身子的要緊時(shí)候消耗自身哺育孩子,但聽了她這樣說,難免有些動容,他握了妻子的手,溫聲同她道:“真的很疼么?” 蘇笙并沒有意識到這話里有什么別的意思,只是憂慮地嘆了一口氣:“做女子當(dāng)真辛苦得很,沒通開之前煩悶得人整夜不得安眠,通身的過程疼得我眼淚止都止不住,現(xiàn)在卻又多得溢了出來,還是睡不著?!?/br> 這也是好奇心害死貓,蘇笙生產(chǎn)之前聽西北之地出身的宮女說鹿角粉通乳有奇效,身上正疼得厲害,病急亂投醫(yī),叫人到上林苑選了好的送來補(bǔ)身,不知道是湊巧還是這東西真的有效,她的口糧就算是全喂了孩子,還是有些富裕的。 圣上之前是學(xué)了一點(diǎn)方法幫她通過的,然而男子固然力大,皇帝卻聽不得她喊疼,不自覺地就放松了手上的力道,叫她舒服一些,做過幾次后蘇笙的苦頭也沒少吃,效果卻是減半,后來便不指使這位九五至尊替她做這等事情了。 他見妻子那低頭含嗔的風(fēng)情,恰如太液池的芙蓉不勝清風(fēng)的嬌羞,心思忽然飛到了九霄云外。 她豐腴了一些,也更有了成熟女子的風(fēng)韻,像是一枚青杏褪去殘余的澀苦,叫人想采擷下來。 “圣上、圣上!”蘇笙同他說起這喂養(yǎng)孩子的辛苦,突然見郎君神思不屬,心里的委屈一下子就上來了,她隔著錦被輕輕踹了一下郎君,生氣道:“您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呀!” “自然是有的,”圣上突然被妻子抓住了現(xiàn)行,人也鬧得面紅心熱,他隔著絲被擒住了蘇笙的足,教她不能搗亂,“剛剛突然想起來一樁很要緊的事,阿笙不要生氣?!?/br> 圣上說起騙人的話來更容易叫人信服,天子肩挑日月,蘇笙還不至于因?yàn)槭ド详P(guān)注國事而與郎君生氣,她關(guān)切地問道:“若是十分要緊,郎君就快回太極殿去與臣子議事,我一會兒同阿娘和雁奴一道用晚膳就是了?!?/br> “這樁事別人幫不得,唯有皇后親力親為,”圣上親了親蘇笙的額頭,緩慢地摩挲著蘇笙纖細(xì)柔軟的手掌,像是愛惜什么珍貴的瓷器一般,他想到了魯國夫人還留在宮中陪伴皇后,試探著問道:“哪一日阿笙身上松快一些,就同朕到太極殿去,之前你是答應(yīng)過朕的,叫郎君也嘗一嘗?!?/br> 明明只是夫妻間很正常的動作,蘇笙卻領(lǐng)會到了他的意思,圣上的后宮并無他人,蘇笙知道遲早有這樣一遭,惡露除盡之后私下問了一些有經(jīng)驗(yàn)的人,差不多這個(gè)時(shí)候就好,太醫(yī)診脈也說她現(xiàn)在恢復(fù)得差不多,是可以與圣上合房的。 出于女子的矜持,蘇笙還是低頭啐他道:“這事有什么要緊的,您想將我拘到太極殿去做什么壞事?” “可做的事情自然有許多,皇后疼得這樣厲害,難道不算是要緊的事情么?”圣上似乎不覺得這事有多么羞于啟齒,云淡風(fēng)輕道:“阿笙自己答應(yīng)下來的事情,該不會還要賴賬罷?” 郎君從前調(diào)情的手段也有很多,蘇笙心下倒也沒有不情愿,但她同孩子在一起久了,仍有些猶豫地和他講條件:“可雁奴每日是習(xí)慣了要嘗一點(diǎn)的,圣上多少得給他留些。” 太子同皇后日日都在一處,他不過偶爾嘗一嘗還要被妻子擔(dān)心份量。天子心下雖然并不認(rèn)同皇后的想法,面上卻仍是笑吟吟地誘騙著她,“好,依你就是。” 自從圣上御極之后,太極宮中還是頭一回有了嬰兒啼哭之聲,從前那位東宮的庶子與現(xiàn)在的太子相較,自然不可同日而語?;屎笠呀?jīng)調(diào)養(yǎng)好了身子,可以與圣上攜手出席,因此這一場宴會辦得極為盛大,圣上索性遍邀諸國使節(jié)觀禮,叫這些屬國也拜一拜大唐未來的君主。 魯國夫人是在皇后出月前兩三日才回府的,如今的蘇家雖然是平常人家,但朝中親貴大半曉得蘇皇后出身,圣上愛屋及烏,連著謀逆的罪都不咸不淡地放過去了,底下的人巴結(jié)還來不及,哪敢落井下石,仰仗著皇后與太子,蘇氏雖舍了一半身家,過得反而比以前還要舒心些。 溫舟瑤在皇后出席宴會之前特意到了千秋殿看她,皇后今日戴了十二鈿并兩博鬢,身穿禮衣,行動之間儀態(tài)端莊,叫她見了都有些不敢認(rèn)。 “我看阿瑤也戴了五鈿,想來你夫君如今也可朝參議事了?!碧K笙叫人抱了太子到溫舟瑤的懷中,同她笑道:“你之前洗三宴送來的玩具制樣新奇,不知道是哪里淘弄來的,雁奴見了很是喜歡,圣上也問了兩句的?!?/br> “這是大食那邊的東西,那些被遣來大唐的使節(jié)想要巴結(jié)皇后卻苦于沒有門路,便尋到了我的頭上,我只是借花獻(xiàn)佛罷了?!?/br> 溫舟瑤倒也不把功勞攬到自己身上,她小心翼翼地抱著太子逗弄,這種抱一抱東宮的福氣并不是誰都能有的,“娘娘如今身居天下之高,只要您喜歡,就算是想要日月星辰也有人會想方設(shè)法地替您摘來?!?/br> “他們想同圣可汗討要公主,圣上卻沒有允準(zhǔn),甚至還訓(xùn)斥了一番,自然會惶恐。”圣上與她提起過大食使節(jié)的算盤,圣可汗嫡出的公主他們不敢奢求,但估計(jì)偏枝宗室總有可能,像是當(dāng)年吐蕃贊普戰(zhàn)敗,文皇帝也曾將皇后十分寵愛的博平縣主冠以公主名號嫁去做了王后,便動了求娶永寧縣主的心思。 蘇笙也知道皇帝心意,陵陽長公主如今做了女冠,丈夫被人處死,子嗣也被流放,養(yǎng)女算是她身邊唯一的安慰,皇帝對這個(gè)meimei心存一絲情分,還是不愿意嫁了她的心頭rou,“陛下無意令宗室和親,叫他們少打這種算盤?!?/br> 當(dāng)年的博平縣主能依靠著邊境的唐軍與自己的手段鎮(zhèn)住吐蕃君臣,而永寧縣主多病柔弱,一旦嫁去異域,大唐的軍隊(duì)鞭長莫及,只怕是在催死。 如今的她也同皇帝一般,一句話之間便能斷人生死禍福,所有人都將仰視著自己, 然而這位置說是光輝萬千,卻也十分不易,后宮里的事情自然是由著她來,但事情一旦涉及前朝,她須得公平持正,不能由著性子亂來。 “我若要日月星辰有陛下會替我去摘,何須旁人?!碧K笙笑著朝向溫舟瑤道:“他們都尋到你身上了,想必也是病急亂投醫(yī),如今國家承平,兩國交好,但若是他們再這樣上躥下跳,恐怕是求親反疏?!?/br> 圣上入千秋殿之前聽見她們姑侄說話,便駐足簾外不忍驚擾,聽她這樣說也是朗然一笑,他入殿攜起皇后的手,叫溫舟瑤先去前面的宴席候著:“皇后說的很是,若是中宮想要些什么何必借他人之手?” 蘇笙不意這些私底下同友人調(diào)笑的話語會被郎君聽見,一時(shí)紅了臉,即便溫舟瑤走了也不去瞧他,圣上拿了一支筆替她細(xì)細(xì)勾勒眉心花鈿,她本來就是極美的姑娘,華衣美服,施以粉黛鵝黃,增添了她輪廓上的線條,讓皇后有一種高不可攀的美麗,立在君王身側(cè)正是相宜。 這樣的姑娘最后還是走到了他的身邊,成為了他的妻子。圣上仔細(xì)地瞧了一會兒,蘇笙都有些難為情了,她抬眸回望自己的郎君,輕聲問道:“郎君,你說我今日好看么?” “阿笙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女子?!笔ド蠣恐氖?,與她同登車駕,并坐一處,“叫人見第一面就喜歡得不得了。” “情人眼中出西施,您又胡說。”蘇笙坐在金輅之上目不斜視,眼中卻盛滿了笑意,她望著遠(yuǎn)處的太液池,那里煙波浩渺,添了許多秋意,但她見了卻心情舒暢。 “天下女子何其之多,只是在朕眼中阿笙就是獨(dú)一無二的美麗。”圣上握著她放在蔽膝上的手,啟唇一笑:“皇后不信嗎?” 她身邊的男子坐擁天底下最遼闊的疆土,也全心全意地愛慕著她,蘇笙聽他這樣說千遍萬遍也不會膩歪,皇后之尊、太子的名位……所有的一切她都擁有,該是一生都已經(jīng)圓滿了。 “信的,我怎么不信?”蘇笙悄聲道:“既然郎君這樣說,我今夜就同你到太極殿去好不好?” 圣上沒料到她會說這個(gè),心神一震,極快地反應(yīng)過來,圣容威嚴(yán),卻同她說著討價(jià)還價(jià)的話:“那皇后今夜不許忸怩,同朕到御座書案那里去看一幅畫。” 蘇笙知道那不是什么好話,雖有心打他,但奈何已經(jīng)到了設(shè)宴之地,她思忖了幾番,終究還是顧全了大唐天子的顏面,與圣上一同下了金輅。 早在帝后入席之前,所邀請的宗親使節(jié)、朝臣命婦就已經(jīng)在地方候著了。 圣上同皇后攜手而來,早有內(nèi)侍通傳,當(dāng)是時(shí)百官起身,跪于坐席之東,恭迎帝后與東宮。 錦繡鋪地,絲竹管弦之聲悠揚(yáng)動聽,西域善胡旋舞的胡姬與中原擅長翹袖折腰舞的漢女輪番上場,圣上與皇后一同受了群臣三杯酒,方令英國公出列,親自宣讀太子賜名,上宗室玉碟。 這一幕會被史官載入史冊,這個(gè)小小的嬰兒盡管還不知事,但他作為帝國的太子,已經(jīng)無可避免地受到所有人的仰望。 蘇笙與郎君都是許久沒有飲過酒的,圣上尚且無事,她卻有些醺然,圣上像是新婚那日一般,低聲同她說笑,“若是皇后不能飲酒,那就叫人上些白水來,否則一會兒說出些醉話可怎么好?” 圣上的音量極低,倒也不會叫人聽見,蘇笙嫣然一笑,同樣低聲回他:“郎君,我今日歡喜得很?!?/br> “阿笙說什么?” 圣上有些沒有聽清,便又問了一遍。 “我說能遇見郎君,是我這輩子最值得歡喜的事情?!碧K笙低聲笑道:“這樣的醉話,郎君喜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