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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只向花低頭在線閱讀 - 89無悔

89無悔

    從岳王的話里,寂行只知他的親生母親是個女尼,卻并未問清她是誰。

    師父帶他來了客人住的禪房,讓他進去,師父和飲花則在外頭等著。

    寂行不曾忸怩,只是臨到叩門的關頭,還是不免生出了退縮之意,他回頭,兩人正靜靜看著他,飲花則朝他笑著。

    涓涓細流漫過心頭,將不安、焦躁漸漸撫平,寂行回以一個安撫的眼神。

    他轉(zhuǎn)身,終究抬手叩響了門。

    對方?jīng)]有答話,不過屋里很快傳來愈來愈近的腳步聲,緊接著,等到心提到嗓子眼的一瞬,門開了。

    對方面容平和,是過往這些年里,他每年都會見到的人,寂行緊了緊手心,不由退后了一步。

    妙塵笑了笑,說:“不進來么?!?/br>
    等進了屋,寂行這才想起來,這間禪房是每年蓮泉庵的客人來時,妙塵師太總是住的一間,甚至這屋中的許多東西,都是他所負責添置。

    這些日子接連的訊息讓寂行頭腦發(fā)懵,終于在見到眼前這位的一刻,他徹底失去了反應的能力。

    妙塵開口道:“坐吧。”

    她將溫著的茶壺,往寂行面前的盞中倒了一些,又倒了杯給自己,茶香頓時散在空氣里,裊裊熱氣在面前升騰,讓面前的人變得失真。

    寂行抬眼,又看了看她,這才說出了見面后的第一句話:“妙塵師太?”

    “是我,他沒告訴你?”妙塵端坐著,脊背挺得很直,比之寂行的拘謹,更從容許多。

    寂行搖了搖頭:“是我沒問。”

    妙塵頓了頓,不知想到什么,喃喃道:“……不問也是應該?!?/br>
    寂行此時腦中思緒萬千,他的記性一向很好,于是很輕易地想到年初他們共排的那出戲,戲中他曾叫過她“母親”。

    冥冥中假戲成真,天意弄人。

    妙塵見他出神,含笑道:“怎么了,沒想到是我?”

    寂行點了點頭。

    “我卻早知道你的身份了。”

    寂行猛地抬眼,心有猜測是一回事,親耳聽到又是另一回事。

    “當年我受了傷,有曾見過我的香客路過,好心將我送回了庵中,我去找過你,可是始終沒有你的消息,起初以為是他把你帶走了,后來才知道他也不知你的去向?!?/br>
    “我便當你果真……已在那場刺殺里沒了……”

    妙塵說關于自己的部分時很平靜,仿佛只是置身事外講一段與自己無關的事,直到提到有關孩子的過往,才能讓人從她臉上捕捉到細微的波動。

    寂行不得不承認自己心底涌起幾分無從得來,又無所發(fā)泄的憤怒。

    是,他憤怒,比在聽見親生父親的陳詞時更憤怒。

    “但您說早知道?!奔判姓f。

    “你記得你有個師叔,叫湛緣嗎?”

    很耳熟的名字,寂行思索一番,驀然想起那本僧人名錄。

    作舊的冊子里,上頭記著一個名字,湛緣。

    他點了點頭,道:“但我記憶里從未見過他?!?/br>
    妙塵淡淡笑了笑:“是他把你抱來清覺寺的?!?/br>
    “那時我雖被庵中救了回去,卻很長的一段時間都沒再見過那人,加上把你丟了……”妙塵說著看了眼寂行,眼中比往日看他時還要溫和,更添幾分愧疚,“總之我心灰意冷,在山門跪了叁天叁夜,師父才勉強允我回去,是后來師父見我當真對紅塵中事死了心,才真原諒了我,讓我在庵中修行。”

    “后來有一次,我隨行來了清覺寺參加法會,無意間看見了你。你那時還很小,但長大了一些,見到你的時候,你正蹣跚學步,摔了跤也不哭不鬧?!?/br>
    “我怎么會不認得……”

    妙塵陷入了回憶似的,神色游離了一會兒,回過神,笑著示意了他面前的茶盞:“該涼了。”

    寂行慢一步地動作起來,端起杯子時使了些力,才控制著自己沒有失態(tài)。

    “我去問了住持,才知道是湛緣師父從一個山洞口給你撿了回來,這才救了你一命。至于是誰將你扔在那兒的,或許是那邊派來的人里,有人尚存一絲善心。”她繼續(xù)說。

    寂行只輕輕碰了下杯壁,茶水還沒沾濕唇瓣,一觸即離,倏忽開口:“那為何不與我相認。”

    他問得冷硬,隱約有了幾分質(zhì)問的意思。

    妙塵愣了愣,旋即斂眸淡淡笑了,她本能地從中捕捉到了一些孩子的委屈,這跟她從前認識的寂行完全不同。

    她的孩子,在沒有她這個母親的照看下,依舊成長得很好,無論是佛法修習,還是為人處世,見多了可靠的寂行,卻對他孩子氣的那一面一無所知。

    今日窺見其中一二,卻好像已能讓一個母親得以饜足。

    “我不是合格的母親,因我想著余生便在庵中這樣過了便罷,你在清覺也很好,師兄弟和睦友愛,你的師父許多次同我說過他很看重你,你的前途穩(wěn)當。于是我就想著,這樣就已經(jīng)很好了,何必再告訴你這些亂遭事,徒增煩惱……”

    “您知道么,”寂行忽而開口說,語氣淡淡,“我幼時常想,我的父母是誰,我做了什么錯事,才讓他們將我丟棄,是我太不聽話,還是家中兄弟姊妹太多,實在再養(yǎng)不起我這一個孩子,我想了許多個緣由,從未料到如今這一種?!?/br>
    妙塵下意識伸出手,不忍地喃喃:“孩子……”

    寂行抬手虛虛擋了一下,淡笑著點頭:“不過師太說得對,這或許已經(jīng)是最好的方式?!?/br>
    口中一陣苦澀,妙塵定了定心神:“終歸是我自私,對不住你?!?/br>
    寂行輕輕搖了搖頭:“雖于我有養(yǎng)恩的是師父,但師太于我有生恩,再怎么算,我也終究欠著您一條性命?!?/br>
    妙塵緊張道:“你要做什么?”

    “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寂行不敢妄為?!?/br>
    寂行說完,忽而起身,在妙塵面前站定,而后屈膝。

    膝蓋直直碰到地面,彎腰,叩拜,掌心翻覆,起身,如是再叩拜,如此叁回。

    妙塵看著他做完這些,不忍地偏過了頭。

    不知為何,她有種感覺,她似乎第二次失去了她的孩子。

    “妙塵師太,雖然您并不想當我的母親,但有一事我想還是要告訴您,”寂行仍是跪著,腰背挺拔,“我打算還俗。”

    妙塵沉默了下,答:“我知道?!?/br>
    寂行并不意外,他望著視線落處洗得有些發(fā)白的素色衣料,心道大約只能是師父知會過。

    也好。

    他已經(jīng)做了會被勸告的準備,卻聽她道:“我沒對你負起過什么責任,也無權(quán)置喙你的決定?!?/br>
    寂行目光上移,見到她眼中沉靜的溫和。

    “我只有幾句要說,若你覺得沒什么道理,聽一聽便罷了。”

    地面硌得膝蓋生疼,寂行卻渾若未覺,默許了妙塵繼續(xù)。

    “我與他,你父親的事,想必你也知道了一些,”她笑了笑,“是段孽緣?!?/br>
    “但我從未后悔過?!?/br>
    “寂行,人生一瞬,我只愿你平安康健之余多加體驗,無論體驗是好是壞,既然要入紅塵,便不懼未來有多少無常艱險。所行由心,不論悲歡,皆無悔恨。”

    寂行聽在耳里,并未打算如她所說,轉(zhuǎn)頭就置之腦后,他默默記下每一個字。

    她的話還未說完,又道:“飲花是個好孩子,你要好好待她?!?/br>
    寂行豁然抬頭,迎著她的視線,他頷首:“我知道。”

    飲花在院中等得累了,索性找了個地方席地而坐,住持原先還攔著她,后來嘆著氣,徑直坐在了她身邊。

    “住持師父心性似乎不大堅定啊?!憋嫽ù蛉さ?。

    “你這個丫頭?!闭靠招χ鴵u了搖頭,心說真正在你面前心性不夠堅定的,是寂行。

    等了一會兒,屋里什么動靜也沒傳出來,飲花托著腮,吹著晚風逗蛐蛐玩兒。

    住持開口道:“你怎么不問里頭是誰?”

    飲花:“您這不是打算主動告訴我了么?!?/br>
    住持“你”了兩聲,被飲花期氣得笑起來。

    也不是真生氣,僧侶生活多枯燥,這些年多虧有這丫頭,添了不少趣味。

    他笑著笑著又嘆了氣,飲花問:“怎么了?不便說嗎?那我不聽了?!?/br>
    “非也,”湛空說,“都是可憐人。”

    想來寂行并不會介意飲花知曉他的身世過往,湛空想了想,將自己所知的一些簡略說與了她聽。

    飲花睜圓了眼:“妙塵師太?!”

    湛空頷了頷首。

    飲花半天沒說出話,回頭望了眼禪房門口的方向,小聲道:“那他得多難過……”

    她這么轉(zhuǎn)過頭,只留了個后腦勺和小半張側(cè)臉給他,言語間溢出的擔憂讓湛空眼睛微動,褶皺層迭的眼角不覺流出個笑。

    好歹還有人疼他不是。

    “飲花?!?/br>
    她轉(zhuǎn)回來:“嗯?”

    “往后我便將寂行交與你了?!?/br>
    飲花訝異地抬眉,說話都不利索了:“住持何、何出此言?”

    “他還沒有告訴你嗎?”

    “什么?”

    “寂行他,想要還俗?!?/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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