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敗在此一舉。

    下定決心后，他邁著略顯僵硬的步子從角落走出來。

    寧澤沒有放輕腳步，關(guān)柏言聽見響聲立刻回過頭。站在風(fēng)中的他是一身簡單休閑的打扮，深棕色的棉襯衫搭配駝色的開司米毛衣，深色的鉛筆牛仔褲包裹著又長又直的腿，腳上蹬著帆布鞋。因為轉(zhuǎn)身，風(fēng)從背后吹來，立刻拂亂了他的頭發(fā)。

    這樣的關(guān)柏言仿佛小了好幾歲，寧澤似乎又依稀看見了那些照片上穿著簡單的t恤牛仔、露出深情笑容的少年。

    為什么自己卻無緣見到那個時候的他呢？

    如今只有那個少年遺失的影子被封存在老舊的相片中。

    寧澤一時忘記了練習(xí)了許多遍的言語。

    看清來人后，關(guān)柏言的視線無印象的滑過寧澤的臉就立刻轉(zhuǎn)開。他一向不喜歡獨處時被人打攪，于是輕微的皺眉后就打算離開。

    “關(guān)柏言前輩，我有點事情想和您說?！痹趦扇隋e身之際，寧澤終于想起自己此番行動的目的，重新鼓起勇氣開口。

    “前輩？”關(guān)柏言揚起下巴，只微側(cè)過頭。

    看來他根本不記得自己，縱使眼前的這張臉再美貌，寧澤也只覺得他真是目中無人到了極點。明明那天自己還跟著盧嘉去過他的住所，明明自己實在不算是路人的長相，卻還是硬生生的被當(dāng)成活動布景忽略了，寧澤頓時垂頭喪氣，連耳朵都快要耷拉下來，“是的，我是華凌國際的練習(xí)生?！?/br>
    “你不行禮嗎？”

    “啊？”寧澤瞬間沒有反應(yīng)過來。

    關(guān)柏言輕微皺眉，“對前輩打招呼之前不是應(yīng)該先行禮嗎？還是說現(xiàn)在的練習(xí)生已經(jīng)完全不學(xué)規(guī)矩了？”

    寧澤一時氣短胸悶，終于有些體會到盧嘉這些年的不易。但對方說的并沒有錯，是他情急之下忘記了基本的禮儀，于是只能深深彎腰，按照從前受過的教導(dǎo)奮力大聲道，“您好！前輩！”

    “我聽不到?！?/br>
    寧澤只得再加大音量，“您好！前輩！”

    “說吧，有什么事情要找我?！标P(guān)柏言這才轉(zhuǎn)過身，正面對著他。

    寧澤終于輕輕吁了一口氣，他吞了吞唾液，有些干澀的道，“其實，是有件事情想拜托您?！?/br>
    “嗯。”

    深吸一口氣，寧澤終于說了出來，“我想請您幫助我出道?！?/br>
    他以為關(guān)柏言會很驚訝，但對面這張五官完美的臉上卻連眉毛都沒有動一下。

    過了一會兒，關(guān)柏言才緩緩的，“如果我沒聽錯，你是想讓我?guī)湍阕鳛楦枋殖龅溃俊?/br>
    “……是的?！?/br>
    “抱歉，我做不到?！迸c寧澤想象中的不同，對于這種莽撞無力的請求關(guān)柏言既沒有嘲諷也沒有不屑，只是很果斷的拒絕，“雖然我能夠理解作為練習(xí)生的迫切心情，但這樣關(guān)系重大的事務(wù)是公司決定的，不在我能力所及的范圍之內(nèi)，很抱歉我?guī)筒涣四恪！?/br>
    “我也知道自己是強人所難了，今年我已經(jīng)二十二歲，再等待下去機會只會越來越渺茫。”到此為止都算順暢，但接下來要出口的話卻還是讓寧澤耳朵發(fā)燙，“其實……我是寧成熙的弟弟……所以請您看在他的面上……”

    在他的話出口的瞬間，關(guān)柏言的瞳孔猛地收縮。站在他對面的寧澤只覺得一股冷氣撲面而來，似乎有凜冬的寒風(fēng)驟然吹過。

    寧澤立即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但他早已沒有其他的選擇，更加沒有后悔的余地。

    關(guān)柏言在沉默了片刻后就輕柔的一笑，“哦？那又怎么樣？……你是寧成熙的弟弟，那又怎么樣？”

    一看到那寒氣四溢的笑容，寧澤也不由打了冷戰(zhàn)，但他只能在心底里默默為自己打氣，勉強支撐，“哥哥他，難道不是您的……好朋友嗎？”他到底還是沒敢把“情人”兩個字說出口。

    “那又怎么樣呢？”關(guān)柏言沒有承認(rèn)也沒有否認(rèn)。

    “我想既然是……所以……”他的冷淡讓寧澤緊張得結(jié)結(jié)巴巴。

    “所以我就應(yīng)該幫你？為了一個已經(jīng)死了幾年的人？他算什么？你又算什么？”關(guān)柏言近乎質(zhì)問，“憑什么就以為我會幫你？”

    寧澤根本沒有想到對方的態(tài)度會變得如此咄咄逼人，但憑他對關(guān)柏言有限的了解，已經(jīng)知道對關(guān)天王絕對不能來硬的，因為你硬他就會更硬，直到把你膈得滿嘴掉牙。

    所以他緩和了語氣，還硬是扯出一絲笑容，“對不起，前輩。我也是一時著急才會想來試一試，只是抱著萬一的想法希望您能答應(yīng)?！?/br>
    但關(guān)柏言毫不領(lǐng)情，臉色依舊冷冰，“不管你是不是真的是寧成熙的弟弟，這都和我沒有任何關(guān)系。不要再來了，我不想再看到你，也不想再聽見寧成熙這個名字?！?/br>
    說完這句，他就轉(zhuǎn)身離開，再沒有給寧澤說話的機會。

    寧澤站在原地，似乎過了很久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呼吸。

    此路不通，一切又重新回到了原點。

    ☆、第五章

    該來的總還是要來。

    縱使再不情愿，時間還是分秒不差的來到了星期三的晚上九點。

    跟隨在盧嘉身后，寧澤走在燈光迷離的走廊中，感覺冷汗已經(jīng)打濕了手掌，他狼狽的將手在新買的昂貴西裝上蹭了蹭。

    今天下午盧嘉就將他叫了出去，剪頭發(fā)、做造型、全身保養(yǎng)、購買從內(nèi)衣到外套全部的服飾，甚至還讓人為他上了淡淡的底妝。全套服務(wù)做下來，當(dāng)然是價格不菲，不過費用全部由盧嘉支付。

    但他越是這樣，寧澤心里就越是緊張和凄涼。

    沒有不求回報的人，付出的越多就越是期待更多的報償?！@個道理寧澤自然明白，如此一絲不茍的裝扮，更讓他覺得自己像是一件包裝待售的商品。

    現(xiàn)在被帶到這樣的高級會所來，顯然就是到了準(zhǔn)備販賣的時候。

    盧嘉的腳步在一件包房門口停住，他輕敲幾下，房間就從里面打開。

    一個高個子的男人站在門前向盧嘉揚了揚眉毛，“這么晚？還以為你不來了?！彼f話間看到寧澤，“這是這次的新貨？公司里確實有些好東西嘛。”

    看到他，盧嘉先是一愣，但瞬間他臉上的全部肌rou都動員起來，在一秒內(nèi)迅速組成一個恭謹(jǐn)、含蓄又略帶討好的笑容，“凌總，您在啊。”又一面向?qū)帩傻?，“這位就是公司的凌之華總裁，你應(yīng)該見過吧?！?/br>
    寧澤卻沒有馬上行禮，反而有些呆住。

    凌之華的大名他當(dāng)然聽過。

    從他的名字上就能輕易看出和“華凌國際”的關(guān)系。實際上，他并不是“華凌國際”的總裁，而是副總裁，但總裁兼最大股東正是他爸。

    凌之華掛著副總裁的名目卻并不熱心公司內(nèi)部的事務(wù)，浪蕩不羈的名聲又人盡皆知，實在讓總裁老爺子cao碎了心，但亡妻給他留下的就這么一個兒子，根本沒得選擇。

    凌之華雖然敗絮其中，長得卻一表人才。他大約三十出頭，個頭非常高挑，連一米八零的寧澤站在他面前都覺得矮上不少，目測至少有一米八七。眉目疏淡、鼻挺唇薄，只要不說話，很是斯文儒雅。

    眼看寧澤毫無反應(yīng)，盧嘉一手搭上他的肩膀，是提醒也是警告，“怎么？是不是覺得凌總很帥啊，就算和關(guān)柏言比也是絲毫不輸吧。”

    寧澤總算回神，只得被動的點頭附和。

    凌之華卻是一笑，“我哪能和他比?！?/br>
    他向后退了兩步，盧嘉和寧澤順勢進(jìn)入房間。

    偌大的包廂里光線曖昧，圓形布局的沙發(fā)套組上零零散散的坐著六七個人，各人坐姿看似隨意，主次卻絲毫不亂，其中居然還有一張寧澤甚為熟悉的面孔。

    凌之華退回自己座位，在他的身旁，馬上殷勤的為他遞上酒水的人赫然就是曉彬。

    寧澤勉強控制著自己的面部表情，心中卻已經(jīng)是驚濤駭浪?！藭r他不得不相信那位前輩在酒后的胡言亂語竟是真的煞有其事，而曉彬發(fā)跡的真相又居然會以這樣的方式呈現(xiàn)在他面前。

    上天可真是給他開了一個大玩笑。

    原來只有在自己也甘于墮落后，才會相信那些墮落的真實。

    在他看曉彬的時候，對方的目光也淡淡掃過寧澤，卻仿佛根本不認(rèn)識他一般無痕跡的滑開?，F(xiàn)在他的眼睛只看著凌之華，只注視著凌之華，羞澀又熱烈，仿佛那就是他傾心多年的愛人。

    沙發(fā)的另一端，兩名十六七歲的少年男女簇?fù)碇粋€微禿的中年男人。明明暗暗的燈光下，寧澤勉強辨認(rèn)出男人似乎是時常出現(xiàn)在電視上的知名導(dǎo)演，那對少年男女則是最近剛紅起來偶像劇演員。

    主客都已左擁右抱，似乎根本沒有他人插足的余地。

    寧澤剛想松一口氣，就聽盧嘉笑道，“怎么不見馮總？還沒來嗎？”

    凌之華眼睛向后斜了斜，輕聲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總喜歡躲在角落里，也不喜歡叫人陪?！?/br>
    “我什么時候躲了？是你們太吵。”他話音未落就有一個窈窕的身影從包房的一角施施然走出來，房頂投下的燈光打在她臉上，寧澤這才發(fā)現(xiàn)那竟然是一名女子。

    她約莫三十七八歲，五官姣好，涂著裸色的唇膏和指甲油，長發(fā)挽在腦后，穿一件酒紅的抹胸小禮服，露出修長的脖子和纖細(xì)的鎖骨。

    這個女人身材皮膚都保養(yǎng)得極好，眼角卻還是不免留有纖細(xì)的紋路，縱使?jié)鈯y也依然蓋不住風(fēng)霜的痕跡。她沒有戴項鏈和耳墜，只在左手食指上套著一顆碩大的鉆石戒指，在如此昏暗的光線下依然熠熠生輝，仿佛袖珍版的麻將牌。

    一見她現(xiàn)身，盧嘉立刻殷勤的招呼，“馮總今天是一個人嗎？不如我找個人陪您說說話？”

    那女子瞟他一眼，并不答腔。

    盧嘉卻仿佛熟悉她的脾性，也不尷尬，只把立在自己身后的寧澤推到前面，自顧自的介紹，“這是我們公司的寧澤，是第一次來這里，還請馮總多多關(guān)照?！?/br>
    這番做作只讓寧澤覺得耳根都要燒起來。

    藝人的專業(yè)就是給人看，希望人看，看的人越多越好。作為練習(xí)生，自然也少不了這方面的訓(xùn)練。但那些圍觀的路人和熱情的粉絲都不會像這個女人一樣，如此赤裸裸又冰冷冷的打量，似乎在估量他身上的每塊肌rou是否都長在合適的位置上。

    直到寧澤覺得渾身都已經(jīng)僵硬，那女子才慢悠悠的作出結(jié)論，“有點瘦了，不過臉蛋還不錯。”仿佛在菜市場里對豬rou挑肥揀瘦。

    雖然在踏入這里之前就將自尊心拋在了門外，但此時的寧澤還是倍感羞辱。他捏緊了拳頭，反復(fù)告誡自己千萬要忍耐。

    聽見“馮總”的評價，盧嘉的反應(yīng)卻是另一個極端，他甚為欣喜，轉(zhuǎn)頭對寧澤介紹，“你還不認(rèn)識馮總吧？這位是海天傳媒集團(tuán)的ceo馮媛小姐。你還站著做什么，快陪馮總坐下吧?！?/br>
    寧澤拘謹(jǐn)?shù)脑谏嘲l(fā)的一角坐下，他不知道這樣的場合該說些什么，只好沉默。

    馮媛也不看他，只自顧自的喝酒。她雖然是女人，酒量卻很大，一杯接一杯絲毫不見醉態(tài)。

    看著寧澤手足無措的樣子，凌之華笑得岔了氣，“我說那個練習(xí)生……是叫寧澤吧，你別那么緊張，你可是我們馮總大半年來唯一看得上的人，她不會舍得一口就把你吃掉的?！?/br>
    但他越是這么說，寧澤就越是僵硬，幾乎要連笑容都擠不出來。

    這下連一旁的禿頭導(dǎo)演都看不下去了，一拍大腿吼道，“我說那個后生仔，你現(xiàn)在是要被強jian還是要被輪著上??？這樣子是搞給誰看？盧嘉你是怎么教的，這次帶來的人這點規(guī)矩都不懂？”

    眼看他還要站起來罵，一左一右的美少年和美少女急忙又是為他撫胸順氣又是輕言軟語，總算換得他最后只啐了句“媽的，最近沒一件順心的事！”

    聞言，凌之華有些心虛的半真半假道，“方導(dǎo)……老方啊，如果是因為那件事，我現(xiàn)在就敬你一杯，希望你大人有大量，既往不咎?！?/br>
    方導(dǎo)拍了拍旁邊美少女嬌翹的臀部，仰頭喝了一大口酒，“唉……之華，我們是多少年的老朋友了，我怎么會生你的氣？我糟心的是，這明明是關(guān)柏言自己惹的禍，”他又指指一旁的盧嘉，“他還一腳踹了老盧，怎么現(xiàn)在安撫老盧又給我道歉的人卻變成了你？”

    這時，一直呈事不關(guān)己狀的馮媛也在一旁插口，“嗯，之華還來拜托我，要媒體這邊也放關(guān)柏言一馬。”

    話題已經(jīng)從寧澤身上轉(zhuǎn)開，他稍微鎮(zhèn)定下來，這才發(fā)現(xiàn)今晚的這次聚會原來是經(jīng)紀(jì)公司、劇組、媒體和藝人的四方會面。

    而這位方導(dǎo)，似乎就是關(guān)柏言拒演的《冬日陽光》導(dǎo)演方大全。

    得到馮媛的支持，方大全越發(fā)做痛心疾首狀，“就算他現(xiàn)在是紅，是不可一世，所有人看見都要繞著走，但你們公司又不是只有關(guān)柏言？華凌國際現(xiàn)在要捧個人還不簡單？就算一個抵不上關(guān)柏言，三個四個綁一起壓也得壓死他??！”

    但凌之華只是笑笑，“大概我是上輩子欠了他的吧?！?/br>
    這話雖然沒有明說，其中暗含的情愫卻表露無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