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jié)
唐夫人聽罷他的安排,說道,“做什么這樣摳唆,你衙門里還缺房子嗎,要我和你擠一處?” 不過唐天遠(yuǎn)雖然老大不小,但并未成家,與她親娘住在一個院子里,也不算壞規(guī)矩。 唐天遠(yuǎn)嘿嘿笑道,“大半年了,好容易見到娘一面,恨不得時時刻刻見到。” 唐夫人疑惑地看了兒子一眼,突然問道,“你還記不記得我的生辰?” “四月初六,怎么了?現(xiàn)在離您生辰還有好幾個月呢?!?/br> 唐夫人松了口氣,還好,不是被什么東西上身了。不怪她胡思亂想,主要是兒子變化太大了,且這種變化的方向太讓人始料未及。要說他變得穩(wěn)重了,冷靜了,務(wù)實了……等等,都可以解釋是因為在實缺上待著鍛煉出來的,可他竟然變得油嘴滑舌起來,嘴巴跟抹了蜜似的。 總之,變得會哄人了。 難道是因為那個譚鈴音? 就算可以這樣解釋,依然令人難以相信。男人會哄女人,要么是天生的風(fēng)流種子,要么是在女人堆里混久了練出來了。她兒子活到二十二歲,在哄女人這方面乏善可陳,怎么一到了此地,就突然開竅了?認(rèn)真說來,銅陵的女子總體上肯定不如京城的女子漂亮。 唐夫人禁不住回憶她兒子那簡單的情史。接著想起一事,她心內(nèi)電轉(zhuǎn),飛快地涌過一個猜測,然后臉色登時陰沉下來。 唐天遠(yuǎn)很奇怪,怎么好好說著話,母親的臉色突然這么難看了? “娘,您身體不舒服嗎?我去請大夫?!?/br> “不用,”唐夫人搖搖頭,嘆道,“天遠(yuǎn),你是不是還在怨我?” 唐天遠(yuǎn)再聰明,也跟不上他娘的思路,奇道,“我怨你什么?一沒理由,二我也不會那樣不懂事?!痹趺茨茉购揲L輩呢。 “你這些年連丫鬟們的手指頭都不愿意碰一下,是不是還在恨我處死了荔枝?!?/br> 唐天遠(yuǎn)低下頭,“都多少年了,何必再提。”要說怨,他當(dāng)時多少還是怨一些吧,好歹是條人命,又是他喜愛的丫頭。但他也不可能因為一個丫頭一直怨這么多年,說句殘忍的,奴才的命不值幾個錢,不可能影響他們母子間的情分。 不過,時間可以消除怨恨,但消除不了心理陰影。唐天遠(yuǎn)不想回憶這種事,不想提它,更不愿碰丫鬟——這會使他極度不舒服。 唐夫人又嘆了口氣,說道,“我本以為過幾年你大了就好了,沒想到你總是這樣。今天我必須把話跟你說明白——你知不知道當(dāng)年我為什么讓人打死她?” 唐天遠(yuǎn)愣了一下,反問,“難道這其中還有什么隱情?” “她在背地里跟她jiejie嚼舌根子,被我的丫頭聽到了。你曉得她當(dāng)時說你什么了嗎?” “說……我?”唐天遠(yuǎn)有些訝異,他待荔枝不薄,兩人之間又有曖昧,荔枝能在背后說他壞話? “對,”唐夫人點點頭,“她說你有個怪癖。” 唐天遠(yuǎn)臉色霎時一變。 “她說,她也是偶然發(fā)現(xiàn)的,只消投對了你的愛好,必然能當(dāng)上半個主子。不止她,她還想把她jiejie推給你。她jiejie你大概沒印象,是針線房里的春桃——反正現(xiàn)在已經(jīng)死了。一母同胞的姐妹,長得有四五分像,手腳倒是有八九分像……” “別說了。”唐天遠(yuǎn)打斷她,嘴唇微微發(fā)抖。 唐夫人像是沒聽到一般,緩緩說道,“荔枝說,你喜歡漂亮的手和腳?!?/br> 自家兒子,怎么可以被人這樣利用。這種事情若是傳出去,他名聲還要不要?而且,往后誰要是起了歹心思都要對著胃口給他送人,他要一輩子栽跟頭。唐夫人當(dāng)時無比憤怒,現(xiàn)在說出來,竟然出奇地平靜。 自己隱藏最深的秘密被母親這樣直白地道出來,唐天遠(yuǎn)無法不羞慚。他紅著臉低下頭,“娘,別說了?!?/br> “我已經(jīng)說完了,信不信由你。” 唐天遠(yuǎn)怎么可能不信。這個秘密,他從未跟任何人說起。 “現(xiàn)在我要問你,你多年不近女色,現(xiàn)在突然看上了譚鈴音,到底是為什么?” 唐天遠(yuǎn)猛地抬頭看她,“娘……” “是因為她手腳漂亮嗎?我雖看不出什么,但想必你有自己的眼光?!?/br> 唐天遠(yuǎn)搖了搖頭,剛要說話,突然聽聞外面一陣輕微的響動,他沉聲道,“誰?!”說著開門看,并無什么人影。 “你用不著這樣一驚一乍。”唐夫人勸道。 唐天遠(yuǎn)卻隱隱不安起來。 ☆、第72章 因為親娘來了,唐天遠(yuǎn)不敢去南書房找譚鈴音,于是兩人約在退思堂。 譚鈴音先到的,唐天遠(yuǎn)走進(jìn)來時,就覺得她臉色不對。 唐天遠(yuǎn)走過去,伸手去摸她的頭,“音音,不用擔(dān)心?!?/br> 譚鈴音偏頭躲開,“坐下說話,不要動手動腳的?!?/br> 唐天遠(yuǎn)只好坐在一旁。她的態(tài)度有些冷淡,讓他心中更加不安。 譚鈴音低頭說道,“我之前一直想不明白,以你的樣貌和家世,為什么會喜歡我呢?” “音音,你不要瞎想??墒菗?dān)心我娘她不同意?你放心,我會說服她?!?/br> “我不怕她,我怕你,”譚鈴音突然抬頭,直視他,“唐天遠(yuǎn),你告訴我,你為什么喜歡我?” 唐天遠(yuǎn)心口一窒。 譚鈴音嘴角一勾,笑出幾分譏誚。 看來還是被她聽去了。唐天遠(yuǎn)不自在地避開她的視線,答道,“你不要多想?!甭暰€發(fā)緊,有一種他自己無法控制的緊張。 不多想?由不得她不多想! 譚鈴音哈哈一笑,道,“既然你不說,我?guī)湍阏f可好?你不就是喜歡我的手腳嗎,何必要娶我,來來來,我把手腳砍了送給你可好?” “音音!”唐天遠(yuǎn)沉聲打斷他,他臉色發(fā)青,有些慍怒又有些煩躁,“這樣的話以后不許說?!?/br> “怎么,心虛了?”譚鈴音冷笑,眼圈發(fā)紅,“唐天遠(yuǎn),你這個騙子。” 唐天遠(yuǎn)很生氣。他明知道這個時候不該氣,但他控制不住。他對她的好、他的一片真心,她都看不到,只不過因為這種事,他就成了“騙子”。 ……他有什么錯!喜歡手腳而已,又不是喜歡吃手腳!何必說那種話! 譚鈴音看到唐天遠(yuǎn)臉色越來越難看,便知他定是惱羞成怒了。她“霍”地站起身,冷冷說道,“我出身微末,你們唐家的大門,我是不敢進(jìn)了?!?/br> 竟然要跟他決裂!唐天遠(yuǎn)氣得額角直跳,他緊緊握著拳,面沉如水,聲音冷似臘月霜花“譚鈴音,我看錯你了?!?/br> “彼此彼此?!弊T鈴音扔下這句話,頭也不回地走了。 唐天遠(yuǎn)沒有追上去。 走出去之后,譚鈴音緊咬的牙關(guān)才松開,眼淚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滾下來。她低著頭,也不去擦眼淚,一邊走一邊哭,從退思堂回到南書房,回去之后關(guān)上門接著哭。 怎么會這樣呢! 呵,想想也只有這樣才算合理。唐天遠(yuǎn)是誰呀,以他的樣貌和家世,要什么樣的女人沒有?為什么跟她一個商戶之女糾纏?難道還真的是兩情相悅不成?那只不過是書本里寫著玩兒的罷了,是她自作多情! 譚鈴音越想越覺委屈和難受,再想想她和唐天遠(yuǎn)之間的差距,更覺難堪。不過,反正他們本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她何必再癡心妄想呢。 她又隱隱有些不甘。他不喜歡她,只喜歡她的手腳,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癖好,這個變態(tài)! 想一想,覺得這種變態(tài)不要也罷,讓女人覺得自己是個物件兒,太沒安全感了。譚鈴音在心內(nèi)罵了唐天遠(yuǎn)幾句,安慰自己,漸漸地情緒平靜下來,住了眼淚。 可是很快,她一不小心又想到他的好,她生氣時他涎皮賴臉地哄她,任打任罵,他在她面前干得那些啥事兒,他…… 想到這些,譚鈴音的心又酸又痛,禁不住又哭了起來。 *** 唐天遠(yuǎn)比譚鈴音也好受不到哪里去,只不過他是男人,不會以哭泣的方式發(fā)泄。 他很痛苦,又覺得悲哀。她不夠理解他,不夠重視他,不夠愛他。倘若真的在乎他,為什么會因為這種事情要跟他分開,就不能聽他解釋嗎?不能好好商量嗎? 他承認(rèn),沒有坦白是他的過錯,但……這種問題要怎么坦白?不坦白就該死、就一定要決裂嗎? 只怕她已經(jīng)膩煩了,巴不得早點甩掉他吧?現(xiàn)下正好是個理由! 他覺得他其實在自作多情,一直覺得他們兩個同心協(xié)力無堅不摧,其實人家未必把他當(dāng)回事呢! 越想越氣,氣的有些失去理智,冷靜不下來。他黑著個臉,瘟神一般,衙役們看到了就想躲,大家都不敢回話。丫鬟小廝看到他,縮著脖子一聲不敢吭,生怕被他的怒氣掃到。 晚 飯自然也吃不下,他握著筷子捅米飯,眼神呆滯。唐夫人已經(jīng)知道他和譚鈴音鬧不和的事情了,不過現(xiàn)在看到兒子這樣,她依然覺得很詫異。說實話,他兒子很少生 氣,有時候就算不高興了,表面上也和和氣氣的,一轉(zhuǎn)身報個仇,或是自己把氣理順了??傊苌僖娝@樣,像個移動的火山,勃勃的怒氣隨時準(zhǔn)備噴發(fā),把無辜的 路人都燒成灰。 雖然生氣不好,但唐夫人見慣了清淡如水的兒子,眼前這樣的倒還顯得有些人味兒,所以唐夫人很奇妙地竟然感覺心情不錯,就著兒子的怒容吃飯吃得很香。 雪梨從外面走進(jìn)來,在唐天遠(yuǎn)身邊小聲說道,“少爺,譚師爺不愿吃飯?!彼难哿r不及香瓜,因唐天遠(yuǎn)吩咐過要隨時把譚鈴音的情況稟報給他,所以即便現(xiàn)在唐天遠(yuǎn)的臉色黑成鍋底,她依然大無畏地說了。 啪! 唐天遠(yuǎn)重重一拍筷子,怒道,“她吃不吃飯關(guān)我何事?!” 唐夫人掃了他一眼,淡定地夾了塊排骨丟給地上的糖糖,一邊說道,“多大點事兒,譚師爺氣性夠大的,這樣的人……”說著,嘆氣搖了搖頭。言外之意,這樣的人,怎配做唐家的主母。 唐天遠(yuǎn)忍不住辯解道,“她并非愛怒之人?!?/br> 唐夫人覺得她兒子太沒出息了,都?xì)獬蛇@樣了,就不用幫別人說話了吧…… 唐天遠(yuǎn)也反應(yīng)過來自己多此一說,便有些郁悶,接下來一直沒說話。 晚飯過后,唐天遠(yuǎn)心情不好,無事可做,早早地躺在床上。他睡不著,翻來覆去地想譚鈴音,一會兒生氣一會兒難過,一會兒又隱隱有些后悔,覺得再怎么說也該讓著她些。想到這樣一個吃貨竟然錯過晚飯,不知要氣成什么樣…… 等等,生氣? 唐天遠(yuǎn)騰地一下坐起來。 是啊,她生氣了,氣得連晚飯都沒吃。 ——越生氣,不該表明越在乎他嗎? 唐天遠(yuǎn)猛地一拍腦袋,他怎么那么笨呢! 不怪他笨。男人和女人的思路經(jīng)常是南轅北轍,再聰明的男人,也難以把女人的心思猜全。譚鈴音今天說的話,每一句都像刀子一樣往唐天遠(yuǎn)心口上捅,他光顧著痛苦了,一時也沒辦法深思。 總之譚鈴音是在氣他,嗯,她說的一定全是氣話。 唐天遠(yuǎn)的心情像是雨后的天兒,陽光破開云層,溫柔地灑向四方。他摸摸心口,雖然一時猜不出來譚鈴音為什么要生氣,反正根本原因一定是她在乎他,她愛他! 人高興,肚子也高興——他的肚子興奮地唱起小曲兒來。 唐天遠(yuǎn)下了床出門找吃的,守夜的丫鬟得知他餓了,忙從廚房端來夜宵。雖然不像晚飯那么豐盛,但有菜有湯,足以果腹,且還是熱乎乎的。 唐天遠(yuǎn)有些奇怪,“怎么這么快?” 丫鬟答道,“夫人怕您晚上餓,讓廚房預(yù)備好的。” 唐天遠(yuǎn)想問有沒有給譚師爺留——要是譚鈴音夜里也餓了呢?不過他轉(zhuǎn)念一想,他娘肯定不會給譚鈴音留吃的,于是他把一籠包子推給丫鬟,“把這個放回去?!?/br> 丫鬟照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