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歷知道這人是徹底上頭了,要是不這樣，陸召也不會(huì)這么步步緊逼。他感覺自己得說點(diǎn)兒什么應(yīng)付過去,但陸召還看著他,好像不肯錯(cuò)過他任何一絲表情變化。

    話到了嘴邊兒，白歷卻說不出口。

    沉默了半晌,陸召忽然開口：“我今天跟陳楠打聽你的事兒了?！彼x白歷又近了幾分,“你生個(gè)氣?！?/br>
    知道你不樂意說,可還是打聽了，這回你該生氣了吧。

    白歷想不明白陸召到底知不知道自個(gè)兒在說些什么。

    前言不搭后語，聲音含含糊糊，可白歷硬是聽懂了。

    陸召覺得不該打聽，可他還是打聽了。陸召覺得不該說，可他還是說了。

    都是因?yàn)榘讱v。

    都他媽因?yàn)榘讱v。

    白歷抬起手遮住自己的臉，躲避陸召的目光。他這會(huì)兒不知道自己是個(gè)什么表情，但只覺得心里酸軟一片，不可見人。

    他搞不清現(xiàn)在是什么滋味兒，就感覺陸召像是帝國雨季的炸雷，一下一下劈在他頭上，要把他劈出個(gè)原形來。

    陸召不知道白歷這到底是生氣了還是沒生氣，但他知道這會(huì)兒白歷的表情他一定得看到。于是伸了手去扯白歷遮擋自己臉的手。

    扯了好幾下都扯不開，陸召道：“白歷，松開。”

    白歷沒吭聲，手也不動(dòng)，微微側(cè)過頭想從陸召?zèng)]擋著的那邊兒溜走。

    被陸召一把扯了回來，手上的勁兒就更大了，白歷卻絲毫不肯讓步，他遮著臉，看不清表情，啞著嗓子開口：“我沒生氣，沒生氣！”

    陸召嘴里含糊了幾句，聽不清，但手上的動(dòng)作一點(diǎn)兒沒少。

    白歷被他扯得靠向他，青草的氣味兒和酒味兒把他埋沒，白歷竟然在這種被埋沒的感覺里感到一絲委屈。

    干嘛非得這樣呢？之前不都好好的嗎？就非得把他搞的狼狽不堪，非得看他掛不住臉，非得要他站在陽光底下，露出他丑陋不堪的一面？

    白歷說：“我不想，陸召?！?/br>
    既不想面對(duì)陸召，也不想面對(duì)自己。

    “別這樣，”白歷啞著嗓子說道，他的手還遮著臉，只有聲音傳到陸召耳邊，“你不能把我退路都給堵死了啊陸召，不能這樣。”

    陸召有一瞬間覺得酒勁兒被這一句話給擊潰徹底。

    就這么一瞬間，陸召的腦子里只剩一個(gè)念頭。

    他說不清是好是壞，是憤怒還是諷刺。他尋思，原來白歷還一直惦記著退路。

    在陸召面前，每一天，每一秒，說話的時(shí)候，吃飯的時(shí)候，笑著的時(shí)候，他白大少爺都想著退路。

    陸召突然覺得挺沒意思。

    他的手卸去了力氣，松開了白歷。停了一會(huì)兒，陸召說：“白歷，你可真行?！?/br>
    站起身想走，身體都還沒來得及站直，就感覺手臂被人一把拉住。

    白歷的一只手拉著他，頭還低著，陸召只能看到他亂七八糟翹著的柔軟發(fā)絲。

    都這會(huì)兒了，陸召發(fā)現(xiàn)自己還能回憶起手指穿過白歷發(fā)絲的觸感。他覺得自己挺好笑，抽了抽手臂，白歷的勁兒挺大，他動(dòng)不了。

    陸召說：“松開?！?/br>
    白歷沒吭聲，倒是遮著臉的那只手放了下去。

    陸召又喊了一聲：“白歷?！?/br>
    白歷還是沒動(dòng)靜，也不放開拉著陸召的那只手。

    室內(nèi)一片安靜，只能聽到大雨擊打落地窗，以及轟轟的雷鳴。

    陸召終于動(dòng)了動(dòng)，他一動(dòng)，白歷的手就緊了幾分，但陸召?zèng)]走。他俯下身，半跪在沙發(fā)前，看清了白歷的臉。

    那張臉上沒有憤怒，半垂著眼瞼，薄唇抿起，臉頰染紅了一大片。

    白歷說：“我他媽真沒生氣?！鳖D了頓，又加了一句，“但你真不能這樣?！?/br>
    要不是知道你這是喝大了，老子他媽早錘你了。

    也不知道怎么著，陸召覺得白歷的聲音里頭都是委屈。

    太委屈了，感覺憋了得有八百年，都給憋得不知道怎么說才行了。陸召覺得自己可能是真的有點(diǎn)兒傻逼，剛才還想拔腿走人，這會(huì)兒就連眼睛都移不開。

    “白歷，”陸召看著他，說話不受大腦控制，“你這樣是因?yàn)槲覇?。?/br>
    平日里廢話多得跟什么似的白大少爺今兒顯得格外沉默，他在陸召的目光下，感覺自己無處遁形。

    白歷覺得五臟六腑的燒成了灰，留著余溫，但溫暖不了已經(jīng)冷透了的軀體。他時(shí)隔了很多年，難得感到說不出的委屈。

    他知道他得放手，但他的那只手還是攢著陸召的胳膊。很用力，用力到白歷都覺得這樣不行，但陸召躲都沒躲。

    陸召不會(huì)逃避，他跟白歷不一樣。

    雨水擊打落地窗的聲音填滿了室內(nèi)的沉默，陸召感覺白歷抓著自己，像抓著一塊浮木。但陸召不想當(dāng)一塊兒浮木，他想自己得是一艘永不沉沒的船。

    可能這樣，白歷才能從他的殼里出來，不會(huì)懼怕被海水淹沒。

    酒后的困意逐漸吞噬陸召的意識(shí)，他半跪著的姿勢(shì)撐不住了，坐在地板上，還想去看白歷，但架不住在這沉默的等待中滋生出的困意，頭一點(diǎn)點(diǎn)垂下去，不自覺伏在白歷的膝蓋上閉上眼。他確實(shí)是喝多了，憤怒和失望都發(fā)泄完，就只剩下困倦。

    陸召的意識(shí)還停留在白歷被紅色染了一大片的臉上，那張臉在他的腦海里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