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小白念了遍對聯(lián)，苦苦思索，“我怎么覺得耳熟呢，好像在哪里聽過。”

    譚佳人右手被裝啤酒飲料的袋子勒出紅印，她換左手拎，呼了呼勒痛的右手心，這才騰出空開口，“簫劍說過呀?！?/br>
    姜小白一愣，“簫劍是誰？”

    “小燕子哥哥?！?/br>
    “哦——”姜小白恍然大悟，“還珠格格，我說怎么似曾相識呢，時代的眼淚啊，我小時候特迷簫劍，是他迷妹。”

    “連偶像吟過的詩都忘了也敢自稱迷妹”，譚佳人走進餐館，屋內(nèi)人聲鼎沸，店小二打扮的服務員吆喝一聲，“有客到，客官您里邊請?！?/br>
    她們被帶到提前預訂的餐位，二樓臨窗的位置，一張四方木桌，兩條長板凳，旁邊一株假桃花，名曰桃花塢。

    姜小白和譚佳人坐一條板凳，張望了一眼說：“人真多，幸虧你打電話說保證6點到，人家店才給咱們留座，不然有的等。”

    譚佳人把球包放角落，抽了張紙巾擦桌子，“那樣的話就不等了，咱們?nèi)ツ慵颐骛^吃燴面。”

    “別跟我提面，我都快吃頂了”，姜小白夸張地做了個嘔吐的表情，“我現(xiàn)在急需補充蛋白質(zhì)，咱們快去選菜吧，說定了，我只吃rou，反正葷的素的價格都一樣?！?/br>
    兩人結(jié)伴取菜，姜小白宛如餓虎撲食，氣勢洶洶地沖到rou類冷柜區(qū)，眼到手到，速度超快地拿自己喜歡吃的各種rou串，譚佳人在吃上比較節(jié)制，講究營養(yǎng)搭配，蔬菜豆制品rou類都選了點，不多拿，以吃好為主，避免眼大肚子小浪費食材。

    “小二”問她們要清鍋還是紅鍋，譚佳人折中，“要鴛鴦鍋，謝謝”，然后又點了兩個油碟和兩個麻醬碟。

    鴛鴦鍋很快上桌，紅湯麻辣鮮香，清湯濃白醇厚，姜小白迫不及待調(diào)到高火，眼巴巴等沸騰涮串串。

    譚佳人調(diào)小火力，“火太大湯料會變渾濁，不僅顏色難看，還難吃，等中火燒開再涮比較好?！?/br>
    姜小白嗦筷子，“你懂的真多。”

    不多時，紅湯翻滾，熱氣蒸騰，香氣四溢，譚佳人說：“放吧?！?/br>
    姜小白咽咽口水，把托盤里的rou串一股腦兒放進紅湯，只聽一個聲音說：“你這擼串節(jié)奏不對呀，一次性下鍋三個菜不能更多，再多你就外行了?！?/br>
    不用抬頭看也知道是誰，朋友圈里只有劉卓陽最好為人師。

    朱倩挽著劉卓陽的胳膊走過來，讓男友靠窗坐，她坐外邊兒，笑著說：“不好意思，來晚了?！?/br>
    譚佳人給大家倒啤酒，“沒有啊，你們來得正好?！?/br>
    正好趕上吃現(xiàn)成的。

    朱倩聽不出話外音，自然而然地幫男友擦桌子燙筷子，劉卓陽看女友一眼，“你不去拿吃的嗎？”

    “呃……哦，我去拿，你想吃什么呀？”朱倩停下手中的動作，問男友。

    劉卓陽無rou不歡，和姜小白取向一樣，壓根兒不用想，張口就來，“牛rou、牛百葉、掌中寶、腦花、黃喉，蟹柳，先這些吧?！?/br>
    把女朋友當丫頭使喚，劉卓陽這副理所當然的大爺模樣，也就朱倩能忍，換作她早讓他滾蛋了，譚佳人在心里鄙夷。

    姜小白實心眼，路見不平，仗義執(zhí)言，“喂，你好意思坐著，自己想吃啥自己去拿呀，又不是沒長手?！?/br>
    劉卓陽一向不怎么喜歡姜小白，覺得她就是個二愣子，說話不過腦子，譚佳人也沒好到哪去，蔫壞蔫壞的，笑面虎一只，常常話中有話，別以為他聽不懂。

    姜小白看劉卓陽不理她，頓時惱火了，“跟你說話呢！”

    劉卓陽這才懶洋洋撩起眼皮，“幾步路而已，累不死人，再說了，人全擠一起拿菜，把過道堵得水泄不通，你覺得合適嗎？真心搞不懂你們女的，一邊喊女權要求兩性平等，一邊又要求男的發(fā)揮紳士風度，享受女性特權，分裂不分裂呀！朱倩沒你事多，你就甭cao心了?！?/br>
    姜小白氣得干瞪眼，邏輯上尋不出錯來，分明當甩手掌柜，硬掰扯成男女平等的問題，既然平等，讓女友拿菜沒毛病。

    譚佳人打圓場，“情侶之間互相體貼才會促進感情嘛，和女權沒關系?！?/br>
    同樣的意思，不同的表達，效果也不同，經(jīng)譚佳人一番修飾，劉卓陽覺得順耳多了，慢騰騰站起來說：“我再去拿幾樣菜?！?/br>
    等他走遠，姜小白摔筷子，“什么人啊，朱倩眼睛沒毛病吧，到底瞧上劉卓陽哪樣了？我怎么就沒發(fā)現(xiàn)他的優(yōu)點呢！”

    譚佳人小口嚼著牛rou，慢條斯理說：“主觀上，情人眼里出西施，客觀上，劉卓陽的臉、身高都屬于不錯那一檔，家里是拆遷戶，還是獨生子，在家啃老也開得起奧迪，雖說辭職考公，可一旦考上，那在婚姻市場上就是搶手貨。”

    姜小白不服，“那照你說朱倩還高攀了？”

    譚佳人更正，“不是照我說，是照世俗之見說?！?/br>
    姜小白“切”了聲，“劉卓陽都連續(xù)考兩年了，今年再考不上，就考糊了。”

    “別忘了今晚請他倆吃飯的目的”，譚佳人提醒道，“咱們少拱火，替朱倩摸清劉卓陽的想法才是正經(jīng)事?！?/br>
    姜小白不情不愿說：“記住了?！?/br>
    朱倩和劉卓陽端著菜回來，她幫男友燙菜，熟后，再把rou從竹簽上擼下來放進麻醬碟，推到男友面前，喜滋滋說：“吃吧，小心燙。”

    譚佳人和姜小白對視一眼，無微不至，這是在照顧兒子嗎？

    朱倩渾然不覺，仰著微胖的小圓臉，滿腔愛意地凝視男友周正的面孔，注意到男友皺眉，她忙不迭倒水，“趕快喝一口解解辣?！?/br>
    劉卓陽就著她的手喝了半杯水，口腔火辣辣的感覺才消去，不滿道：“你眼睛干嘛使的，能別把辣椒放我碗里嗎？”

    朱倩低頭，“知道了，我會仔細看的?！?/br>
    姜小白向譚佳人使眼色，你行你上吧。

    譚佳人提議干杯，“來來來，大家干一杯，祝卓陽公考上岸，也祝我們工作愉快?！?/br>
    劉卓陽相當給面子，一飲而盡，“我這次準備得特別充分，背水一戰(zhàn)，肯定沒問題?！?/br>
    朱倩仿佛男友考上一般炫耀，“卓陽報了發(fā)改局，福利待遇好?！?/br>
    劉卓陽橫女友一眼，小家子氣，“我是沖錢考的嗎，我看中的是平臺和發(fā)展前景，目光要長遠，盯著三瓜倆棗，能混出息嗎？”

    譚佳人幫腔，“朱倩也沒說錯，發(fā)改局確實待遇好，主要是容易出成績嘛，地方經(jīng)濟建設好壞，發(fā)改部門是關鍵，只要做的好，升遷很快的?！?/br>
    劉卓陽點頭，“還是你懂門道，來，干杯。”

    姜小白在桌子下踢了譚佳人一腳，用酒杯擋住嘴，小聲說：“快問他重點。”

    “你考上公務員，進了好單位，接下來會考慮結(jié)婚嗎？”譚佳人嘮家常般問。

    朱倩緊緊盯住劉卓陽，等他回答。

    劉卓陽怔住，“結(jié)婚？”

    聽他語氣好像從來沒想過似的。

    譚佳人淡淡說：“在體制內(nèi)工作，私生活也會納入考核，我覺得已婚可能比未婚更具優(yōu)勢，有穩(wěn)定的家庭作后盾，才能心無旁騖地投入工作，不是嗎？”

    劉卓陽看著女友沉吟不語。

    朱倩內(nèi)心不安，輕聲問：“你該不會沒考慮過吧，我都27歲了，不好再拖的?！?/br>
    劉卓陽笑笑，避重就輕，“你上學晚，畢業(yè)才工作幾年，不著急，我建議你再充電提升下自己。”

    朱倩不解，“我在社區(qū)工作挺好，就是忙，哪有時間充電。”

    劉卓陽變了臉色，“你們這份基層工作，待遇向臨時工看齊，天天凈忙些雞毛蒜皮的瑣事，都是給35歲以上的大媽干的活，你不上進，想一輩子做社工嗎？”

    姜小白實在看不下去了，“劉卓陽你很搞笑，剛剛還說目光長遠不看待遇的，現(xiàn)在對朱倩提待遇什么意思呀，玩雙重標準？”

    劉卓陽被懟得面子掛不住，“男的和女的能一樣嗎，女的結(jié)婚后要照顧家庭的，干一份活多錢少的工作有什么意義，還有小白你——”

    姜小白瞪他，“我怎么了？”

    “你做的不是時尚業(yè)是零售，抱著衣服滿場飛，說白了不跟苦力一樣嗎，掙那點錢還買買買，我勸你投資自己，充實自己，不要腦袋空空老了后悔！”

    劉卓陽找回狀態(tài)，槍口又轉(zhuǎn)向譚佳人，“你過了司考，拿到律師證，我佩服你，但我勸你不要浪費所學，女孩子應該克服虛榮心，不要被虛幻浮華的東西迷住眼睛，你的工作看似高大上，其實不就是給人提供服務嗎，有什么含金量？”

    看到被教育的兩人不再得瑟，他心里有點痛快，末了故意氣人似地加一句，“我這個人說話直，你們不要往心里去啊?！?/br>
    發(fā)現(xiàn)姜小白臉色越來越難看，朱倩著急，“卓陽也是好心，他說話直率了點，小白，你別生氣好不好?！?/br>
    “好心”地揭人短處？算了吧，直率并不是傷害別人的理由，譚佳人沉默不語，懶得再粉飾太平。

    姜小白拎包起身走了，朱倩可憐巴巴地望著譚佳人。

    劉卓陽自斟自飲，他覺得自己妙語連珠，說得太對了，為迷途的人指明道路，她們不聽，是她們的損失。

    譚佳人笑笑，“你倆繼續(xù)吃，我去看下小白，不用管賬單，我來付。”

    她提起球包下樓結(jié)賬，匆匆走出餐館去追姜小白。

    第13章 朋友們2   都是運動，你看人家多招妹子……

    姜小白站在馬路邊翹首眺望棲云社區(qū)閃耀的燈光秀。

    中心最高樓塔狀尖頂射出炫彩激光束，為恢宏的樓群披上七彩霞衣。

    建筑、河流、花木，籠罩在斑斕絢麗的光芒中，猶如夢境般遙不可及。

    “說來可笑，全國知名的富人區(qū)和咱們?nèi)缫饨謨H隔了條主干道，我竟一次都沒去過”，姜小白低聲囈語，“我不敢去，住在那里的人不會買山寨衣服，不會吃人擠人的串串，不會因為雞零狗碎的事煩惱，他們順風順水，華麗優(yōu)雅，生活就像童話一樣，對比出我生活的寒磣、狼狽，沒有尊嚴……我每天7點趕到賣場，站在試衣間發(fā)牌子，不停地收衣服、掛衣服，不停地被催快快快，即使一刻不停，沒等掛完衣服，顧客抱著試穿的衣服又涌進來，那種感覺就很絕望?！?/br>
    譚佳人也朝那五光十色的世界望去，她想她明白那種感覺，書中的童話世界令人向往，可當童話世界存在于現(xiàn)實，只會讓平凡如她們的人傷心自卑，面對巨大的落差，產(chǎn)生相對剝奪感，嫉妒、憤怒、怨恨、不滿，卻又無力改變現(xiàn)狀。

    “嘆氣是最浪費時間的事情，哭泣是最浪費力氣的行徑”，她看著仿如瓊樓玉宇的地方輕聲說，“你聽過沒有？風靡網(wǎng)上的勵志雞湯?！?/br>
    姜小白含著淚嘟囔，“什么狗屁話！”

    譚佳人摟住她的肩膀，帶她轉(zhuǎn)身，走向路燈暈黃的如意街。

    “對，狗屁不如，難道我們普通人沒有嘆氣哭泣的權利么，當我們感到挫敗時，嘆口氣，掉幾滴淚，排遣郁悶的心情，然后面對現(xiàn)實，繼續(xù)努力生活”，她口吻平靜，沒刻意講大道理，“你說的感覺我都懂，但我們要消除它，不被它控制，做不到的話，我們心理會失調(diào)，變成怨天尤人，充滿不甘的失敗者?！?/br>
    姜小白懵懵地問：“怎么消除？”

    村口蹲著幾個打零工的人，他們拿著水桶拖把抹布，一邊閑聊，一邊等待雇主上門。

    “做大樓的開荒保潔好，一晚給好幾百?！?/br>
    “這種好活不常有啊。”

    “棲云社區(qū)圍著那片建起來，不愁沒好活?！?/br>
    “老陳去物業(yè)管理公司做保潔，聽說一個月工資不少呢，現(xiàn)在想還是找份穩(wěn)定的工作有保障?！?/br>
    “聽他吹，一個人包好幾棟樓，從1樓掃到33樓，累得腰間盤突出，住醫(yī)院，掙的錢又得搭進去，圖啥?！?/br>
    “是啊，咱們朝不保夕的，千萬不能生病?！?/br>
    譚佳人知道自己無需多說，懂的都懂。

    姜小白扁扁嘴巴，“所以比慘？”

    “你得承認這方法有效”，譚佳人試圖歡欣鼓舞地說，但不知為何透出些許苦澀，“打零工的人羨慕穩(wěn)定掃樓的老陳，老陳羨慕推車賣麻辣燙的個體戶王大姐，王大姐羨慕在嘉豪廣場上班，風吹不到雨打不到的導購小姜，小姜的外地同事羨慕她不用看房東臉色，無論多晚回家，都有人等她——你不也勸自己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嗎？”

    如意街像一楨泛黃的老照片，雖破舊，卻生機勃勃——姜小白在譚佳人的敘述中重新審視自小生長的地方，人們陸續(xù)放工，回家路上，路過各色吃食攤位，順手買些水果鹵味，大手筆的買只烤鴨為家人改善一餐，還有外地的打工人花少許錢能在老街租個鋪位，將省下的錢寄回老家……看著看著她眼睛濕潤，吸著鼻子說，“我是不是有些矯情，都怪劉卓陽?！?/br>
    譚佳人想起自己在紅圈律所實習的日子，畢業(yè)于五院四系之一的頂尖政法大學，成績優(yōu)秀，她想當然認為自己會轉(zhuǎn)正，別說兩個轉(zhuǎn)正名額，哪怕只有一個，那也只能是她的，事實證明她大錯特錯，那個精英圈層并沒有接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