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柳敏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齊風(fēng)卻好似猜到了他心中所想，笑道：“柳太傅可知如今朝堂之上是什么時局？”不等柳敏說話，他便自顧自的道：“陛下駕崩突然，太后娘娘年事已高，國不可一日無君，這天下的主子，終有一日會坐上位置。如今可是只有兩位皇子，八殿下和十三殿下，這兩位可是不分伯仲啊?！?/br>
    柳敏冷聲道：“你想說什么？”齊風(fēng)這話里的意思分明就是要與他討論這大錦朝國君的問題了，這可是大逆不道的話，柳敏幾乎可以斷定，接下來齊風(fēng)要說的話，必然就和奪嫡有關(guān)了。思及此，他又看了一眼靠在窗前的蕭韶，心中不由得升起了一股憤怒，蕭韶這般想，可曾想過將蔣阮置于何地。貌美的女子要生活在世界上，本就一個不小心容易招惹是非，當初蔣阮就因為蕭韶得了一個攀上高枝的名聲，如今蕭韶這般做，可是想要那女子被世人詬病禍國妖女不成？既然娶了別人，為何不精心呵護，為何要如此糟蹋？

    齊風(fēng)微微一笑，道：“我想知道柳太傅的意思，十三殿下和八殿下，以柳太傅的眼光，看來誰適合做大錦朝未來的儲君？”

    柳敏道：“此事容不得在下置喙?！被始見Z嫡，哪里就容得上他來說話了？更何況如今柳敏對齊風(fēng)充滿警惕，便是齊風(fēng)說的每一句話，柳敏都要細細推敲。

    “柳太傅是個爽快人，不過以柳太傅的地位和官位，要做個中庸之人也不難?？墒鞘郎现?，但凡有才的，誰不希望能做出一番大事業(yè)呢？身為臣子，輔佐君王是本分，也是一生的夙愿。柳太傅就沒有想過，輔佐帝王，陪著帝王一起看江山一日比一日繁華，為蒼生多做些事情？”

    齊風(fēng)的口才從來都不差，尤其是善于針對人的想法來進行勸諫。柳敏才華橫溢，雖然當初有先帝賞識，可太傅這個職位，終究是沒什么實權(quán)，對于江山上的政事，也是做不了主的。柳敏當初入朝為官，為的就是憑借一己之力改變自己眼中的不公平。可是如今看來，他根本沒有做到自己當初的想法。齊風(fēng)的這番話，與其說是許諾，倒不如說是提醒，他在提醒：不忘初心四個字，你可曾做到了？

    柳敏道：“那又如何？天下江山，順其自然，便是陛下的決定，也不是我一人能左右的。至于輔佐君王，無論我身在何處位置，都會憂思廟堂?！?/br>
    “說得好，”齊風(fēng)朗笑一聲，道：“那么柳太傅心中既然有如此丘壑，自然便也該有主意，這天下究竟是在誰手中比較好吧？我來問柳太傅一句，跟著十三殿下做太傅如此久，可覺得十三殿下當?shù)闷疬@天下大任？”

    柳敏一心以為齊風(fēng)說的話不過是要提蕭韶上位，如今提起宣沛也不過是等著他說一句年幼，順勢在提起蕭韶。為了不讓齊風(fēng)得逞，柳敏立刻道：“自然，十三殿下人中龍鳳，機敏有加，少年風(fēng)儀，日后必然前途無量。”

    “甚好，”齊風(fēng)贊嘆道：“沒想到柳太傅竟與我等心意相通，三哥，你聽到了沒有，這便是人生何處不相逢，處處皆是有緣人？”齊風(fēng)對著蕭韶道。

    蕭韶淡淡的掃了這邊一眼，并沒有搭理齊風(fēng)的話。倒是柳敏，聞言便是一怔，他沒有想到齊風(fēng)要說的竟然是這句話，不是接下來就應(yīng)該順勢提起蕭韶的事情嘛？怎么突然就順著自己的話說了，柳敏難得顯出幾分呆滯，狐疑的問道：“什么？”

    “正如柳太傅所言，”齊風(fēng)笑道：“我等也認為，當今的二位皇子中，十三殿下更甚一籌，所以我決心投奔十三殿下，此生絕不辜負，只擁立他一人！”

    這話有些出乎柳敏的意料之外，他竟也不知道說些什么了，只得有些發(fā)愣的看向齊風(fēng)。齊風(fēng)陡然又換了一副神情：“可是如今你我都知道，十三殿下在宮中的地位實在是令人堪憂，前些日子又因為自己貼身宮女的指認而身陷囹圄，便是蔣將軍也無辜受了牽連。柳太傅是個聰明人，便是不相信別人，也當是相信蔣將軍的清白才是?！?/br>
    這話說到了柳敏的心坎，若是對宣沛還不定懷疑，可對于蔣信之可能讓人謀殺先皇，那是絕地不可能的事情。當初大錦朝出兵攻打天晉國，蔣信之是如何死里逃生，帶著眾位將士英勇作戰(zhàn)的事情眾人有目共睹。這位年輕的將軍憑借著自己帶血的功勛一步步走了上來。拼的是自己的性命。柳敏和其他的文人不一樣，并不會鄙夷武將的粗俗，反而對自己不可能到達的這種英武有一種深深的崇拜。在柳敏心中，蔣信之是一名正直勇敢的將軍，這樣一位光風(fēng)霽月的將軍，是不可能毒害先皇的，很顯然，此事是有人要將蔣信之拖下水。

    而將蔣信之拖下水的目的，自然也就是為了拖宣沛下水。宮中什么人和宣沛的仇恨最大，除了宣離還有誰，所以自然而然的，宣離便是幕后下手之人。也正因為如此，柳敏心中其實看不大上宣離這樣背后捅人的舉動，更何況他和宣沛有師生之誼，即便是今日不來這么一遭，他的心中也是站在宣沛這一邊的。

    “我相信蔣將軍。”柳敏道，只是一句話，便表明了他的態(tài)度。

    “將軍府是三嫂的大哥，我們自然也是相信他的。”齊風(fēng)笑道：“不過如今看來，柳太傅也是站在十三殿下一邊的，也就是說，柳太傅和我們是一樣的人?！?/br>
    柳敏聽到此處算是完全清楚了，原來這群人的目的并非是推蕭韶上位。他們所擁立的人只有一個，那邊是宣沛。而如今這些人過來，所做的事情也是他非常清楚的，將他也拉攏到宣沛的陣營中。柳敏心中不由得想要苦笑，便是他表明了立場又有何用，拉他進這個陣營又有何用？要知道他不過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是個沒有實權(quán)的太傅，便是親自到懿德太后面前為宣沛說情，說的話也是毫無分量的，是以他什么用都沒有，這些人大費周章的將他拉進來，豈不是白費力氣？

    “我的確是站在十三殿下這邊的，”柳敏道：“不過無論我站在哪邊，都毫無作用，對最后的結(jié)局不會有任何影響，所以你們只能是多慮了，如果指望我能改變什么，抱歉。”說到最后，柳敏又忍不住看了一眼蕭韶，這番話表面上是說給齊風(fēng)聽得，倒不如說是說給蕭韶聽得，齊風(fēng)明顯是聽蕭韶的話，今日齊風(fēng)的拉攏，其實也就是蕭韶的意思。柳敏心中覺得有些別扭，可是他說的也的確是事實。

    “不，”齊風(fēng)道：“你想錯了，柳太傅實在是妄自菲薄，你不僅不是毫無作用，相反，你的作用很大，若是沒有你，恐怕此事難成。若是日后十三殿下真的掌管江山，沒有你，大業(yè)怕是難以托付。”

    聽聞此話，柳敏忍不住露出一絲驚訝，齊風(fēng)的話不可謂不令他震驚，可是他實在是想不出來自己還能做什么，他忍不住對著齊風(fēng)道：“我只是個太傅……。”

    “在太傅之前，你首先是個文人?！饼R風(fēng)肅言道：“這天下之事，萬事可擋，唯心與言語二物不可擋。柳太傅在做太傅之前，是文人，還是得了狀元郎的文人。當初一篇文章惹得陛下青睞，天下文人多少以你為榜樣。你便是文人們心中的標尺，柳太傅或許自己沒有意識到，在朝中太傅或許算不了什么，可是在文人心中，你比任何丞相大官還要有分量，因為你是他們的榜樣。”

    柳敏怔住，從來沒有人與他說過這樣一番話，當初寒窗苦讀，不過是想要改變自己的處境，改變天下如自己一樣人的處境，可后來他真的將書讀出了頭，卻發(fā)現(xiàn)一切并沒有自己想象的那般簡單，他可以改變自己的人生，可世上之人千千萬，他哪里就是救世主，他不過什么都不能做，只是一個皇帝的老師罷了?？墒沁@個齊風(fēng)，卻說他在天下文人的心中是標尺？這……怎么如此荒謬？

    “如同武將崇拜關(guān)公，這世道上沒有關(guān)公，就自然崇拜的當朝最威風(fēng)的人。柳太傅，這大錦朝前前后后，出了多少狀元郎，可是有那一位如你這般升遷如此之快，又是出自貧寒人家，便得了陛下賞識。在你眼中，這或許并不值得稱道，可是要知道，你所擁有的一切，有的人一輩子都不能得到，你所有的，已經(jīng)足以令很多人羨慕至極了?！?/br>
    柳敏沒有說話，他的心中正漸漸地開始認同齊風(fēng)的話。齊風(fēng)微微一笑，突然站起身來，對著柳敏端端正正的做了個揖：“柳太傅，如今要你做的這件事情，大可改變江山局勢，廣可拯救無數(shù)百姓。你要用自己文人的力量，去改變?nèi)缃竦倪@樁珍瓏棋局，你要做的，比你以為的大得多，你可愿，你……?？筛遥俊?/br>
    齊風(fēng)的面色端肅，便是柳敏也感覺到了齊風(fēng)的正經(jīng)話，他的心中忍不住微微一沉，齊風(fēng)竟是如此行了大禮，看來此事定是十分重要。而齊風(fēng)的這番話，卻像是觸及了柳敏心中的某樣?xùn)|西，當初少年時，也曾展望有朝一日揮斥方遒，意氣風(fēng)發(fā)的模樣。熱情在一日一日的官途中被消磨，如今有了個機會，讓他完成年少時的夢，柳敏感到自己身上有些發(fā)涼，可是皮rou之下的熱血guntang叫囂，幾乎直指一個答案。

    他慢慢地站起身來，對著齊風(fēng)也回了一禮，輕聲道：“自然。”

    蕭韶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轉(zhuǎn)過身來，他的匕首已經(jīng)收回袖中，此刻負手而立，正靜靜地看著柳敏。齊風(fēng)慢慢地將手伸入懷中，掏出一物來，雙手奉到柳敏手上，他什么話都沒說，柳敏微微一怔，低頭看時，猛地一震，這東西，這觸手的感覺……。他懷著不可置信的心情慢慢地打開了手中之物，他的手還有些顫抖，待完全展開，看到自己手中東西的全貌時，忍不住失聲叫了起來：“怎么會……?！?/br>
    他突然明白了齊風(fēng)的意思，也明白了齊風(fēng)為什么會說他有那樣大的力量。的確，這東西放在任何人手中，都不及放在他手中作用來的大?？墒恰趺磿?？他又驚又疑的看向齊風(fēng)，和站在齊風(fēng)身后的黑衣青年。這兩人都什么都沒說，齊風(fēng)的眼中是托付，而蕭韶的神情一如既往，淡淡的，好似世上什么事情都無法映入他的眼中。

    “柳太傅，有勞了。”齊風(fēng)沉聲道。

    柳敏在長久的怔忪之后終于回過神來，終于，他還是忍不住問道：“此事，是她安排的？”

    這個“她”指的自然是錦英王妃蔣阮，蕭韶和齊風(fēng)都聽懂了，蕭韶不語，齊風(fēng)無奈的笑道：“正是?！?/br>
    柳敏閉了閉眼，她可真是膽大包天，原來這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這樣看來，如今她生死未卜，應(yīng)當也只是一場戲吧，她應(yīng)當是安全的，她那么聰明……。柳敏心中松了口氣，不知道為何，對于這一刻竟完全沒有任何被欺騙的感覺，他只是有些感嘆，這女子如此蕙心蘭質(zhì)，心中有大智慧，不動聲色將整個家國玩弄于鼓掌之中，只可惜…。被人捷足先登了。

    柳敏收起心中的遐想，雙手舉著那東西對著齊風(fēng)也頷首道：“定當竭力?！?/br>
    “多謝。”齊風(fēng)微微一笑，看了看窗外：“此地不便久留，柳太傅請先回府去，這東西暫且先留在此處，時機成熟，自然會親手奉上，剩下的事情，柳太傅是聰明人，知道如何做，我等也不指手畫腳了?！?/br>
    柳敏又是微微頷首，齊風(fēng)敲了敲桌子，早就在外頭偷聽了許久的莫聰立刻破門而入，看著柳敏笑嘻嘻道：“沒事，我送柳太傅下樓，順便挑幾個暗衛(wèi)保護柳太傅的安全。”

    待莫聰和柳敏走后，齊風(fēng)才嘆了口氣，方才面上的自信神色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蕭韶走到桌前坐下，齊風(fēng)看著他道：“與這人打交道真辛苦，方才還真的怕他就不肯了?！?/br>
    即便外表裝的再如何泰然自若，只有齊風(fēng)自己知道，要勸服一個固執(zhí)的人有多不容易?？蓻]想到柳敏竟然答應(yīng)的如此爽快，齊風(fēng)心中也有淡淡的驚訝，若非是相信這位太傅的人品，他可真的要懷疑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陰謀。

    蕭韶垂眸看向面前的茶盞，并沒有說話，齊風(fēng)一瞧，想了想，突然道：“你是嫉妒吧？吃醋了吧？那柳太傅今日如此爽快應(yīng)當是看了三嫂的面子，怎么，三嫂你也不高興？”

    蕭韶骨子里可是個強勢的男人，任誰看到自己的妻子被陌生的男人惦記心中都不會好過的，尤其是蕭韶這樣占有欲強的。齊風(fēng)便在嚴肅之后忍不住起了促狹的心思，想要捉弄蕭韶幾句，誰讓蕭韶平日里老是冷著張臉，這段時間本就辛苦，這樣壓力很大啊。

    “多話。”蕭韶低聲斥責(zé)。

    第二百四十八章 犧牲身份

    無論京城中的事情掀起了多大波浪，在蔣阮所處的院子中，始終聽不到一點風(fēng)聲，啞婢是不會說話的。而陪著她的除了那只掩護的大白狗，便只有腹中的骨rou了。日子一天天過去，蔣阮也能感覺到小腹在微微鼓起，便是用手摸一摸，也能感覺到清晰的凸起。如今她每日穿著寬大一點的衣裳，除了啞婢無人看到，倒是暫時沒被發(fā)覺?？蛇@樣下去終究不是辦法，隨著時間的流逝，終究會越來越顯懷。而她所接觸的到的人，絕對不會只有啞婢一個人，是以日子多一天，她就多一分危險。

    與外界完全隔絕，是以根本不知道如今外頭究竟是個什么情況，蔣阮心中不是沒有焦急，如今她只想要好好護著肚里的孩子，其余的事情，便是要在保障孩子安全的基礎(chǔ)上再考慮的。

    這一日，蔣阮用過飯，即便啞婢為白狗的原因做的飯多了些，也多了些葷腥，可對于一個懷了身子的人來說，這些東西是遠遠不夠的。更何況蔣阮從前也有陳年舊疾，身子本就比不得別人，是以這段日子下來，也就虛弱了許多。

    她靠在軟榻上，隨手翻著桌上特意準備好的一些話本，可是目光卻絲毫沒有往上頭流轉(zhuǎn)，兀自思考著自己的事情。直到一個陌生的聲音傳來：“弘安郡主?！?/br>
    蔣阮抬眸，便見門前站著一名灰袍男子，這男子左臉帶著一塊面具，只露出一半的臉頰，一雙青碧的狐貍眼睛顯得有些詭異，這人不是元川又是誰？

    蔣阮心中微微一驚，如今隨著懷了身子，她的反應(yīng)是越發(fā)遲鈍了，竟連什么時候屋中多了個人也不知道。她沒有站起身，一動不動的倚在榻上，衣裳寬大的前擺剛好可以將小腹的凸起遮掩的干凈。

    元川慢慢的走進來，面上露出了一個微笑，因著只有半張臉能看出神情，倒顯得分外詭異了。他自顧自的在蔣阮面前的木椅上坐下來，好整以暇的開口：“許久不見，郡主憔悴了許多?！?/br>
    蔣阮不言，元川就有繼續(xù)道：“前日里還曾見過蕭王爺，看上去也清減了許多，果然是夫妻同心，元川也很佩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